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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不是很多,扛着相机堵在小区门口,托她以前一头利落刺猬头短发的福,顺利地混了出去。老地方也就是莲花路东口那个十字路口,停着一

辆大众VW标志的车,凌千帆看钻进来个波浪大卷发的女人也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贝菲的时候,紧攥的眉头绽开来,大笑道:“还真有你的,你电话

一直关机,我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混进去呢。”

“不关机我受得了么我,”贝菲瘪着嘴,架着望远镜个把小时就为了等快递员过来,她再好的脾气也没那份涵养了,“幸亏晚晚姐昨天出差了,

不然你还不把我们都给害死?你昨天还说你会处理的,我不信你连几个记者都摆不平!丫分明是故意的吧?”

凌千帆略歉然地笑笑,神情异乎寻常的严肃:“对不起,虽然我已经尽力低调处理,可是记者今天一整天都在老人院,很严重地干扰了思源老人

院的正常运作,我不得不这样…来转移视线。”

转移视线?贝菲歪着头扒下墨镜瞅着他也不说话,凌千帆挤出一丝笑容:“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紧抿着唇,似乎

接下来要说的话极难启齿,酝酿良久才低声道,“汪阿姨…是我初恋女友的母亲。”

“不可能!”贝菲脱口而出,凌千帆诧然,贝菲忙解释道,“我干妈的女儿…不是死了嘛。”

凌千帆默然不语,贝菲愕然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说…许隽,是你…初恋?”凌千帆又点点头,嘴角微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好几次

我都想跟你说,可是你,”他自嘲地笑笑,“你那次说我这种人,是不是没事就和人讲自己对以前女朋友的深切怀念来博取同情,我真不知道,怎么

和你开这个口。”

他猛地吸口气,脸上不自然地微抽,贝菲仍难以置信,问:“什么时候的事?”

凌千帆伸出手来握住她,攥得她些微吃痛:“我读大学的时候。我…我家兄妹两个,妹妹是遗腹子,妈妈难产,爷爷和姑妈把我们兄妹俩带

大,一向管得很严,高中读完爷爷就把我送到旧金山去了。暑假…我一个人背着包,带着两件行李,就去大连玩。

大连真是个盛产美女的地方,你是那里人,许隽也是那里人。我喜欢养花,听说大连的香炉礁花鸟市场很有名,就去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品

种,我看中了一盆兰花草,等想付钱的时候却被一个高中女生抢了先。”

“是…许隽?”

“我帮她把那盆兰花草搬回家,她就煮了碗面条给我吃,和你上次煮给我吃的几乎一模一样,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凌千帆苦笑两声摇摇头,

“那个暑假我一直都呆在大连,开学前两天才回去,一到学校整个人脑袋里就什么也装不下,然后…我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傻的事情,”贝菲看着他

喉结微微耸动,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我那时在读两个学位,短期内不可能回国,所以我问她愿不愿意到美国来读预科。她拿不定主意说要考虑

考虑…之后我就打电话回家,希望姑妈能替许隽办理一下出国的手续,如果她愿意出来的话…”

他低下头去,伏在贝菲肩上,极力忍耐却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即使他已步入而立之年,即使他身边女友早换了一茬又一

茬,每当他想起此事,仍不能原谅自己。

“姑妈从中做了些手脚…许隽的父亲是当地交通局长,当年的事情…也很复杂,我和许隽时间对不上,不方便打电话,写信一来一回也要个

把月。等我…等我知道出了事,”他语不成句,压抑忍耐许多年的心事,如今仍不能全然明确地剖白出来,竟至于哽咽。

“后来呢?”贝菲听得胆颤心惊,茫然问道。

“她爸爸进了监狱,汪阿姨大概是受不了打击,所以精神失常。”

贝菲默不作声,好像是一瞬之间,天地都翻了个个——这样多的事情,是她从未预想过的。她茫然不知所措,凌千帆又微叹一声,低声道:“很

多年我都不敢再去大连这个城市,我想到这个名字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不敢来这个地方,不敢想所有和这个城市有关的事情。去年…去年有个

地产招标,下面的人拿不下来,我…我开车到监狱门口,却不敢进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父亲自我介绍。我想方设法托人帮他申请减刑,给他送

些日常用品,再后来…我想找到汪阿姨,却没有她的下落。资料上说她在大连的一家精神病院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没了踪迹,我把大连和周遭所

有的医院、福利院都翻过来查了一遍,也找不到她的下落。今年公司到婺城开拓业务,我已经没报希望了,谁知道竟然在老人院查到汪阿姨的名字。

贺院长说两年前汪阿姨被送过来,送的人没有露面就走了,还留下一年的住院费和她所有的身份资料,贺院长没有办法,只好接收下来。不知道…

这些事情都是谁做的,我也没机会谢谢他。”

凌千帆一直攥着贝菲的手,此时又用力握住,苦笑道:“这两年…也谢谢你了。”

“没什么,”贝菲答得心不在焉。

凌千帆伸手揭掉她乱糟糟的假发,理理边角桀骜不驯的乱发,勉强笑道:“我不是跟你客气,而是…我想想觉得你真的不容易。工资就那么丁

点儿,全是一年到头脚不着地的苦力钱,汪阿姨的住院费也不低…”

“真没什么,”贝菲有气无力地反驳,“穷不死我。”

凌千帆闻言微笑,早听人说过贝阿三悭吝如犹太,肯把一年工资拿出三分之一去救济一个毫无关系的老人,实在是很难得的事。他攥着贝菲的手

亦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现如今的境地,至少还有贝菲陪在身边,不至他孤身一人沉沦苦海,总算是个安慰。他握着她的手挪至唇边,轻吻下去,千

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轻声道:“阿三,谢谢你。”

贝菲触电般的缩手,凌千帆一怔,旋即恍然:“还在为记者的事生气?”

贝菲闷头不作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就好像是狂热的教徒,突然被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一般——对,那感觉只能用如梦初醒来形容。

难怪一切都这样蹊跷。

好像一团乱麻,一刀切下,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为什么凌千帆会放下身段,和他压根瞧不上的盛遂波谈交情,搭救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名小

职员;为什么凌千帆明明误食泻药,被折腾得几近虚脱,不仅没发脾气,还端着她一碗清汤面若珍若宝;为什么…

时时照拂,事事殷勤,他实在是对她妥帖周到至无可挑剔的程度,让她偶尔甚至能幻想一下,也许她真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世人皆醉而凌

千帆独醒——女人么,总有这么点虚荣心,总想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就在几小时之前,她还真窃窃地为记者那些夸张的字眼沾沾自喜了那么一阵。比如说凌千帆从来不对绯闻做回应,此次却一反常态之类…

她是特别的,相对于凌千帆以往的绯闻对象。

她的特别在于,在这样那样的地方,她和某个人有着特别的相似。

凌千帆对她不可谓不好,然而那所有的好,都透射过她,落到另一个人身上。

作为一个替身被人爱着,作为一个替身被人深爱着,大概是所有恋爱中最悲剧的那一种。

“事情发生得太仓促,我还来不及跟你商量,”凌千帆微露惭色,“我知道不多不少骚扰到你,不过…我真的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你别见

怪。”

贝菲深吸口气,略微调整面部表情,对着后视镜扯出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容:“我想也是。”

“你…”凌千帆一时愕然,“你怎么知道的?”他旋又凑到她耳边,柔声道,“果然我没看错你。”

“有什么快说吧,”贝菲别过头淡淡道,当谁是傻子呢?她想,现在这个年代,虽说八卦铺天盖地,可是娱乐记者也是讲分寸的——比如某地产

商喜欢张扬,连生两个孙女都要摆酒摆到满城同欢;又比如某实业家素来低调,三个孙女之后得了位长孙,竟能裹着到百日才让记者拍到照片——谁

又是傻子呢?

他表弟顾锋寒出道以来半个字的新闻都不曾见报过,难道真的是记者一点蛛丝马迹都捉不到?以凌千帆现在的声名地位,真不愿意记者写下去,

也不过是两句话的事。

她灰心透顶,不愿再和他兜这种圈子,也不想费神去猜个究竟,她心里只想着,她的价值,是否到此为止?

反正为着她照顾汪筱君这两年,凌千帆以后也少不得提携她。再加上今天这桩八卦,对凌千帆有何好处她不得而知,只是不知道事后凌千帆会不

会大笔一挥,签一张答谢支票?

她不自觉地笑起来,还能考虑到钱的问题,可见她并不伤心。加加减减还不到一个月呢,她想,有什么可伤心的。

看她笑颜微霁,凌千帆这才放心道:“我不想让爷爷和姑妈知道,我找到了许隽家人的下落;如果他们知道我在照顾汪阿姨,会以为…以为我

还在记恨陈年往事,爷爷和姑妈年纪都大了,我不想他们再为我担心。”

“陈年往事?”贝菲讶然抬首,不敢相信这是凌千帆说出来的话,“这只是陈年往事?”

凌千帆不解:“阿三,你怎么了?”

“别叫我阿三!”贝菲心底那团火窜起来又压下去,“没什么,没什么,陈年往事,你说得对,陈年往事——”

“你到底怎么了?”凌千帆看出不对劲来,拽起她胳膊,想从她脸上看个究竟。贝菲别过头去,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没什么,我替许隽不

值,不明不白的死了,结果你连照顾她妈妈,都偷偷摸摸的。”

“贝菲!”凌千帆也微微动气,“这些事情…”他摊着手不知从何说起,“很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明白的。你…我知道,你是替汪阿姨

不平,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

贝菲嗤了一声,“你当然有难处,你真难,勉为其难地在凌家做大少爷,勉为其难地继承家业,勉为其难地…”她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凌千

帆也火了:“你以为——你以为我是舍不得那点家业,所以眼睁睁地看着许家出事,不闻不问——贝菲,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我不知道,”贝菲讪讪地抽出手,架上墨镜,摸过假发往头上套,“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谁要是害死我的至亲好友,我一定会以牙还牙,

以血还血!哪怕倾家荡产、鱼死网破,也要给死了的人讨一个公道!更何况许隽还是你初恋情人——她做错了什么?她就是爱上了一个她不该爱的

人,可这是她的错吗?都是你招惹她的!你以为找到她妈妈,好好照顾,就算补偿了吗?补偿,补偿…你补偿得了吗?”

凌千帆心头一窒,贝菲就是这种人,不看他的脸色,直接拿钢鞭把他的伤口翻出来再凌迟一遍。他苦笑一声,这算是贝菲的优点么?沉默良久后

他惨然道:“那也是我的亲人。”

没有人能真的做到一视同仁,众生平等,出面行使家长权利的是姑妈凌玉汝——《神雕侠侣》里杨过从没见过父亲一面,即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

个为人所不齿的败类,仍要给他立一块碑,更何况那是在父亲死后当爹又当妈把他和妹妹拉扯大的姑妈?

他一点选择也没有。

拿一生偿还你(1)

他能怨谁?姑妈在他父母死后为了照顾他和凌千桅,耽搁了婚事,后来顾、凌两家在金融风暴中大伤元气,于是用联姻这种最古老的方式,缔结

最坚不可破的盟约。这桩婚事的结果,是姑妈放弃了自己的感情,而顾锋寒不满父亲再娶,带着翻江倒海的恨意,离家出走。

顾锋寒可以一走了之,他不可以,爷爷中年丧子,承受不了更多打击;姑妈膝下并无一儿半女,所有心血都倾注在她身上;妹妹千桅更是连父母

的面都没有见过,只有他这个大哥可以倚靠。

由头到尾,错得最离谱的人是他自己,明明有殷鉴在前,却未曾意识到,他的婚姻根本不由他做主,还傻傻地伸手把许隽往悬崖下推了一把。

他自此收心,顾、凌两家的生意自此是蒸蒸日上,尤其是顾锋寒数年前又脑筋开窍回来帮他的忙,从传统行业到新兴科技势头都是如日中天——

外人看起来是多么的风光,内里盘根错节多少不可触碰的隐痛,又有谁人知道。

顾锋寒,原来的发小,现在也和他有了心结,那个结在他的姑妈身上;他和姑妈之间,也多了道无形的藩篱,那道藩篱叫许隽;妹妹凌千桅和顾

锋寒亦时常纠缠不清…

如果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么他凌千帆的家,无异于一座藏经阁。

“你晚上睡得着觉吗?”贝菲质问道。凌千帆那副神情,似乎她应该了解他,应该懂得他,仿佛她现在的质问是最不近人情的事。可人和人到底

是有距离的,谁能真真切切地了解别人的苦楚?凌千帆不知她此刻心已成灰,她自然也无法体会凌千帆眼中的痛楚,“有个人因为爱你,白白丢了性

命,你也能这么平静?”

凌千帆神思复杂地望着她,许久后才哑声道:“我回家和姑妈大吵一场,说从今以后,不做凌家的长孙,今生今世,不要再用家里一分钱,不要

家里的余荫,庇护我的下半生。”

贝菲冷冷一哂:“真伟大,现在呢?”

凌千帆默然良久,猛地吐口气后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能怎么办?我行李收拾好了,还没跨出门去,爷爷就从楼梯上栽下来,脑溢血!直到今

天,他连话都没法说,连路也不能走,要靠轮椅拐杖才能行动,用手语和我们比划!我每次——每次看到爷爷想跟我说话,却只能张张口什么也说不

出来——你知道我,我心里——”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贝菲我以为你——我以为你——我以为你能懂得我的。”

她看到凌千帆紧咬着唇,极力压抑些什么,满腔的怒火竟又转为伤感,她扯扯唇角自嘲道:“你太抬举我了。”她伸手去拉车门,凌千帆覆上她

的手拦住她,“阿三——”

他话音里竟有恳求,也许那些事真是埋得太久,陡然曝在日光下,连他自己也无力正视,渴求有一个人能在此时给他力量。贝菲推开他的手,勉

强笑道,“没什么,我会照你说的打好掩护,不就是一桩绯闻嘛,我还扛得住。”

凌千帆并不松手:“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不开心,”他指尖在她掌心微微摩挲,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试图抽开手却又失败,“凌千帆你还

想干嘛?你让我回去安静一下成不成?”

“好好好,”凌千帆率先投降,“那我们至少先吃个饭吧?你这里都是记者,去我那里吧,走车库的通道。”

“我搞得定,”贝菲再次试图打开车门,谁知凌千帆并不放手:“生气了?”

贝菲无力地闭上眼,别开头叹道:“凌千帆,你让我静一静吧。”

凌千帆却轻声道:“你为汪阿姨怪我,我无话可说。我是混蛋,你骂我什么都是应该的——可你别憋在心里不说好不好?”

贝菲扭过头来,极倦怠地惨笑:“我没什么好说的,真的。”

凌千帆无计可施,不知她究竟为什么在赌气,半晌无奈道:“我知道你现在…不高兴,为记者的事情?等风头稍微过去,我会让事情平息下去

的,别生气了,好不好?”他伸手捏捏她脸蛋,像往常那样想吻她面颊,贝菲已踢开车门,扭头朝他丢下一句:“你要我怎么配合,我就怎么配合,

绝不会让你为难的,你现在让我清静清静吧!”

她加快脚步往小区跑,不料凌千帆竟跳下车来拉她,小区门口还有几个记者,贝菲料定凌千帆不敢在门口和她纠缠,一口气跑回自己住的单元。

谁知才打开楼下的大门,凌千帆已追上来,两人在楼道里扭打起来,她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踢,凌千帆也不还手,只是跟着她追着上去。贝菲无奈,打

开门一脚把凌千帆踹进屋:“我都说配合你了,你还跑上来干什么,别以为我脾气好我就不打你!”

听她说自己“脾气好”,凌千帆笑出声来,跟在她后面拉拉扯扯的:“我这不也是配合你么,你自己说过的,恋爱的时候要做公主,结婚以后要

做女王,好不容易做一回女人…”

人记性好原来有这样的好处,贝菲心底冷笑道,换作旁人定要以为凌千帆时时刻刻牢记她的只言片语,而真相不过是——他记性太好而已。

好到记住十年前初恋女友做给他的一碗面,是什么滋味。

凌千帆杵在门口,背锁上门,眉梢一扬:“苏晚出差了?”

贝菲只觉无力,要怎样的段数,才能和凌千帆这样的人旗鼓相当?她自叹弗如,凌千帆真可谓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又或者该说他人戏合一?她自

认为已配合到最好,也心甘情愿地退回来,然而凌千帆却非要拽着她沉沦戏中。她心灰如烬,再没有半分力气可和他一同燃放,只想退步抽身早——

这游戏她玩不起。

她冲到阳台上,抱起那盆养了十余年的兰花草,朝凌千帆发狠般地笑笑:“你还没看过这盆花吧?是不是又多了个和我一见如故的理由?你不就

看中这些吗——我会做和她一样的清汤面,我赡养她的母亲,我还喜欢她最喜欢的那种花——你他妈的怎么就能装得跟真的一样!你从最开始就知道

我是谁,从酒泉开始,从酒泉开始——从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你王八蛋,这盆花也给你,汪阿姨你一个人也养得起,干妈我让给你——从今往

后,我身上再没什么能让你一见如故的东西了!”

凌千帆被她吼得怔住,贝菲猛地把花盆往他怀里一塞,他险些没接稳,蹲下身去捧着花盆,差点栽到地上,恍悟过来后立刻为自己辩驳:“贝

菲,不是这样的。”他把花盆放到一边,起身来去抱她,她扭过去躲开,凌千帆便跟着她转:“你想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