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那么多人想对你以身相许吗?”她又说。

“看不上。”他答。

她再不问了。

说着话时,他和她从操场边走过,常青树上有几片叶子掉落,院墙栏杆的另一头是校外的马路。

十三年前,就是在那里。

她出校门,走了不到五十米,被他堵住去路。少年下巴一挑,说:“你叫孟沁是吧。老子看上你了。”

一看上,就再也没移开过眼神。

出了校园,已是早饭时间。

宋焰带许沁在学校外头吃早餐。早餐铺子里的阿姨还在,铺子不像老去的校园,看上去翻新过,可招牌早点还是那几样,回忆满满。

年年的新生和毕业生太多,老板早就不认得许沁,却认得宋焰,端面碗上桌时给宋焰打了声招呼。

许沁诧异,道:“当年你真是风云人物,过了这么多年,老板还记得你呢。”

宋焰笑笑不说话,抽了筷子递给她。

她不知道,毕业后,他每月都来一次,除了当兵那段时间,基本没间断。

早餐吃到一半,许沁手机响了,她看一眼,脸色微微变了。

宋焰抬眸,来电显示“爸爸”。

铺子里买早餐的学生很多,吵吵嚷嚷。

宋焰说:“这里吵,出去接吧。”

“嗯。”许沁绕过满屋的高中生,去外头接电话。

不到一分钟,人回来了,慢慢道:“我爸叫我过去一趟,有话跟我说。”

宋焰:“行。等你办完事了,给我打电话。”

“噢。”许沁说完,还在原地坐着,有些走神。

“想什么呢?”

许沁不舍:“你为了陪我才请假,我却把你撂下了。”

宋焰笑一下,难得带着点儿年少时的痞气,道:“那你好好想想,用什么方法补偿我。”

她认真问:“什么方法?我都已经要嫁给你了诶。”

他看她半刻,不开玩笑了:“没事儿。去吧。”

许沁坐车离开的路上,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补偿”是什么意思,不禁望着天空“啊”地叹出一口气。

……

见面地在八烟桥的一家港式茶餐厅。大堂里用餐的人不少,但走到里边的包间区,就安静许多。

许沁一进餐厅就有些不自在,越往里走越忐忑。想起什么来,她摸摸手上的戒指,才安心一点。

推门进包间,只有孟怀瑾一人。付闻樱和亲戚们都不在,孟宴臣也不在。

她稍稍落了半口气。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心。

待许沁坐下,孟怀瑾道:“吃些早点,特意给你点的。”

许沁已经吃了半饱,可看看孟怀瑾有些憔悴的脸,她还是拿起筷子,夹了只虾饺。

来餐厅的路上,她看过新闻。警方顺利解决了孟宴臣的案子,由于证据充分直观,且有那群大学生的公开道歉,大家不仅接受,还反水了。被欺骗的好心人转头猛烈攻击叶子,用各种不堪的词汇辱骂,要求警方严惩。

许沁格外注意到一拨“知情人”,不断爆料叶子拜金,势利,坐台,劈腿,绿茶,等等恶习。

看来,付闻樱是打定主意要毁掉叶子。

她向来护短,儿子受到这种陷害,她必然想尽一切办法报复。

莫名的,许沁想起她读初中时,班上有个女生总嘲笑她的普通话,付闻樱知道后跑去学校找老师和那人父母谈话,不知讲了什么,后来那女生见到她便退避三舍。

孟家的恩,她是记得的。

可伤害宋焰的那道坎,她过不去。

她又有些后悔不该来面对孟怀瑾,她真不喜欢这被撕裂的焦灼感。

孟怀瑾慢慢喝了会儿茶,偶尔给她夹茶点,见她始终埋头吃东西不讲话,便先开口:“宴臣的事情解决,还多亏你。”

“应该的。”许沁说。

她还是有些抗拒,从进门到现在就不与他对视,话也简短。

孟怀瑾是想劝她和付闻樱和好的,先打感情牌:“沁沁,虽然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信,但如果今天出事的人是你,你妈妈也会为你做尽一切。她今天为宴臣做的,换做是你,她也会做。”

许沁没吭声,麻木地往嘴里塞东西。

“同样……”孟怀瑾停了一下,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有些汗颜,“如果当年不听话的是宴臣,她也会那样做。我承认,我们不是好的父母。比起考虑儿女的感情,我们考虑更多的是家庭利益。但爸爸还是想和你说,不论我还是你妈妈,对你,对孟宴臣都是一样。”

“我信。”许沁低着头,轻声问,“但是,孟宴臣痛苦,妈妈会心疼。可我痛苦,妈妈会心疼吗?”

孟怀瑾一愣。

许沁固执地不肯抬头,问:“如果心疼,是和心疼孟宴臣一样,还是和心疼堂哥一样?”

“妈妈问我,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背叛父母。可妈妈在毁掉我最心爱的人时,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如果想过我会痛苦会哭,她心疼吗?”

她手指紧紧攥着筷子,很平静,但一大颗眼泪掉下去,

“如果换做是孟宴臣,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会有一丝不安吧。

所以,可能……妈妈只是没那么在乎我而已。”

“但可能是我的错,有时我在想,要是我更活泼一点,讨人喜欢一点,会说话一点,或许从小就能和你们走得更近一些。可……孟宴臣明明也不爱说话。

为什么妈妈对他笑得多,对我笑得少;为什么生日的时候给他拥抱,却不抱我?我也很想要妈妈对我笑,也想要妈妈抱我啊。”

她低头将眼睛压在手背上,忽然不说了。

孟怀瑾听完她这番话,眼睛也有些红,无力地挽回道:“你妈妈生孟宴臣的时候,太辛苦,所以对他偏爱些。”

许沁拿手背迅速抹掉眼泪,道:“我知道。毕竟我十岁才来家里,那样要求也太苛刻。这些我都理解,但是……爸,宋焰那件事,我过不去。我原谅不了。”

“沁沁,”孟怀瑾稍显急切了,道,“家人是捆在一辈子的亲人,一路走下来一定会有摩擦痛苦,磕磕绊绊。哪能轻易断绝关系?出了事情,大家商量解决——”

“怎么解决?”许沁抬头看他,打断,“还他清白和前程吗?”

孟怀瑾愣住:“这——”

“你有没有想过,宋焰那种受不得半点欺辱的性格。就算天皇老子欺到他头上,他也会反抗报仇。可他从没想过把这事捅出去。孟家的对手不少,他从没泄露过半个字,是他放过了你们啊。你们还想要他怎么样,为了我叫你们一声爸妈,跟你们坐在一起吃饭?”

这次,孟怀瑾没有开口了。

许沁道:“当然了,你们不会同意我和他结婚,就像我不会原谅你们对他做过的事一样。这些矛盾不是坐在一起吃两顿饭就能解决的。爸,我真的很累了,不想再面对这些事,也不想再哭了。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提。至于家人,”她寡淡一笑,“大家过好各自的生活,有事见面,没事也不必强求。”

孟怀瑾眉心越皱越紧,却还不肯放弃,但又担心适得其反,忙道:“不说了不说了。过去的事不提了。日子还长,慢慢来。爸爸还是认为家人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许沁不吭声,表情平淡,显然已不想再在“家庭”与“和好”这类问题上多费言辞。

孟怀瑾见状,不提了,转言道:“你是铁了心要和宋焰结婚?”

“他已经是我的未婚夫。”

孟怀瑾一愣,想要说什么,可看她表情,终于没再劝,只道:“沁沁,就算结了婚,也不能没有娘家,是不是?”

许沁微咬唇,不说话。

“要是以后你受了欺负,也得回家找爸爸妈妈。”

“他不会欺负我。”她笃定道。

孟怀瑾又要开口,却看见许沁手上的戒指。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那钻石个头不小,某珠宝名家的经典款,价格能抵上一辆轿车。怕是那小子倾其所有,真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孟怀瑾忽然彻底无话可说。

他这些年过得富足安稳,家庭幸福,儿女成双,他也认定并遵守着家庭内部的一套规则。

工作生活中接触的人皆是如此,就连他手下的小年轻们,相个亲都要计较半天。你家出车,我家才出装修。你家出彩礼,我家才买金饰三件套。

女方出彩礼时琢磨着把钱用在买房子上,不能用在买车上。因为房子会升值车会掉价啊。

男方呢,琢磨着多花钱装修,钻戒买小一点。装修了自己还能住,钻石大了却戴在女人手上。

这些年来,他再难遇到那种倾尽一切去付出的人了。

听上去多么危险,愚蠢,让生活变得未知,不安;

可为什么,又隐隐有种年轻鲜活的力量在里面,仿佛能真实感受到血液热烈的温度似的,像真实地活着一样。

他想,大概是他老了吧。老了,就胆小了,就舍不得给了。自己的一切都团团抱在怀里,怕别人抢去。

都忘了年轻时为爱人做出付出时的乐趣和畅快了。

吃完这顿饭,依旧没解决任何问题。

倒是孟怀瑾离开时说了,她要是暂时不想回家见父母,不回去也罢。等遇上家里有事,再聚也行。

又问:“爸爸妈妈约你在外头吃饭,这样可以吗?”

许沁沉默。

孟怀瑾叹口气,拍拍她的肩:“有什么事,记得找爸爸妈妈。”

说完这话他才离开。

大街上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许沁沿着道路走了好一会儿,让冷风把脑子吹得清醒了些,望望天空,今天天气还是晴朗的。

她站在路边给宋焰打电话,听到嘟嘟声时,心情慢慢转好。

“喂,许沁?”他接起电话,话筒里有风吹的声音。

“你在哪儿呢?”她问,嗓音轻快。

“队里临时有事,我得先回去了。”他有些抱歉,说,“今天不能陪你了。”

她一愣,有点儿失落,但很快就好了,轻声道:“那你好好工作吧。”

“别不开心啊。”他轻哄。

她一下子就笑了:“没事儿,我等你回来就是了。”

第64章

今天天气极好,帝城上空一片蔚蓝。

大理石白的公安部大楼正正方方,一派恢弘大气。

冬日的阳光照射着,广场平坦,道路宽阔,大楼映在蓝天下,更显庄严肃穆。

宋焰进了楼,很快找到七局的办公所在地,就见墙上挂着由深蓝、红、银三色组成的警徽——

深蓝色盾牌上书写着六个汉字:“中国公安消防”;中央一面盾形红色国旗,上边三样消防标志性工具:水枪、安全锤、云梯;底下银色的长城与橄榄枝托举着盾牌,写着三个英文单词:“”。

楼道里亮亮堂堂,走廊上干干净净。这楼建得极其端方正气。

宋焰按电话里说的位置,很快找到陈处长办公室。正准备敲门,见里头有几个人拿着本子围坐一圈像在开会。

宋焰避开到一旁,站在墙边等了一会儿。

没等几分钟,里头的人出来了。

宋焰敲了敲门,陈处长抬头一见,笑着招招手:“进来进来。”

办公室是常见的标准配置,办公桌椅,沙发茶几,书柜饮水机。

私人特色在于绿植很多,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绿意,在冬季看着格外舒服。

墙上挂了几幅画,水墨山川。

宋焰坐下,接过陈处长倒的茶,人是一点儿不局促,更不紧张。

陈处长扫他一眼,目含欣赏,坐下了,道:“我跟你说的那事儿,想得怎么样?没想好也不打紧,今天当面谈谈,聊聊你什么想法。”

宋焰将手里的茶杯放在茶几上,说:“今天过来,就是想着当面谈话更郑重,先谢过陈处长的赏识。”

他语气诚恳,简短表达谢意,但点到为止,不反复矫揉,也绝无阿谀低下之态。

陈处长笑着点点头,隐约察觉他有其他真意。

宋焰道:“能调来七局工作,机会的确很好。说实话,我对自己工作的目标规划,也是进七局。”

陈处长这回明确听出了他下头有转折,等着他说。

“但比起事后检查和管理,我更想做的是前期预防及中期操作。”宋焰表情认真严肃,道,“我个人对消防的兴趣点和擅长点都在技术标准这块儿,不论是建筑火灾预防技术标准,还是消防员日常训练和救援实战的技术标准。这几块才是我最擅长,最想在工作规划里充分发展的。”

他把自身看得清清楚楚,且目标明确,不被短利所惑。这一番话说出来自然就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陈处长被拒绝也心服口服,笑道:“原来是不想在我手下做事。你要愿意,我跟隔壁处说说,给你找个合适的位置。”

宋焰不禁笑了一下,道:“谢陈处。不过,我认为还是先在下头锻炼几年。下边隔火场近,更直观,操作性强,反馈也快。我在中队待了这么多年,虽说经验丰富,但大队里工作经验没有,大局观有待培养。想一步步走来,虽然慢点,但老话都说,走得稳才能走得远。”

他话说到这份上,陈处长也不劝了,对他反是更欣赏,问:“我听你们指导员说,你要升职去大队里头了。”

“对。”

“也好。脚踏实地。”陈处长不停点头,他一贯看人准,感叹这小子以后不可限量,道,“那我就等着你两三年后再来七局。”

宋焰笑得坦荡:“行。”

宋焰短暂拜访后离开,进了电梯,正要下行,外头有人喊:“等一下!”

他摁了开键。

“谢谢。”

蒋裕大步跑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平稳,皆是风波不起,很快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