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不懂,“光着的是你,不是我,为什么要羞。”

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蠢人,谢离咬牙道,“你师父怎么教的?没叫你不要看光着的男人?”

胡姬想了一下,“师父说要助人,不帮忙,你会尿在榻上。”

谢离七窍生烟,“助人?就凭你?气死人还差不多,这种脑袋能用来做什么。”

胡姬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听得出他的不屑,沉默了。

谢离哼了一声,“你师父呢。”

胡姬没有出声,小脑袋垂着,像一只弱小又倔强的弃猫。

谢离带着讽刺道,“不管姓文的怎么捡到你,都没安好心,你学得越多,将来死得越快,还是滚远些的好。”

胡姬半晌没发话,最后道,“昨天的锁会了,接下来教什么。”

谢离难得好心提醒,对方压根没听进去,他一连串爆骂险些冲出来,然而见她的小面孔静默,指节捏得泛白,谢离满腔恶骂给生生噎下去,化成了一声颓叹,“你要是能学会,白痴都能当皇帝,作贼和作间要得是机灵百窍、善察颜色的人精,像你这一根筋的傻子,三两下就被人逮了,老子的本事教了也白教。”

胡姬静了一会,低道,“我会替你洗面、扶你如厕,穿衣、喂饭。我什么都能做,什么苦都能吃,求你教我。”

谢离一瞬间的心软已经过去了,怒火再按不住,恶声恶气的吼道,“教个头!杀个人都要念叨破师父的教训,烦死个人,不要再求老子!滚!”

他也真说到做到,后面的半个月一点东西都不教。

胡姬每日过来,眼神越来越惶木,谢离不理不睬,当没看到。

直到文思渊亲自过来,谢离直接道胡姬太笨教不会,文思渊没说什么,第二日果然换了一对少年。这两人是亲兄弟,年纪不大却心眼灵活,奉承话说得极溜,宛如精熟的老油子,谢离随意教了些把式,脾气是不怎么发了,只有些索然无味。

偶然一日,这对兄弟一个给他捶腿,一个揉肩,听得他问起胡姬,弟弟道,“那丫头嘴笨人蠢,哪还能在师父面前露脸。”

哥哥也取笑,“听说是随着楚腰夫人学舞去了,胡姬能学的无非如此,说不定过几日又被赶出来,看她呆笨的样子,就算有副好皮相,也难得贵人欢心。”

兄弟二人神色轻鄙,笑中恶意分明,即使同为文思渊所豢,依然有相争之心。其实这些嘲鄙的话远不如谢离曾说过的难听,他听着却莫名其妙的暴怒起来,“那个蠢丫头!老子的教的都学不会,倒去学舞,谁给她的胆子!把她叫过来,老子要狠狠骂上一顿!”

兄弟俩不知他的怒火从何而来,百般奉承劝慰,谢离反而骂得更厉害,到最后连盘子都掀了。两人瞧瘫子莫名其妙的发了癫,暗道一声晦气,无法之下,让人找了胡姬过来。

胡姬来时穿着一袭绯色绡纱的舞衣,小脸匀了一层浅妆,掩去了苍白,如一朵生嫩的花苞挑开了一笔春色。手上的茧子也修了,十根细指匀白纤秀,染了蔻丹,再看不出半点习武的痕迹。

谢离上下瞧了几眼,语气越发恶了,“谁给你的能耐学舞,就你这傻样,跳起来如抽筋,笑也不会笑,哪个贵人瞧得上你,旁边两个套进裙子都比你更像女人。”

在一旁看戏的少年们笑容一僵,也不知谢离到底是在夸还是在骂。

胡姬反正被骂惯了,木讷的一声不响。

谢离继续骂道,“碰上你这等蠢材,楚腰夫人也要恼得撞墙,老子才教了几日就跑去学别的东西,能学出什么?解把锁就当了不得?老子会的足够你学一辈子,敢三心二意,半途而废,老子打断你的腿!”

胡姬怔怔的抬起头,好像不大明白。

谢离对她恶言恶语,对两个少年倒很和气,一睃眼笑了笑,“你们两人极会说话,脑子又聪明,比她更适合侍奉贵人,明天不必来了,去跟楚腰夫人学吧。”

少年们脸色都变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慌乱的奔出去寻文思渊了。

胡姬未必明白楚腰夫人是什么人,这对兄弟显然一清二楚。

楚腰夫人昔年是艳帜高张的青楼花魁,年长色衰后退隐,专司调教伶人。她眼光毒,手段高,善歌舞与琵琶,最出名的是内媚之术,教出来的几乎都成了高官显贵的宠奴。

谢离望着两个少年的背影,露出一抹分明的冷笑,声音终于低下来,自语般道,“你也该长点心,不要任人摆布,看你的武功,你师父也没少花心思,难道就为让你做个暖席的玩物?蠢货。”

最后两个字是他骂惯的,这时却有一种异样的温和,或许是因此,胡姬默了半晌终于开口,“我需要金子,很多。”

谢离不必想也知道,“文思渊说乖乖听话就给你?别蠢了,他是个敲骨吸髓的掮商,一心只想把你卖个好价钱。”

胡姬轻垂下睫,眼底的红痣像一滴泪,“只要能得到金子。”

谢离皮笑肉不笑,“若是卖了也得不到?等你被送到王侯身边做暗间,一切都拿捏在他手中,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还指望奸商守诺?”

胡姬的脸更白了,绯色的绡衣束腰极紧,好像勒住了她的呼吸。

谢离不知怎的看不下去,咳了一声,“你需要多少。”

胡姬木然道,“几千金?或者几万金?”

这样大的数字,纵是谢离也骇了一瞬,“不用想了,文思渊在骗你,胡姬卖不到这个价,就算你会些武功,一千金足够请到一流武林高手,凭什么把钱浪费在你身上,无非是看你不懂,谎言糊弄罢了。”

胡姬的眼瞳空了,盛满了彻骨的绝望。

谢离转过头,半晌后才道,“换了我或许还有法子,像你这么傻的丫头——”

胡姬听了半句,蓦的冲跪下来,吓了谢离一跳。

她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紧紧扶着谢离的腿,“教我!我什么都学!死也没关系,只要能救——救——求你!”

胡姬本来就讷于言语,激动起来更不知该怎么说,她退后两步,额头在石板上撞得咚响,两下就渗出了血,依然拼命磕下去,仿佛不知疼痛,要以血肉来乞求最后的神明。

一声又一声,重得惊人,连谢离的心都跟着震起来。

第69章 关于近期评论的说明

抱歉停更期间大家久等了,近一阵出门在外,没能及时更文,有热心的美眉写了同人文,让我非常感动。同人文是对作者和文下角色的认可与喜爱,也是一种延伸和再创作,不论长短都投入了真诚的热爱与心血,非常感谢,在此对【记得绿罗裙】MM致敬,有亲这样的读者,是我的幸运。

我很庆幸自己有一群天下最好的读者,大家友爱和谐,文下的气氛欢快愉悦,有的亲文学造诣远胜于我,依然热诚的留评鼓励,让我这个笨写手慢慢成长,希望能把这种温暖的支持和愉悦传递给更多人,谢谢亲们,某紫深深鞠躬致谢。

第70章 番外—相教

胡姬没有说清楚,不过谢离也猜得出,她心心念念的无非是救一个人,意愿强烈到不可思议,假如神灵许了以命相换,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就死。

谢离浪荡半生,无妻无儿,既不会为别人去死,也不会有人为他如此,对胡姬的执拗犯傻不以为然之余,难免生出了两分感慨。

他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天牢的磨折早就摧垮了身体,原打算随意混过最后的时日,然而碰上如此固执的丫头,又曾经帮过自己,到底硬不下心弃之不理。

盗窃一门,古来至今从未断绝,真要深析起来,涉及的手法颇多。不单有察颜观色、刺探侦伏、穿堂窥户的技巧,还要有避陷开锁、易形换颜、拟声摹人的手段,加上飞遁藏隐,卸脱缉拿的诀窍,即使如此,一不小心仍会失手,落个身陷囹圄。

谢离在江湖中号无影盗,可谓盗中之精,贼中之魁,平生所擅要是作出书来,或许能达数册之厚,绝不逊于一部兵法,难得他真正挑出最有效的一部分,实实在在的教人。

虽然口口声声骂胡姬蠢,一旦仔细授艺,谢离却发觉这丫头学东西极快。诸般技巧但凡说上一遍,稍加演示,胡姬很快就能领悟到其中的关窍,她记性好又极努力,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练习,拼尽心力的琢磨,进步之快令人咋舌,文思渊的眼光确实很毒,在她身上的投入必会有惊人的回报。

不知她原来的师父出了什么事,让一块璞玉落在掮商手中,教得越久,谢离越是惋惜。

练习易容的胡姬修完最后一笔,搁下工具待他点评,稚嫩的少女化成了一个年迈的老妪,皱纹遍布额头与脖颈,连手指也僵屈而生满斑点,形态惟妙惟肖,唯有眼中的忐忑如故。

谢离正心不在焉的嚼着槟榔发呆,懒得看她,随口吩咐道,“老福记的鹅鸭炙,万字春的煲牛头,南楼的酥油鲍螺,百味堂的间道糖荔枝,去花楼叫个出堂的花娘,上次那个活不好,换个胸大皮肤白的,还是一柱香。”

胡姬燃了香,换了一身老妪的衣服,佝着背蹒跚走出,在外院碰上了曾在谢离手下学过的两兄弟,他们兀自谈笑,压根没发觉颤巍巍的老妪是曾被嘲笑的胡姬,更没发觉错身之际,怀里的钱袋已经不见了。

老妪出了宅门,挑了两个街边蹲着的乞儿吩咐几句,又柱杖去花楼寻了鸨母,待转回来,乞儿已经带着四色吃食在门外候着,见了赏钱笑得牙不见眼。

回到小院,一桩香余下一丝袅袅的淡烟,时间分毫不差。谢离仍在院子里晒太阳,胡姬搁下吃食,给他喂了一杯水。

谢离这才睃了她一眼,“说。”

胡姬应道,“至外院的花径上碰上两人,一人怀中有丝帕一方,木梳一把,镶银环一对;另一个佩香囊,身上有铜三样,火镰,折刀一把,窃银二两三钱;街上一家米铺换成了胭脂铺,另外新开了一家卖杂货的,掌柜是外地人,北方口音;跑腿的乞儿赏了三十个子,余下的一成赏了门房,两成买了吃食,七成给了花楼的嬷嬷;花楼里的男客比前日少了七人,多是熟面孔,粉头三十人,有四个是新人,外头的护院有八个,里头的不清楚。”

几个月前她还是个万事茫然的傻丫头,如今已懂了不动声色的观察,有条不紊的办事。两人说话间,被门房放进来的花娘姗姗入了小院,对着谢离露出一个妖娆的笑,果然身段傲人。

谢离的眼珠子粘在花娘胸上,麻劲蹿得心头发痒,一切都抛在了脑后,“把我放回榻上,一个时辰后再过来。”

谢离人虽然瘫了,爱好一点没减,隔三岔五就要折腾一回,不过到底不比从前,事情一完精神就差了,等把花娘打发出去,仆人收拾完床榻,胡姬按吩咐返回来,听他说话的声音都焉了三分,不免露出了一点担忧。

谢离当然看得出来,懒怏怏道,“老子两三天还断不了气,不用这么看,人生在世就图个及时行乐,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胡姬没出声,谢离说话向来百无禁忌,也不管对方是个少女,“也教你一着,要是哪个男的将来只图自己乐,不顾你的舒爽,定要让他滚远些,嘴上哄得再好都是假的,床笫之事最见人品。”

说到兴起,谢离又接道,“你要是长得丑倒也罢了,既然是个漂亮的胡姬,难免人人都想讨便宜,谁知道使哪些歪招,万一不留神给人算计了,报复不成就当被耗子舔过,没什么大不了;有看上的更不必拘束,男欢女爱各享其乐,管他来日如何,下九流虽然被世人看不起,也有下九流的快活。”

胡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丫头的师父大约是个老头,把一棵好苗子教成了个蠢材,谢离自觉有所矫正,顿生愉悦,“我问你,做贼最要紧的是什么?”

胡姬迟疑道,“能偷到东西?”

“蠢!”谢离毫不意外,张口就训,“偷不到有什么打紧,下次再偷就得了,总有机会得手,但若看不出危险,不懂及时收手逃跑,那就彻底完蛋了,结果就是绑在刑场上万刀凌迟。特别是像你这般标致的丫头,剐起来全城围观,热闹非凡,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刽子手把你剥个精光,将细皮嫩肉一片片剜下来,割成一个血糊糊又软颤颤的肉块——”

阴森森的话语听得少女头发都要竖起来,小脸煞白,瞪着他一动不动。

前一阵让这丫头去看过凌迟,此刻的反应让谢离很满意,他继续道,“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宝贝就搁在面前,多少老手都栽在了贪字上。老子能囫囵过来就是因为明白何时收手,你要是不懂这个道理,就多想想刽子手的刀。”

胡姬的目光不免一转,谢离瘫在床上四肢俱废的模样,实在不算囫囵。

“老子一时大意受了熟人坑害,可不是栽在偷东西上。”谢离清楚她在想什么,忿忿道,“懒得和你这蠢丫头费口舌,滚下去做你的事,要是敢出岔子,以后别再求我教东西!”

谢离要她做的事,自然是窃盗。

每隔几日就有一次任务,从院内偷到院外,从市井小户到高门深宅,任务越来越难,东西的价值也越来越重,不过也会给两三日供她察探地形,谋划准备。

这次谢离说了十一个字,字字嵌入心底。

永宜坊,秋鱼园,紫金玉脂瓶。

第71章 番外—琢器

星月俱淡,万物无声,永宜坊的夜巷传来了四更的梆子。

秋鱼园是一方古园,数年前被一位离乡多年的富绅买下做了归老之所,据说富绅家资巨万,异常豪阔,府内有无数珍品。夜深时,高墙外抛进了几块香肉,护院的恶犬追至,兴奋的啃咬,一种特殊的麻药随之被吞入,表面看恶犬依然奔跑如常,实则已变得嗅觉麻痹,反应迟钝。

一个影子静悄悄潜入了园内,沿着踩好的路径避过巡哨,直奔后院一幢不起眼的石屋。屋外有八名守卫,打着呵欠在闲聊,完全没发现石屋侧墙的高窗旁附了一个影子。

高窗不大,镶有数重铁枝,十分坚牢,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半柱香后铁枝无声的断了,影子轻烟般化入了屋内。

石屋不大,内置一些不起眼的杂物,穿夜行衣的胡姬摸出一颗夜明珠,借着微光打开一枚方盒一吹,无数细小的粉末飞散,附在地上显出了痕迹,前人留下的脚印和手印清晰可辨,让胡姬寻到了一块石板,掀开正是一方暗道。

她顺着暗道潜下去,行了十余丈又一道铁门,上有数重铁锁紧封。胡姬小心的逐一解开,剪断锁后勾连的铜丝,避过所有引发警讯的机关,终于踏入了藏宝的秘室。

然而翻过所有搁架与锦盒,她仍然寻不到目标,心底不免急起来,她捺住心焦重新细察,直至扭动壁上一盏铜灯,石壁机关牵动,赫然现出了一方壁函,内里的物件被明珠一映,现出宝光,正是她寻索而不得的紫金玉脂瓶。

宝物已现,却不可轻得,壁函被精钢栅严封,扣着一把无匙锁。这种锁少见而奇特,锁身并无锁孔,必须以拇指、食指、中指的运力相适方能开启,极是玄妙。

时辰一分分流逝,胡姬额上渗出了汗,稳住情绪拔弄了许久,指下终于传来一震,秘锁弹开的同时,外间一声轻响,几乎冻住了她的骨髓。

她一把抓住玉脂瓶揣入怀中,飞快的向外冲去。

铁门已经在闭合,仅余拳头宽的余缝,她全力撞上去,门后的人猝不及防,被劲力震退,给她冲出通道,正碰上石室内的数名守卫,亮晃晃的刀迎面砍来。

石室狭小,刀光横砍直斫,夹着怒骂令人心惊,她的窃行已经暴露,更不知外面是何等情形,心慌意乱之下,拼着左臂受创,寻得隙缝夺身冲出,一出屋外就受到了更多围攻。

秋鱼园的护卫武功出人意料的强劲,一人当头劈出两掌,另一名滚身飞斩下盘,同时后背也有人袭来,胡姬失空一跌,以毫厘之差避过了攻势,她的短匕即将划过一人颈脉,却迟疑了一瞬,冷不防给背后的敌人扑近,一拳击在肩头,生出裂骨般的剧痛。

她强忍着疼踢开来袭的钢刀,短匕闪电般翻削,逼出空隙飞身而逃,一口气提到极至,甩得后方追兵落了数丈,眼看要纵出园外,突然一张大网兜头而来,将她裹在了网内。她拼命挣扎,然而粗绳绞着铁丝,短匕根本斩不开,数个护卫围上来,一脚窝心踹来,她痛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带着绞网摔落下去。

她以为自己会被递送官府,绑上刑场当众凌迟,然而秋鱼园的人没有这样做,而是动用了私刑。

蛇一般的皮鞭,湿巾覆脸的水刑,错骨分筋的剧痛,人们用各种严刑逼问她的来处,等昏过去又用冰水浇淋,威胁要用铁锯磨掉她的手脚,用烙铁烫尽她身上的皮肉,嘲笑她的笨拙和狼狈。

她恐惧得发抖,死死咬着嘴,被尖锐的痛楚凌虐得几度昏厥。

可怕的折磨仿佛是上天在惩诫她的大意,她千万次的后悔,千万次的恨自己犯错,害怕下一刻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更怕牵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不可以死,她要照顾师父,世上只有她知道的秘密,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知晓的存在。

极度苦痛的时候,她的意识变得模糊,恍惚看到师父在微笑,温和的唤着阿落,她踉跄扑上去,想抱住师父的腿,留住世上唯一会对她笑的人——

师父、师父、师父——

一声声默念似乎能给她带来勇气,支撑着她艰难的苦熬,三天比三年更漫长,她又饿又冷,气息奄奄,用刑的人终于累了,室中只剩她一个人。

她聚起最后的力气,颤抖的手指尝试解开枷锁,或许是师父的护佑,她成功了,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一个护卫刚踏进来,被她疾扑过去,用铁链圈住来人的咽喉,扼得对方昏死过去,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呼号。

这人后方隔了十余步还有几名守卫,没想到前头已经生变,被刑拷了几日的囚徒脱逃而出,她一撞一顶,像一只发狠的小狼掀翻了两个,余下的人猝不及防没能拦住,被她冲出了地牢。

亮晃晃的光刺入胡姬的双瞳,宛如绝地逢见了希望,身后响起了尖哨,前方的守卫抄堵上来,不得不换了方向逃蹿。

她受了数日折磨,气力已将不继,身法也慢了许多,背后追袭者的掌风急起,她半空一翻,借力一蹿,勉强躲了过去,前方两人来袭,她右掌穿出,架住一击滚身避过,刚跃起又逢疾风贯耳,她勉强避过,已经被敌人近了身,一名大汉抓住她的后颈,毫不留情的掼在地上,砸得她脑袋嗡的一响,意识险些飘起来。

一只脚提起来,就要向胡姬背心睬下,忽然一声响起。

“够了。”

谢离倚在软椅上,看着几近昏厥的少女。

胡姬衣衫破碎,湿淋淋的发披在脸上,臂腿上伤痕累累,身上滚满了泥尘,一双瞳眸虚无的张着,嘴唇颤动,仿佛在无声的唤着谁。

谢离在石屋外等了三天,以为会听到惨叫或哭声,却什么也没有。

几种刑法是他选的,鞭子挑过,加上拷问的老手,不会造成狰狞的外伤,然而绝对能让人痛不欲生,留下足够鲜明的教训。没想到捱过三日的刑求和饥饿,她竟然还能冲出来。

谢离吩咐仆人将椅子抬近,声音少有的严肃。

“为什么没收手,看见无匙锁的一刻你就该放弃。”

胡姬被人拖起来,她像是已经麻木了,呆呆的看着他。

谢离冷冷道,“因为你觉得能打开,结果浪费了太久,投注了太多心神,足够别人将你锁死在秘室里。”

她稚嫩的脸颊上还有石子擦破的血口,谢离选择视而不见,冷苛得毫无宽容,“我已经提醒过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宝物。”

她的神情恍惚,依然没有回答。

“因为我要求你必须完成。”谢离又替她答了,浓黑的眉梢带着不屑,“可你忘了命是你的,不是我的。你死了,我大可以再换一个人。”

她晃了一下,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这是我教你最重要的一点,永远不要忘记。”谢离盯着她,一字比一字沉,“你的命,必须握在自己手中,永远不要为急于求成而冒险,你没有失败的资格!”

从秋鱼园回来,她休养了两天,再度站在了谢离面前。

本来就小的脸又瘦了一圈,只余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所有浮在水面的情绪都被深浪卷下去,如今的她成了一方石头,看不出任何隙缝。

谢离还是老样子,懒散的指派了两件活,自己晒太阳去了。

他没有多看,也不必再看,这块顽石的心窍已经开了,学会用自己的头脑思索,而不是被动的依从指令,任对方将自己连血带肉盘剥干净。将来她要与狐狼共事,少不了碰上各种算计与背叛,没人能提醒她,不如让她提前感受。

不过凿器的滋味并不怎么好受,毕竟是个才十四五的小丫头,暖洋洋的太阳烘得谢离身上发热,心头不知怎的有点梗,渐渐的呼吸顺不过来,他的面色越来越紫,激烈的呛咳起来,脱力的肢体带翻了杯盏,碎裂声惊动仆役,院子里骤然乱起来。

谢离在天牢里捱了数年,身骨早就毁了,此番发作不算意外,请来名医号脉,也道大限已至,只能施针暂时止了呛咳,连药方都不必再开。

文思渊也不再费神关注,将院内的仆人都撤了,只余胡姬还守在谢离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