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冒这时手里提了两坛桂花酿上来,是昨天从南街酒楼那边买回来的,这酒是南街酒楼的招牌,口味甚是香醇。

“开席了…”虞景明收拾起情怀,招呼大家吃团圆饭。

“红梅,搬一坛桂花酿给二婶她们送去吧。”虞景明看着翁冒摆在桌上两坛桂花酿,想了想,便冲着红梅道。

“呵,给她们送去呀,二奶奶估计会砸了的。”红梅捧着酒坛,颇有些不平的道。

“砸不砸是她的事情,送不送是我的事情。”虞景明微吸了一口气道。

红梅捧着酒坛下了楼,没一会儿便转了回来,才坐下,只听得楼下天井处咣的一声,然后酒香四溢。

夜风卷着酒香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迷漫于整个永福门。

虞景明只是略挑了挑眉,便端起酒杯给翁姑奶奶敬酒,翁姑奶奶笑开了脸。

这是在上海度过的第一个中秋,于宁波果然景致不同。

“碰,啪…”绚烂的烟花又在永福门巷口绽放,舞狮队舞了一圈又回到了永福门巷口。

巷子里,各家吃过团圆饭的娘子,太太,和姑娘又聚在一起,盛妆出游,名曰:走月亮。

翁姑奶奶靠坐在二楼阳台的一张藤椅上,两手里正卷着绒线球。虞景明拿着一张小木椅子就坐在翁姑奶奶的对面,两手伸着,套着绒线卷,两手随着绒线卷散落下的线转动,方便翁姑奶奶绕成球。

一边窗台,一盏小小台灯的光亮足以应付这点手上的活儿。

“你也是的,让你出去走走,偏不出,陪着我这老太婆有什么陪头,你这性子呀,到时底是受老夫人影响太深了,没一点年青姑娘家的劲道。”翁姑奶奶边绕着绒线边说道。

红梅带着小桃夏至还有虞景祺一起出去玩了,南街据说今晚要唱一晚的大戏。

“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倒不是不想出去玩,节前的这些日子,我是忙的脚不沾地,脑袋瓜子也没停过,难不成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时间,还出去跟人人挤人的受那份累?”虞景明笑着打趣。

翁姑奶奶想了一下,倒是这么个理儿,只到时底老人有老人的性子,便一瞪眼:“你都有理。”

虞景明嘻嘻笑,倒不再跟翁姑奶奶分辩什么,她如今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八十七章 求不得之苦

天上的毛月亮让月光显得不那么清透,带着一丝朦朦胧胧。虞景明也将头靠在一边的廊杆边。天井里,长青正拿着扫帚清扫着砸碎的酒坛,和一地的酒渍。

可惜了一坛好酒。

二姑娘和三姑娘挽着虞二奶奶出了大门。

“长青也出去走走,过节哩。”二姑娘冲着长青打了声招呼。

“嗯,我这点扫好。”长青笑笑点头。看着三人出门,又抬头看了看天,便叫住跟在后面的杨妈:“杨妈,我看二奶奶和两个姑娘出门时没带斗篷,你给她们拿上吧。中秋了,我看这月亮,只怕要变天,一会儿就要起风了。”

“哎哟,我这脑瓜子,果然老糊涂不中用了。”杨妈一拍额头,又回头冲着屋里直叫:“春兰,春兰,快把二奶奶和二姑娘,三姑娘的斗篷拿来。”

没一会儿,春兰拿了斗篷过来,杨妈接过便快步追了出去。

“唉,这二奶奶就是有些魔障了,我瞅着长青跟二姑娘挺配的,偏失心疯似的非要跟荣家结亲。”二楼阳台,听到下面天井里的说话声,翁姑奶奶探个头看着下面,见得杨妈拿着斗篷追出去,长青这边扫好了地,又拿起斧头,到一边劈柴。

“长青至始至终都没入过二奶奶的眼,更何况二妹那里,于长青之情也并不涉男女之情,便是没有荣家,只怕二奶奶也是看不上长青的。”虞景明道。长青的感情太内敛了,想来二妹便是有感觉,也只当是普通的好感,更何况二妹的心中,还有荣伟堂的影子。

“那倒也是。”翁姑奶奶点头,卷好的绒线卷塞在一边的荷叶边布包里,又抽出一根竹针,两个指头绕着线,开始起头。

虞景明甩了甩有些举酸了的胳膊,也探出个头看下面天井。

“长青,听说你现在是虞记四马路分店的掌柜了?”春兰背着手有些掂手掂脚的走到长青面前问道。

“嗯。”长青点点头,举起斧头重重的劈在木段上。

“恭喜啊。”春兰又说。

“嗯嗯。”长青又点头。

“听说二小姐定人家了,对方是荣家大少爷?”春兰又问道。

长青只用劲的劈柴,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嗯。”

“闷葫芦一个。”春兰咬咬嘴唇皮子,跺了跺脚。气的转身就跑了。

虞景明瞧着嘴角微翘,红楼梦里有说过,人生之苦便在于求不得之苦,春兰这大约也是有些求不得,不过,还远未到结果之时,谁晓得以后呢。

巷子里,麻三妹也在为求不得而烦恼。

永福门街门装了一个自来水龙头,因着紧靠虞记大门的一个拐角,再加上已是夜了,那处又正是背光处,便显得有些乌漆麻黑。

麻三妹端了一个大木盆,蹲在那里洗衣服。

卞维文从后街穿过门洞过来,先是去拍了六叔家的门,六婶开的门,看到卞维文便笑眯了眼,指了指水龙头那边笑咪咪的说:“三妹在那里洗衣服呢。”自三妹众目睽睽之下把衣服送给卞先生,永福门上下,谁都晓得卞先生是三妹心里的人。

“晓得了。”卞维文冲着六婶点点头,转身走到斜对面虞记大门的拐角。

“卞先生。”麻三妹见着卞维文过来,连忙站起身来,湿漉漉的两手在腰间围裙上擦着,脸有些微红,只是在浅浅的夜色中看不出来,两眼有些期待的冲着卞先生打了声招呼。

卞维文两手搭在身前搓了一下,似有些斟酌,然后从长衫的口袋里拿出两块钱递给麻三妹:“三妹,我打听过那种绒线,是羊毛的,外埠货,挺贵的,要一块五一斤,那件线衣一斤三两,正好二块钱,你收一下,织线衣的工夫我就不跟你客气,但不能让你给我贴钱。”

麻三妹立时眼眶就红了,两手握成拳,死紧死紧的,两眼死死的瞪着卞维文。

卞维文轻轻的叹了口气,那绒线衣他真是不能收,没有感情,没有想法,便不能给人期待,否则那是害人。想着,卞维文便弯下身子将钱放在一边麻三妹放肥皂的盒里,站起身来,扯了扯衣服,又冲着麻三妹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碰…”麻三妹一脚踢得洗衣盆水花四溅,然后跨过洗衣盆,冲着卞维文叫道:“卞维文,你就这么看不上我?至于用钱来作贱我吗?”

麻三妹这话叫的很大声,虽然这时夜已有些深了,但因为是中秋夜,永福门这边仍是人来人往,尤其是茶档这边,翁冒吃过晚饭,便邀了卞维武和平五两人一起在老王头这里吃茶。

宁波会馆要建商团,虞记这边也要建一个护卫队加入到宁波商团里面,这护卫队的事情虞景明就是交给了翁冒来处理的。宁波商团那边给了虞记护卫队五条枪的份额。翁冒便邀了卞维武和平五,想从平五的顶头上司那里拿货,所以几人便一起吃茶谈事情。麻三妹和卞维文这边的争执自也引得几人的注意。

三妹这边话音刚落,平五便腾的从坐位上站了起来,跳过身前的长凳子,只他腿有些瘸,这一跳,好悬没跌倒,翁冒在一边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

平五跳过长凳,便直朝着卞维文过来,到得近前,却是一手揪着卞维文的衣领:“卞维文,你对三妹做了什么?”

三妹刚才喊的话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平五,你干什么,放开我哥。”卞维武见自家大哥被平五揪着,也一步冲上前,拉扯着平五,平五却不晓得哪来的牛劲,竟是紧紧的揪着卞维文不放,只是瞪着眼道:“卞维文,你快说,你对三妹做了什么?”

“我只是还她绒线钱。”卞维文微皱着眉头,一手借着自家二弟的劲道,用劲的夺回自己的衣领,又一脸平静的整理了被平五扯乱的衣领,眼神淡然自若。

“三妹,是不是这样?”平五瞪着麻三妹问。

麻三妹依然红着眼眶:“平五你干什么?用不着你管。”麻三妹说着,抱起地上的那盆衣服转身就回了2号门。

2号门重重的关上,外人还能听到麻三妹抽泣的余音。这怎么都不象是“还她绒线钱”那么简单。

自来水龙头这边,光线晕暗,孤男寡女,发生这样的事情,总不免让人相入非非。

一时间永福门长街便有些流言纷纷。

“哟,看不出来呀,卞先生平日多正经的人啊,没想也干这偷香窃玉的事情?”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是麻三妹想男人想疯了吧,想扯了卞先生拉郎配了。”这是为卞先生嚷不平的。

人生哪,都是一场一场的戏。

第八十八章 人言纷纷

一阵秋雨一阵凉,自中秋后,接连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雨,天气就突然的冷了下来。

时间转眼就进入了十一月,在南京举办的南洋劝业会也进入了收官阶段,虞记可以算是赢家之一,不但提浆月饼获得了银奖,便是虞记桂花糕也获得了优秀奖。

消息传到虞记,整个虞记自是一片欢腾。

之后,虞记糕点的销量又趁着年末这一个旺季节节攀升。

虞记这边一片红火,然而时间进入十一月份以来,随着几大钱庄和几大票号倒闭,上海金融业除了外资银行外,可以说是一片哀鸿偏野。由此,整个上海市面经济越显得动荡不安,两江总督张大人几次救市均未有明显成效,此后朝廷又传出消息,要将铁路收归国有,这一下子,本来就动荡不安的市面更显出一种紧张的气氛。

尤其最近传出消息,同盟会要在上海建立中东部总会,用以策划中东部革命。这一消息传出,自两江总督,到上海道,再到上海县立刻对各码头和车站进行了严加盘查。由于盘查人手不够,新任上海道刘大人又通令上海自治公所,要求李总董通令上海各商团协助朝廷封锁整个上海交通。

而各商会商团有感于市面的动荡不安和国势的紧张,为了保证自身利益不受侵犯,便又借此进一步扩大商团规模…

清晨,虞景明带着小桃一头钻进虞记的时候,天开始飘起了碎碎的雪。小桃颠着脚。

车夫老赵正拿着一块麻毡子盖在马车上,见着虞景明两人进来,便笑呵呵的打招呼:“东家大小姐,小桃姑娘,下雪了。”

“是哩,今年这第一场雪比往年可早些了吧。”虞景明搓着手。小桃一脸欢喜的重重点头。

“那可不。”老赵点头。

虞景明笑笑,打作坊前经过,小桃朝作坊里望了望,作坊里一排排大炉子全都烧得旺旺的,虞景明和小桃两人便是在门外都能感受到里面的温暖。

“大小姐进来暖和一下。”许开源先是看到小桃,又看到虞景明,便打声招呼。

虞景明点点头进了屋,看着四周一片热火朝天的情形便问:“事情还忙得过来吧?”

“还成,我跟戴政,还有长青商量了一下,现在我们这边几间作坊再加上各分店的作坊也全力开工,这一拔生意还能顶得一下来。不过明年要还是这样,东家大小姐,这作坊就要扩建了。”许开源笑哈哈的说,指着坐作坊里间出来的戴政和长青道。

戴政和长青也一脸笑意。今天虞记的上半年和下半年可以说完全是冰火两重天,当然糕点业的旺季也基本就在下半年,但往年的下半年可也没有今年这般红火。

所以说危机常常伴随着机遇,东家大小姐带着虞记便是从危机中一步步闯过来的。

这点,几人打心眼里都服气。

生意红火,便是再累些,大家那心气儿都高。

这段时间,几人一起在想方设法的提高作坊的利用率。

“成,明年要还这样那就扩建。”虞景明应下。

“这明年的事情还得看火候。”门外响起许老掌柜的声音,虞景明朝门外一看,许老掌柜和莫老师傅正朝着作坊里望,看见虞景明在跟许开源说话,两人便踱着步子进来。

莫老师傅这回南洋劝业会一行,可谓是居功至伟,但这一趟也着实累坏了,再加上快年边了,虞景明便让他多休息,作坊的事情不用亲自动手,需要的时候指导就行。

有闲时,莫老师傅便去找许老掌柜聊天,尤其是这冷天,两人常常围坐在火炉边,一壶茶聊上一上午,往往的虞景明,戴政,长青,卞维文,余翰,赵明,许开源,红梅等虞记新一代的也会加入,聊天时常常能学到很多,连带着一些虞记的经营事务也会决定下,这几乎成了这些天大家的工作方式了。

果然,这会儿两人身后还跟着卞维文,余翰,红梅,赵明几个,大家都搓着手,天气实是有些冷了。

一帮人一进来,作坊这间不大的小屋一时间挤的满满当当的。

不过这间屋子本来就是茶水间,虽然挤的人多,倒是不影响工人干活,小桃给大家泡茶,几人或坐或站的便聊了起来。

余翰手里拿着单子:“这是赵明刚刚收集来的数据,这阵子物价的涨的厉害,米,面,绿豆,糖都涨了,听说各家糕点铺子的价格也涨了,我刚才跟许老掌柜的商量,咱们的价格是不是要涨一涨?要不然,利润空间就相当薄了。”

“我听董帮办说,最近,江海关那边也有动静,好象要建立仓储制度,到时仓储方面的成本又要提高,可能会进一步削弱利润空间。”卞维文拢着袖子站在窗边说。

往年,虞记的生意大多都是一些零星的客户和小跑商,再加上一些小的货行,仓储方面的成本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今年不同,虞记最大的一笔生意是跟李记签的,这个肯定得通过江海关运出去的,另外虞记有好些单子也是在南洋劝业会上签下来的,这同样要走江海关,到时仓储成本提高则是必然。

“糕点的价格今年不能涨了,有些是早定的合同,还有一些也是冲着人情来的,今年的价格就这样,咱们不涨,大家心里也有数的,明年若是行情没有好转,那该涨也得涨。”虞景明想了一下道。

众人点点头,也是这个理。

大体也就是一些闲聊,互相勾通勾涌,然后喝茶。

“对了,你们听说麻师傅的事情了吗?”门外的水池边,几个工人也在聊天。工人嘴里的麻师傅就是虞记桂花糕师傅麻三妹,这回虞记桂花糕在南洋劝业会上得了优秀奖,着实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哟,你是说麻师傅跟卞先生那事呀?”另有工人开口。

“不是没事了嘛,麻师傅好象私下也说过卞先生那晚是还她绒线钱的。”另有一人插话说。

“若真是这样,麻师傅当时怎么不说清,还落得私下里来澄清这些,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麻师傅倒底是女人,这种事情到最后还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先前那人说着,又道:“不过,我今天不是说这个,我是听说陶记和新桥坊找了钱四海他大哥大嫂来挖麻师傅…”

“哟,真的呀?”边上人惊讶的问。麻师傅如今可也算得虞记的顶梁大师傅之一了,也算得虞记的一张招牌了,这要被挖对虞记来说损失不小。

“那可不,我是听钱大郎他娘子说的,这还有假呀?听说那边给的价是五十块一个月。”

“我天,这价是翻了一翻啊,那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难怪早上做桂花糕的时候,麻师傅老是出神呢。”有工人恍然大悟的道,又说:“那你说,麻师傅会不会走啊?”

“要我,我不走,五十块钱一个月,这价格高的有些悬乎,不可靠,再说了,没有大小姐慧眼识珠,哪有麻师傅今日。”有工人道。

“理是这个理,不过若没有麻师傅,那也没有虞记桂花糕今日这名头,这一点倒不能说麻师傅就欠着大小姐,更何况,卞先生现在可是虞记总账,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麻师傅的心情就不好说了…”

立时的,便又传来几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轻笑。

屋里一帮人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你们都太闲了是吧,全给我拉磨去。”许开源冲到门口,将几个工人全赶到作坊后面的磨坊里,那里是专门磨米粉的地方。

“开源,你记下来,刚才那几个工人这个月每人扣一块钱。”许老掌柜的道。

“老掌柜不需如此,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些许谣言,不需在意。”卞维文捧着热茶笑笑。他要在意早就在意,这段时间,因为那晚麻三妹的话,永福门里对他的怪言怪语可不少。

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而很多时候,别人喜欢议论的只是他们脑海里各自臆测的东西,而非事实真相。

“这处罚跟卞先生关系不太大,最近因为生意红火,工资提高了,这人心便浮燥了,正好敲打一下。”许老掌柜的道。

卞维文点点头,许老掌柜既然这么说,那就跟他无关了。

虞景明不由侧眼看着卞维文,卞先生在永福门大多数人眼里是软弱,窝囊的,但虞景明却从他身上看到了至刚的一面。

卞维文感受到虞景明的眼亮,也看过来一眼,笑笑。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下大了,朵朵飘下来,煞似好看。

虞景明也笑笑没有多说,一方面许老掌柜是总管虞记事情,这是他份内的事情,虞景明不会冒然插手,另一方面,卞先生是通透之人,她多说反倒小看了他。

当然,虞景明虽然不说什么,但不等于她不做什么,麻三妹是她邀请进虞记的,有些该该说的她也要找麻三妹说一说。

无风不起浪,虞记这几个月来有些耀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虞景明从作坊工作间里出来,大朵大朵的雪花便落在她的发间,然后上楼,楼上是她的办公室。

小桃去请麻三妹,麻三妹来的很快,虞景明刚在办公室坐下,就听到麻三妹的敲门声。

第八十九章 喜欢卞先生吗?

虞景明两手捧着紫砂茶壶,那茶水的温度温手正好。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院子里的银杏树杆上转瞬间便堆了一层雪,树,一下子就白了。

再扫眼望去,整个永福门那黛青的屋檐也由浅灰变成一片高高低低,错落的白。

原来随处可见的麻雀再也不见踪迹,便是常在墙头打盹的猫儿也消失了。

然后便有咯吱咯吱踩雪地声音在巷子里响起。

看了一会儿,虞景明才转过脸来看着坐在面前的麻三妹。

起初麻三妹在虞景明面前总是有些小心和无措的,不过随着虞记桂花糕的生意越来越好,再到南洋劝业会,虞记桂花糕榜上有名,如今虞记麻师傅之名在糕点业里倒也声名鹊起。所以,再面对虞景明,麻三妹便也有了底气,坦坦然的看着虞景明。

现在便是虞景明见了她,也要称呼一声麻师傅。

“麻师傅,最近虞记里一些关于你的传言想来你也知道…”

“大小姐的意思?”虞景明话没说完,麻三妹便先一步问道。虞景明看着麻三妹下意识的揪紧了衣角,晓得麻三妹这时已经不由自主的进入了抗拒状态,很显然,麻三妹是认为她虞景明要兴师问罪了。

“我今天不是找你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有些话想要说。”虞景明轻轻的啜了一口茶水,然后深深的看着麻三妹。

“嗯。”麻三妹狐疑的看了虞景明一眼,有些紧张,点点头:“大小姐请说。”

“那我开门见山。”虞景明放下茶壶,两手叠握在一起说:“你现在的情形无非就是选择去还是留,我现在说这翻话的目的呢也很明确,希望你一会儿听完慎重考虑,最终能留下来。当然,你要选择走,我也尊重,不会有任何留难。”

麻三妹抿着唇看着虞景明,脸色较之前放松了一些。

虞景明继续说:“只是有些话不管你是去还是留,我都要说明白。首先我感谢你当初将自家的桂花糕方子拿出来,这一点虞记永远记着你的情。不过那方子后来经过莫老师傅和许开源他们共同研究改进,这才有如今的虞记桂花糕。从这一点上,虞记对这个桂花糕的方子享有永久使用权…这点你可有异议?”虞景明这话时便看着麻三妹。麻三妹想了一下,抿了抿唇,摇摇头:“没有异议。”这个方子确实是莫老师傅和许开源他们花了大力气。

“所以,你若离开,我虞记依然会继续用这方子生产虞记桂花糕,当然,因为最开始的方子本就是你的,所以,你依然可以带着改进过的方子离开。”说到这里,虞景明侧过脸,又看了看窗外的雪,雪有些小了,但风大了,天气更冷。

麻三妹也只是静静的坐着,她晓得东家大小姐下面还有话。

“陶家和新桥坊开的工资确实诱人,但换了东家,你能保证他们尊重你对方子的使用权吗?须知越美丽,越诱人的东西,有时往往有毒。当然,这或许是我小人之心,我也只是提一个醒。另外,一个女儿家,掌一坊之师傅,从被猜疑,被排斥到接受,这一条路,在虞记你是慢慢走过来的,你晓得你要面对是什么,换个地方,这些便都要重来一遍,你要有心理准备。”虞景明淡然的说。

麻三妹心顿时七上八下的,虞记这边是大小姐掌家。便是这样,她当初刚进虞记,那些个伙计和学徒根本不服她,也是因为有莫老师傅和东家大小姐的支持她才能管得下来,便是这样,也只是到得虞记桂花糕在南洋劝业会上榜上有名,作坊里的伙计和学徒才开始打心眼里服她,这一种走来,里面确实有一些道不尽的酸甜苦辣,如今回首,也不免唏嘘。而她若离开虞记,那一切确实要重头开始,别的东家和大师傅是否会象虞记东家大小姐,莫老师傅和许老掌柜那样支持她,她心里没数。

更何况,麻三妹也晓得,她并没有真打算要离开。

“而如果,你不是真要离开,而是要想凭这些逼卞先生接受你的话,那你用了最错误的方法,而我也不允许这种情况存在的…”虞景明又盯着麻三妹说。

因为卞维武的事情,卞先生曾说过欠着虞景明的情,而此刻若是麻三妹借着虞记桂花糕刚刚落得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东风跳槽的话,那对虞记是会有影响的。

而因着那些风言风语,大体上卞先生会认为是他连累了虞记。

若是麻三妹真想凭此要挟卞先生,那虞景明首先就得辞了麻三妹。

麻三妹的心思被虞景明一下子拆穿,那脸一下子就胀红了:“大小姐,请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