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晓得”虞景明理所当然的应了声。

“晓得就要改呀,要不然麻嫂那里,大小姐永远也等不到合适的。”卞维文反唇相讥。

虞景明不由瞪眼,卞先生原来也是会说笑的。

虞景明晓得卞先生是懂她的意思了,这世间谁也不欠谁的。

“卞先生,快点,新桥那边的墟市该开始了,不早去早回,晚上的电影要耽误了。”门口,麻三妹牵着卞老三卞维新冲着这边招手:

“大哥,快点。”卞维新在那里上窜下跳,跟猴儿似的。

“来了。”卞维文冲着虞景明一拱手,告辞就出了虞记,

虞景明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挑眉浅笑,麻三妹这话说的,新桥那边能有多少路,现在还是早上呢,便是再晚哪里能误了晚上的电影,麻三妹这是故意显示她晚上要跟卞先生一起去看电影。

虞景明笑笑,抬头远眺永福门的牌楼。

天边,风起云涌。

这是一个动乱悲伤的年代,也是一个风云激荡的年代。

虞景明在二楼办公室里写好了担保书,翁冒是受那位朱先生牵连被抓,虽然昨天搜查永福门已经证明了虞记的清白,但这并不能完全洗脱翁冒的嫌疑。所以,要想救翁冒出来,投担保书是最合适的方法。

当然上海道那边松不松手就看自治公所,商会,以及李公子的运作了。

其中自免不了搭楼唱戏。

写好担保书,虞景明又到银行取了担保金,顺便又买了点年节礼,带着小桃和润生去了王家。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谋局

王家的下人都认得虞景明,荃妈笑嘻嘻的迎着虞景明进了院子:“一早上,大奶奶就跟我说,说今天大小姐一定会来的。”

“多谢荃妈,快过年了,给荃妈问好,这是一点过节礼,不成敬意。”虞景明说着,一边小桃把手里的一提糕点和一个红包递给荃妈。

荃妈是跟了王大奶奶多年的下人,当年还是王家三少爷的奶妈,便是虞景明小时候,也常跟着王家三少爷由荃妈带着,因此便更有一份亲近,过年过节的,虞景明但凡要给王家大奶奶送礼则必然会有荃妈一份。

“哎哟,这怎么使得…”荃妈笑眯了眼,嘴里客气着,手上却已经接过。

“得了,荃妈,你嘴巴都快笑歪了,还假客气…”冯绍英从屋里出来,却是笑嘻嘻的打趣。

“哟,二少奶奶最知晓荃妈,晓得我就这点贪心,谢谢大小姐了,我这就去给大小姐冲茶,我晓得这冷天里,大小姐最喜欢喝杯热茶,再捧着热茶杯暖手的。”荃妈摸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抱着礼盒,又唤着下人招呼小桃和润生,她自己则忙不叠的去给虞景明冲茶水去了。

冯绍英挽着虞景明的胳膊:“听到开门声,大奶奶就晓得是景明到了,让我出来接。”

“谢谢二嫂。”虞景明笑嘻嘻的感谢。

“作怪。”冯绍英翻了个白眼,随后却又压低声音:“快进屋,昨天的事情可把我们大家急坏了…好在,好人有好报。”冯绍英合着手朝天上拜了拜。

“害得大家担心,景明过意不去。”虞景明回说。

“自家人,客气什么。”冯绍英没好气的说着,又问:“一会儿下午有事不?”

“翁冒的事情伯父有什么打算?”虞景明眨眨眼睛问冯绍英。她这话的意思,如果翁冒的事情需要她出面,那她肯定下午就没时间了,如果不需要她出面,那她就没事。

“这我就不晓得了。”冯绍英说着,又拿手指了指屋里:“那位李大公子一早就过来了,就翁冒的事情跟你伯父谈了好一会儿了…”

冯绍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脸好奇,关于李大公子和虞记东家大小姐的花边新闻在各大报纸上,到现在还是方兴未艾,今天早上花边新闻的头条,还是昨天上午,李大公子跟虞记东家大小姐在南街茶楼喝茶的消息。

如今,为着翁冒的事情,那位李记大公子跟自家公公可是寸步不让。

透过敞开的窗户,虞景明隐隐能听到屋里的说话声,但听不分明,只等走到门里,屋里的声音才清晰的传来。

“叔父,翁冒的事情该由我出手…”正是李泽时的声音。虞景明不由的侧耳细听。

屋里的谈话声继续。

“翁冒是翁姑奶奶的侄儿,是虞记的员工,你李记凭什么出手?”反问的是王柏权。

听着王柏权的话,虞景明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冯绍英在一边捂着嘴窃笑,虞景明跟李泽时的花边新闻实在多,王家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王伯权是借着这机会逼李泽时表态了。若是两人有情,那李泽时站在虞景明这一边帮虞景明解决翁冒的事情,如此就名正言顺了。

虞景明微愣一下却是浅浅的笑了,云淡风轻似的,却有一种寂寥。

只可惜王伯父注定要失望了。同样的事情虞景明昨天在茶楼已经试探过了,终是时机不对。

冯绍英耳朵几乎贴在门上听墙角。

“王叔父,翁冒的事情不应该跟虞记联系起来,翁冒是受朱先生的牵连,朱先生的事情一日未查明,翁冒便不能完全洗脱嫌疑,所以虞记是虞记,翁冒是翁冒。”果然,李泽时并未接王柏权的后话,而是把朱先生同翁冒的关系提出来说话,毕竟翁冒是朱先生招认出来。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王柏权的声音有些不豫,他在商场打滚这些年,早就精通各种利害关系,自然能看清这里面的关系,只是李泽时故作湖涂,让他多少有些不痛快。

“我是觉得,我们不应再把虞记事件扩大化,昨日那位上海道大人在虞记吃了个憋,心中必然不痛快,若是伯父们今日再拿虞记说事,说不定反而弄巧成拙。所以,今日伯父们什么也不说,只做事…”李泽时侃侃而谈。

“只做事?做什么事?怎么说?”王伯权沉吟了一会儿,泽时考虑的倒是周道,虞记已经被架起来了,不能再添柴加火。

“最好由李总董出面,广邀上海各界士绅商谈成立上海总商会,并提议案结合上海各商团以及讲习所,组建上海商团联盟。”李泽时的声音很平静。

门外听着的虞景明那心里却不得不叹服啊,这位李大公子实是审时度势之能手,自己几次布局,最终都被他借势。

比起拿虞记立旗去跟上海道谈判,倒不如像这位这么说的这样,更能让那位新上任的上海道妥协。成立上海总商会,组建商团联盟,这便让上海各界商人有了在变乱中自保的能力。甚至还会成为各方势力都必须拉拢的力量,到时那位上海道的刘大人说不得还得先放下架子跟大家谈,以稳定上海形势。

而对李大公子来说,若是最终上海商团联盟得以成立,那作为策划和鼓动者,必能在里面占据一席之地,于革命形势来说是极其有利的。

犹记得昨夜李大公子说,你看戏好了,于是,属于李大公子的舞台便开始揭幕了吗?

果然甚是精彩呀。

“你来上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王柏权不是没有担当的,面对如今大厦将倾,又深处风雨飘摇中的中华,做为一个民族商人,他亦将承担他的责任。更何况他也看到了成立上海总商会以及商团联盟的必要性,他会促成这件事,但他必须弄清楚这位李大公子的目的。

“我是奉宋先生和谭先生之命,以行商之名来上海实地调研上海及中部的革命形势,并将着手筹备同盟会中东部总会的各项事宜…”李泽时很坦诚的说明了他来上海的目的,这个时候若不坦诚,就失之诚意了。

虽然这样说会很冒险,但王家是他最先要拉拢的民族资本家,冒险是值得的。

虞景明咧咧嘴,前段时间,朝廷之所以封锁各路交通,便是因为有传言说同盟会有意在上海成立中部总会,只哪里想到早在几个月前,这位李公子就已经在上海布局了,这份心思缜密至极。

李泽时这时算是完全交了底,王伯权自没有不满意的,点点头:“如此,那这事情我去联系,只是翁冒事情你要如何做?”

“我…”李泽时正要回话,两声轻咳自门边传来,李泽时和王柏权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虞景明和冯绍英。

“景明来啦,快进来坐,正说着翁冒的事情呢,你来说说看你有什么打算?”王柏权冲着虞景明招手。

“我去帮大奶奶端点心。”冯绍英冲着虞景明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李泽时则看着虞景明笑笑点头。

虞景明在窗边的沙发椅上坐下,她感到对面李泽时目光灼灼,她微侧开脸沉吟了一下说:“正如伯父刚才所说,翁冒是由翁姑奶奶一手带大,虽说是侄儿,但便是说儿子也没有错,而翁冒又是景明之表兄,更是虞记的员工。所以,翁冒的事情景明出面是最合适的。”虞景明说着,从怀里拿出之前写好的担保书。

翁冒有没有罪不是虞记能定的,但虞记可以给翁冒做担保,这事体是很惯常的手法,也不会刺激那位上海道。

王伯权接过看了看,点点头,景明做事甚是老练,看完,王伯权又把担保书递给李泽时。

虞景明这时又笑笑说:“接下来的事情我去不管了,我只想翁冒能回家过年。”

“成,这件事交给王伯了,你王伯若是连这点都办不到,这些年就活狗肚子身上去了。”王伯权自信的道。

这事在王柏权看来是板上订钉的,上海道封锁永福门的事体已经闹的上海商界人心慌慌,在这种情况下,成立上海商会,组建商团联盟也是顺理成章事情,这样的局面必会让那位上海道坐立难安,这时候虞记的担保书就是一个给刘大人的下台阶,对那位刘大人来说正是瞌睡了送上的枕头,没有不允的。

“必能让大小姐过个欢喜年。”李泽时也应承。

虞景明浅笑:“我去见大奶奶了…”她晓得接下来王柏权跟李公子必然还有许多事要商谈,便起身离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些缘终是擦肩而过

偏厅一张小方桌,桌上一只提梁紫铜荷花茶壶,几只雨过天青的瓷盘,分别装着腰果,核桃仁,金桔饼,桂花糕,还有两只大盘,装着蟹黄小笼和蛋挞。桌边,几只同色的茶盏,里面茶正滚着,热气腾腾。

“景明快来吃茶,这蛋挞是你大奶奶亲手做的。”王家大嫂接过一个下人手上的暖壶塞进虞景明的手里。

“谢谢大嫂。”虞景明笑嘻嘻道谢,冯绍英已经扯着虞景明挨着王大奶奶做,王大奶奶拉着虞景明的手:“这会儿看到人,这心才定了。”说完又叹了口气说:“景明,别怪你伯父拿虞记的事情做由头,实在是这回荣家和上海道的手段触痛了自治公所和上海商会的神经了…”

冯绍英在一边冲着虞景明眨了眨眼,虞景明自然明白。

这回事件,谁都看的出来,翁冒本就是李记的人,他是受上回汤姆逊离职事件影响才被李记辞退,眼明的人都能看出这是权宜之策。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翁冒会重返李记。

翁冒是不是革命党,那不好说,但谁都晓得虞记根本就不可能参予革命党的活动。可偏偏这一回,荣兴商团和上海道却借着翁冒的事情布局,拿虞记开刀,这必然刺痛了上海各界商贾的神经。

如今民族资本亟待发展,却是内受制于朝廷贪腐以及闭关短视的政策,外又因朝廷丧权辱国的政策而受制于洋人,如此多的不平等使得民族资本发展举步维艰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开明的上海商人跟革命党也是有些暗通款曲。

就算是一些商人本身不跟革命党有所牵连,但现在革命党在工人中间发展党员,谁也说不好自己身边有什么人就跟革命党有所关连。

这回荣伟堂越过自治公所,直接跟上海道接头,拿虞记开刀,这必然就造成了上海各界商人人人自危的局面,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虞记,虞记这回算是逃过一劫,但谁也不保证轮到自己是不是有这样的运气。

虞景明点点头说:“我晓得的,若是伯父不拿虞记的事做由头,景明倒是会怪伯父不把景明当自家人看,更何况虞记本是商会一员。”

“你能看明白就好。”王大奶奶高兴的点点头。

一边冯绍英笑嘻嘻的说:“说起昨天的事情,我爸可是把景明夸的没边了,说是好一招金蝉脱壳。”

虞景明笑笑,捧着热茶啜了一口,一边王大奶奶却是压低了声音问:“听说昨天衙门那边的事情是那位卞先生出的手?”

“是哩。”虞景明晓得,昨天卞先生先是在衙门里打听了一圈,一些事情自也瞒不了人的,不过具体的细节虞景明便不细说了。

“这位卞先生是个人才…只可惜呀,乱世造就人才,也埋没人才。”王大奶奶颇有些感触的说。

“大奶奶怎么好好的感叹起来了?”虞景明好奇的问。

“我有什么好感叹的哟,我是听你伯父说的,你不晓得呀,江海关新任的那位在打听卞先生。”大奶奶说。

“大奶奶是说墨贤理?他打听卞先生干什么?”一边冯绍英也凑上来问,虞景明在一边也竖起了耳朵。

“这事你伯父也是最近才晓得的,上个月,原江海关副税务司彼得被迫离职,原先大家都以为是董帮办的手笔,只后来有一回董帮办吃醉了酒,说出背后帮他查账的是卞先生,大家都晓得彼得在江海关这一行里打滚了多年,他的账目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没想到竟被卞先生摸出了门道,这事最后就传到了墨贤理的耳里,墨贤理便托了人打听,还正好打听到你伯父面前了,你伯父当年跟卞老爷子也是有些来往的,对于卞先生的低细也略知道一些…”

说到这里,王大奶奶的神色也不免带着一些回忆的神情:“当年啊,卞老爷子在京城行商时,同京师同文馆的馆主美国传教士丁韪良颇有些交情的,恰缝那时,卞家这位大公子年仅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在京师亦有神童之称,两家交往之中,丁韪良不免要考较一下这位京师人称的神童,没想的意外发现卞维文于算数有着极强的天份,丁韪良起了爱才之心,录取了卞维文进京师同文馆算学馆就学,学习算数和账务,当年赫德视查京师同文馆时,对卞维文也甚是欣赏,只可惜卞老爷和卞太太走的早,那卞先生别看外表是个软的,性子却极是要强,当初一些想要帮手的都一一拒绝了,硬是凭着他独自一双手带着两个弟弟走到今日…”

王大奶奶说着,又失笑道:“现在李总董都动心了,觉得这样一个人才在县衙里人浮于事,在虞记却又是杀鸡用牛刀,实在是太埋没了,想挖他进自治公所或者是正在筹备的联合商会…”

“哟,大奶奶,李总董这是想挖景明的墙角啊。”冯绍英在一边笑嘻嘻的打趣。

虞景明这边那脑子里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李泽时说的话,是关于墨贤理要不要对董帮办下手的事情。

年初,安格联为了要拿到总税务司一职,承诺提高海关华人的待遇和职位,而目前董帮办可以说是一个旗帜性的代表,所以,如果墨贤理真要拿董帮办开刀,则必须扶起另外一面旗,而现在墨贤理在打听卞先生,那是不是说墨贤理已动了要拿董帮办开刀的心思,同时想立卞先生这面旗呢?

如此看来董帮办的处境却是凶险了,就算是请董婆出山只怕也有些于事无补了。

这念头终也不过是一闪而过,虞景明倒底没太放在心上,倒底离她远,不是她能伸手的事体。。

“叔父,留步。”窗外院子里,李泽时跟王柏权告辞。刚到门口,王家三少王端美推门进来,王端美也不晓得做什么来,身上裹着一件呢子大衣,一头短发乱糟糟,脸冻的发青,一进门就直跺脚。

“三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快暖暖。”院子里的小厮连忙找了一个暖手炉塞进王端美的怀里。

“别提了,谁晓得纤纤发什么颠,半夜要看什么外白渡桥的月亮,拉了我去后,又要在外白渡桥看日出,看完日出还要吃外白渡小的油炸饼,等我叫了油炸饼,这位大小姐又不吃了说是困了,回家睡觉,丢下我她一个人跑回家了,害我在外白渡桥冻了一个晚了,熬了眼睛跟兔子似的,还没讨个好脸色,气死我了,以后冯家表小姐来了,就说我不在。”王端美气死败坏的说。

屋里冯绍英乐的噗嗤一笑,王大奶奶心疼的很,冲着冯绍英说:“你那个表妹做什么妖,这般整老三。”

“大奶奶,这是你闹的,还记得前天你看报纸,上面写了景明跟李大公子的花边新闻,你当时皱着眉头说李公子是个滑头,占着景明的便宜呢,让老三找起会问问李大公子,若是没心,就把各大报纸的花边新闻给解决,若是有那心,赶紧着找人去虞家提亲…”冯绍英话未说完,猛的想起这前公公对李泽时的旁敲侧击,李泽时装聋作哑的回应,怕引起景明多想,那声音便哑了下去。

虞景明在一边不在意的打趣:“这事跟纤纤又有什么关系,值得纤纤这般整三少爷?”

见虞景明不在意,冯绍英便又笑嘻嘻的说:“纤纤当时也在,这话就记在了心里,现在少爷小姐的圈子里,谁不晓得冯纤纤跟王家三少是相好呀,给王家三少送东西都是纤纤小姐代收的,纤纤借着大奶奶的话,回头也说老三占她的便宜呢,让老三给个交待,结果咱们家的三少爷一脸恍然大悟说,原来你不是喜欢吃七层呀,我是以为你喜欢吃,便让你代收的…”

冯绍英话音一落,王大奶奶和王家大嫂和虞景明,包括一边的荃妈都捂着嘴乐了,王家三少爷这是脑袋里缺根弦哪,冯纤纤是作茧自缚了。

“该…”王大奶奶好气好又笑的说,拿手直点王端美。

王端美咧了咧嘴,他哪里真那样笨,心里是明白的,只是看不得冯纤纤那一幅吃定他的样子,故意逗逗她,结果冯纤纤这样整他,他也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些内情他自然不说,说了真要叫人笑死了。

窗外,王伯权冲着李泽时道:“有些东西报纸上说的太过份了,该避嫌还是要避嫌的,你找个时间去处理一下吧。”

一时间,院子里,屋里都一片静溢。大家心里都明白王柏权说的是什么。

好一会儿,才听到李泽时的声音有些飘的回道:“好,我晓得了。”李泽时拱手,转身出了王宅。

虞景明的心情有些复杂,有失落,也有放下担子的轻松。

柳岸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远处巷弄,飘来女子声音的小曲儿,甚是动听。

“下午汪莹莹约了我打麻将,三缺一呢,景明来不来?”边上冯绍英问。

虞景明收回心神,看了看二嫂嫂,晓得王家二嫂嫂是要带她散心,又或者汪莹莹那里有事,便笑嘻嘻的说:“好啊。”

第一百三十章 四马路即景

虞景明中午是在王家吃的,下午跟冯绍英一起出门。

没想到汪莹莹定好的打牌地点正是四马路的虞园。

两人刚进四马路,走到虞记四马路分店的转角处,就看到董太太和荣大奶奶从虞园的那条小巷子里出来。

“荣大奶奶真是好福气,生了个好儿子,是生生把我家老爷算计了去了…”董太太脸色难看,边说边愤愤的走着。

荣大奶奶在后面急追几步,神情也有些气急败坏:“董太太这话说的,我们家伟堂真是冤死了,这事可不关我家伟堂的事情,我家伟堂可也是受害者,我家还指着荣兴东山再起的呢,如今还不是一样深深陷在这鸦片走私里面,我们两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这事呀,说一千道一万,是虞景明做事太绝了,谁不晓得那卞家兄弟就是虞景明的走狗呀,走私鸦片这事明摆着就是虞景明同卞家兄弟合谋用来制造乱局,好让虞景明来个狸猫换太子,把东西换到县太爷的车上,最后运出城的…”

“赶紧的给我住嘴吧,越扯越没边了,都扯到县太爷身上去了,你荣大奶奶不怕招惹事儿,我还怕呢。”董太太被荣大奶奶那口没摭拦的给吓的脸都青了。随后却又一脸愤愤:“荣大奶奶你也少扯虞景明,整个事儿的内情,我家老爷查的清清楚楚,别忘了卞老二在江海关还是我家老爷照护着的呢,有关荣兴的事情,正常的情况下他能不跟我家老爷打听招呼?想想也是可怕呀,这一边马上就要娶人家的闺女了,另一边,却是弄些阴私手段,想给虞家栽一个私通反贼的名头,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呵,你荣家也做的出来?

另外,我倒想再问问,那鸦片出港我家老爷早就打理的妥妥贴贴的,怎么一进了荣兴的大仓,嘿,它还就让人给翻出来了呢,有些东西是真不能细想啊,荣兴每日进出的货物那么多,怎么就偏偏我家老爷这批货落到卞老二手上去了呢…”

虞景明听到董太太这连珠炮似的话,不由咧了咧嘴。

“哟,董太太,这此话不好乱说的,这么乱说,我们两家就不好交往下去了。”荣太太脸色也难看的说。

“呵呵…”董太太阴阳怪气的呵呵两声,招手叫来黄包车,上了黄包车,不理会荣大奶奶,只一挥手,车夫拉着黄包车就跑了。

荣大奶奶气的站在那里跺脚,也叫了黄包车走了。

巷口子里,虞二姑娘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看着两辆黄色车远去的方向,神色莫名。

“二小姐,跟董家少奶奶办好交接了?”长青一身长衫从四马路分店出来,站在门边冲着虞二姑娘问。他嘴里的董家少奶奶就是汪莹莹。

虞二姑娘便扯着嘴皮笑了笑:“办好了,以后这边就要长青多照应一下。”

“二小姐放心,本是长青之责。”长青两手拢在袖笼里说。又问:“二小姐要不要在店里坐坐。”

“不坐了,快过年了,家里事多。”虞淑华回道。

“那我叫店里的马车送二小姐回去吧。”长青说。

“好的。”虞淑华点点头,她这会儿心里还沉甸甸的,也提不起劲去叫车。

长青叫了店里的伙计备车,回头又看了看神色有些蔫的二小姐,终是张嘴说:“二小姐…”

“别说了…”虞二姑娘突然伸出右手阻止了长青的话。

长青想说,若是二小姐心不定,那婚期不如改改吧,好男儿多的是,荣伟堂却算不得一个好字,只是这话最后却被二小姐阻在了嘴里。

“唉…”长青心里长长一叹,神色黯然,未再继续说话。

这时店里的马车过来了,虞二姑娘上了马车,马车动了,虞二姑娘放下车帘子的时候,就看到虞景明也站在街口,微微一笑。马车走远了。

“你家这位二妹的心思真不晓得怎么想的,象荣伟堂这样的人能嫁吗?”冯绍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在虞景明耳边说。

“庄子?秋水里面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世间有的人就是痴人,明知前面要撞墙,但不走这一遭却是不甘心的。更何况,我家二奶奶那里却是希望她嫁进荣家,好跟人证明,当初是我自己不识抬举,并不是有谁要觊觎永福门。”虞景明一脸平静的说。

“你家二奶奶就作吧…”冯绍英摇摇头,挽着虞景明就要进巷子,猛的又听人招呼:“二少奶奶,虞大小姐。”两人回头,却是田太太手里挽着一只小挎包从对面月芬的布店里出来。

“田太太在这里买布呀?”虞景明冲着布店抬抬下巴问。

“唉,这不快过年了,扯几块布做几件新衣裳。”田太太解释了句,却又突然欠了欠身子给虞景明行礼:“多谢大小姐。”

有着虞记的赊货,再加上田先生外面的路子还在,趁着年前的旺季田先生着实赚了一笔。虽说债还没有全部还清,但生意的路子又有起色了,有虞记赊货在前,听说当初那几家粮商也开始给田先生赊货,粮食在如今到哪里都不愁销的,田先生这立马就翻身了。

“这是田先生的本事。”虞景明笑笑,看到田太太两手空空,便又岔开话题:“没看中什么布料啊?”

“还没看呢,店里的东家不方便,正往外赶客人呢。”田太太撇撇嘴,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几人正说着,对门布店又是蹦的一声,一坛酸豆角从店里砸了出来,砸在地上,坛子碎成七八片,一股浓重的酸味就在长街上迷漫来了,闻到的人一个个那口水直流。

“哟,这是腌了多少年的酸豆角了,这酸味儿闻着就能倒牙了。”冯绍英受不了的捂着鼻子。这时,一男一女脚步踉跄的从布店里冲出来,四十岁上下,他们身后,月芬手里拿着一根杆面杖,头发散乱,一手插腰的在骂:“每回过来,就拿一坛酸菜走过场,回回就想从我这里捞银钱,你们当我是开钱庄的呀,就算是开钱庄的也经不起你们这样敲啊,你们不去点点如今的上海有多少家钱庄倒闭…”

“我们这不也是为了投资嘛,也不是白要你的钱,算是借的,等我们赚回头了,给你算利息好了。”那妇人一脸大言不惭的说,好似那投了钱必然大赚似的。

“呵…投资?你们大字不识一个,晓得什么是投资?别是给人送钱吧。”月芬没好气的叫。

“哪能呢,我们是大字不识一个,可德三说了,南汇那地儿要大建设,要通什么水电,现在是集资,以后每年都有一大笔收入…”那男子道。

那男子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月芬气的一蹦三尺高,她没想到大哥大嫂居然是给德三投钱。

“哎哟,我的大哥大嫂,还德三咧!你们晓不晓得我现在是在给德三做相好呀,这给人做相好没名没份的,图的啥呀,不就是两钱吗?我甘愿给他德三做姘头,那就是要捞钱,什么叫捞钱?钱进了口袋那才叫捞,不是要倒贴给他,你们把钱交给德三投资,那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月芬说的咬牙切齿的。

“你给人做姘头,你还有脸说这么大声,成,我们也不问你要钱了,我们自个儿想办法,那个家你也别回去了,我们丢不起那人…”月芬她大哥叫月芬说的挂不住脸,青着一张脸回道,扯着他婆娘一脸愤愤的离开。

“格格格…”月芬依着门看着她大哥大嫂离开,便笑开了,只是笑着笑着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