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旭站在窗边,以为是温远星想要喝水却没人伺候,生了小闷气,他莞尔笑了下,没往心里去,只解释道:“我刚出去买了水,我原以为小星星会在这里的,也就没回来这么快,没想到她也出去了,等她回来,我让她给你道歉。”

温远星垂着脑袋,被窝里的手紧紧的捏着那封信。

初旭的声音就像是柴,在他心里燃起的火里,一只无限循环的添加进去。

心口很胀,发胀的难受。

特别是手里那封信的触感还如此的真实,仿佛是一个余疼未了的巴掌,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

他躺着,脑海里翻涌了许多的画面。

有初旭和裴星住在一个屋檐下,而他还坐着轮椅住在大院,画面一转看见了他们的孩子,嗓音稚嫩又敞亮地喊他叔叔。

他不想过这样的人生,真是太难受了,难受的他觉得心口好疼,他总感觉,裴星在慢慢的远离他。

说他嫉妒也好,说他没良心也罢。

他始终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口。

白织灯照在仅仅只有俩人的病房里,影子被拉的老长。

温远星背对着初旭,开了口。

“初旭”温远星说:“我好讨厌你。”

站在他背后正准备倒水给他喝的初旭僵住了身子。

“你”初旭唇动了动,不懂他为何生如此大的气。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也不肯开口叫你哥吗?”温远星自问自答;“因为我有时候觉得,你和我之间明明是差了一天,为什么人生却是如此的天差地别?你那么优秀,什么都有,而我呢?什么都没有,我真的喊不出口”温远星自嘲的笑了下,手将那封信攥的更紧。

他不给初旭喘息的时间,残忍的继续开口:“是不是忽然奇怪我怎么了?”

“因为我喜欢裴星。”温远星转身看着初旭,眼底里有泪光,“真的,我喜欢她,很久了”

话一出口,就像是开了闸的水,猛地往下涌,他不管不顾,不顾他们竹马的友谊,不顾那过去的十八年里朝夕的相处,不顾初旭对他事无巨细的照顾,温远星似乎都忘了而初旭浑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般,寒冷的感觉从脚底心钻进了心脏,呼吸有一刻窒住。

他唇动了动,却像是被人擒住了喉咙,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问他,为什么喜欢裴星?

这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独独要喜欢裴星?

“初旭。”温远星看着他,眼眶微红,模样有些可怜,说出的话却是刀子直插初旭的心窝。

他用了一贯爱用的卖可怜,一脸虚弱地“请求”他,说:“把她让给我吧,初旭。”

初旭站在原地没动。

温远星:“初旭,其实你喜欢她,我知道,但是,她也喜欢我。”

初旭一脸不可置信的抬眸看着他。

温远星将手上的那封信给他,说:“这是她写给我的情书。”

理性告诉他不要接,感性却不是,它在催促他看看,看看到底这封信里,写了什么?

是不是和她前不久送给他的那封信是一样的?

初旭鬼使神差的接过、匆匆的看了一眼之后,紧紧的抿着唇。

他不敢相信,这个眼里心里都是他的女孩子,怎么一夜之间,又给别人递情书了?

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只是她的一时贪玩?

理智或许在说不可能,但感情里,最经不起的就是打击和背叛。

眼前的字迹的确是裴星的,化成灰他都能认得出来,前段时间她送给他的那封信被他放在枕边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字迹早已熟悉,连里面句子的语气他也是十分熟悉的。

初旭脑海里思绪千万,思绪杂乱,心口难受的直疼。

而那个平常最温柔善解人意的温远星此刻忽然变了一个人,他说了这辈子最过分的话,完完全全的,不给初旭留任何余地。

他说:“初旭,你要是实在不肯让给我,那么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他早已习惯了初旭的一切谦让,包括这件事,他也认为理所当然。

见他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执拗的不肯放手。

温远星说:“你总不可能和死人斗吧?”

“我知道我自己的病很严重,我会死的。”他温柔的笑了下,“你说,在我死之前,我把所有的一切告诉她,包括我爱她,她会不会一辈子记得我,而你就算真的和她在一起了,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你会不会很难受?”

温远星轻声笑了下,似乎将所有的不甘都放在了这句话上

“初旭,你记住,活人是斗不过死人的。”

“永永远远的记住。”

初旭没守夜,逃似的跑出了医院。

温远星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耳边回荡着刚刚自己出去上厕所时,听见医生和温母的对话。

“情况特别的不稳定,你做好心理准备。”

温远星眼泪划过了脸颊,为什么决定把自己心里的不甘宣泄出来之后,内心会比刚刚还疼呢?

临死之前还要拉一个人下地狱……

他真是一个坏人。

黑暗的病房里,温远星轻轻的闭上了眼。

心魇是治不了的,自那天起,他的状态就越来越差,连续几天里,病危通知书下了两次。

深夜里,他找到了早上叫叶书衡帮他买好的笔和纸,坐在了床上,将桌子移到了自己的面前,瘦的只剩下皮包骨手虚弱的握着笔,一字一句的写下了自己内心的忏悔和痛苦。

少年身形单薄,穿着白蓝色的条纹衣,坐在病床上写信。

树梢在这一刻似乎晃动了下,带着时间往回穿梭十几年。

幼年远星坐在轮椅上,手里握着铅笔,另一边,一个小少年一脸温柔的说:“弟弟,你看我,握铅笔不是这样的。”

小少年站起身,用自己稚嫩的手覆盖着少年远星稚嫩的手,一笔一画的教他写下了“远星”二字。

小少年笑着说:“看,这就是你的名字,和妹妹一样,都是最耀眼的星。”

“那哥哥呢?”少年远星望着小少年。

小少年笑了笑,说:“哥哥是太阳,拥抱你们的太阳。”

少年远星握着笔,写下了第一个自己握笔写下的字。

初旭。

“哥,这是你的名字。”

少年远星将初旭二字写的略有些潦草,但小少年却笑的欢乐,他点点头,揉了揉少年远星的头发,温柔的说:“嗯,这就是我。”

初旭坐在书桌前,桌子上摆放着那天温远星递给他的那封信。

他已经好几天没去医院了,他不想去。

他说服不了自己面对温远星,哪怕他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这通知书在他的眼里成了一种变相的要他妥协,要他把裴星让出去的威胁。

初旭沉吟片刻,忽然将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烦躁的撸了一把自己的脸。

电话在一零年八月八号,盛夏的午后响起。

初旭接起,电话那头是叶书衡。

“哥,来见见远星哥最后一面吧!”

医院里,寂静无声。

裴星跪在病床边,手还被温远星紧紧的握住。

他唇色苍白,看着心爱的人在身边,虽然在哭,他却是难能可贵的开心。

她是在乎他的

他张开虚弱的唇,伸出了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上她泪流不止的脸颊,柔声说:“别哭了,你远星哥会心疼!”

裴星哭的更厉害了,泪水止不住。

他笑的更加开心,仿佛觉得,她哭的更厉害,就证明在她的心里,他的地位更高他看了眼周围的人,大院里的人都来了。

除了他视线里是大人们死命压抑住不敢哭出声的样子。

耳边还有裴星的哭声,那让他爱到直至死亡的女孩。

他爱她,爱了一生。

他冲她笑了笑,借着回光返照的那最后一抹生命力,与她十指相扣,最后一次对她柔声说:“小星星,遇见你我很幸运,永远也别忘记我。”

见她哭的更大声了,他安慰道:“你往好的方面想,我年年十八,不是吗?”

他说完,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他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喊了一句:“爸,妈!”

他又看了眼周围一圈的人,他无力地垂下了眼眸。

他没来

他还是,没能原谅自己。

医院里,一个少年狼狈又疯狂的奔跑着,似乎在和时间赛跑。

电梯快要合上的那一瞬间,他侧身挤了进去,电梯开,他飞快的冲了出去。

伴随着一屋子的人凄惨的哭声。

温远星在体力耗尽的那一刻,看见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来了。

他原谅他了?

初旭满头是汗的站在病床尾,喘着粗气双手无力的落在双腿两侧,站在床尾望向床头睡着的少年。

温远星温柔的看着站在床尾的那个少年,笑容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暖。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

温远星的苍白无力的嘴唇动了动,轻轻地发出了一个声音,体力似乎耗尽,他笑着闭上了双眼。

所有人没能……

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裴星在他身边却听见了。

温远星在离开前,最后一句,喊了初旭一声……

“哥……”

心电监护仪在满是哭声的病房里响起了长鸣……

是终止生命的结束。

☆、后记·完。

2010年,8月15号。

温远星的头七。

2010年,8月16号,晚。

裴星从墓园回来,这已经是温远星去世以来,裴星没日没夜的往墓园跑的第八天。

初旭站在院子门口,看见裴星耷拉着的脑袋和红肿的双眼,他开口,轻声问:“这么舍不得他啊?”

一想到温远星已经不在,裴星蹲在地上又哭了。

初旭站在她的身后,铁门前,那盏灯光下,他的影子盖住了她的身影。

晚风徐徐拂来。

他沉吟半晌,想到了那封她写给温远星的情书,一笔一画里都是爱意。

他伸出手,在她头上揉了揉,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柔声说:“裴星,回去吧。”

裴星红着眼,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他自始至终站在原地,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变过。

她哭着点头,问他:“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去墓园吗?”

初旭摇摇头,只是眼神里带着眷恋地紧紧的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的一颦一笑都牢牢的记在脑海里。

裴星没多想,见他摇头,只轻轻的点点头,鼻音很重的说:“那我自己去。”

“好。”初旭扯了扯嘴角,柔声应下。

裴星转身要回家。

初旭叫住了她,“等等。”

裴星转身看着他。

“照顾好身体。”初旭在盛夏夜晚里,借着月光,注视着她,嗓音温淡地说:“他也不想看见你一直哭,别哭了。”

别再哭了,以后我不在身边,不能疼你,帮你擦泪了。

裴星点点头,擦干眼泪,在这时,裴父喊了裴星的名字,叫她回家。

裴星转身走了,快要道门槛的时候,扭头看着月光下少年的身影。

他还是站在原地,只是背对着她。

影子拉得老长。

裴星垂眸,转头往家里走。

初旭背对着她抹干了忍不住流下的分别的泪水,转头回去看她时,就看见了她踏进门槛的背影。

少年双手插兜,强迫自己微微笑,站在原地红着眼眶踮了踮脚尖,吸了吸鼻子,对着窗户的位置说:“小祖宗,再见了。”

她听不见。

初旭在月亮消失的时候,转身回了家。

这盛夏里,少年失去了最珍惜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

另一个,是他将自己的青春献给的那个女孩。

在这个盛夏,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终将把他这一生的青春还给她。

第二天,8月17号。

裴星想着初旭昨晚说的叫她注意身体的话,平常都是晚上才从墓园回家,而那天,她下午就回了家。

她走进家里,见裴母在抹眼泪,她以为她又想温远星了,上前安慰了两句,却在裴母的口中得知,她哭泣的原因是初旭刚刚走了。

不是出去玩。

而是和他父母一起,搬走了。

他父母去开拓海外的市场,而他,她听裴母说,去了军校。

裴星还记得那年盛夏,她有过气愤,有过难过和伤心。

每每午夜梦回脑海里就浮现她在裴母口中得知他离开的消息,追着跑出去时,看见的那轿车缓缓驶远。

她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