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摔,直摔得我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睁开眼睛,往阶梯上看去,就看到了孙耀那副丑恶的嘴脸。

他看我也滚了下来,估计吓得够呛,这时正跑下来想扶我。

我坐起来,叶思远还在我怀里,我脱下左脚的高跟鞋就朝孙耀丢过去,我朝着他吼:“你别过来!你要敢碰我一下,我就报警去,你他妈不想吃学校处分,就马上!立刻!给老子滚!!”

他吓坏了,真的就跑了。

这么个垃圾男,你说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他。

我看着怀里的叶思远,他还是闭着眼睛,脸上挨揍的地方已经有些肿了,嘴角也破皮出了血,孙耀这一拳也不知重不重,我怕他被打得脑震荡,心里担心坏了。

我的手抱着他的位置,是他的肩部,隔着毛衣和羽绒服,我能感受到他残缺的身体,在我手中有非常奇异的触感。

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竟然是没有手臂的,他做什么事都要靠两只脚,我觉得——很心疼。

我掏出餐巾纸帮他擦掉嘴角的血,然后拍他的脸,叫他:“叶思远,叶思远,醒醒,叶思远。”

他眉头皱了皱,轻轻摇了摇头,我感觉到他耸了耸肩膀,接着就看到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看向我,我就笑了,我说:“吓死我了,我都怕你脑袋被打坏了。”

我扶着他站起来,帮他背上包,还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他一直没说话,也不拒绝我。

将他整理完,我赤着一只脚走上台阶去找我的鞋,穿好后走下来,就看到叶思远脚踩着地走了两步,突然呲牙皱起眉来。

我急了,问:“怎么了?”

我蹲下/身,撩起他的裤腿看,没有伤啊。他在我头顶说:“帮我撩一下袜边,看看右脚踝。”我一听,立刻扯下他的袜边。

他也弯下腰来看,原来,是右脚踝肿了,估计是滚下楼梯的时候扭到了。

我抬头看他,说:“我送你去医院吧,肿得那么厉害,万一骨折了怎么办。”

他说:“不用,我自己能去。”

我说:“是我害的你,我陪你去吧,你脚不好,万一摔了怎么办?”

其实我是想说,你万一摔了,都没有手去扶,不是明摆着直接摔地上了么。不过考虑到他的自尊心,我当然不会这么说。

可是,他还是生气了,他说:“我不会摔的,我只是没有手,又不是脚有问题。”

我也急了,说:“可是你现在脚不就受伤了吗,我陪着你去吧,我保证,不给你捣乱!”

他没办法,只得答应了,我估计吧,他自己也是没把握的,他做事都得靠右脚啊,现在这右脚明显抬不起来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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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校门口打车,叶思远走路很不方便,右脚着地的时候,他的眉头都疼得拧了起来。但是他不让我扶他,其实我也很难扶他,他没有手臂,我只能搂着他的腰,但是这样子走路更不舒服。我看着他空荡荡的两只衣袖就这么飘荡在身体两边,随着他一跛一跛地走路而左右晃荡,就难受地想揍死孙耀那个人渣王八蛋!

出租车上,我拨了个电话给王佳芬,告诉她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要去医院看看,叫她帮我请下午三、四节课的假,她很担心,我说是小事情,就把电话挂了。

抬起头来,叶思远正看着我,他嘴唇动了动,终于说:“你能帮我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吗?”

我立刻点头,打开他身边的包,帮他把手机拿了出来。

他又说:“你找下通讯录,找到一个叫刘一峰的,拨通他的号码。”

我照做了,问他:“我拿你耳朵边,你来说?”

他摇头:“不用,麻烦你把手机夹到我肩膀这儿来,我自己能打电话。”

我不和他客气,就把手机放到了他的脸颊和肩膀处,他弯下脑袋,一下子就夹住了。

看来他平时就是这样打电话的。电话通了,我听到他说:“一峰,帮我请个假,我要去一下医院。”

“…”

“我没事,不是不是,擦破了点皮,去处理一下。”

“…”

“不用,你不用过来,我这儿有一个同学在呢。”

“…”

“一个朋友,她也有点儿伤,主要是我陪她去看。”

“…”

“好,那谢谢你了,再见。”

打完电话,他仍然保持着夹着手机的姿势,转过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我立刻帮他把手机拿下来,按下结束通话键,放进包里。

我说:“你还拿我当挡箭牌呀。”

他摇头苦笑:“没办法,我室友人很好,我要有点儿磕着碰着,他们会着急。”

“那你运气好,碰到好室友。”

“你室友不好么?”

“我室友?”我想到施小燕和马英那两个妞儿,笑了笑说,“咳!别提了。”

他抿着嘴笑了,不再言语。

到了附近的市三医院,叶思远熟门熟路地挂了骨科,当然是我帮忙挂的号交的钱,到了诊室,一个中年女医生替他看了伤,做了消肿包扎。

叶思远说:“吕阿姨,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妈妈,我怕她担心。”

吕医生说:“小远,你怕你妈妈担心,就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看看你,摔得那么严重,差点都要骨折了。你这只右脚,该多宝贝啊,你自己也不看着点。”

叶思远连忙点头:“这次是我不小心,走楼梯没看清楚,滚下来了。”

“那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不像是摔的啊,倒像是被别人打的。”她一边说,一边扭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鄙夷不屑。

我晓得,我此时的样子也很狼狈,头发乱七八糟,毛衣袖子擦破了,左脸颊也有一小块擦伤。

而且,我的长相,正是这种40多岁的中年妇女,最不喜欢的。

果然,吕医生说:“小远,你一个人在学校,交朋友要上点心,不是任何人都能做朋友的,尤其是一些长得漂亮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叶思远扭头看了我一眼,说:“吕阿姨,我明白,今天真的是个意外。请你别告诉我妈,上回我膝盖磕破一块皮,她直接把我接家里关了一礼拜,这一回,我打死不敢让她知道了。”

“行,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吕医生笑着摸了摸叶思远的脑袋,“臭小子,你呀,少让你妈操心,知道不?”

“知道知道,能不知道吗,那我先走了,吕阿姨,谢谢你,再见啊。”

我连忙也站起来,向吕医生告辞。

临走前,吕医生问叶思远:“你这脚要好利索,起码得一个多礼拜,那你吃饭做事怎么办?”

叶思远看看我,说:“我还有左脚呢,左脚能吃饭,嘴能写字,我没事的,您放心。”

吕医生这才点点头,回了办公室。

正文 4、我喂你吃饭吧

离开医院,我和叶思远打车回学校,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隔得挺远。

H市的出租车司机开车很猛,一个急拐弯,没有手臂、右脚又不能着力的叶思远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向我这边倒来。

我急忙伸手去扶住他,他整个人都靠在了我的左臂上。

“哎呦喂!!”我大声叫出来,声音有点儿惨,并不是有多疼,而是这疼痛太突然了,吓了我一跳。

我扶着叶思远的腰,让他坐直身体,他有些尴尬,低头看我的左臂袖子,说:“你毛衣破了。”

我说:“是啊,没关系,我回去补补,现在还流行这样破破烂烂的毛衣呢。”

他说:“你手臂有没有事?”

我摇头。

他不依,说:“你把袖子卷起来我看看。”

“哎!不用了吧,就是袖子破了,皮没破。”

“皮没破你刚才叫那么大声!…卷起来,给我看看。”前半句他说得有点凶,后半句突然变得很温柔。我受了蛊惑,真的卷起了毛衣袖子,一看,底下薄薄的保暖内衣也擦破了,左手小臂上有半个手掌大的一片擦伤,有渗血,不过已经干了。

叶思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你刚才在医院怎么不吭声,也好叫医生帮你包一下。”

我撇撇嘴,说:“真不怎么疼,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我哪能不知道啊!刚才伤口是火辣辣得疼,不过我更担心叶思远,早就忘了自己了。

叶思远又低了低头,仔细看了我的伤口,说:“你待会儿回去,先冲水,把脏东西洗掉,再抹点红药水。”

“知道啦,我能照顾自己。放心放心,我不是疤痕皮肤,这点儿伤好了以后,一点疤都不会留,还有这儿!”我指给他看左脸颊下颚处的小擦伤,五毛硬币大小,说,“等它结了痂,掉了以后,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我看到叶思远的眉又皱了皱,长睫毛垂了下来,他说:“陈桔,你是女生,以后不要那么冲动。刚才我摔下楼梯时,你根本就不应该来护着我的,这样子你也不会受伤了。有时候,一点小意外会影响你的一生,发生了以后你怎么后悔都来不及。”

他的眼神很柔很柔,我望着他,心里刺刺地痛。

这时,出租车司机又来了个急转,叶思远没有防备,再一次向我倒了过来。

我急急伸手扶住他,索性牢牢地环住了他的腰。

我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好好开!你没看到我们俩是医院出来的么,脚都伤着呢!要是被你来个二次伤害,你赔得起吗??”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估计是看到帅哥美女,心里也有点悚,他说:“真是对不起啦二位,我一定注意了。”

我努努嘴,手里却不松开叶思远的腰,我说:“叶思远,你就借我吃会儿豆腐吧,等车停稳了我再放开你,反正今天咱俩抱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的脸上浮起了一层可疑的粉红色,嘴唇微微撅起,扭头看向了窗外。

下车后,我发现,叶思远的脚经过固定包扎,走路利索了点儿。

我想了很久,问他:“你右脚受了伤,对生活是不是有影响?”

他看看我,说:“肯定有影响,不过问题不大,有些事,我室友可以帮我,左脚也能做。”

“哦…”我说,“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你就直说,别和我客气。”

“你能帮什么忙?”他笑起来,“我往这边走了,你赶紧回去吧,别忘了处理伤口。”

“哦,好吧,那,拜拜。”我朝他挥手,他点点头,一瘸一拐地往男生寝室楼走去了。

回到寝室,王佳芬问我怎么了,我给她看脸颊和左臂的擦伤,她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我笑笑,说:“没有,我是做好事来着,看着一个帅哥要摔了,我赶紧地上去给他做了人皮肉垫,才受了伤。”

王佳芬笑死了,说:“陈桔,你还有看得上的帅哥吗?我一直以为,你根本就不喜欢男人呢。”

呃…我怎么会给她这个印象呢?大概是因为,入学3个月了,追我的男生两只手都快数不过来,可是我却没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走得近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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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满脑子都是叶思远。

我本来以为,像他那样残疾得那么严重的人,会很孤僻,很不容易亲近。但是昨天接触了一下才发现,他虽然不算活泼外向,但是脾气倒还不差。

我害的他被人打,害的他扭伤了脚上医院,他并没有对我兴师问罪,反而还很温和地对我笑,在医生面前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还在车上关心我的伤口。

我很感动,又想到了吕医生的话,这几天,叶思远会不会很不方便呢?

晚上7点多我要去Olive跳舞,下午下课后,我突然又想起他。

我给他发了个短信:“嘿,叶思远,干吗呢?”

他没回,我下了楼。

半小时后,我又发:“吃饭没?”

这一次,他直接把电话拨过来了。

“什么事?”他问,懒洋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真他妈好听!

我说:“你干啥不回我短信啊。”

“我这几天回短信不方便,只能用嘴叼着笔按键,你有事就打电话吧。”

我噎住了,才想起,他不能像我们那样用手指发短信,他得靠脚。

“呃…对不起。”我很没出息,又道歉了。

“你别一天到晚道歉,又没什么事。”

“你吃饭了吗?”

“正在吃。”他口气不太好。

“这样啊…”我说,“我刚去店里炒了几个菜,在你们男生寝室这儿呢,想找你一块儿吃,行不?”

“…”

“告诉我你哪个楼呀。”我笑嘻嘻地说。

“7号楼205。”他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进了7号楼,我在宿管那里登记。

每个学校都是一样的,女生进男生寝室容易,男生进女生寝室是难如上青天。

我上了2楼,刚走到205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乒零哐啷”的声音。我手抓上门把,一拧,门锁着。

我叫:“叶思远,叶思远,你没事吧!开门啊!!”然后不停地拍门。

20秒后,门才打开,我看到叶思远正在穿鞋的左脚,知道他是用左脚给我开的门。

他说:“你鬼叫什么呢!”然后转身走回了房间。

他的背影很高大,肩宽腿长,真是模特儿身材。只是此时走路还是有点跛,他身上内穿米色V领毛衣,外穿藏青色的带帽羽绒背心,背心的袖洞处垂着两条软绵绵空荡荡的袖管。

我走进去,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说:“我室友他们去打篮球了,吃完饭才会回来。”

哦…打篮球,我想,这是他永远无法玩的运动。

我看了看叶思远的脸,发现已经消肿了,几乎看不出来他昨天挨了一拳,我觉得安心。

这时我开始打量叶思远的寝室,觉得很新鲜。

别的寝室都是四人间,进门左边洗手间,右边洗脸台盆,中间过道通往阳台门,房间里左右两边各两组组合家具,上面是床,下面一半是书桌,一半是衣柜。

而叶思远的寝室,是三人间,进门都一样,房间里右边仍然是两组组合家具,左边却是一张低床,床尾摆着衣柜和一张矮了10公分的书桌。

叶思远根本爬不了上铺,这是为了他的身体而特制的家具,也就是说,他一个人占着两个铺位。

我寻找着刚才那阵奇怪的声音发出的源头,看到书桌的角落里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椅子正对的桌面上,是一盒饭菜,但是米粒儿有很多洒在了外面,地上也有。然后我就看到——地上有一把不锈钢勺子。

叶思远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勺子,他低声说:“左脚吃饭不太习惯,不小心就掉了。”

我走过去,把勺子捡起来,拿去洗手间洗干净,又把它放回桌上的饭盒里。

我把我买的三个炒菜拿出来,在桌子上垫上报纸,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