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终是心软的。虞景明倒也不是故意冷淡,只是她本就不是个热心会跟人相处的,更何况这孩子目前的情况也不易跟人交流,另外虞景祺现在还小,可等这孩子长大,于他来说,自己却是夺了虞园,还让他母亲背了一个黑祸的人。到时,说不得都会有些意难平,既然关系如此错综,倒不如主冷淡一些,也少去一些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更何况,对于虞景祺,虞景明却也有不同的想法。

有的人生来是野草,就让他如野草般生长,野草虽然卑微,但大石之下,为着那一缕阳光,所迸发出来的是不屈而昂扬向上的精神。

夏至提了一桶热水上来,牵着虞景祺去洗脚,边洗时边教他读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夜深了,永福门一片静溢,只是更夫敲罗的声音。

“呸,卞老二,你还有胆子回家呀,敢给我剪辫子,我揍不死你…”冷不丁老潢的声音在静夜里响起。

“呸,死老头,你们占了我们的地盘,逼我们剃发易服,这账我还没跟你们算呢,我剪辫子怎么啦,我还要你们滚回关外去…”然后是卞老二混不吝的叫骂声。

“老潢拿刀了,二哥快跑,老潢加油…”卞家老三唯恐天下不乱的叫声。

“大半夜了,还叫不叫人睡觉…”之后是稀里哗啦砸东西的声音。

“老潢,何必呢,辫子剪了也就剪了,人心没了,留着辫子又有何用,你说我这话在不在理…”卞维文好言好语的劝着老潢。

老潢却突然的趴在地上嚎淘大哭。

小西门开了…

辫子剪了…

只是他们旗人还能回到关外吗?只怕早就回不去了。

虞景明半梦半醒间想着,旧的要去了,而新的正等着涅盘而重生,只是重生前的阵痛,于普通人来说亦是苦难,苦难中生,苦难中死,苦难中成长…

第七十三章 蔡大人潜逃

一夜风雨,吹散了冻桂花的寒意,早上醒来,天气又有些转热了。

虞景明起床,穿了件倒大袖薄衫裙,洗漱过后,坐在外间的小厅上,桌上一盘盐水毛豆,一盅皮蛋瘦肉粥,两块米粉糕,枣泥卷。

虞景明坐了下来,先喝了一口粥,就看到今天桌边的报纸,今日的报纸头条依然是李记李大公子。这位来上海就象是散财童子,先后跟虞记,王记,苏记,湖广巢丝等口头应下了供销协议,只等近一步落实。

另外今天的申报还有一个头条新闻:那就是上海道蔡大人潜逃了。

这是之前谁也没有想到的。

“这好好的,蔡大人怎么就潜逃了呢?”红梅一阵嘀咕。

“他不逃就要被下大牢了。”虞景明道。报纸上说的,为了今年要缴的庚子赔款,蔡大人提光了钱庄的银子。如今,上海金融界又要迎来一场暴风雨。而朝廷那边还要追究蔡大人的责任,蔡大人如今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不逃就等着下大牢。

“现在市面是真难了…”红梅也感叹。

虞景明只是点点头,汇兑业务受冲击,她这边的生意自然也要受影响,如今虞景明手上有好几张汇票都兑不来钱,最后很可能就成了坏账…

虞记,作为上海经济一个小小的个体,风和日丽时,要前行,暴风雨中也依然要前行。

虞景明想着今天要跟翁冒初步落实购货协仪,便三口两口的吃完早餐,红梅收拾碗筷。

虞景明下楼的时候,楼下客堂静俏俏的,虞宝珠昨晚闹了那么一场,二房几个估计都是一夜未眠,这会儿天光尚早,免不了要在屋里补觉。天井边,小桃一早买菜回来,端了个盆子和一张小板凳,就会在天井的廊下捡菜叶子,翁姑奶奶最近老说她骨头生锈,得活动活动,因此每天早上都会在天井边绕着圈子走。虞景祺跟在翁姑奶奶后面,有样学样的绕着圈,他身后一个小狸猫跺着步子也依样学样,这一幕倒是颇有趣味。

“翁姑奶奶,大小姐上报纸了哩。”小桃边挑着菜边笑嘻嘻的说。

“又上报纸了?”翁姑奶奶顿了一下又道:“这报纸上尽都是瞎扯蛋。”

虞景明上报纸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回都不是好事,翁姑奶奶又是老派的老人,总觉得女子有事没事上报纸实不是好事,因此这会儿口气并不好。

“是好事哩。”小桃笑嘻嘻的说:“是李记跟虞记约定了一笔五十万银元的供货单,我看报纸上说,只这一笔单子便让虞记摆脱了困境。”

“哟,真的吗?”翁姑奶奶这会儿高兴了,脚步也颠颠了起来:“那这一笔五十万银元的生意能赚多少钱?”

“起码得挣好几千块吧。”对于小桃来说,好几千块银元已是天大的数字,这已经是她捡最大的数字说了。

“好几千块顶个屁用,光虞记的债务就六七十万块哩。”翁姑奶奶摇摇头。

永福门还押在俄亚银行里。

这一老一少说的有趣,虞景明笑笑,这一笔生意赢利当然不止几千块,赢利还是相当可观的,但具体情况还要看之后的合约。另外,虞景明也晓得这一笔供货单不可能一步到位的,必然会分几个供货期。

“报纸上还说,李大公子是看上咱们大小姐了,还说他俩昨晚跳舞了。”小桃又说。

虞景明一愣,报纸上还说这个了?她怎么没看到,后来一想,定然是一些花边小报,这肯定是小桃早上买菜听来的。

“呀…”翁姑奶奶立时精神了,正要说什么,见得虞景明出来,连忙冲着小桃摆摆手,小桃连忙闭了嘴,大小姐最讨厌别人说闲话了。

其实这等无关紧要的闲话虞景明向来是不在意的,看着一老一少躲一边说话,虞景明只当没见。

门口,翁冒带着一个李记的账房和两个伙计在等着虞景明,自然是要去虞记商谈合约的问题,红梅在前头领路,虞景明陪着翁冒和李记的那个账房。刚到门口,陈元甫陪着虞宝珠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来时的那个婆子和挑工。

“景明,我娘要走了。”陈云甫道。

“说什么说,你以为人家会留你娘啊,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呢。”虞宝珠脸色依然不虞。

“娘…”陈云甫一脸尴尬。

大姑姑就这得性,虞景明倒没有在意,也并没有开口留人,有着昨晚那一场,再待下去也是没趣,只是冲着陈云甫问:“可回过二奶奶了?”

一边那婆子接话道:“回大小姐,一早我就去二奶奶屋里说了。”

“我娘给二奶奶留了个字条。”元甫也道。

见各方都有照应,虞景明便没多说,只是冲着红梅道:“红梅,你去送送姑奶奶。”

“用不着。”虞宝珠提着行礼出了虞宅。

红梅依然跟在后面叫了马车相送,这是礼数。

马车上。

“娘,你怎么那么说话,景明没得罪咱们。”陈云甫跟他娘抱怨。

“你懂个屁,娘反正跟虞景明不对付,说些难听话虞景明早习惯了,不会在意的。等回头你见了虞景明再跟说解释一下,说两句好听的,虞景明便会觉得你跟娘不一样,你懂事,你心向着她,她自然就会重用你,晓得不?”

“娘…这又何苦。”陈云甫倒没想到他娘打的竟是这个心思。

“甭多说,听娘的不错。”虞宝珠打断陈云甫的话,生怕被外面的红梅听了去。

马车驶出了永福门。

虞景明同翁冒一起出了虞宅。翁冒说着上海的一些经济形式。

“蔡大人潜逃前,已经把190万两白银提出来了,各家钱庄没了低子,市面上又开始发生了挤兑,朝廷晓得闯了祸,又拨了50万银子下来,但恐慌之势已经造成,50万两又是杯水车薪,不但没有解决问题,挤兑的还更凶了。上海几家大钱庄都快疯了,便是源丰润,义善源这些大钱庄都顶不住了,若是他们也倒了,那他们外埠的各家分店也要倒,到时,不但上海,只怕外埠各地经济也要深受重创…南洋劝业会那边有部份场馆和商人也受到了冲击,我东家一早便去了南京…”

虞景明点点头。

这些东西也许普通人感觉不到,只有深处其中之人才能感到如临万丈深渊。

边上,老王头的茶档也十分热闹,李虞两家这笔五十万块的供货单对于永福门来说,就象是泼在热油上的一滴水,噼里啪啦就炸开了。

“请问戴寿松戴经理家住哪一号门?”一个穿着金钱图案轻袍的中年男子跟擦肩而过的虞景明打听。他身后两个男仆,肩上都挑着礼盒。

“13号门。”虞景明指了指道。

“多谢。”那人点头,连忙带着人,到了13号门口敲门,戴娘子开的门,说了几句,就将人迎进了屋里。

老王头茶档喝茶的闲汉看到那三人进了13号的门,不由就唠叨开了。

“听说戴寿松当经理了?”

“那可不,瞧这走门路的都上门了,看那两挑子,东西只怕不少。”

哪处有利益,自少不了钻营的人。

第七十四章 后街闲话

后街的嘉嘉买了菜回来,刚走到自家门口,就看隔壁戴政的娘子爱珍从屋里出来。

“爱珍,听说你公公发了,这走门路的都捞上门了。”嘉佳笑嘻嘻的冲着爱珍道。

“我那里晓得哟,我们又不住一屋。”爱珍回道。

“听说是承建乡自治公所的工程,凭你家戴政的能力主持一个工程没问题,听说一笔工程,起码上万块钱的利头。”嘉佳道。

“我家戴政哪是赚那钱的命,做生不如做熟,戴政在虞记这边干的好好的。”爱珍道。其实公公做了荣兴的经理,她多少也有些动心,虞记这边,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虞景明对戴家并没有好感,戴政夹在里面不免尴尬,若是有好路子早先出来也是不错的。只不过戴政说了,大小姐处事甚是公允,反倒是她公公那边花头比较多,更何况工程这一块牵扯的东西太复杂,没必要一家人都扯进去,她听了也是赞同的。

“那倒也是,如今虞记到手一个五十万块的大单,我又听余翰说了,南京那边虞记的提浆月饼已进入了最后的评奖阶段。金奖,银奖不好说,但至少也是个优秀奖。”嘉佳笑嘻嘻道,明年虞记的日子会很好过,那她家的日子也宽松些。

说到五十万块的大单,嘉佳又不免八卦了起来:“爱珍,你晓得不,我听报纸上说,李记的李大公子八成是看上咱们东家大小姐了…”

“不能吧,李公子才来上海,这之前没什么瓜葛吧?”女人对这种话题多是八卦的,爱珍两眼也瞪大了起来。

“没错的,你想啊,怎么可能仅凭一句话,就砸下这么大的一笔钱,至于说之前的风声,你是不晓得呀,那住在虞家的翁冒就是李记的一个掌柜,这瓜葛不就扯上了。”嘉佳一脸兴奋的说。

“不是传卞先生跟东家大小姐有瓜葛吗?”爱珍问道。

“他们那点瓜葛也就是东家大小成亲那日的事情,说起来那哪里是瓜葛,是孽缘喽,若不是老潢撒纸钱触了霉头说不准就没后面的事情了…”嘉佳说着。

一开始,卞先生和东家大小姐的风言风语不少,后来卞先生入了虞记,大家使不得要多盯上两眼,却是发现两人之间再简单不过,时间久了,倒没什么人说闲话。

“我倒是听说麻三妹在追卞先生呢…”嘉佳两眼又瞪亮了。

“真的呀?卞先生看不上麻三妹吧?”爱珍也甚是讶然,这事儿没一点风声啊。

对门卞维文和卞维武兄弟正要出门,冷不防就听到门外两个女人的闲话。

卞维文开门的动作略顿了一下,一边卞老二却是猛的拉开门,吊儿郎当的冲着嘉嘉说:“嘉佳嫂子,《诗经》上有首诗不晓得你听过没有?”

“什么诗?”嘉佳莫名期妙,卞老二也不是文化人,竟是跟她说起《诗经》来,定要作怪。

“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卞维武故意摇头晃脑的道。

嘉佳是上过女学的,一听这几句晓得是讽刺褒姒的,被卞老二借来讽刺她造谣生事,便气的跳脚:“好你个卞老二啊,现在能的,倒是学会拐着弯骂人的,怪道现在永福门的人都在传,说卞老二披了身洋皮,想做文明人,却是沐猴而冠。”

嘉佳的嘴巴也是不饶人的。

卞老二气的正要反击,卞先生一拉他到身侧,笑着对嘉佳说:“嘉佳,大家邻居好几年了,维武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晓得的,他嘴巴坏一点,到底是正直的人,便是披着这身洋皮,那也带着永福门的小子讨生活,没亏过哪一家小子。更何况那洋人也不过是洋番,算不得文明人,他们做出的那些事情也不是文明人该做的,所以有些话说出来还是要慎重一点,我这里先替维武给你陪不是。”

“哟,瞧卞先生说的…”嘉佳悻悻的翘着嘴角。

“话说回来,嘉佳,维武那么说也是为你好,一些闲话,象我这样没用的说说倒也无所谓,但东家大小姐倒底是东家大小姐,你家余翰还在虞记上班呢,有些话有碍女儿家名节,捕风捉影总惹人厌,落到东家大小姐耳里,免不得对余翰有不好的印象…”

说到这里,卞维文又一个转折:“其实便是我这样的,闲话也是少说的好,余翰还想升总账呢,使不得也得我给他让路啊。”

卞先生一通话说的嘉佳一脸涨的通红,等喘过气来,卞家两兄弟已经走远了。

嘉佳才气的跳脚:“什么是不叫的狗咬人,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平日里卞先生好言好语,好声好气的,没想到这一翻脸句句刺中要害,却又让人心里忌惮的很。

爱珍随意应和的点了一下头,这种争执,她不好掺和进去,便挎着包出了后街,她是一家茶叶铺子的店员,这赶着上班去。

对门芸嫂子从门里探出头来打趣嘉佳:“是你不晓事,你要是只说卞先生,卞先生便是任你们说的肠穿肚烂他也是懒的计较的。但人皆有逆鳞,卞先生一个人将两个弟弟扶养至今,那骨子里也是不好相于,你那样说卞老二,卞先生这般回击你都算是客气的。”

嘉佳张了张嘴,最后气哼哼的推了自家门进屋,只有自叹倒霉。

别说,她倒真不敢太跟卞先生计较,余翰私下里跟她说过,卞先生有大才,未必会一直呆在虞记,他还想先跟卞先生学点,再奋斗几年,争取爬上虞记总账的位置,若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卞先生,说不定就坏了余翰的打算了。

想着,她轻拍了自己一个嘴巴,也是自己多嘴。

第七十五章 田家

卞维武跟在他大哥身边闷头走着路,心下里在琢磨着,他大哥好些年没发这样的火了。他有总感觉,他大哥这回发火不完全是为了他,也许有一部份是因为东家大小姐。

他虽然承大小姐的情,但却也不看好大哥跟大小姐在一起的。老潢火眼金睛,早就断言,若是大哥跟大小姐在一起,在大小姐那种深沉及强势之下,大哥万事只会委屈自己,这日子只怕就屈了。

实在是那位大小姐,心计深了点。

想着,卞维武又摸了摸鼻子,有些自嘲,他这样想着,好似那位大小姐会看中自家大哥似的。其实以那位大小姐的个性,也是看不上大哥的,大哥的性子太低调了,只怕象李大公子那样的人才是大小姐心中的良配吧…

想到这里,卞老二却又不服气,自家大哥那也是堂堂昂仰之人。

“大哥,要不,你就努力一把,要成,看在永福门这若大的财产上,咱大男人,没有受不了的委屈。要是不成,没了花儿,还有麻三妹这株青草,嚼着也能养人。”卞维武跟他大哥这么大咧咧的道。

“瞎说些什么,大哥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管好自己就成。”卞维文没好气的说。

他于大小姐之间距离甚远,他并没有起什么太重的心思,之前之所以针对嘉佳,也仅是认为该说而已。

想着卞维文又不赞同的对他二弟说:“虽说我晓得你说的是戏言,但于男女相识,相知,相交贵在心诚。古人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于子携老。而于现在人,或许做不到古人这种心灵相契,但日常相处,一粥一宿,也没有不诚心的,哪有什么花儿,草儿之说。”

维武行事太功利了,终是要说一说,提一提。

“行了行了,晓得了。”卞维武撇撇嘴,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有些酸气,须知人生说到底就一个钱字。跨上自行车,叮铃铃的一阵响,自去当他的差了。

看着卞维武走远了,卞维文摇摇头,夹着算盘进了虞记。许老掌柜和余翰还领着翁冒和李记一行人在参观,却没看到大小姐。卞维文上了二楼,路过虞大小姐的办公室,就听到里面在讲电话。

虞景明刚才接到王家老三王端美的电话,王端美在电话里跟她抱怨,怪她把他小时候喜欢吃九层糕的事情传出去。

“景明,你不晓得我现在书桌堆了十几盒九层糕,我现在看到九层糕都要吐了。”说到这里,王端美在电话里又转了一下口气:“不过,家里的丫头下人们倒是高兴了,那些个小姐为了把九层糕送进府里来,使不得要给下人们塞小费。”

“那你也算是居功至伟,就好生消受着吧。”虞景明取笑他。

“都是你害的,还好有纤纤那丫头,她倒是喜欢吃九层糕,现在整天窝在我的书房里帮我消灭九层糕,家都不回了,吃完还说要是胖了就让我负责。哈哈,她若以后真长成小胖猪,那我也就只得勉为其难了。”王端美在电话里得意的道。

虞景明笑着摇头,同一坑,王三郎这是准备再栽一次了,冯纤纤倒也不容易,便是再爱吃的女孩子,拿九层糕当饭吃,则非有大毅力不可。

放下电话,虞景明轻笑。

卞维文在走廊上听到虞景明的轻笑,东家大小姐很难得有这样的轻松。进得会计室里,几个学徒在一边整理着各分店送来的流水账一边聊天。

“大小姐今天心情好。”坐在窗边的那个说。

“能不好吗?五十万块的单子。”埋头对账的那位说,最近虞记的生意是见天的好转了,他们也高兴的很。

“我倒是闻到了春天的气息。”这是正在报账的那个学徒却是有些神叨叨的说,意指的却是报纸上的那边花边新闻。

“这都是秋天了,哪来春的气息。”坐在窗边的反驳。

“不是还有个十月小阳春吗?”埋头对账的抬起头来跟报账的学徒挤挤眼。两人心领神会。

卞维文进门咳了一声,几个学徒连忙站起身来:“卞先生好。”

卞维文点点头,便进了里间,虞景明在屋里听到人招呼卞先生,心想着,初步的合约,之前跟翁冒和李记的人谈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一些琐事可以由徐老掌柜和余翰招待就可以了,她这边马上要去苏州河边,董家生辰宴那会儿,她跟田太太约好的。

只这趟是作为虞记对多年老客户的一种回访,原先是说好许老掌柜还有戴政跟她一道的,如今许老掌柜走不开,倒不如就请卞先生一起。

会计室的门开着的,虞景明走过去,几个伙计正在说着什么是小阳春的,见到虞景明过来倒是唬了跳,吓的脸都有些白了。

虞景明只是笑笑,冲着里间探个头出来看情况的卞维文说:“卞先生,有时间吗?我这里马上要做个老客户回访,许老账房走不开,要不你跟我和戴政一起去一趟。”

“好的。”卞维文点点头,他是虞记总账,这种事体出面也应该。

戴政已经备好了马车,虞景明带着红梅一辆,戴政和卞维文一车从永福门出发。

苏州河自开埠以来,从一个小农村变成如今人流如织的繁忙所在。街边店铺林立,河边,长长的河坝隔着一个个的船坞,船坞里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让河道显得有些逼仄。间或有小船穿插其中,却是灵活如游鱼。

田明家就住在河边的一条小巷子里,虞景明等人在小巷口下的马车,刚下马车却看到德三带着两个人过来。德三一身黑丝绸长衫,外面套了件棕色的竹枝纹军机坎,就是一字襟马甲,肚子有些挺,倒不似之前在荣家做管家时点头哈腰的光景了。

“戴政,卞先生,你们这是去哪儿?”德三打个招呼,又看了看虞景明和红梅。

德三不认得虞景明,但却认得红梅,便猜红梅身边的这位该是虞记的东家大小姐。

“走走。”卞维文只是浅浅的说了两个字,戴政倒是打趣起德三:“德三,这是又在哪里找发财利市了呀。”

当初德三坑了荣家几间铺子,被人在外面说道,他家人辨解,只说是自家在外面找到了发财利市,戴政这会儿便又拿这句话来取笑。

“哪有什么发财利市哟,不过是节前讨笔债,回回空手,现在欠钱的人是大爷。”德三说完,甩着袖子,带着人出了小巷子。

“这德三不是个好东西,趁着荣家出事,伙同别人三文不值两文的从荣家弄到好几间铺子。”戴政看着德三的背影说。

红梅说了句:“荣家也不是干净的,我听人说,当年卞记东家夫妇出事,荣家也是趁火打劫,那里好些个店面也是荣家三文不值两文从卞家亲戚那里买来的。”

“红梅,说这些做什么,快去叫门。”虞景明岔开话题,卞先生在这里,红梅提的又是卞家旧事,不免有些不好。

“也没什么的,都是过去的事了。”卞维文笑笑。

有许多事情,降临之时,就象天塌了一样,可等到事情过来,再回头看,也不过尔尔。

岁月的洗练,便是让人变得更加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