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阵雪子后,天气倒是明朗了不少,尤其是这时,竟有一丝阳光破云而出,洒在永福门的墙头,勾勒出一道细细的金边,让人心也少了一些阴郁,多了一丝舒展。

虞景明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只刚走到圆门洞时,却看圆门洞另一头,董帮办迈着步子过来。

“董先生。”虞景明跟他打招呼。

“景明啊,忙呀?”董帮办有些心不在焉。

“不忙,董先生是来找卞先生的吧?”虞景明眯着眼又问。

“嗯。”董帮办显然不欲多言,这回只是回了一个嗯字,又点了一下头,便跟虞景明擦肩而过。

虞景明回头看董帮办的背影,她觉得董帮办的步态很怪异,他的背有些弓,但头却是昂起来的,有一种类似于背负着羁重的战士背水一战的决绝。

看来董帮办的日子是越来越难了,她听冯绍英说过,董家背地里在变卖一些资产。

虞景明看着董帮办进了卞家门,虽然有些好奇,但她到时底是淡然的个性,笑笑,转头回了前街。

卞宅。

老潢中午吃了几角老酒,这会儿在院子的石榴树下打盹儿。

董帮办跟着卞维文进门,看着老潢身上那件黄马褂,觑了一眼,便咋巴了一下嘴巴乐了一下,江海关的一个洋监察觊觎这件黄马褂很久了,当然洋人看中这件黄马褂不是因为这代表着大清皇家的荣耀,人家就是把这个当成一件具有中华特色的古董,打算收藏的。

“老潢这件黄马褂不少年头了吧?”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前,董帮办还回头看了看老潢身上的马褂,然后没话找话似的问。

“老潢17岁大婚,皇帝赏了这件马褂,到现今,老潢已经73了。”卞维文说,走到一边,提了铁皮热水瓶,又从一边的铁皮盒里倒出一些六安瓜片,冲了一碗茶摆在董帮办面前道:“吃茶。”

董帮办喝了一口茶水才道:“那是有六十六个年头了,难怪洋鬼子盯着。”董帮办又伸长脖子觑了一眼院子里的老潢,老潢一身衣服再怎么洗瞧着都是有些油腻腻的,只这件黄马褂,六十六个年头了,瞧着还是簇新的,大约跟他成亲那天差不了多少。又想着老潢七十三了,民间有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不晓得为什么想到这句,董帮办摇摇头,他倒不会盼着老潢早死。

“董先生今天来是想买老潢的褂子,老潢不卖的。”卞维文笑笑说。

“不是,想请维文帮我看看账。”董帮办又丛腋下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子账册。

“不了,我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乱插手不好。”卞维文没有去接那叠子账册。

“放心,只是叫你看,看过之后你可以不发一言。”董帮办说,把手里的账册又往前推了推。

卞维文看了董帮办一眼,最终拿起账册,起先是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以前董帮办让他帮忙看账都是看别人的账目,而这回却是看董帮办他自己的账目,甚至其中一些阴司也未有任何掩饰,卞维文抬头看了董帮办一眼,董帮办眼皮有些抽,却仍示意卞维文继续看下去。

卞维文继续往下看,只是这一看,他几乎是跳将起来,脸色也少有严肃的问:“董帮办,你想要做什么?”原先卞维文是称呼董先生的,这会儿却是直呼董帮办,神色也严肃到了极点。

“就是你想的那样。”董帮办脸色有些青,牙齿也咬着,一脸阴沉的样子。

“董先生,我能小力微,帮不了你什么,只劝先生一句,人生在世,须有有为有所不为方好。”卞维文看了一眼董帮办,然后猛的合上了手上的账册,一脸平静的递还给董帮办,只从他那手上鼓起的青筋便晓得卞维文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卞维文说完,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一副请董帮办离开的样子,这是在赶人了。

“走到我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前面是千夫所指,后面是残喘活命,于我来说不如一死,好了,就这样吧,这账册我既然拿出来了,就没有打算收回,也许有一天你会用得着的。”董帮办说着,直接将那几本账册放在一边的石桌上,他今天来就是专门送这几本账册的,走到门边,看着扶着门的卞维文,董帮办又道:“没有人喜欢仰洋人鼻息过日子,当年我初入江海关也颇是郁闷,直到有一天,有人跟我说,海关是我中华之海关,只如今它正历经亘古未有之磨难,这一段路总要有人于它同行,而同行路上,有的人砥砺前行,而有的人却麻木了,甚至从麻木中品出了甜味来。当年,我认为我会是那个砥砺前行的,可最终我却是那个从麻木中品出甜味来的…嘿嘿…”

董帮办自嘲的笑了笑,说完便出了门。

吱呀一声,卞维文缓缓将门关上。

“呵,董帮办来做什么?”老潢手里端着一只锡壶,嘬着里面的茶水,抬抬下巴,有些不屑的问。

“他是希望有一天我能接他的位置。”卞维文掩上门,到一边的井台边,拿着木勺从木盆里舀了一瓢水冲冲手。擦干净手,他才默默的走到石桌边坐下,拿了一只粗瓷茶碗,丢进去一只碎茶袋,提着铁皮水瓶给自己冲了碗热茶,然后闷不啃声的吃茶。

这种粗茶色浓味苦,入口极涩,也无甚回味,只是喝习惯了,便也能从这苦涩中品出甜味来。

卞维文自嘲似的笑笑,从这点上看,跟那从麻木中品出甜味来竟有异曲同工之处。

“呵,他被荣伟堂和威儿给逼到墙角了,想拉你下水,你别夹缠进去,那两个是狗咬狗。”老潢冷笑。

“董帮办是背水一战了,可你晓得他在做什么?”卞维文捧着茶碗,转过脸来问老潢,脸色难得阴郁。

“他能做出什么好来?”老潢不屑。

“他在帮洋人运作劫留税款。”卞维文的声音一向是和煦温和的,只这会儿的声音却象是卡在喉咙口,阴郁的很。

目前各海关虽然掌握在洋人手里,但洋人所收税款却是要上缴各地道台府库,由各地道台监管,然后才划拔赔款,总的来说,税款还控制在朝廷的手中,虽然这种控制力度没有多强,但意义重大。

只近年来,上海金融业动荡,去岁,道台府库受金融冲击,差点提不出赔款银量,最后虽然如期提交了赔款,却又让上海金融业雪上加霜,这让本就想把中华海关打造成独立王国的洋人找到了借口,他们就想把税款直接劫留在税务司,然后存在外资银行里,扯掉跟清廷最后一根绳索,真到这地步,海关就完全掌握在了洋人手,这绳索就套在了中华民族的脖子上了.

“劫留江海关的税款?”老潢唬的一下跳将起来,跟他的老迈极不称,可见此事带给他的震惊:“呸,狗东西,我倒要看他最后怎么死?”老潢又重重的呸了声。

卞维文默不作声。

老潢的哮喘又有些犯了,呼哧呼哧的跟拉风箱的。

“喝点水。”卞维文进了怀里,倒了碗水出来,递给老潢。然后坐在那里发呆。

老潢哧溜哧溜的喝水,喝了几口,却重重的把碗放在石桌上,碗里的水飞溅了一地。一抹嘴巴,老潢冲着正发呆的卞维文道:“姓董的打的如意算盘,这事要成了,他于洋人面前有大功,账册里面那点污糟事自也能抹平了去,他依然风光无限。这事要失败,只怕洋人也要容不得他了,他便拿这账册给你做‘梯子’,好让你凭着这‘梯子’进江海关,他当年本就是你爹把他安排进江海关的,他算是把你爹给他的还给你…”老潢说话,话风又一转,冲着卞维文道:“我晓得,让你进江海关给洋人做事你是不干的,但若江海关真沦陷于洋人之手,你大约是甘愿去守候它的。只是,我可告诉你,你别傻,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呢,太阳东升西落,江水潮涨潮落,该怎么就怎么,你一介小百姓,过好自己就成了。”老潢咧了咧嘴。

卞维文依然没吱声,太阳东升西落,人要置于其中,才知其美,江水潮涨潮落,人要置于其中才知其险…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惊雷起

“翠婶儿,给我一包茴香豆。”虞景明回到前街时正是申时将至,这时间是永福门的人聚在一堆喝下午茶的时间,老王头的茶档上坐的满满当当的,戴娘子也依在13号门口边磕着瓜子边听人说闲话。

“这几天天儿不好,大家窝在家里不拘是烘火还是打牌,没事莫要往街上窜。”李大夫边喝着茶边说。

“为什么,过年边哪有不窜门子的。”边上人问。

“哎哟,你们不晓得呀,听说是三十晚闯制造局漏网的另一个有眉目了,穿青皮子的军警全都上街了,各路口都设了卡,不拘形象吻不吻合,总归见着人就拦下来搜一搜,你们说大过年的遇上这样的事情糟不糟心,所以别上街找不自在嘛。”李大夫是刚出诊回来不久,说到被拦下来搜查的情形,只得自认倒霉。

“这倒是。”听闲话的人应和着,这种事情能避就避吧,那些个军警对着洋人跟羊羔似的,对着普通百姓却是如狼似虎。

虞景明也闲闲的听着,总归一句话时局糜烂,人心浮动。

“大小姐,给。”翠婶儿递了茴香豆过来,虞景明揣在手里,茴香豆的味道不错,但吃多了也就寻常了,不过虞景明喜欢闻这香味儿,还跟小时候一样在小街里迷漫。

“噔噔噔…”巷子口,戴家老三戴季一手提溜着一只死老鼠的尾巴跑了进来。

“哟,这混小子,怎么提溜一只死老鼠啊。”剃头的钱六叔咧着嘴。

“戴季,你这污糟不污糟啊,还不敢紧给我丢了洗手去。”戴娘子跳脚,看着那死老鼠,她寒毛孔都竖了起来。

“我不。”戴季一扭头,却是提着死老鼠撞开了虞宅的门。

“季少爷,快把死老鼠丢了。”门房杨叔连忙拦着他。

“虞景祺,我帮你家花猫抓了只老鼠来,你拿桔子来换。”戴季一边避开杨叔一边说着,那手在空中划了个圈,手里的老鼠就叫他丢在天井的走廊边。

每天这个时候,夏至总是要带着虞景祺到天井里溜弯的,怕他待在楼上太闷,倒底有些木呆的孩子,你不带他出来转,他坐楼梯口那里就能坐一天。

虞景祺这会儿就坐在走廊的屋檐下,手里还拿着一只桔子。

这桔子也是翁冒家徽州的亲戚送来的,几大篓,然后一层松枝一层桔子的摆放,便一直保留到现在,滋味正是最清甜的时候。过年的时候,虞景明自然也分了一点给二房,二房那边又匀了一点给戴家,只是轮到留给戴季吃,却没几个,三十晚那天他一顿就吃光了,他晓得虞家大姐这边也留了几个给虞景祺,虞景祺傻不愣噔的,喜欢留着,戴季就掂记上了。

虞景祺看着戴季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脚边的花猫倒是闻到了老鼠的味道,一个纵扑就扑向了天井边的老鼠,只是那死老鼠倒在那里又不动,狸花猫用爪子拔了拔,鼻子用劲的嗅了嗅便再也没有兴趣,扭身迈着无声无息的脚步走到屋檐下的石槽边,那石槽里还有浅浅的一些滴落在屋檐水,狸花猫拿爪子拔了拔水,又伸舌头舔了舔。才无甚趣味的走回到虞景祺脚边,懒散散的趴了下来。

“哟,这猫儿还嫌弃死老鼠呢。”一个闲汉从敞开的门外觑着天井里的情形,笑着打趣。

戴季抓了抓脑袋,一跺脚:“我再去抓活的。”

虞景明不由一乐,为了吃上这桔子,戴季也是拼了。

戴季刚窜出虞家门,冷不防的那耳朵就被戴娘了一把揪住:“你这倒霉孩子,家里还缺你吃桔子的钱吗?气死我了,给你,自己去买桔子吃去,再敢去抓老鼠就别进家门了。”

戴娘子说着,直接从怀里掏出两块钱塞进戴季的手里。

戴季不由一乐,两块钱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巨款,能买好多桔子,只一溜烟的,就跑出永福门不见人影了。

“哟,戴娘子这是发大财了哦,两块钱呢,能买多少桔子呀,也不怕惯坏了孩子。”对面麻婶端了盆正要去虞记大门口的自来水笼头那里接水,看着这情形,便说起了酸话。

“我哪有发什么大财哟,不过是随大牛混了点汤喝,不过,你们是不晓得呀,我可听说了,这年才一过初三,南汇西头的地和房子又涨疯了一茬…”戴娘子说着,却是冲着虞景明撇撇嘴,其里面的敲打不言而喻了。

对于虞景明伙着长青撤了二房南汇一笔顶赚钱的投资这事体,经过这几天戴娘子的宣扬,永福门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戴娘子的话那里面的意味众人便也能品味。

这更证明虞景明活活的搅黄了虞家二房一大进项,那虞景明安的什么心就不好说了。

“大舅妈,我二叔当初在作坊里集资买那橡股票的时候,那橡胶股票也在疯涨呢…”虞景明吃了一糕茴香豆进肚,然后浅笑的冲着戴娘子回答。

听闲话的人倒是咋巴出味道来了,这事儿这些天也就只听到戴娘子在这里宣扬,大家也就且听着,如今大小姐这话倒是勾起了大家的切肤之痛,须知那一场橡胶股票的风暴,差一点就让虞记倒闭了,如此,这南汇事还得再往后看才有定论。

一时间,听闲话的便没人吱声了。

“二奶奶,三姑娘慢走。”十八号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莫守勤的媳妇儿送了虞二奶奶和三姑娘出门。

永福门谁也没想到,莫守勤回来了,最先登门的却是虞二奶奶和虞三姑娘。

“大姐,莫师傅答应我去四马路分店做大师傅,你依不?”虞三姑娘一脸得意的冲着虞景明说,能挖虞景明的墙角,她心里自然是爽快的,因此声音还格外说的大声。

边上吃茶的闲人听了,都不由咋舌,永福门大多人都以为,莫守勤这一回来,大约是要接任莫老师傅的位置,挑虞记大师傅这根大梁,没成想,倒是先一步叫三姑娘给挖走了。

哟,虞三姑娘这是跟她大姐讧上了。一时间,众人便偷偷觑了虞景明一眼,不晓得这么大小姐要如何应对,心里俱想着,这位大小姐的手段那也不是软的呀。

虞景明看了虞淑丽一眼,却是淡淡的笑笑:“好的呀。”又说:“多谢三妹帮虞记留下莫师傅。”说完,虞景明钳了一粒茴香豆丢进嘴里,然后自顾自的进了虞宅的门。

一时间竟是让人弄不清她的心思。

虞淑丽撇嘴,虞景明这是死撑着面子吧。

“我听卞先生说呀,大小姐大约也是要将莫师傅安排在四马路分店的。”刚从路过的嘉佳凑到人堆里说。

“这怎么讲?”有人疑惑的问,大小姐送莫守勤出洋,难不成回来是专门补偿二房的。

嘉佳又不语了,卞先生分析的那些话到底是她听墙角听来的,倒不好在外面宣扬。

嘉佳不解释,自有那闲的没事的人深度解读。

“别说,东家大小姐那句感谢三姑娘的话还真未必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话,你们想啊,莫师傅当初毕竟是跟戴掌柜一起闹过事的,再加上这一年来,虞记发展很快,这里面可没莫守勤什么功劳,如此,莫守勤若是一回来就接任莫老师傅大师傅的位置,如何能服人?大小姐也不敢冒这险吧,可莫守勤在出洋前就已经是虞记大师傅了,再换哪一个位置都难免让人有一种大小姐在打压莫守勤之嫌,莫守勤的安排于大小姐还真有些两难,如此,虞三姑娘这一手出,还真就解决了大小姐的难题…”

聪明人多的很,一件事情一下子就能解读出这许多事来,而其中内理虽不中亦不远。

如此这般的,永福门又多了一笔谈资。

虞景明笑笑上楼。

虞淑丽却拧紧了眉,难不成她还真是帮虞景明解决了问题?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

天又阴暗了,起风,带着一两线雨丝。

永福门门口,一辆黄包车急急驰进巷子,车上坐着翁冒和红梅,两人一下车,丢了钱给车夫,也不等车夫找钱,两人就急急进了虞宅大门,神色甚是焦灼。

“哟,这又是出什么事了吧?”茶当上,几人伸长了脖子。

翁冒和红梅进了门,穿过天井,直上二楼。

楼上,虞景明正在跟翁姑奶奶说话。

“哎,一家人老这么针对着有意思吗?”翁姑奶奶边说着边将一个礼单递给虞景明。

二奶奶和三姑娘的行为虽然说也是歪打正着,如了虞景明一个心思,但到底出发点却是要同虞景明争的。翁姑奶奶不免有些不平。

虞景明接过礼单,这个礼单是虞景明作为当家大小姐给二姑娘成亲的添妆,不太丰厚,但也不薄,正是合适的度。

“心儿有气,总是要找地方出的。”虞景明一边核对着礼单,一边笑笑说。就在这时,翁冒和红梅推门而入,一进来便说:“大小姐,端青二少爷出事了…”

随着他们的话音一落,轰隆隆的雷声不期而至。

虞景明猛的站起,一脸苍白。

“正月里打雷,只怕今年有大事要发生了。”更夫老罗坐在茶档上咋巴嘴说。

惊雷起龙蛇。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卖报,卖报,特大新闻,三十晚闯制造局的漏网者已经找到,是南洋中学的学生,沪军警围困南洋中学,于南洋中学的师生发生冲突,南洋中学王端青王老师为了保护学生不幸中流弹而亡,沪上各校联合申明并游行,反对沙俄入侵蒙古,反对英军侵占片马…”

第一百四十八章 爆发

轰隆隆的雷声一直不断,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虞景明是顶着这一片雷声赶到王家,到得王家天已经黑了,影影绰绰的灯光在风雷之中显得明灭不定。

“大奶奶和伯父怎么样?”荃妈将虞景明迎进家里,虞景明压低声音问,灯光下,荃妈的两眼已经红肿了。

“老爷在书房待客,事情一发,老爷就联系了自治公所的李总董,以及商会的李大公子他们,李总董已经来了,商会的李公子之前去了南京,现在正兼程的往回赶,怕是要到天亮才到…”荃妈说着,又愤愤的道:“景明,你说这什么世道,衙门的大人们也太过份了,二公子死了不说,衙门还说二公子私通革命党,若不是各大学校纷纷起来响应,只怕连老爷都要被衙门的大人请去喝茶了,这真是没天理了。”

虞景明紧紧的抿着唇,她也不是很懂,但二哥说过,这个时代,中华民族在崛起的道路是要用血铺就的,二哥做了他想做的事情,而未来的道路还要千千万万人前仆后继。

虞景明想,这回二哥的死大约也指引王大伯走上了一条他一直犹豫不决的路。这点从王大伯在接到二哥出事,除了通知李总董外,就只通知李泽时便可以看出。

不管是流弹还是什么,王家二哥总是死在朝廷军警枪下的,这事儿总要找朝廷讨个说法,所以王大伯一接到二哥出事的消息,第一个就联系了李总董,是要通过李总董传递,表明王家的态度。

李公子那边,他做什么的王家大伯这边是心里有数的,这个时候紧急联系,想来就是有了决择。

惊雷起龙蛇。

虞景明想着,荃妈红着眼眶继续道:…大奶奶哭晕了几回,请了大夫喝了一碗安神汤,这会儿才躺下了。”

“那二嫂嫂呢?”虞景明又问。

“事发之后,二少奶奶一起痴痴的坐在二少爷的书房里,不吃不喝也不动,任谁劝都无用,纤纤小姐和汪少奶奶一直在陪着,如今家里一应事物,全是大少爷,大少奶奶和三少爷在周全。”荃妈说着。

“好。我先去看看二哥…”虞景明说这话时,声音哑的发沙,眼睛也酸涩的睁不开似的。

三鞠躬,上香,那香烟在上空袅绕,虞景明吸了一下鼻子,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到寒冷,世道真是乱了!

虞景明走进二哥的书房。冯绍英看到虞景明进来,先是嘴角咧了咧,然后那眼泪就没知觉的滑落…

任何言语的劝慰作用都不大,只需要相陪,虞景明陪着二嫂嫂直坐到深夜。

外面万家灯火,不晓又有几多离散?

“那我就告辞了。”天晚了,汪莹莹告辞,却有些担心的看着冯绍英,两人自读书时就一直是最好的朋友,见冯绍英这样,汪莹莹也是不放心。

“没事,我能撑过去的。”冯绍英挥挥手。

“放心,这里有我。”虞景明道,起身送汪莹莹出门。

“我当时正约你二嫂嫂在一家咖啡店里喝咖啡呢,谈到我公公打算把荣兴一些不计名股票转让时,就接到了你二哥出事的消息,你二嫂嫂当时就瘫,谁能想到这好好儿的,就突然出现这种事情呢…这大约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吧。”虞景明送边汪莹莹一路往外走,边听汪莹莹说当初的事情。

虞景明听得出汪莹莹说这些话时特别有感触,大约也是跟董家最近的境遇有关。

“怎么,董先生要卖荣兴股份。”虞景明听着话里,便有些好奇的问。

“嗯,是一些不记名的股份,原先也是准备给一些背后关系的…”汪莹莹叹气,这回她公公也是孤注一掷了。

“那原先我二嫂嫂怎么说?”虞景明问道。

“你二嫂嫂说帮我问问。”汪莹莹道。

“哦…”虞景明想了一下道:“那这样,我拿一部份吧。”虞景明说。

“好的呀。”汪莹莹高兴的点头,王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这种事她以后自也不好再麻烦绍英了,虞景明能接下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虞景明做这个决定也是兴之所至,做了决定之后却又觉得是神来之笔。

不记名股票大多数时候也就分分红,但一但数额积累到一定程度,对公司却是有监督权的,二妹既然把虞园交给了她,再加上玫瑰手里也是有荣兴股份,如此,她拿住一些荣兴的股份也算是一个备用。

送完汪莹莹,虞景明回到屋里,二嫂嫂精神实在是倦了,这会儿正歪在床上半梦半醒。

虞景明小心的给她掖了掖被子,一边冯纤纤已经缩在她脚头睡着了。“叮呤呤…”一阵电话的铃声在静夜里尤其刺耳,但很快就停了。

“喂,找哪一个?哦,找老爷啊,在的,还有李总董?也在的…”外面是荃妈接的电话,电话竟是找李总董的。

这大半夜里,王家又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而这时候还打电话到王家找王伯父,还找李总董?虞景明脑海里不由的闪过一丝念头,只怕是不晓得哪里又出事了。

外面脚步声渐远,然后又一阵脚步声响起。

“什么?德三死了…南汇发生了暴动…”门外,接电话的人惊叫出声,是个陌生的声音,大约就是李总董。

李总董的话让虞景明几乎惊跳起来,不过也就瞬间,她又放松了,讶然之余,倒也没有太奇怪,南汇之局本在她的预料之中,如今是终于暴发了。

南汇的乱局就在这个惊雷之夜揭开了…

法租界的小公馆。

玫瑰是下半夜里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茉莉打着哈欠去开门,没一会儿,荣伟堂就推门进来,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件,头发也湿漉漉贴在额头上。

“呀,大少爷,这雨夜过来怎么不晓得打把伞,这一身都湿透了。”茉莉连忙去给荣伟堂拿毛巾擦了头发,又拿了干爽的衣服给荣伟堂换了,还忙着转身去冲茶…

只显然荣伟堂根本没有这些心思,直往玫瑰的房里冲,连带着撞翻了端在茉莉手城的茶。

“哟,准新郎官来啦,稀客呀,不是说这段时间不往来的吗?如今,这大半夜的跑来是个什么意思?”玫瑰披了厚厚的睡衣坐了起来,看着荣伟堂一脸嘲讽。

“我没心思听你冷嘲热讽,告诉你,南汇出事了。”荣伟堂的心这会儿跟热锅里的蚂蚁似的,没好气的冲着玫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