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维武拿手架着扫帚:“老潢,可以了啊,别以为我就不敢还手。”

卞维武边说边跳脚,又空出一只手揉着小腿,一脸龇牙咧嘴,老潢下手是真狠。

“哟,堂堂江海关公廨所的卞二爷咧,在上海滩也算个人物了,怎么着,也就只有欺负老人的份儿,来呀来呀,我老潢就在这里,你还手呀…”老潢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拄着那扫帚当拐杖,冲着卞维武一脸不屑的道。

“老潢你不要胡搅蛮缠了,我最近可没有得罪你的啊?你这说打就打,说不过去啊。”卞维武也就嘴上说说,哪里真敢跟老潢动手。

“我胡搅蛮缠?你小子少给我装糊涂,鼓不敲不明是吧,那你说说,今天平五这事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这两天跟疯狗似的带着人在四马路那边各个场子里扫荡,你小子什么意思?你不晓得董帮办现在自身难保啦,你这冲锋陷阵的,嫌死的不快是吧?”老潢觑着卞维武。

卞维武这会儿躲的远远的两手叉着腰,冲着老潢反唇相讥。

“哟,老潢,亏你当年也是混过的,义气要不要的?我在江海关是董帮办罩着的,上回鸦片烟的事体董帮办不跟我计较了,现在人家董帮办需要我搭把手,我不好不理的呀…”

见打不着卞维武了,老潢一屁股坐在门坎上,拿着扫帚直敲着地面。

“呵,义气,就你一个小喽喽,别拿义气撑门面了,就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我门清儿,卞二爷你野心大着呢,不管结局如何,董帮办在江海关的日子不长了,董帮办在江海关的日子不长,你小子只怕留在海关公廨所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的,卞二爷如何能甘心呢,你也晓得江海关那边看中你大哥的本事,只是董帮办几次三番请你大哥进江海关都让你大哥拒绝,所以你小子干脆把局搅乱,你得罪的人越多,你大哥为了护你就只有进江海关,你这是要架你大哥起来做戏…你小子啊,良心都叫狗给吃了…”老潢咬着牙骂。

听着老潢这话,虞景明一挑眉,她就说卞老二有他的算盘,原来算盘在这里,这小子心思有些邪了。

卞维武叫老潢说中了心思,不由的赤红了眼睛:“老潢,我是把我大哥给架起来又怎么了?我们兄弟要挣命哪,大小姐给的路子我大哥不走,我如今这身皮也穿不稳,真要有事体,那不成了别人的下手馃,由着别人搓圆搓扁了吗?”卞维武跟头斗牛似的瞪着老潢,他不想再过小时候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老潢一时无言。

“二哥,老潢。”卞家老三从门里探出小脑袋,两人的争吵让他有些不安。

“进屋去。”卞维武和老潢都冲着卞老三挥手,两人又互相一瞪眼。

“去洗漱,一会儿要吃早饭了。”卞维文过来牵着卞老三的手,想了想,冲着不远处的卞维武道:“老二,你去跟董帮办说,我会参加董家宴。另外,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手上的事既然已经起头了,就一直做下去,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退缩的必要了。”

卞维文想着既然董帮办想方设法让他去趟江海关这局,那就趟吧。

“大哥,我晓得了。”卞维武也咬着牙,他自也晓得这个道理,何况他更晓得,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软,从吕三开始,他进江海关公廨所,那也是踩了不少人的,如果这个时候软了,那些人反咬起来,那吕三就是他的下场。

卞老二说着,顿了一下又说了声:“大哥,对不起。”这回大哥是生生被他拉下水的。

“呵,跟大哥说什么对不起。”卞维文嘀咕了句。其实今日之局,在维武进江海关公廨所时,他就看到了,所以当时是很不同意的。

如今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也就不能退缩了。

卞老二抓抓头,然后风风火火的出了后街。

卞维文就拢着袖子站在那里。

天已透亮,晨光正好。

“真决定了?”老潢依然坐在石阶上,重重的咳了两声问。

“到了这一步了,自然就不能退了,我的个性是有些优柔寡断的,维武倒是帮我做了决定。”卞维文有些自嘲的说。

老潢呵呵的笑:“成,有决定就好,这世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晓得呢,总要走过一遭才知道,呵,我这老都老了,就不讨人嫌,随你们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三儿,老潢嘴馋了,要吃酒,给我打酒去…”老潢掏出几个铜钱丢全卞维新。

“两个铜板跑腿费。”卞维新冲着老潢摊手。

“你混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赚钱要到外面去赚,赚自家人的钱算什么。”老潢瞪着眼。

卞三儿却是不管,又继续摊着。

“你要钱做什么?我告诉你,可不兴乱花的呀。”老潢一脸不甘的把两个铜板丢进卞老三的手心。

“我要捐款,资助南方革命的。”卞老三挺着脖子,学校里有人来募捐。

“呵呵…”老潢一脸自嘲,如今连老三这样十多岁的孩子都晓得要革命了,大清气数是真尽了。

卞老三一溜跑的去给老潢打酒。

“嘉佳,芸嫂子,不用送了,几步路。”斜对面虞家,虞景明跟嘉佳和芸嫂子告辞。

“唉,我也赶紧去烧早饭。”芸嫂子笑笑。

“那好,我也去补个觉,这一宿也没睡,还好今天我是上下午班,要不然可要被扣工钱了。”嘉佳也笑嘻嘻的。

虞景明笑笑,跨过门坎,正好就面对老潢和卞先生。

“大小姐早。”卞维文冲着虞景明点点头。

虞景明笑笑,然后问道:“卞先生还好吧?”

“没事,倒是打扰了邻里上下了。”卞维文拱手拱。自也晓得东家大小姐是因为昨晚的事体才过来这边,倒底是永福门的地主,底下住户闹的要打要杀的,不可能不闻不问的。

“没事就好。”虞景明点点头,又说:“卞先生,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虞景明又道,她这边几桩事体都是得了卞先生的帮助,报桃报李的,卞先生这边但有需要,她自不会坐视。只不过卞先生喜欢把事放在心底,到底让人难以捉摸。

卞维文看着虞景明,笑笑点头,却未再说话。

虞景明晓得这人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便也未再做声,点点头,反正都在永福门,真有事儿总是会晓得的,虞景明便又点头告辞。

此时天光已经透亮。报童的卖报声隐隐约约传来:“卖报卖报,大消息,南方再暴发起义,黄花岗血流成河…”

虞景明的心猛的一跳,卞维文也猛的抬起头来,跟虞景明相视一眼。从去年永福门军火事件以来,两人心里都明白,南方又蕴量着一次起义,如今答案揭晓,又一次血流成河…

“景明,不好了,广州那边发来电报,广州爆发起义,现在全城戒严,港口那边没有出港证根本出不了码头,我们原先定好的那艘货船还被查出私运革命党,已经被查封了,现在我们在南方买的那批粮食也被扣押在码头,运不出来…”戴政匆匆而来,压低声音跟虞景明道。

虞景明不由咬着唇。

去年,各地暴发起义,再加上长沙一带旱灾,江逝皖水灾,东北河北暴发瘟疫至使各地粮价都在上涨,因此,去年,于粮食有关和行业都在涨价,各家糕点铺子也涨了,唯有虞记一直压着没涨,但这也无形中增大了成本,而今年一开年,粮价又涨了,倒是南方的粮价还算平稳,翁冒在南方那边颇有路头,便在南方那边订了一批米粉,面粉以及一些绿豆黄豆等粮食,虽说增加了运费,但因为拿到一个优惠价,倒是比在上海买要便宜一点。

这批粮食正好可以赶上端午,以及下半年中秋,过年的旺季,更何况如今,陶记步步相逼,这批货对于虞记来说,是能不能守稳这一年的关键…

“翁冒呢?”虞景明问戴政,广州那边是翁冒的路子,这事还得翁冒去跑。

“接到广州起义的消息,他就去打听情况去了。”戴政道。

虞景明点点头,因为重要,更不能急。

“不晓得大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伊丽莎白洋轮?”卞家门口,卞维文突然说道,显然也是听到戴政的话了,对于卞先生,虞记的事物倒没什么可避讳的。

“是专门给各国领事馆和公所运送生活物资的那艘船?卞先生可是有什么消息?”虞景明转过脸看着卞维文道,她晓得卞先生不会随意问这个。

“嗯,最近,我拜访过海关的墨贤理先生,我得到消息,这艘船目前正在广州,预计在一周之后会到达上海,算算时间,应该是这两天从广州出发。”卞维文一脸平静的说。

“卞先生的意思是我的货可以走这条船的路子,可是我听说这艘船并不的接运货生意。”虞景明道,这艘船是专门为各国使馆服务的,并不是商船。

“事在人为吧,据我所知,这艘船每回运来的生活物资各使馆都用不完,最后有相当一部份是流向市场的,比如,利德手上的麦乳精…”卞维文又道,点到为止,并不说深。

可虞景明是什么样的脑子,自然明白卞先生的话,换句话,这艘船名义是为各使馆运送生活物资,但只怕暗里的走私也少不了。所以,事在人为,虞记这批粮食也是生活物资嘛,一些路子就看虞记有没有关系搭上…

“多谢卞先生。”虞景明冲着卞维文福了福,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卞先生为虞记提供了一条路子。

“大小姐客气,维文还有一句话要说,如果大小姐的货真能搭上这条船的话,虽说这条船是免税的,但大小姐的货毕竟是商品,为免落人口实,私下里还是把该交的税交了…”卞先生揖了一礼又道。

“晓得了。”虞景明点点头,却又看着卞维文,突然道:“卞先生可是另有用意?”

卞维文笑了:“晓得瞒不住大小姐,大小姐晓得,因为维武,我免不得要对利德出手,要对利德出手,自免不得要查一下伊丽莎白号,而我需要一个查船的理由,到时怕要委屈一下大小姐了…”

“好,我晓得了,应该的,卞先生太客气。”虞景明笑笑说,心里自然明白,卞先生大约是会利用她这批货给利德布个局,虞记只要交了税,便是受一时委屈最终也不会有事,更何况卞先生帮她良多,她自然也乐意帮卞先生一把,只不过,一切都要她的货能登上伊丽莎白号:“我会尽力搭上伊丽莎白号。”虞景明又道。

卞维文再揖礼,笑笑,未吱声。然后扶着老潢回屋,一场闹剧到此落幕。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透骨的寒意

转眼黄花看发处,为嘱西风,暂把香笼住。待酿满枝清艳露,和风吹上无情墓。

回首羊城三月暮,血肉纷飞,气直吞狂虏。事败垂成原鼠子,英雄地下长无语。

……

“你们不晓得呀,原来说好是十路突击,结果有人做了鼠子,中途退缩了,到最后只有四路人马。有两路是攻击总督衙门和督练公所的,结果又有人告密啊,总督衙门和督练公所有重兵把守呢,义士们是用血肉之躯顶着利炮长枪,这一战呀,门外长街,那是血流成河,到处都是革命者的尸体,衙门也是下了狠手,百多颗人头如今就挂在城门口呢,那叫一个惨呀…”

南街的一个老学究手里端着一只开片冰裂天青茶杯,这会儿就站在老王头的茶档前说的口沫横飞。

“不能这么狠吧,这报纸上都没说?”茶档上闲聊客人啧啧嘴,心里有些发毛,也有些不信。

“呵,报社的消息哪里有电报厅的电报来的快,我侄儿就在电报厅里当电报员,他知道的就是第一手的消息。”南街的老学究啧着嘴。

“现在,那边还在大肆搜捕同党呢,听说还下了海捕文书,要捉拿孙先生和黄先生…”

一时间整个茶档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心底都窜起一丝凉意。

“难怪我们一早去火车站那边查询车次的时候碰到许多军警。”说话的是虞世衡和戴家四姨妈。

虞二姑娘的婚礼已经结束,他们也要回宁波了,尤其是戴家四姨妈,家里的儿子还等着她回去置办彩礼,所以两人一大早去查询车次,看看去宁波的火车是哪一天,什么时候。

“咱们上海这点盘查才算个什么,也不过是意思意思,广州那边的盘查才叫严,听说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这回,黄先生他们只怕也是悬了,说不得还要连累一大片呢…”老学究摇头晃脑的说。

“啧…”众人啧了一声,再未接话,实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到底话题太敏感,而那鲜血又太壮烈,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倾诉。

虞景明从圆门洞那边过来,听到茶档的闲话时,便觉身上发寒,虽已是暮春,但似乎又迎来了倒春寒,天也开始阴的厉害,她搓了搓手,又轻轻跺了跺脚,这样好似能暖和一点。

她突然想起上回,翁冒跟长青的对话,黎明前的黑暗已经降临,那黎明还会远吗?

“景明回来了呀?”虞世衡和戴家四姨妈看到虞景明过来,倒是先一步跟虞景明打起了招呼。

“世衡叔,四姨妈早呀。”虞景明点点头回道。

“景明一夜没睡吧?”虞世衡笑笑,昨晚上,永福门上下大约都是一宿没睡。

“嗯,这就回屋里休息一下。”虞景明点点头,又冲着虞世衡和戴姨妈道:“怎的就要走啦,不多玩两天吗?买票的事体跟翁冒说一声,让他安排好了呀。”

回去的车票肯定是要虞记这边出的。

“可待不得了,家里事成堆。”戴姨妈笑笑,一边虞世衡也说:“票的事体是翁冒已经跟车站打过招呼了,我们只不过是去订个时间。”

“哦,那好的。”虞景明笑笑,正要进推门进屋,戴家四姨妈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荣大奶奶来了…”

虞景明抬头看看天,天光大亮,正是早晨吃早茶的时间。

虞景明不由的顿住了脚步,昨天是成亲礼,今天是过门的第一天,又是吃早茶的时间,荣家想必有许多的礼节往来,荣大奶奶应该很忙的吧?这时候跑来不太对吧?

想着,虞景明挑眉看了看戴家四姨妈,戴四姨妈呶呶嘴:“听说昨晚荣家那边,荣伟堂那个相好过去了。”戴姨妈说完,便不再多话,这虞家二房,看着表面光鲜,有些事却不好说,正是因为不好说话,所以她干脆跟戴世衡跑茶档这边来聊闲,总好过在屋子里尴尬。

虞景明眯了眯眼,微微点了点头,一手推开门进屋。

昨晚永福门这边不平静,荣家那边想来也是不平静。

晨光在天井里透着亮,显得堂前的阴影更加的幽深。

大红喜字的红灯笼由屋檐处垂下,有风,灯笼的穗子在风中微微晃当,晃当的光影后面,两张高背椅,中间的茶几两杯茶已经没有丝毫热气了。

荣大奶奶正坐在靠天井边的那张高背椅上,绛紫色的大珠衣裙,外搭藏青芙蓉花枝叶的褙子,晨光有些高了,一抹斜斜的光亮正好落在荣大奶奶身侧,那晨光倒衬荣大奶奶一脸光鲜,正应得一句话,人缝喜事精神爽。

隔着茶几,光影叫屋檐和红灯笼挡住了,那光线就更一份幽暗,衬得虞二奶奶的脸色是如锅底一样的黑。

堂前靠后厨房的走廊上,虞宝珠拢着手在袖子里,翘着嘴角依在墙边看戏。

“二奶奶呀,我也是没法子,玫瑰的事体整个上海都晓得…”说到这里,荣大奶奶语气便透着怨,这都是虞景明弄出来的,顿了一下,荣大奶奶继续道:“总之,这事咱家总要给她一个交待的,再说了,若是不闻不问,任由她当个外室住外面的小公馆,这儿子大了,也是不由娘的,到那时反倒是屈了淑华,既然是大家都晓得的事体,咱们也不能掩耳盗铃,到不如把名份落实了,她一个姨娘,万事还不得由淑华说了算呀,这样,以后她若是不晓得分寸,便是淑华也是能教训她的…”

荣大奶奶一脸为难的诉着苦处。

二奶奶听到她的话,搁在茶几上的左手重重的放下茶杯盖子,发出锵的一声,吓的一边荣大奶奶肩膀抖了一下,虞二奶奶这会儿才咧咧嘴,有些嘲讽的说:“呵,那这事我还得感谢你们是吧?感谢你们为淑华着想了?”虞二奶奶说着,心里的气一时自然消不了,只是一来淑华已嫁,使不得投鼠忌器,更何况,她还打的小算盘,今后要依靠荣家跟虞景明争的,如此也就不能真正的撕破脸面,于是又冷声的说:“可就算这样,你们也用不着成亲当晚就把姨娘领进门吧,这是人做的事吗?”

荣大奶奶一拍大腿,又叫起屈来:“哎哟,这事是真谁也没有料到了,这边才刚拜完堂入洞房,那边玫瑰就请了人抬着轿子把她自己抬到了荣家的侧门,当时贺客还没完全散呢,我们也不好真叫人乱棍把她打走,有些事体我也不瞒你,伟堂一些生意上的应酬还得靠她去抛头露面,好在淑华实在贤良,是她点头同意让玫瑰进门的,我记着淑华的好呢。我们也是正经人家,再怎么也不可能真让个姨娘同主母同一天进门的,所以,玫瑰是过了子时才进的门。”

荣大奶奶叫着屈,同时又把虞二姑娘抬了出来,二姑娘同意了的,虞二奶奶还有什么话说。

只是荣家那种情况,除非二姑娘象上次虞景明那样做的绝,要不然也只有认的份。

荣大奶奶这边说完,又拍着胸脯保证:“亲家母,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淑华的,我今儿个一早撇下所有的事情过来解释,也是给亲家母一个交待。”

“但愿你们说话算话。”虞二奶奶话音有些意兴阑珊,其实在定下这门亲事,这样的结果她心里也有数,只是再怎么也没想到,荣家居然让玫瑰同一天进门,虽说过了子夜,但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这实是让她脸面有些过不去。

好在,荣大奶奶一早过来解释,也算是给了虞家二房这边一点台阶。

“亲家母,我家淑华可托付你了啊,若是亏待,我可是不依的。”虞二奶奶最后也只有这么说。

“晓得,晓得,你放心。”荣大奶奶一再保证,然后几次探着头去看堂前的西洋挂钟。

“好了,你解释也解释过了,你家里还有许多客人的,你回去照应吧。”荣大奶奶那样子,虞二奶奶哪里能不清楚,没好气的摆摆手。

荣大奶奶长舒一口气,她家里一堆人,还不晓得闹成什么样了,只是玫瑰那事,她要不亲自来解释,真要闹的不好看也是不行的。

“那好,我回去了,明天回门的日子,让伟堂给你磕头认错。”荣大奶奶说着,便起身告辞,虞二奶奶也起身相送,正好同刚进门的虞景明擦肩而过。

“荣太太,话说的再好听也无用,不对就是不对的,只不过是我二妹好说话罢了。”虞景明冲着荣太太淡淡的道,她是虞记当家大姐,有些东西必须要点明的。

“景明说的是。”荣大奶奶叫虞景明的话说的气结,可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也没法子辩解,不过去年虞景明做的那事她肚子里还憋着一股子气呢,这会儿也借着虞景明的话,话里有话的说:“是呀,淑华是个好的,所以进我荣家门的是淑华。”

“那是,我是没这福气。”虞景明笑笑。又冲着虞二奶奶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自顾自的进了堂前。想想去年那会儿,若不是自己执意要退婚,那么今日二姑娘的所面对的便是当日她要面对的。

若是没有玫瑰这事体,虞景明这会儿说自己没这福气也就只当是一句自嘲,可有了玫瑰进荣家的事体,虞景明说自己没这福气这话倒象是讽刺了。

“你家这位大小姐越发了得了。”荣大奶奶脸色不好的跟虞二奶奶说。

“当家大小姐嘛…”虞二奶奶谈谈的应和了句。一时间,倒也让人分辩不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二奶奶心里也是有计较,荣家那样的背景,又有玫瑰如今这事体,她便是再恨虞景明,但二姑娘跟虞景明这个大姐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以后二姑娘的事体使不得还要景明这个做大姐的撑腰,这个时候她自然不会拆台,因此那莫名的话意,倒让荣大奶奶有些捉摸不透。

荣大奶奶讪讪的一笑,告辞出了永福门。

第一百八十章 该来的总会来的

虞景明上楼的时候,润生正站在楼梯口仰着头跟小桃说话。

“大小姐不在呀?”润生探头探脑的朝着楼上望,他里面穿了一件青色短褂,外面套着一件灰色夹袄,配上黑色长裤,原来一条油光发亮的大辫子不晓得什么时候剪掉了,留着齐耳长的头发,秃着个脑门子,看着有些滑稽。

“大小姐去后街了,也该回来了。”小桃依着楼梯扶手说着,却又指着润生:“你怎么把辫子剪了?”

“四马路那边大家都剪呢,剪了才好呀,我那根辫子卖了四块大洋呢。”润生得意洋洋,接着又说:“买我那根辫子的是衙门电报厅的一个小长官,那小长官学个时髦把辫子剪了,这回南方那事件暴发后,各地衙门都在查革命党,听说凡是剪了辫子的都要盘问一翻,那小长官怕保不住位置,就买了我那根辫子绑在瓜皮帽子里装样。”

“那这样你还敢剪哪?你晓不晓得这里是老城厢呀?小心衙门的差爷把你当革命党抓了去…”小桃瞪着眼跺脚,一脸担心的道。

“没事,边上就是小西门,真有差爷来盘问,我一转身就出了小西门,看他们哪里抓人去。”润生毫不担心,早就想好了退路。

“呵,朝廷现在也就是个扎破的皮球,四处漏气,以为真的是买根辫子绑在帽子里那样就能粉饰太平呀…”润生又一脸不屑着说,然后又垂眉答眼的一幅讨好样的跟小桃道:“要不是掂着小桃,我也要去报名参加敢死队了。”

自商团联盟立旗之后,就一直在招团员,而自黄花岗事体传来,又有进步人士组建敢死队,效义士之勇,以慷慨赴死之精神明志,是谓敢死。

一时之间,泸上青年,不拘政府文员,商铺跑堂,又或是青年学生,甚至一些经商的小老板都纷纷报名。

“要死呀,你参不参加敢死队跟我有什么关系?”小桃没想到润生扯到她身上,那脸蛋红朴朴的,用劲的跺了跺肢,拿眼瞪了润生一记,又四周看看,生怕叫人听了去,回过脸小桃又埋汰润生:“别拿我当挡箭牌,我看你是丢不下马上就要到手的四马路分店二掌柜的职位。”

昨夜里,三姑娘自荐四马路分店掌柜,然后推荐润生做二掌柜,这事体今天一早,四马路那边就行到消息了的。

“天地良心,真是舍不得小桃你。”润生叫起屈来,又压低声音问:“小桃,你说大小姐提我做四马路分店的二掌柜是不是要我盯着三姑娘那边…”

“你说呢?”小桃同样压低声音,一幅这还用问的口气。

虞景明恰好踏上楼梯,两人低低的话语虽不甚清晰,但从只言片语中也晓得小桃和润生两个在嘀咕什么。

“别瞎琢磨,你在四马路分店做了三年的学徒,一年的伙计,我又带了你近一年,我花这些心思,难不成就是要给自己找个耳目吗?二掌柜该当做的事体,担的责任不要我再教你了吧?踏踏实实的做好你该做的事体就够了。”

虞景明站在楼梯中间,有些没好气的说,这两个有些自作聪明。

小桃伸伸舌头:“我去给大小姐准备早餐。”说完,丢下润生,一溜小跑的进了小厨房。

背后说小话叫大小姐抓住,润生有些尴尬,但从大小姐的话里也听得出对他的重视,这会儿便也一脸正色,虚心的点头:“大小姐,我晓得了,定踏踏实实的做事。”润生说完,又想起他过来的原因,又说:“大小姐,陶记那边借着开业酬宾的机会降价促销了,麻师傅做的桂花糕比我们这边每斤要便宜一毛。”润生说着又耸耸鼻尖哼哼,现在粮价一直在涨,虞记去年因为特殊原因,本着薄利多销,糕点的价格一直没涨。因此,虞记桂花糕的价格本就比别家的价格低,如今麻师傅一到陶记,陶记那边的价格又在虞记价格的基础上降一毛。如此,陶记可以说几乎就是赚钱买个吆喝了,陶记这摆明了是要跟虞记玩价格战了。

当然了,陶记那边的目的本就是赚个人气。

但虞记这边就有些亏不起了。

“嗯,晓得了,先看看两天的销量再说。”虞景明道,玩价格战从来就没有赢家,这不是她的经营之道。

“好,那我回四马路了。”润生告辞,虞景明倚在梯楼顶的栏杆边沉吟,不用等这两天的销量,虞景明心里也晓得,虞记桂花糕这两天大约是难卖了。

虞景明想着虞陶之争的事体,耳边却飘来三妹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傻呀,我二姐要同意,你不晓得劝呀,哪有成亲当天,就让姨娘进门的,我二姐那人是软塌塌的性子,你就不能拦着?”二楼的西边走廊,明月拄在墙边躲躲闪闪的,三姑娘一脸气急败坏的拧着她的胳膊埋怨。

“当时情形,除了让那个女人进门也没法子啦,姑爷叫人灌醉了酒人事不省,那个女人自己找人抬了轿子就拄在后门,引得许多人看戏,荣老爷和荣大奶奶也说了,去年虞荣两家叫人看了一场大戏,难不成今年还要再叫上海人看一场大戏不成。再说了,玫瑰同姑爷的事体在上海也是人尽皆知的,就算今儿个不进,过段时间也是要进门的,二姑娘说,又何苦打肿脸充胖子呢,也就让那人上女人进门了…”明月叫三姑娘拧的生疼,不由叫起来道,却又不敢躲开,只得苦巴着一张脸叫屈。

“叫这么响干什么?你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三姑娘又气的跺脚,又抬头朝虞景明这边望望,正好看到虞景明就站在楼梯口看着她,三姑娘的脸色更阴的厉害。

明月也看到了虞景明,晓得三姑娘跟大小姐是不对付的,这个时候,她才不会傻的留下来触霉头,行了礼冲着三姑娘说:“我回去了,二姑娘还等我侍候呢。”说完,也不等三姑娘回话,便转身碎步飞快的下了楼梯,跟二奶奶道别,就出了虞宅,回荣家那边去了。

虞景明想着明月的话,心里冷笑,荣伟堂烂醉如泥?玫瑰抬轿堵门?荣家老两人不想叫人看戏?如此,虞淑华也只有点头让玫瑰进门这一途了,真真是把人算计死了。

便是早晓得这样的结果,虞景明心情依然不太好,嘴角微翘,有些冷笑样儿。

虞淑丽盯着虞景明,看着虞景明微微翘的嘴角,她的拳头就握的死紧,二姐的事体果然还是叫虞景明说中了,这下虞景明得意了。

虞淑丽脸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一时有些恼羞成怒,只不过想着四马路那边,陶记下了战贴,虞记的麻烦也不小吧,她倒要看看虞景明怎么做,想着,虞淑丽干脆就依在墙边,冲着虞景明皮笑肉不笑的说:“还有心情看戏呀,我可听说陶记已经亮明车马了,陶记四马路分店开业酬宾,每斤桂花糕的单价可是比虞记还要便宜一角,听说你之前还打算要涨一涨价的,如今还要不要涨呀,做个决定?我一会儿去四马路好定价呀。”

虞淑丽这是要看虞景明的笑话。

去年,因为粮价涨,别的糕点作坊的价格或多或少都涨了一拔,唯虞记没涨,今年,在计划里,借着虞记曾经的大师傅莫守勤留洋归来,虞景明是打算补涨一点的,没想如今却被陶记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