荒诞离奇的异闻最是引人,不消半个时辰爆传街头巷尾,比沂水泛滥更为迅捷。柬上字句被人一再提起,猜议纷纷,民间甚至开了赌盘,竞猜猛浪大胆的贼子究竟是被万箭穿身,还是果真身怀异术,能从重兵包围中得手。

就连天子一行也在雅厢内听到了外间的议论,曲无涯三字入耳,几位近臣亦是动容。

数年前,有一个江湖客为一名歌伎而击杀了陈王府中的豪客,陈王怒极,调数位内廷高手封捕,依然被对方脱逃而去,其人正是曲无涯,江湖中别号追魂琴。

这桩旧事民间所知不多,朝中引起的波澜不小,应德帝也曾为之称奇,此时不禁讶然,“又是此人?上次为歌伎,此次为郡主,这些江湖异人能耐不小,却目无法纪,胡乱妄为。”

柯太傅蹙着眉头,“江湖贼匪胆大包天,该拿下刑之以法,以警效尤。不过为何要大张旗鼓的通告,岂不更让王府提高警惕?”

沈国公呵呵笑道,“柯太傅连这也想不通?狂徒离经叛道,特立而行,无非是为博名而已。”

心爱的女子无端受人觊觎,薄景焕面上沉默,实则恙怒非常,恨不得将狂徒剐了才甘心。

天子若有所思,随着柯太傅的话道,“确有些不合情理,郡主的运数也似差了些,才好转就生出事,也不知是何缘故。”

一句入耳,听者各有所想,侍从通报阮世子谴人来请威宁侯,天子容色宽和,“想必阮世子逢此意外大为心焦,你但去陪伴,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薄景焕一则牵情,二则也确实想了解具体,立即应了,匆匆而去。

六王轻松一笑,摇着纸扇道,“圣上既然见悯,又恰好巡幸到此,要不要暗助一把,将狂贼拿了索问清楚?”

应德帝望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朕也正有此意。”

阮凤轩确实有些慌了,他也未仔细思索,随意让贺玑之写了个仿佛有点印象的名字,准备在府内做场戏,哪想到这人来头极大,弄得全城轰动,不断有亲族与世交遣人询问。等好容易盼来薄景焕,听完解释,阮凤轩才真正清楚了曲无涯是什么人。

武林中有一份榜诀,录缀了十几个江湖上最厉害的异人,依名头响亮而不时变换,追魂琴入榜逾十五年,从未有过争议。据说他似一介中年儒生,喜欢流连歌乐之坊,周旋于众香红袖之间,颇有名士之风,以一张古琴为武器,一手御音之术独步武林,七弦一挥夺命无形。

这人亦正亦邪,杀人不分善恶。当年金刀寨惹怒了他,琴音过处,偌大的寨子鸡犬不留,成了亡魂累累的死地。他也曾与留仙岛的岛主及护法一战,当场以琴音震死两名护法,重伤三人,余下的一人成了疯子,岛主尽管逃走,也落下内伤咯血数年,从此不再踏足中原。不过曲无涯虽然放诞不羁,还从未有强夺美人之事,不知此番怎会破了例。

听闻是如此厉害的人物,阮凤轩的脚都有点软,一颗心七上八下,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像受了惊。事已至此,阮凤轩已是骑虎难下,万一让人知道是自己在弄鬼,后果更不妙,只有强作镇定的演下去,“难道真是被妹妹的名声引来?恶贼强横,依景焕兄看该怎样应对,要不要再多调一些人?”

薄景焕见阮凤轩一头虚汗,也自心焦,短柬是假的还好,万一来的真是追魂琴,普通兵卒哪堪一击,天子虽携有大内高手,借用却须慎之又慎,不然万一被人趁虚而入,天子出了事谁也担不起,正在为难之时,何安在一旁低禀,“据闻主上的义弟苏璇,目前正在琅琊。”

这一讯息犹如甘霖,来得极妙,薄景焕转忧为喜,心神大定,道“此事最好让江湖人来应对,正好苏璇就在琅琊,我这就致书一封,要他来此坐镇,护卫郡主周全。”

事情越弄越大,阮凤轩有苦难言,他想私下对薄景焕坦白内情,方要开口,父亲已经让人来唤他过去议事,哪还说得出。

何安不动声色的垂头,掩住了眸中的光。

此事来得蹊跷,却是一个天赐良机。不管留书的是谁,当威宁侯亲笔传书,加上琅琊王府的地位,苏璇如何还能坚守霍家,将王侯之请置之不理。霍家所在的镇子位于矿场,地势偏远,一旦苏璇离开,不消一个时辰,世上不会再有长沂山庄,等灭门的消息传散,天子早已离了琅琊。

有些钉子必须拔去,让人们懂得臣服与敬畏,纵是苏璇也无法阻碍,只要巧妙的借势,一切皆有可为。

长沂山庄是临沂一带最强的江湖势力,庄主霍如山颇有门道,拿到了铁矿的营生,家族由此而兴,门下有近千之众,远近声名卓著,也因此惹来了朝暮阁,险遭一场灭门之祸。

如今山庄内外横受摧折,满目疮痍,伤者要收治护理,阵亡的弟子亦要安葬,还要抚恤死者的家人,修缮被毁的墙垣,强敌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一连串事务令人疲惫不堪,庄主霍如山交战时受了伤,待敌人退去后就卧床不起,事情全落在女儿霍明芝的肩上。

霍明芝作为长女,自幼被父亲当男儿教养,这次家门遭袭,父亲伤重,弟弟尚幼,她临危受命,将繁杂的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成了整个山庄的主心骨。她天生剑眉皓齿,英秀明朗,有一种飒爽之美,闻得弟子禀报,接过书信打量了一下封皮,往山庄主最好的院子行去,不料一找落了个空,苏璇已被父亲请去了主院。

霍明芝匆匆赶去,一进房就见父亲拉着苏璇说话,见到她来就讪讪的止了口。

苏璇神色如常,扶住霍如山躺下,“霍庄主不必多想,养好伤才是正理,既然是内伤淤滞难消,我以真气助你行功。”

霍如山马上躺平了,他是个粗豪的汉子,哪怕受伤卧床,在弟子面前也不堕威风,唯独怕自己的女儿,被她一望顿时气短,心虚的挥手撵人,“庄里事多,你来做什么,苏大侠正要替我疗伤,快走快走。”

霍明芝哪会猜不到父亲之前说了些什么,气得不打一处来,然而见他虽在吆喝,到底难掩虚弱,一手还拉着苏璇不放,霍明芝心又软了,捏着书柬暂且不去理会,“苏大侠有一封信,是威宁侯所书,来人还在外边等回音。”

苏璇展信而视,琅琊郡主四字令他目光一动,停了一瞬才又读下去,看完沉吟半晌,先请霍如山躺下休息,自己走出屋外,将信递给了一旁的霍明芝。

霍明芝阅后心一沉,立时明白其中的份量。苏璇一旦前去,至少要在琅琊王府耽上半夜,假如长沂山庄同时遭逢攻袭,必是无法救援。

霍明芝焦急骤起,力持镇定,“追魂琴怎么会到此,威宁侯又怎会知道苏大侠在此,未免也太巧。”

苏璇也在思索。

“会不会是朝暮阁故意而为,调虎离山?”霍明芝一言出口,越发焦灼,更多话语被她忍在了喉间。这的确可能是一个陷阱,然而郡主受胁,袖手不理必会触怒王侯,一边是位高权重的威宁侯府与琅琊王府,另一边是草莽布衣的长沂山庄,换谁都清楚该如何权衡。

霍明芝生性坚毅,遇事从不软弱,也知前些时的血战何其惨烈,父亲与叔伯俱是重伤,全仗苏璇才得以幸免,哪怕他此时舍山庄而去,自己也断没有理由责怪,更没有资格强留,可庄内的亲人、朝夕共度的同门、上下数百人的安危——

霍明芝一咬牙,双膝一落跪了下来。

苏璇立时避开,“霍小姐这是做什么?”

霍明芝急得渗汗,抑住情绪将话语道完,“我知这是不情之请——朝暮阁虎视耽耽,苏大侠一走,长沂山庄万无生理,霍家愿将所有家业奉上,还请苏大侠救人救到底!”

苏璇一拂,一股柔劲将霍明芝托起来,“霍小姐勿急,我在思考两全之策,郡主固然要救,长沂山庄也不可有失,岂会置之不理。”

霍明芝当他在虚词敷衍,乱急口不择言,“两边都要救,你又不会分身术,如何两全得了!”

晚霞绚红如火,似一张染了羞红的酡颜,天然颜色,令人沉醉。

苏璇凝望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侧头一笑,一双眼眸眩然明亮,英越无双,“霍小姐说的不错,我确实分身乏术,不过此刻既非子时,尚有可为。”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的致敬下楚留香,嘻

第56章 曲中斗

夜色渐沉,玉兔东升,正是一个无风无雨的晴夜。

琅琊王府内外兵甲林立,一层层士卒封锁护卫,恰好七夕解了一个月的宵禁,城中的酒肆茶坊爆满,府外围观者无数。人们并不希望琅琊第一美人真的遭劫,却乐见平淡的生活偶有刺激,都在兴致勃勃的等留书的狂徒出现。

琅琊王府气氛紧肃,琅琊王与数位地方高官在主院坐镇,阮凤轩与薄景焕带着精卒在郡主院外守护。整个王府点满了儿臂粗的明烛,一片灯火通亮,哪怕一只苍蝇也无所遁形。

王府对面的酒楼内,天子与几位近臣也在观望。

“连佑,依你所见如何?”

连佑是寸步不离天子的近护,跟随应德帝多年,功力深不可测,地位十分特殊,连皇后都对他甚为礼待。他有一张如铁的面孔,从来寡言少语,听得天子询问,他终于道出了两个字。“不像。”

天子不再言语,移目遥向灯火辉煌的王府。

在王府重重守卫深处,千百双眼睛在凝望着一幢深碧的小楼,暗暗遐思花窗内的玲珑倩影。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夜,越来越深,阮静妍静守楼中,低眉而坐,触抚着心爱的古琴。

阮凤轩出于心虚,没敢告诉她曲无涯是何许人,也未提及还请了苏璇,仅是一迭声的保证绝不会让她出事,安排了一群女眷与婆子们在楼中惶惶相伴,要不是为了散明烛的烟气,恨不得连窗扉都锁死了。

阮静妍并不害怕,只是心绪有些不稳,纤白的细指抚过润泽的古琴。

这张琴是古时名士所斫,历经多位大家收藏,声韵长厚、苍古圆润,髹漆的梧桐木光可鉴人,伴着她度过了许多难熬的辰光,总能安抚她的心,这一次却失了效。

如果七夕那一天所见真是他,如果他还没有离开琅琊,听闻这样的消息,他会不会来?

如果他来了——

如果他没有来——

阮静妍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一颗芳心如千丝争乱,久久难以自持。

弄出乱子的阮凤轩惴惴不安,伏在王府外的贺玑之也在心头打鼓,本来已经安排了手下矫装恶徒,然而如今王府内外兵甲太多,怎么看也不大可能实现一度以为绝妙之极,而今却是拙劣之极的计划。

要是两人知道连天子都被惊动,只怕要悔得哭出来。

始作俑者在提心吊胆,薄景焕则是郁怒非常,苏璇至此刻仍迟迟未至,不见踪影。幸而他得了传信,知道内廷高手在府外相机而动,才算略安了心。

月影渐移,几颗小星零落的散在东南,铜壶滴漏,更夫敲响了梆子。

子时到了,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王府内外一片寂静。贺玑之临到关头越发觉得不妙,索性让安排的人悄悄撤了。满庭明烛映着一无动静的庭院,人们等待良久,气氛松懈下来,低低的交头结耳,怀疑遭遇了一场戏弄。

就在此时,夜空忽然响起一段奇异的琴乐。

阮凤轩本来松了口气,听得声音登时傻了。

人们面面相觑,四处张望,琴声难辨从何而来,飘忽如天外之音,深院幽室无不听闻。

初时如微风发,羽扇摇,继而如林风摇落,泉流幽咽,渐渐至巨石奔崖,飞波走浪,听得人越来越惊,心仿佛被旁人所控,忽起忽落分外难受,连宿鸟也惊飞而起,在夜空啼叫不休。

薄景焕知道不妙,这般手段除了追魂琴还有谁,然而连弹琴者在何处都寻不出,又如何擒捉。

忽然间另一琴起,琴音清清泠泠,随风而散,不及前者传得远,却有种澹宁的气息,宛如平原野籁,秋潭雁渡,又似江天月白,鸟栖鱼沉,令人清定安适,一时间竟将前一首乐曲的燥意压了下去。

后起的琴乐散自小楼,必是阮静妍无疑,阮凤轩激动的忘形,握着薄景焕的臂膀连摇。薄景焕惊喜之余也觉骄傲,又不知该不该制止,毕竟追魂琴来头太大,万一将其激怒,后果堪虞。

半空有男子轻咦了一声,指下又弹,这次琴音如疾风厉号,怒涛喷涌,浪卷风雷,凝为百丈冰瀑。听得人怵栗生寒,两股战战,明明是初秋,却如严冬忽至。

就在人们透不过气时,楼中的琴声起,如环佩垂撞,琳琅动人,宛如西子轻盈踏过响屧廊,丝衣临风而飞,彩蝶随之相逐,欢悦明媚,顿时将寒意驱散一空。

男子大笑一声,琴音筝筝陡转,化为恶风卷裹铁骑,刀枪骤响,画角争鸣,血染征衣,长戟寸断,残阳映着累累如山的尸骸。闻者悲惧交加,难以抑制的落泪,飞鸟纷纷乱撞。

楼中回应以春草方沃,新桐初引,微雨浸润万物,转眼布谷轻啼,乳儿唤母,耕牛哞哞犁地,灶上火暖汤肴初沸,融尽所有苍冽悲凉。

双方的琴声时疾时缓,几番往来,犹如高手争锋。听得众人一时喜一时悲,七情六欲皆被清弦牵动,全然无法自控。

持斗良久,男子的琴音越来越利,如嵌金石,震得人心血涌跳,

天子一行亦是气血翻涌,连佑输入内力相护,其他几位内廷高手相助近臣,其中一人道,“琴中蕴了真力,楼中人将不支。”

阮静妍被琴声激得昏烦欲呕,呼吸越来越窒,脸颊苍白如雪,几乎要晕过去,琴音喑哑难续。忽然她肩上多了一只手,一股阳和温暖的力量涌入,心神蓦的清明起来。

她转头一望,眼眸一热,险险坠下泪来。

身侧的男子神姿英秀,清越从容,可不正是魂牵梦萦的人。

周围的丫环仆妇被琴音震得昏乱,有几人甚至瘫在地上,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完全不知男子是如何进了小楼,她们想拦阻也无力,琴音仿佛有种魔力,让人动弹不得。

男子衣角染血,然而眉锋轻扬,如傲雪青杉,对郡主微微一笑,“接着弹。”

阮静妍尽力澄清心神,素手轻挑,真的又弹起来,和熙的暖流在她体内运转,传至指尖,琴音变得清润明澈,突破了对手的压制。

连佑突然开口,“有人相助,此人不凡。”

半空中的琴曲停了一瞬,似乎有些惊异,片刻后曲风猝然一变。

刹那间山河裂变,天倾地陷,滚滚融浆自八方倾落,阵阵阴风如鬼神怒号。人群开始骚乱,气弱的抱头嚎哭,体怯的骇然昏厥,人们颠倒惶乱,进退失措,仿佛遭逢末日降临。

薄景焕还能抑制心神,阮凤轩的眼泪已经潸然而下,兵卒的队伍也乱了,虽不像长街上一般鬼哭狼号,也是个个颤然恐惧,形神无主。

忽而楼中琴音反振,铮铮其声,渊冷沉锐,每一次迸响都在对方声曲转换之时,竟然带得对手琴曲渐涩,驭控之威大减。

攻袭的琴声陡然加疾,琴浪密如走珠,如万千厉鬼扑来,九天银雷炸响,再无缝隙可破。

然而纵是恶浪千叠,总有清音不灭,楼中的琴声似轻舟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空灵明彻,旷渺从容,安抚人们激怖失惊的心神。

空中的琴音渐渐息了,只余楼中的弦声如水月风生、松涛回浪,又似放舟天地、江流万古,神思逸散无边,直至琴声已收,人们仍是久久回不过神。

“清冷旷远,精微入韵,宛然得天地之音,想不到小姑娘竟有这般琴技。”突然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响起,与琴音一般虚渺难寻,“楼中以内力暗助者何人?”

薄景焕一惊,与众人同时望向小楼,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在下苏璇,久闻曲先生盛名,幸会。”

一问一答令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苏璇迎战过贵霜国师,连贩夫走卒也久知其名。

苏璇毕竟是来了,无怪郡主纤纤弱女,竟能与追魂琴相抗。

薄景焕松了一口气,见周边声浪杂乱,人人都在兴奋的议论,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我道何人,原来是你。”男人不理喧杂的声浪,继续道,“后辈小子激战方休,内息未复,居然还以真力助她,若是此时动手,你有几成把握?”

何安的目光忽然沉下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楼中人平静的应答,“前辈好耳力,战与不战均随曲先生之意,在下自当竭力奉陪。”

浑厚的男声略停,悠悠道,“曲某原是过来看看谁敢冒我之名,却意外开了眼,难得闺阁中有此良材,这般离去似又可惜了。”

听追魂琴的话意,竟似要将阮静妍带走,阮凤轩一急险些嚷起来,被薄景焕一把按住,他知有苏璇在此,又有内廷高手在外,必是无恙。

果然苏璇出言道,“郡主金枝玉叶,且有父兄在堂,纵然幸蒙曲先生青眼,何忍让她与至亲分离?还望高抬贵手,在下代为谢过。”

半空的男声一叹,琴音蓦的三振,炸得听者脑中仿佛生了朵烟花,神智眩晕,肢脉软麻。一阵惊哗乱叫,人们七横八错跌成了一片,放眼望去,尚在站立者寥寥无已。

一弦之威竟至于斯,薄景焕禁不住变色。

“金匮之质,终难窥琴中大道,惜哉,憾哉。”一言道罢,院角一棵浓密的苍槐枝桠一动,掠出一名五旬左右的儒雅男子,揽琴长笑一声,潇然而去。

第57章 两心同

最后三声琴响,楼中的妇人婢仆摔了一地,痛叫此起彼伏,楼内混乱不堪。

阮静妍一阵眩晕,险些从琴凳跌下去,幸而被一只坚实的手臂扶住。

苏璇的手异常温暖,咫尺之距,呼吸都似乎拂在她耳边,清宁的眼眸望着她,唇边扬起一抹笑,一声轻语传入她耳中,“奴奴,做得好。”

在旁人察觉之前他已松手退开,从窗口跃下楼。

阮静妍在琴凳上怔怔的出神,这一夜恍如一个奇特的梦,迷幻又甜蜜,几个字低低的几不可闻,却如瑰宝,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喜悦。

方圆一里皆在琴威所笼之内,天子与六王及时得高手护卫,尚可安坐无虞,柯太傅和沈国公没能稳住,这两位重臣往日庄重恭谨,此时跌成了滚地葫芦,如妇人般唉哟连声,格外滑稽,连天子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待护卫将两人扶起,天子忍着笑嘉言抚慰。“两位爱卿受惊了,可曾跌伤?”

柯太傅勉强扶正头冠,颤巍巍道,“臣无事,多谢陛下。看来那张留书是假的,不知是何人弄出的玄虚,不过倒是歪打正着,令臣等大开眼界。”

沈国公的屁股跌青了一块,又不好明着揉,疼得呲嘴吸气,看得天子越发大乐。

六王倒是一本正经,“琅琊王府平白一场惊乱,此人纵不是主使,未必没有关联,圣上看要不要通令周边严缉,设法将人拿下?”

天子观了一场好戏,心情正是舒惬,“这些自有琅琊王查办,朕微服出游,不宜插手太多。苏璇不错,合当赏赐一番,可惜时机不对,还是留待将来恩赏正阳宫吧。这场斗琴委实精彩,也算不枉此行。”

薄景焕回来复命,刚好听见沈国公在奉承,“圣上所言极是,臣如仙乐洗耳,竟连自己在哪都忘了,此人技艺远胜宫中琴师,琅琊郡主居然能与之平分秋色,如此佳人如此才艺,可谓世间少有。”

柯太傅亦有同感,捋须笑道,“也算因祸得福,郡主美名更甚,想必今夜之后求亲者多如过江之鲫,琅琊王府不久就要再添喜事了。”

薄景焕满心懊悔,有苦说不出。当亲眼见到她比从前光芒更盛,才情惊世,亦有了自己的性情,宛如一只温驯的玉美人突然有了生命,他越发想拥有。偏是之前过于谨慎,一点话缝未留,此时在御前求赐婚难免突兀,唯有默了。

这一夜对于琅琊百姓而言,皆在关注郡主;而江湖道上,获益最大的却是长沂山庄。

长沂弟子在霍明芝的统领下出击,转守为攻,血洗朝暮阁的琅琊堂口。多少门派在朝暮阁的倾轧下支离粉碎,长沂山庄却扬眉吐气,以弱胜强,一扫积累多时的压力与恨怒。

长沂山庄作为地头蛇,想方设法探出了朝暮阁的据点,加上苏璇的强助,轻离剑锋芒所向,当者无不披靡,詹宁身亡,池小染重伤,司空尧逃走,长沂弟子气势如虹,拼杀极猛,朝暮阁的琅琊堂口给连根拔起,为夜攻长沂而集结的精锐一朝丧尽。他们习惯了宰鸡屠犬一般的掠杀别派,哪想到一朝碰上煞星,自己反成了鸡犬。

不过这些血腥的争斗远不如美人如玉,纤手弄弦来得引人,加上追魂琴亲口相赞,琅琊郡主已成了青女素娥般的人物,不知引得多少武林人神慕。

苏璇在两件事上都出了力,不过他早已名满江湖,盛极一时,做什么大事都宛如寻常。唯因此次相助的均是女子,给传议添了异样的香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