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淼拉开门,冲了出去,却意外看见拐角处有人影闪过。

……

翟淼一路走去孟家人那头,没看到付闻樱和孟怀瑾,长辈都不在,只有几个小辈。

许沁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翟淼说:“我跟我同学一起,对了,你爸妈呢?”

许沁:“刚去那边谈事情去了。”看一眼翟淼身后,“过来了。”

翟淼回头,见付闻樱和孟怀瑾等几个长辈回来了。

翟淼上前一步,二姑妈已经认出她,礼貌地问:“你是那群学生里头的吧,现在过来……是要谈什么条件?”

翟淼说:“阿姨,是这样,我的同学都被叶子骗了,信了她的谎话。但我亲眼看到真相,孟宴臣根本没有欺负叶子,是叶子想趁机做点什么,但被赶走了。她或许太生气,就诬陷他吧,还真和人发生了关系,但不是孟宴臣。不过呢,我都看到了,还用手机拍了下来。……你们看。”

她打开手机相册,里头全是照片和短视频。

众人顿时如蒙大赦,付闻樱正要上前。

翟淼收了手机,也不绕弯子:“我不会那么容易帮你们。”

几个长辈们都清楚,如果想帮忙,她一开始就会交给警察,不用等着现在。

付闻樱知道她是宋焰的妹妹,脸色不太好:“你想怎么样?”

二姑妈上前,低声商量:“如果是要报酬,可以开价。”

“谢谢阿姨,但钱嘛,我以后能赚的,不用找你们要。”翟淼看向付闻樱,“我想跟这位阿姨……”迅速扫一眼,判断出她身边的孟怀瑾是她丈夫,“还有这位叔叔单独谈谈。”

“好。”付闻樱接话。

许沁有些纳闷,正要上前,翟淼道:“沁姐,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留这儿吧。”

……

三人去了走廊尽头,付闻樱看看手表,已经早上五点。她担心孟宴臣,心里头急,却没显露,语气不算和善,但也没有戾气:“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孟怀瑾也平顺道:“我们好好谈谈,尽快把事情解决。”

翟淼打量一下他俩:“叔叔阿姨脾气真好,我还以为你们会先训我一遭呢。看来——刚才在门外偷听我和我哥讲话的,真的是你们。”

孟怀瑾面色有些僵,头微微低了下,惭愧道:“我们只是无意间路过。当年的事——”他说及此处,有些痛心,用力地点了点头,“的确是我们家做错了。如果可以补偿,你们尽管开口。”

翟淼突然就沉默了。饶是她伶牙俐齿,也无话可说。她霎时明白了宋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要道歉,也不要补偿,因为,没有用。

根本没有用处。太无力了。

此刻的她反而更加憋屈,像突然一块巨石堵在心里。

既然不会原谅,道歉只是又一道伤。

而她准备的很多痛斥他们的话,一时间都说不出来了。跟一拳打在棉花里没什么区别。

她安静着,迟迟不开口。

付闻樱等不住了,道:“如果你想报仇,冲着我来,孟宴臣是无辜的。你不认识他,但他是个很好的孩子。现在你同学颠倒黑白陷害他,让他被骂作强奸犯。作父母的,我现在的心情……”

“你的心情我怎么会不理解呢?”翟淼轻声说,“阿姨,你当年陷害我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的家人是什么心情?你刚才几个小时的心情,我们家体验了半个月。你陷害一个军人叛国,这比别人陷害你儿子强奸重多了。一个是坐牢,一个却是死罪。……你捅我十刀,我还你一巴掌,这能叫报仇吗?”

付闻樱脸色发白。这便是现世报吧。

“我爸妈,我哥,心地好,甚至没想过跟孟宴臣跟许沁讲你们的真面目。要是我,早揭穿了!他们不追究,但我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怔了怔,得知他们并不知道孟宴臣许沁已知晓此事,脸色更加惨淡。

付闻樱微微喘了口气,沉下声音去,问:“你想怎么解决,我都配合。只要你能——”她看了一眼她的手机。

翟淼脸上并没有惩罚的快感,她默了一秒,说:“我爸当年给人下过跪。阿姨,你要真想道歉,就把那一跪,还回来。”

孟怀瑾和付闻樱同时一怔:“这——”

翟淼静静道:“我是年纪不大,恐怕折寿。可要是代表我哥,代表我家,十个我也受得起。”

付闻樱盯着她,抿紧嘴,脸色羞耻得慢慢变红,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讲,点了点头,就要下跪;孟怀瑾猛地拦住,他表情异常沉稳平定,抚了抚她的手背,不知是宽慰还是心疼他的妻子,他说:“我来。”

说着,膝盖就弯下去。

“不行!”付闻樱竟呜咽出声,眼里顿时涌起了泪,死死抱住他,不肯让他跪,自己赶紧要跪下去——

“行了!”翟淼突然说,手机伸到他们面前,“拿去吧。”

付闻樱惊愕,眼里尚有泪雾。

翟淼道:“许沁是我嫂子,你们是她父母,我要真受了这跪,她以后还怎么跟我相处?”

她不看他们,冷冷把手机塞他们手里:“给警察去。”

孟怀瑾立即颔首:“谢——”

“别谢。接了这手机,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翟淼说,“我哥和我嫂子是肯定会在一起的。如果你们反对,随你们便,我不管。

可如果有天你们接受了他这女婿,大家不得已成了一家人。那——

这辈子,你们都不许在我哥面前提当年的事,也绝对不许跟他道歉。”

……

证据交出去,案件迎来转机。

a大学生会的那群学生们得知真相,对叶子的行为愤怒不已,更觉好心遭利用,一面生气一面又对发帖的事后悔不已,内疚负罪。他们被警察狠狠训了一顿,忙着澄清道歉去了,并保证按之前说的,“如果冤枉了好人,要登报道歉”。

警方也正清理证据,力争尽快还孟宴臣一个清白。

至于叶子,她因涉嫌诽谤、诬告陷害等罪名被刑事拘留,具体量刑要等后期取证和审判。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孟宴臣还在做笔录。

宋焰去大厅找许沁,她坐在角落里,歪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什么。见到他,她眼睛里有了丝神采,稍稍坐直身子:“你刚去哪儿了?”

“去那边抽了几根烟。”宋焰到她身边坐下。

许沁顺势靠去他肩上,有些累了,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事情解决了,这一晚上就像全家人一起做了场噩梦一样。”

宋焰低头看一眼肩膀上她的脑袋,说:“翟淼没有第一时间拿出证据,你别怪她。”

许沁一愣:“嗯?”

“她不懂事,小孩儿脾气。可能是看你爸妈反对我俩在一起,心里头不高兴,才闹腾了一下。”

“没。怎么会怪呢?家里人都感谢她的。”许沁说,心里疼疼的。她猜得到翟淼迟迟不肯拿证据的原因。

宋焰看一眼手表,五点半了。

“走吧。”他说,站起身。

她没反应过来,仰头:“走?去哪儿?”

宋焰淡淡瞟她一眼:“怎么?要等着孟宴臣出来,再安慰他一会儿?或者给个温馨的拥抱?”

“……”许沁背上的汗毛一下子全竖起来,立马摇头:“不是啊。都解决了,没我事了。”赶紧起身挽住他手臂,“带我回家吧。”

宋焰:“抓这么紧干什么?”

许沁:“感觉不抓紧点儿,你要把我扔这儿了。”

宋焰往外走,嘴角极淡地勾了一下。

出了公安大院,天还没亮,却隐约露白。

这一夜,就这样折腾过去了。

“困吗?”宋焰低声问。

身边,许沁没有答话,表情木然。

她还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现在看来,宋焰消失的那段时间,一定是去劝翟淼了。不知道两兄妹谈了什么,但一定会重提旧事,揭他伤疤吧。而他能不计前嫌,想必也是为她。

她有些难过,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宋焰一言不发,解开她的手,走去一边。

她一愣,抬头看他,不明所以。

宋焰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烟了,侧过脸来睨她:“魂不守舍的,还惦记着里头的事?”下巴指了指公安大楼。

许沁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真话说不得,假话也说不得。

宋焰眯着眼睛看她几秒,脸色不大好看,慢慢呼出一口烟了,道:“给你十分钟。”

许沁:“啊?”

宋焰:“给你十分钟难受。十分钟后,你还想着那里头,老子就要生气了。”

许沁微瞪着眼,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扑哧一笑:“你吃醋了?”

宋焰皱眉:“笑屁!”

她却止不住,咯咯笑起来,朝他扑过去。他避开手里的烟,她一下抱住他,仰头望:“不用十分钟,十秒钟就可以。”

宋焰拎住她后脖子,把她从身上揪开:“一边去。”

她后退一步,含着笑望他,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好啦!”

她张开双臂扑上去,抱紧了他。

她撞得他身子晃了一晃。

他不理会,也没那么好哄,脸上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许沁踮起脚仰起脖子要亲他,宋焰别过脸去。她蹦起来亲,他皱着眉躲,她亲到他的下巴,侧脸。

她不停地蹦,柔软的嘴唇在他脸颊上啄来啄去。

终于,他忍不了了,扔了烟,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摁到树上,低头吻住她的唇,狠狠吮咬,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吃痛地缩脖子,呜呜叫。

他不松,将她抵在树干上,吻得愈发粗暴用力,像是要将她融化了吸进身体里才能彰显他对她的独占。他呼吸熨烫,喷在她脸颊上,她沉迷于他的气息,浑身发麻,要化了,分明被吮得舌根发疼,却不由自主贴他更近,手指下意识抓他更紧,嘴唇也不自觉顺从迎合,勾含他的唇他的舌。

着了魔了,脑子只剩一个意识:她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

“呜——”她在迷醉中轻吟。

他慢慢松开她的唇,低眸看她。

她望着他,微微喘气,眼睛湿润又清亮,小小的嘴唇红红肿肿。

宋焰拿拇指在她唇瓣上轻轻抚,说:“对,就是吃醋了。……下次,你再敢让我吃醋试试。”

第62章

冬天的清晨,天微微亮。

南城区第三高中外的马路上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上午六点多,学校对面的小卖部都还没开张,卖早餐的小推车也尚无踪影。

薄雾蒙蒙,路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偶有几只鸟雀在上头蹦跶,晃得枝桠摇一摇,又恢复静止。

宋焰拉着许沁从道路中央跑过,呼出的雾气像团团的棉絮散在风里。

八烟桥公安局离他们高中近,两人便沿着空荡的大街一路跑了过来。

学校里头静悄悄的,门房大爷都还没醒。

宋焰带着许沁跑上马路牙子,到了院墙边。

许沁抓住栏杆往上头爬。宋焰托住她的腿和屁股,护着她慢慢爬高,她一下要试探脚够不够得到横杆,一下又要选择下一步踩在哪儿才能受力,一下还得听他指点“踩这儿,抓那儿”。

她行动笨拙,好不容易翻到栏杆另一面,下去的路更难。

“小心。”宋焰低声。

“嗯。”许沁慢慢降低重心,抱住细杆,像只小浣熊一样滑了下去。

她松了一口气,爬上爬下的,她出了一头汗。

正准备等宋焰呢,他在另一头,退后几步,突然加速冲来,一跃而起,两三步踩上围墙栏杆,纵身从上边飞过来,落地。

许沁:“……”

宋焰拍拍手上的灰,看她:“怎么了?”

“……”许沁立马摇了摇头。

蓦地想起,少年时也是这样。他跟他那一帮兄弟们围在栏杆下仰望着指点着,护着笨手笨脚四肢不协调的她翻墙,等她慢慢吞吞落地了。那群少年们呼啦啦像风吹树叶一样,一个接一个从栏杆上灵巧越过。

他又拍拍她衣服上的灰尘:“想什么呢?”

“想起高中时候了。”许沁拉住他的手,“峰子那群人呢,还跟你有联系吗?”

“上月还聚过,地震后休假那段时间。”

“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都混得挺好。”宋焰说。

许沁抿抿唇,不继续问了。

她转头看,发觉校园竟和十年前没有多大分别。

石亭,操场,台阶,竹林,教学楼,和印象中别无二致,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比记忆中破旧了些。

绕过竹林上台阶,进了教学楼。老旧之感愈发清晰,扶手掉了漆,楼梯上有坑洼的裂痕,墙壁上泥灰斑驳,墙角的绿漆褪了色。连空气都充斥着一丝微腐的气息。

许沁想,十年不来,它独自在这儿老去了。

四楼是他们的教室,许沁趴在窗口朝里头望,桌椅摆得不算齐整,黑板上还留着化学题。

正望着,宋焰两三下撬开窗户,翻身入教室,开了教室门。

许沁眼睛一亮,一溜烟窜进去,四处望望,颇有些感慨:“怎么感觉教室这么小啊,桌子椅子也很小。”她转身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兴奋地左看右看。

“还记不记得你的位置?”宋焰问。

“那么多年了,哪里还记得?再说,好像换过座位。”

宋焰走到第一组第二排,长腿跨过椅子,坐到里头靠窗的座位,说:“高一开学的时候,你坐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