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身关好窗户,这就走了过来:“怎么?那丫头没来?”

江南黯然,点了点头:“没来,这么久没来估计是回营地了。”

男人挑眉,顿时失笑:“真有意思,没有马没有银子,没有落脚的地方,也不愿意来你这投奔你吗?看来,你在她心里,也靠不住嘛!”

“…”

“我才给小王爷换了药,他气了一天,晚上还摔了好几个药碗,见我是女子装扮更是不愿就医,刚才勉强在他屋里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郭敏看见多少。”

“三叔费心了,只怕是江南没出息,不能留住她。”

“说这样的话有意思吗?”

沈如是伸手打开长发,人也迅速暴涨变成了男儿模样。

江南见郭敏没来,到底是气馁,想要起来可腰上疼得厉害,倒吸一口冷气才将自己放倒,这就侧身躺了,谁也不想见的架势。

环儿在旁劝着:“公子在意那些干什么,郭大小姐既然应了婚事,那过年开春成亲稳妥的,以后就是咱们沈家人了,错不了的!”

江南一手掐在腰间:“苦肉计也只苦了我一个,我不甘心。”

沈如是在床边笑:“我的好侄子,那你还想怎么着,三叔帮你就是。”

“我想要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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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这墙头她一天爬了两个来回。

夜风轻轻地,吹拂在脸上,郭敏站在大门前,狠狠捶着。

她捶了几下,又踹了好几脚,扬着嗓门喊了出来:“开门!开门!”

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全都迸发了出来,早上就因李刃出了营地,她惦记了半天,结果一来就瞧见他叫了歌姬,舞姬。

出了他家大门,她和江南又遇着地痞无赖,那个因着她又受了伤,没有李刃这一出,哪有这些波澜?

简直是倒霉的一天,她才从李刃这走,马也丢了,银子也没有,结果这小子还真包了个女人留屋里了?她本来是想走回营地的,不过是越走越气,越走越气,气得一甩袖子就回来了。大门敲得咣咣响,不多一会儿,院子里面的光亮就全点起来了,徐三杰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来开门:“来了来了,谁呀?”

他刚打开门闩,大门就被郭敏一脚踹了开来。

见是她,徐三杰吓了一跳:“大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

她左右看了两眼:“李刃睡了吗?他在哪屋呢?”

他虽然不明所以,赶紧引路:“这边,小姐这边!”

郭敏脚步极快,全然不理他,到了李刃门前,她仍旧一脚踹开,这就疾步奔了里间去。屋里除了李刃是一个人都没有,一回头,徐三杰已到眼前。

李刃竟然还没睡,正捧着本书看着,靠坐在床上,见是她怔了怔,随即冷冷哼了一声。

郭敏抱臂上前:“怎么地?那些歌姬小曲唱得怎么样?”

她微微扬着脸,一脸的不快。

他似是无意地把书塞了枕下,这才淡淡地嗯了声:“不错啊,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你也应该看看,看看人家腰细腿长皮肤白,就连嗯嗯也一目了然,大得很。”

他要说个别的,或许她还不能那么恼。

张口就往她心口上面戳刀子,她这半年多是晒黑了一点,比起那些衣着暴露的人…等等,她为什么要和她们比!

郭敏伸手抽出背后的鞭子来,一鞭子这就抽了床沿上面:“李刃,你有种再说一遍?你要我和她们比是怎么个意思?”

那鞭子尖头还有尖片子,抽在床上立即抽掉了一块漆去。

开玩笑,李刃盯着那块漆,立即改口:“我没种,行了吧。”

难得他这么顺溜,她冷笑一声,窝着的火气一下全迸发开来:“李刃我问你,你脑袋里面一天到晚都装了什么东西?就只有那些龌蹉的吗?不挨着女人的边你能死吗?白天赶走了一拨,晚上又叫了来,你都干什么了!”

少年就怔怔看着她,顿时气短:“我,我什么也没干。”

说着心一急,动作间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郭敏暗骂自己多心,李刃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干什么。

她脸色稍缓,这就坐了床前:“真的?”

他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白天里是叫了两个歌姬来唱小曲,可早那几个没眼色的进门就盯着我的脸看,我早撵走了,睡了一白天的晚上哪有叫过?再说郭敏,你半夜三更的来我这,该不是就为教训我吧?”

她:“我…”

李刃这个人吧,虽然混蛋,但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心一转,这就软了许多:“过来些,我看看你的脸。”

他不动:“你过来,我疼。”

从前,她俩人在一起,没有人敢欺负谁,长大了也见不得。

少年微微侧着脸,能看见那道伤疤不浅,他身上也有重伤,怎么看怎么心疼。郭敏半跪了床上,看着他的脸唏嘘不已:“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他淡淡瞥着她,竟像是做梦一样。

离开营地也是一时之气,不过是伤透了的心,被不甘折磨得无所遁形。

可出来以后更是百般无聊,时时刻刻盼着郭敏来看他,结果白等一日,也没想到这大晚上都半夜了,她才来。

一来就是兴师问罪,少年是既委屈又委屈。

在她面前,他就是想男人,也男人不起来。

李刃想起那时险况来,轻描淡写地从鼻尖嗯了声:“我想不起了,不过那一小队人,没留活口。”

那就是全死了,郭敏咬唇,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抚过:“你是个尊贵的身子,到这何苦来哉,养养伤就回吧,回到京城你愿意怎么混就怎么混,我也不管你,好不好?”

他额角突突直跳:“郭敏,你不是真想跟沈江南成亲吧?”

她笑:“当然了,不真成亲,还能儿戏?”

李刃想起皇兄的话来,目光灼灼:“现在时局不好,你们郭家这就轻易地站了沈家边上去?我是退婚在前,可这不是为了让你嫁进沈家去的!”

郭敏见他正色,也是板起脸来:“这些话是谁叫你说的?是你自己还是三皇子?”

少年抿唇,只看着她不说话。

她笑笑:“小刀你看,你现在还小些,不懂得那些人的勾心斗角,我以后会是沈家的人,也并非全是无意。”

他早已不是孩子了,李刃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是我想告诉你的。”

指下不由用力了些:“三皇兄并非你们想得那样无用,沈家威矣。”

她看着他,他半张脸上伤口狰狞,还不知道以后落下的伤疤会变成什么样,这就怔了怔:“然后呢?”

他见她目光,偏过脸去,遮住了那半张:“沈家一旦落败,你若嫁过去也会受牵连,这还用我说吗?”

郭敏笑笑,似乎不以为意:“总而言之你现在是为我好,对吧?”

李刃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一把又甩开了她的手去。

她被这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看吧小刀,你总是自以为是的为我好,自以为是的想要把我和你绑在一起,其实你想过没有?我想要的是什么样日子?我想要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江南再不争气,他对我的情意也是真的,仅此而已。那你呢?你懂得那些东西吗?那些你喜欢我也也欢喜,你不喜欢我我也欢喜的,你懂吗?”

说着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好了,你睡吧,我改日再来。”

少年白天一直睡来着,到了晚上根本没有困意,见她起身,百般不舍,想着她的话又不无道理,可他自从出生以来,向来都是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对郭敏的那些情绪,怎么分得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伸手捞住她的手腕,伤口疼得脸色顿白:“我想我见你这么欢喜,也是喜欢你,现在说也不晚。”

对,他一直都合该如此,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惜她不相信。

郭敏反手握住他手:“打住,按照表哥说的,小刀你现在就是得不到,心有不甘。其实打心里,你就像我一样,在有选择的时候,会选择相信彼此,可这都是习惯,因为一起长大。”

她伸手掰开他的手指,在他灼灼目光当中,这才转身离开。她相信李刃说的话,也相信他现在对她或许是有那么些许的真心,但是她想要细水长流的日子,而不是他这种猛烈的,易变的。

母亲这一生,留给她的,还有多疑。

李刃恐怕做不到,但是江南也许能行。

郭敏坦然从他屋里出来,徐三杰已经给她收拾了屋子,她怎能留宿,只叫他给准备一匹马,这就要走。

屋里传来李刃的恼怒声:“郭敏!你回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她不理他,抱臂站在门外等候。

不多一会儿,徐三杰牵马到了大门口,她这就翻身上马,抓紧了缰绳:“你还是带他回京吧,这里不适合他。”

他为难地看着她:“大小姐这还看不出来吗?小王爷就是嘴硬,其实都为了你啊。”

难为他一个大老爷们说这样的话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郭敏仰脸看着星空,上面点点繁星阴暗都有,小小的月牙儿看着也美。

她想起李刃的那半张脸来,这才低头:“我知晓了,所以更不能答应。”

徐三杰扯着马儿的下缰绳:“这是为何?”

郭敏不能说,这就一抖缰绳,震开他手来,两腿一夹,这就疾奔了出去…

深更半夜的,她回到营地时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守卫把吊桥打开,她骑马进入营地,一路疾奔,全身都像是要散架了似的。

郭敏下马栓好,回头瞧见表哥的帐篷还有亮光。

她这就大步走了过去,一丝丝的风都没有,她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徐留白的声音淡淡响起:

“敏敏回来了?”

“嗯。”

掀开帘子走进去,这才发现帐中好几个人都在。

她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这是?”

留白神色肃穆,一手在桌上轻轻敲着:“你私自出营晚归,可考虑过后果?”

郭敏抿唇,这就单膝跪了下来,可也不给她开口辩解的机会,他紧接着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儿女情长?郭敏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马上回京城你还是大家闺秀!”

她低头,只轻轻摇头:“敏敏不悔。”

留白微微低眸,眼底的泪痣十分冷情:“既然不悔,还和李刃纠缠不清干什么?若是沈家起了疑心,岂不是前功尽弃?”

郭敏无言以对,唯有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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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徐留白从未用这样的脸色对待过她。

看着他的脸,她竟然有些惊慌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几人不忍苛责,立即有人上前劝着,郭敏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跪着:“表哥…”

他从矮桌上面拿下个信件这就点了点:“到处找不到你,一走就是一天半夜,现在你自己看看,过来看看。”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这就漾满了心田,郭敏木然地起身走了过去,她在徐留白的注目下打开了急件,却不由得呆了呆。

因为是快报,所以十分短暂,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郭守义遇刺不治,着郭敏速速回京。

她脑袋嗡地一声,却只看着表哥。

“京中出大事了,偏我这时候还不能回去,你爹无缘无故地出事,可是不妙。”

“嗯…”

“敏敏,你想回去吗?”

“…”

这种感觉无法形容,虽然这个男人令她伤透了心,虽然这个男人她都不想叫爹了,虽然他让她厌恶了这个姓氏,但是,但是她也从未想过,会这么突然的,就失去了他。

就和母亲一样。

再没有了呼吸,只有冰冷的躯体,只有再也唤不回来的睡颜,而从此,欢笑还是泪水,委屈还是不甘,都再也没有她能听见能看到,真的是再也再也,没有了这个人。

这才叫失去。

她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她想去看李刃,然后又被江南牵绊住,最后还丢了马儿,回到少年那里。

耽搁了这么的久,她顿时白了一张脸:“表哥我得回去。”

徐留白看着她,只是叹息:“回去吧,估计也是来不及了,若是有希望,定然不会发来这个叫你,可时间过去这么久,也不知会什么样了。”

“我这就动身,连夜走。”

“坐车还是骑马?这大半夜的,你路过关卡也不大方便…”

“骑马,我自己就可以,叫玲花在后面坐车吧,到了驿站就换马,总能快点。”

“敏敏…”

“我可以的,”她捏紧了快报:“表哥我能行,就算我回去也只能见他棺椁我也得尽快回去。”

“好。”

得到徐留白的应允,郭敏连忙起身,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她叫了玲花简单嘱咐了两句,这就拿了点银子,又提了点水,这就去牵了马儿。

夜风虽淡,但也冰人。

郭敏连夜离开了小河沿,这可能也是沈江南以及李刃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她走的时候,徐留白隐瞒了些许,已有圣上旨意,攻打陈国,这两年才建立起来的盟国瞬间瓦解,他在她走了以后也是整装待发。

往往总是这样,如果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如果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可往往又没有如果。

时间就在路上,就在这个炎夏的尾巴上,郭敏回到了京城。

她一路疾驰回京,除了吃喝拉撒都在马上,人已经快要散架了,可也不敢耽搁。

郭家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郭家了,甚至都不能称为是郭家了,因为那个她娘曾恼过,怒过,等过,也放下过的男人,是真的不在了。

林副将告诉她说,是个意外。

她又不傻,怎能是意外呢。

郭守义是被竹竿穿了胸,最后不治身亡的。

听说是在追一个小偷的时候,摔在了街边的箩筐上面,然后自己扎死的自己。

对外宣城是遇刺的。

郭敏无话可说,前来郭家的,还是有沈家人。

郭守义挺尸多日,沈江流送过许多冰块,能保住些时日,可这快报加上她这么一去一回的,什么人在这大热的天气也留不住。

灵堂里面臭不可闻,郭敏站在棺椁前面,就像个木头人一样。

郭守义的脸,竟然是平和的,她怔怔看了半晌,忽然就笑了。

沈江南已经通知了他,也在返回的路上。沈家自然有人特意过来安慰她,不过她半分悲色都没有,竟然还扶棺而笑,只叫人腹诽不已。

她笑够了,这才后退数步:“封棺吧。”

闻讯赶来的周嬷嬷在她身后直拉她:“小姐别看了,别看了。”

郭敏摇头:“郭守义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这个时候吧,他真是可笑啊可笑,为了尽忠他家不像家,人不像人,拿着那微薄的俸禄,全都翻修了院子,结果呢,我娘早死了,他死的时候,身边也连个人都没有…”

周嬷嬷抹着眼泪:“小姐,总归是父女一场,这事情可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

郭敏想哭又想笑…

站着动也不动。

封棺了,她愣愣地看着那漆木棺,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