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来多久了?”卞维文又问。

“早来了,起先就坐在小西门那里跟守门的老卓聊天,后来小西门快要门了,我才从永福门的街尾过来,到了你家门口,叫门叫不应呀,想着你们家总会有人进出,就干脆坐在这门口等了。”董帮办倒是一脸平静的说。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他其实想了很多,人这一辈子到底要求的什么?

听董帮办这么说,卞维文便想起小西门快关那会儿,他临睡前去看看三儿,没想到三儿居然不在屋里,他便出来找,因此,那会儿家里只有老潢。

老潢那家伙,大约是受了黄花岗的刺激了,昨天喝了不少的酒,闹了一夜的酒,大约是不会起来给董帮办开门的。

卞维文明白,董帮办这时候来找他,必是晓得他的一些打算了,毕竟要他进江海关本就是董帮办的意思,如此,他的一些谋划便显然落在了董帮办的眼里。

本来也是,他布局的点都是从上回董帮办给他的账本里摸出来的,这些东西没有谁比董帮办更清楚。

“董先生,进屋吧。”卞维文在黑暗里说说,摸黑开了门。

已是初五的零晨,没有月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卞维文推开了门,借着隐隐约约的一点点星光,摸进了堂前,点亮了油灯。

油灯的光线不明,带着昏昏暗暗的,人的面目也显得隐隐约约。

“大哥,我背三儿上楼睡觉再下来。”卞维武颠了颠背上的卞三儿说。

“嗯,慢点,老潢今夜吃了酒,闹酒呢,别吵醒他。”卞维文一边提着热水瓶给董帮办倒茶,一边朝楼上抬抬下巴跟卞维武道。

老潢一世算是想的开的,但到得现在这局势心中只怕也是有不少想头。

“晓得。”卞维武点点头,然后背着卞三儿上楼,楼梯有些老旧,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地响声,让人听着有些牙酸,在这时刻更加的刺耳。

董帮办咧了咧嘴。

“董先生先吃碗茶。”卞维文倒好了茶,放在董帮办面前,最差的茶叶,最苦的茶,却是最提神。

一夜未睡,董帮办心里有事,现在倒也不困,但精神着神有些不济了,便端起茶碗先是咪了一小口,然后大大的灌了一口,然后咧咧嘴,这茶是真苦,尤其是那股涩味,舌头都发麻了,这样的茶董帮办原先是喝不得,此时喝来,却觉真是人生真味儿。

卞维文这边把卞三儿的那只黑头抓进鸟笼里,黑头这会儿两只小眼瞪在滴溜圆,卞维文便丢给它两粒瓜子,黑头腊嘴脖子一伸,嘴巴就接住了,嗑的一声,瓜子壳落在鸟笼的底盘,瓜子进了鸟肚子了。

“不错的腊嘴。”董帮办放下茶碗,咧咧嘴道。

“老潢抓的,也是他调教的。”卞维文笑笑说。

“老潢可惜,听说当年,他差点被选进宫里坐上那九五之位,是老佛爷嫌他年龄大了放弃的?”董帮办好似突然有了闲聊的兴致,说起了才潢的一些八卦。

“谁晓得呢。”卞维文笑笑,又说:“按理不太可能,老潢虽是正黄旗,但早就是正黄旗那边偏的不得了的偏支了,要不然,哪能落魄成如今这样…”

“嘿,有好房子住着,有人侍候着,还能天天溜鸟,时不时的还能给人找些不痛快,这哪算落魄。你瞅着吧,这天日总有一天要改了,到那时候,八旗的那些人,还不晓得要怎么样落魄呢。”董帮办感叹的说。八旗那些人做惯了主子老爷,如今也要让他们尝尝当孙子的味道。

卞维文没有做声,心里倒是想着,许许多多的人抛头颅洒热血,可不是为了叫别人作孙子,而是为了整个民族腾飞。

他突然想到了楚庄王,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这个民族何时冲天?何时惊人?

楼梯口又传来吱呀一声,卞维武安置了卞三儿,这会儿正下楼来。

“维武啊,听说今天闹的挺凶啊,我那些场子你接手多少了?”董帮办侧过脸冲着卞维武问。人人都道他在拿卞维武作刀,却不晓得卞家老二骨子里野的很哪,若没有好处,他哪能真甘愿给人做刀,自己撒手,这小子就趁机接手自己的地盘。

“有个五六成了吧,多谢董帮办。”卞维武冲着董帮办拱拱手,他晓得他的目的瞒不过董帮办,而他其实也并没有瞒,因为董帮办曾明白的跟他说过,他在江海关的日子不多了。可以说,他接手董帮办的场子其实是得到董帮办默许的,要不然,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哪里能这么顺利,这么快的接手董帮办五六成的场地,这里面,其中有四成是还完全掌握在董帮办的手上,卞维武接手时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只有另外两个,一个码头,一家外贸俱乐部,是卞维武带着人打下来的。

“不错,我还以为你能接收个四成就不错了,没想还多出两成,难怪伤成这样。”董帮办笑笑,虽说那四成是他默许,但低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卞维武若没有勇力,也决接手不了。

卞家这老二,有草头王的本色。

“不要谢我,这是你的本事。”董帮办又道,说完却转头看着卞维文说:“卞先生是讲究人,我已投桃,该卞先生报李了。”

卞维文还在专心的喂黑头,看黑头吃下最后一粒瓜子,他才转过身来,拿了块干净的白棉布擦擦手,坐在油灯边的椅子上,抬眼看着董帮办:“董先生要维文如何报李?”

“维文已经答应墨贤理入江海关了吗?”董帮办又突然左右他言的问道。

卞维文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

“什么职位?”董帮办又问。

“监察司监察。”卞维文平静的说。

“呵,我想也是这个位置。”董帮办自嘲的笑笑。

江海关这边,威尔跟他是一山难容二虎,墨贤理那里也想拿他立威,只他先前帮墨贤理赶走彼得,墨贤理不想把过河拆桥表现的太赤裸裸,所以墨贤理又需要一把刀,一把针对他的刀,再加上维文于账目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所以维文进入江海关,必然是监察这个位置最合适。

当然,这也只是墨贤理打的如意算盘,维文自有他一套行事准则,只是…

“我晓得维文你盯上伊利莎白号了,你是要查利德呢?还是要查盖文?”董帮办又盯着卞维文问道。

“两者都可以查的吧…”卞维文模拟两可的道。

“别忘了伊丽莎白号是给各国领事馆运送生活物资的,它享受一切豁免权,你如何能上船查?”董帮办紧跟着问。

卞维文默默不语,却紧盯着董帮办看,心里权横着该不该说,有些东西就算是说了,摆在明处,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虞记有一批原料滞留在广州出不了港,李记有路子,应该能搭上伊丽莎白号返沪,此后,沪上便会传虞记这趟货将涉嫌走私,到时,我将向英大使申请搜查令…”

卞维文一字一顿的道。

“呵,维文你太想当然了吧?伊丽莎白号就是为各大使馆服务的,大使馆给它撑腰都来不及,怎以可能批发搜查令…”董帮办笑呵呵的道。

“会同意的。”卞维文一脸平静的说。

“为什么?”董帮办盯着卞维文问。

“伊丽莎白号历来都有涉嫌走私的传言吧,对于它的走私,沪上商人多有怨言。”卞维文说。

“有传言又怎么样,它还不是一直都没事。”董帮办冷笑着说。

“这回不一样。”卞维文说。

“因为这艘船是从广州出发的。”卞维文道。

“广州出发的又怎么样?”董帮办紧接着问。

“广州现在在戒严,而上海道这边也不会放任任何一艘来自广州的船。”卞维文道。

“你的意思是,伊丽莎白号上有革命党?”董帮办皱着眉。

“之前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虞记的货要想登上伊利莎白的船,就必然要通过李记,而李记那位大公子一但得到伊利莎白号的消息,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卞维文声音低缓的道。

“不可能,若是真有革命党,洋人更不可能去查伊丽莎白,毕竟伊丽莎白号是挂在领事馆下的,若真是查实,那可是属于外交事件了,洋人不可能自找麻烦…”

“洋人当然不会自找麻烦,但这两年沪上经济缕出动荡,各种走私对各大市场的影响越来越大,再加上海关上面一系列对洋人洋轮的优惠措施,此回,借着‘虞记走私’事件,说不定会掀起一股抵制洋人的风波,这种情形,到是洋人就不得不表态了,而同意搜查伊丽莎白号就是洋人的表态,再加上上海道也会施压,所以这回搜查伊丽莎白号的事体,洋人是一定会批的。”卞维文慢慢的说。

“维文这心思,实是周全。”董帮办叹道,真是时势造英雄,也埋没英雄,卞家若是没有遭遇风波,凭着卞老大这心思,眼光,哪里还能混到如今这落魄样子。

董帮办便沉默了,卞维文也不说话,屋里一片寂静,但却似有风鼓荡。

“看来,维文已经谋划好一切,你所针对的还是盖文吧?”董帮办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烟点着,一口下去,就去掉半根。

话题又似乎回到了开始。

卞维文没有接话。

“维文这是要我遗臭万年吗?”董帮办闷声闷气的说。

卞维文淡淡的看着董帮办:“董先生,盖文此刻任务本来就是董先生促成,董先生布局此事是难道就没有想过遗臭万年四个字吗?”

董帮办跟威尔争夺江海关副税务司一职失败,为了保住他在江海关的利益,董帮办借盖文之手,想跟英使馆拉上关系,而截留税款的主意本来就是董帮办的投名状呀。

董帮办沉默不语,这方面他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卞维文同样沉思,他也是晓得的,董帮办当日把所有的东西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他,也是有着另一翻打算的。想着,卞维文再一次道:“那董先生倒是说说看,要维文怎么报李?”

听着卞维文这话,董帮办笑了。

“跟领事申请搜查令,以及盖文的事体,包括那封信的内容,由我来揭穿。”董帮办看着卞维文一字一顿的道。

卞维文猛的抬头看着董帮办,到是没有想到董帮办居然提了这么个要求,董帮办不给自己留后路了?若是由自己来揭穿,盖文那里最后肯定要扯出董帮办,虽然说,此举肯定要招来国人的唾骂,但也正因为如此,江海关这边,墨贤理倒不好对董帮办下手太狠了。

卞维文是晓得的,董帮办这些年,利用江海关的差事,谋了太多的利益了,墨贤理初上任,虽然彼得已经被迫离职,但这是内部事物,新官上任三把火,拿掉董帮办,端掉走私链绝对是墨贤理最重要的杀威棒。

只不过,若是卞维文揭穿关税截留之事,那么董帮办为洋人谋关税截留的事体也就瞒不住了,在华人来说,董帮办是卖国,可在洋人那里,董帮办却是为洋人谋利益,如果这时候墨贤理还朝董帮办出手,那以后谁还象董帮办这样为洋人落力的做事体。

董帮办为洋人做到这种程度,洋人那边也是要卖好,墨贤理也得收着点手,所以,最终董帮办全身而退不难。

可若是由董帮办自己揭穿,不为别的,为着打击董帮办,董帮办过去做的那些个事体只怕全要被墨贤理翻出来,到那时,董帮办只怕要成过街老鼠了,能否全身而退就不好说了。

卞维文眯着眼看着董帮办,琢磨着董帮办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后你拿我立旗,做投名状吧。”董帮办一脸平静的看着卞维文道,最后又一字一顿的说:“只有这样,你才能牢牢的定在江海关上,别怪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维文你要晓得,关税截留这事体是我在关,但这却是洋人早就掂记的心,有句话说不怕贼价就怕贼掂记着,现在朝廷对外软弱,而民族自强之心愈渐强烈,最后必是星火燎原,到时正是洋人浑水摸鱼时,海关截留之事体,这回就算不成,只怕未来也是要落到洋人的手里的,这是我在海关这些年的经验所得出的结论,唉,这么一个若大的民族,有沉沦则必有奋起,现今这局势,我们无力回天,但我们总要有人为未来的奋起,为未来拿回海关权而默默奋斗,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当年你父亲说的,只可惜我算是辜负了,接下来看你了…”董帮办抬头看着天花板。

卞维文盯着桌上油灯的火花,不作声,谁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

卞维武这时正从楼上下来,一听董帮办的话,便叫道:“不行,这是让我大哥做恶人哪,你自己揭穿关税截留的事体,却让我大哥拿你做旗,那样,我大哥岂不就成了助纣为虐,还不晓得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不行!”

卞维武斩钉截铁的说。

董帮办咧咧嘴冲着卞维武冷笑:“你小子本来就是打着拉你大哥下水,给你当靠山的的主意,可别忘了,若是关税截留的事体是由你大哥揭穿,你大哥那可就把洋人得罪,别说他还能不能进江海关,就算是进了,他还能得到重用吗?他还能给你当靠山吗?至于我,反正混到如今,怎么样都不会有好下场,我自己无所谓了,但不好让家里人被人戳脊梁骨…”

“那我大哥倒好被人戳脊梁骨了?”卞维武冷笑。

“有些东西总要有所取舍的。”这话,董帮办是对卞维文说的。

“好,我答应你…”卞维文点头。却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董帮办。

有些东西的确是要有所取舍的…

卞维文是看出来了,董帮办此举已是抱着必死之心了,那么被人戳脊梁骨又如何。

此时,天边已现鱼肚白,唯一颗星辰在灰蒙蒙的天际闪烁。

第一百九十章 麻油婆欲说亲

“哎哟,虞景明这是抢钱哪,桂花糕的价格又涨了,我倒是奇怪了,做桂花糕的大师傅麻三妹都跑到陶记去,人家陶记的桂花糕还在优惠大酬宾呢,虞记桂花糕凭什么还涨价,还一天一涨,虞景明这真是失心疯了,说不准是破罐子破摔了。”

清晨,虞景明是被长巷子里麻油婆的叫骂声给吵醒的,昨晚睡在实在迟了点,早上便也醒迟了,好在一些事情都安排下去,今天倒没什么大事,虞景明也不急着起床,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听着外面长巷的喧闹。

虞记桂花糕继续涨价,自又惹得一些闲言碎语。

“呵,倒是好笑啦,虞记桂花糕涨价那是虞记的事体,又没有逼着你买,你这骂咧咧的做什么?”桂花嫂提着一只马桶正好路过,听着麻油婆这声音,便嘲讽了起来。

“呵,虞记这价涨的好没道理,怎么还不兴人讲呀?”麻油婆叫桂花嫂嘲讽的火冒三丈,更是跳脚。

“麻油婆,谁说虞记这价涨的没道理了?”嘉佳挎着手提包正好从圆门洞那边过来,听到麻油婆这话,倒是插嘴了:“麻油婆,你大约就是问了个价,没有真正看看今天上架的桂花糕吧?”

“怎么了?问个价还不够呀,桂花糕就是桂花糕,今天上架的桂花糕还能雕出花头来不成?”麻油婆看着嘉佳,没好气的道。

“哟,这桂花糕还真能雕出花来,你不晓得呀,这两天,莫老师傅,守勤师傅,还有许开源他们连着熬了几个通宵呢,如今这桂花糕不管是用料,制作方法以及包装,采用的全是贡品的标准。你晓得不,如今的桂花糕,它叫桂花贡,可不就雕出花了吗。”嘉佳笑咪咪的说,又道:“我跟你讲呀,这桂花糕你要买就赶紧买,明儿个还要涨呢,到时还不是这个价哩。”

嘉佳说的这些是她从余翰嘴里听来的。

“呵,什么贡品标准,雕出花来的桂花糕那还是桂花糕,你们要做冤大头你们做去,我去陶记买。”麻油婆黑着一张脸,甩着两条胳膊就出了永福门。

“哟,这真是喂不熟的东西,平日里白吃多少虞记的糕点,没见说一句虞景明的好话,如今要买桂花糕了,贵了一点就把虞景明骂了个狗血淋头。”麻婶撇撇嘴。

新鲜的糕点一般是有保质期的,虞记这边,一但糕点快到保质期了,就随便弄个福利价,甚至于白送给永福门的住户吃,一些永福门的住户平日里从不买虞记糕点,就专等着最后去领这种糕点,麻油婆就是这样的。

“哟,麻油婆平日里可从不买糕点的,反正有不花钱的糕点吃,怎么今天倒是铁公鸡拔毛了?怎么想起要卖桂花糕了。”翠婶一边嘀咕了句,一边给客人找钱。永福门对面同荣里的汪太太正好过来买羊肚汤。

“我晓得呀,听说是给邓六提亲呢。”平五的大嫂凤英端了一碗菜粥,边吃边插嘴。

“邓六今年二十六了吧?嘿,早该成亲了,只不过他那样的,哪家的姑娘能看中?”凤英这话引的众人一阵好奇,桂花嫂也不急着回后街了,斜靠在翠婶的茶档边打听起邓家的八卦来。

“听说是南街豆腐佬家的大闺女。”凤英又道。

“南街豆腐佬家的大闺女不是早成亲了嘛,我记得还是招赘入门的?”接话的是同荣里的汪太太。

“嘿,那个早成亲的不是大闺女,是二闺女呢,当年豆腐佬一家从河北逃难过来,在路上豆腐佬得了病,他那15岁的大闺女就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官老爷当小妾,得钱给豆腐佬治病,豆腐佬病好后,夫妻带着二闺女和三闺女到了上海,豆腐佬凭着他那一手做豆腐的手艺,最终在上海立了足,只是他那大闺女就一直音讯渺渺,没想就去年底,豆腐佬突然接到他老乡的消息,说是他大闺女被人卖在青楼里,原来官家太太手黑呢,后宅争宠,官太太找了个错就把豆腐佬那大闺女卖了,豆腐佬晓得后托了关系花了银钱,把他那大闺女赎了回来…”麻婶接话到,她男人麻河北也是从河北逃难上海的,豆腐佬家大闺女这事体在河北圈子里已经传开了,一个个都唏嘘的很,豆腐佬这大闺女真是命不好。

“哟,这些年,麻油婆给邓六讨媳妇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怎么这会儿倒看上豆腐佬这大闺女了。”翠婶咧了咧嘴,倒不是她轻看了豆腐佬这大闺女,豆腐佬这大闺女再是个好的,只是那样的经历,一般人家避之唯恐不及,麻油婆也是个眼高的,按理是看不上的…

“是豆腐佬先再打听邓家,而打听邓六的人就恰恰打听到香油婆的一个老妹子身上,麻油婆再心高,架不住邓六不争气呀,二十六岁,又抽大烟呢,这些年麻油婆没少在邓六的亲事上下功夫,银钱也砸了不少了,可还不是一场空,更重要的是听说,豆腐佬还许下一笔丰厚的嫁妆…”凤英尖尖嘴,颇有些别有意味的说。

昨天,麻油婆那老妹子上门说合时,凤英就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哦。”众人恍然大悟,难怪香油婆要买糕点,这可是大事,或者说真要说成了,那可是人财两得,只不过这麻油婆也太没诚意了点。

这上门说亲,不说重礼吧,也没有拿点减价的糕点应差的,麻油婆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余太太呀,那桂花贡真的好呀?我这也要送礼,要带上一份糕点,拿不拿得出手哟?”这时,同荣里的汪太太突然插嘴问。她先生原是钱庄的一个会计,前段时间,钱庄倒了一批,她先生也没了差事,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后来有朋友介绍一家纱厂,可僧多粥少,多多少少要走点门路,请点人情,这各色礼物自也少不掉。

糕点这东西算不得重礼,但却是进门的随手礼,也是挺重要的。

汪太太嘴里的余太太就是嘉佳。

“哟,那肯定好的呀,你要是想买桂花糕送礼,那全上海也逃不过这桂花贡,陶记的桂花糕倒是便宜,自己吃也实惠,可不管从味道,质量和卖相上就差桂花贡不小,这送人的,就显不出太大的诚意了。”嘉佳每日在菜场,一张嘴自也能说会道的,说的那汪太太直点头。

“那我去买两盒去。”汪太太端着羊肚汤,便匆匆进了虞记。

“哟,嘉佳,大小姐要给你记功。”吃早点的人取笑着。

“哟,我可不是在卖瓜呀,昨儿个夜里,余翰加班回来给我卖了几块,是真好吃,更重要的是那卖相,晶莹剔透的,我当时呀,都舍不得咬下去,现在回味起来,就觉得那一刻,是美好的。我一会儿也去买点,据说明天是真的还要再涨。”嘉佳说着,又忙不叠的道:“呀,不聊了,要迟到了。”说完,便提着挎包匆匆忙忙去菜场。

“哟,真的嘛?那要不,咱们也买点…”一些人私下嘀咕。毕竟明天还要涨的话,那今天买还是花得来一点的。

虞景明躺在床上,听着这样的闲话,心里有些高兴,这回的桂花糕不但借用了莫老师傅宫廷御厨的一些技巧,还融合了莫守勤刚学到的西点技巧,再加上许开源等师傅的精益求精,可以说,真的是把这款桂花糕做到了极致。

而只要东西好,口碑这东西终是会传出去的,等到势头一起来,上海糕点的高端市场虞记便能占一份了。

太阳已经有些高了,透过窗玻璃映了进来,正好落在梳妆台上,浅浅的光带,几点灰尘,透着岁月静好。

虞景明穿衣起床,小桃听到屋里的声音,掀了帘子,看到虞景明起床了,又转身去打热水。

“卖馄饨咧…馄饨喽…”长巷子里,又响起了卖馄饨的叫卖声。

“孙师傅呀,你又到这边来了,可捞过界了哟。”翠婶把一块抹布搭在桌子上,瞪着挑着馄饨挑子的孙师傅半真半假的道。

任何一个行业,不管大小都有一些约定成熟的东西,比如这早点摊子,大体都有一个范围,每家都不可以捞过界,捞过界了你就是绝人生路,这年月讨口饭吃不容易,那论谁都是要拼命的。

永福门这边,老王头这档子摆了二十多年了,一家几代人靠这档子生活,孙师傅偶尔一两次过来卖馄饨无所谓,次数多了,翠婶肯定就不干了,自然要拿话语挤兑。

“哟,嫂子,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吆喝习惯了,一进巷子,就不由自主的吆喝上了。”孙师傅放下馄饨挑子,先是拱手跟翠婶陪不是,又解释说:“你误会了,我这儿个过来不是卖馄饨的,我是来虞记领柜子的…”

“哟,那这好说。”翠婶拍拍衣服前襟上的灰,然后又好奇的问:“虞记有什么柜子好领的呀,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今儿个在法租界那边碰上戴政,他让我来领的,听说只要跟虞记签约,代销虞记糕点,不但可以免费领一套柜子,而且那糕点卖掉多少还记账,积累的多了,还算股份,可以分利的,我这会儿去看看。”孙师傅说着,冲着翠婶点点头,就挑着馄饨挑子进了虞记。

“哟,还有这样的好事呀,爱珍,是你家戴政让孙师傅来的,那你晓不晓得这么回事呀?”一边爱珍正从九号门里出来,麻婶逮着爱珍就问道。

“我哪晓得哟,戴政这几天,先是二姑娘成亲的事体,然后接着就是虞记加班,已经两晚没回家睡了。”爱珍也是抱怨着说。

“哟,那爱珍你可得守着,这租界那边的女人浪的很,还没脸没皮的,自个儿抬着花轿上门的事体都做的出来的。”一边桂花嫂嘴快,却是扯起永福门这两天传的最欢的闲话。

虞二姑娘成亲当晚,玫瑰自己抬着小轿进了荣家的门,真是想不到呀。

“你这嘴皮子,也没个摭拦,小心你家赵明教训你。”芸嫂子正好路过,便接了嘴,桂花嫂被说的一脸悻悻:“我这不也为是二姑娘不平嘛。”

“没的事。”爱珍尴尬的笑笑。

“哟,二姑娘哪轮到你桂花嫂不平,我可听说,荣大公子可是把荣兴的股份分的一成给虞二姑娘呢,那可是坐在家里分钱的。”这时手里提着两斤陶记麻师傅桂花糕的麻油婆又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听到桂花嫂这话,却是呶呶嘴道。

这事她家邓六在荣兴商团里,听贾西说的,都道这是荣大公子给虞二姑娘的补偿。

“哟,是嘛?”众人好奇,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荣大公子也算是下血本了。

桂花嫂又看到麻油婆提着的桂花糕,不由咧咧嘴挤兑了句:“麻油婆,请媒人就买这点东西呀,这哪里够哟。”

“嘿,媒人那张嘴,怎么填都是填不饱的,我一会儿自己上门。”麻油婆没好气的说。

众人咧咧嘴。正在这时,便听得一阵鞭炮声,远远的,荣伟堂带着虞二姑娘进了永福门。

是虞淑华带着荣伟堂回门了。

虞宅门口,鞭炮声便也噼里啪啦炸响,好不热闹。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回门

虞景明刷好牙,洗好脸,便坐在梳妆台前,小桃进了屋,先把水拿去到了,又端了一碗清水进来,拿着梳子沾了点清水,帮虞景明梳头。

外面的鞭炮声一直不断,琉璜的气味有些刺鼻,外间便传来翁姑奶奶的咳嗽声。

“夏至,把窗户关起来。”红梅端着早点从楼下上来,听到翁姑奶奶的咳嗽声便道。

“已经在关了。”夏至应声,然后是关窗的声音。

“喵…”小花从窗台上跳下地,踱着步子走到虞景祺的脚边,趴在那里,虞景祺一动不动坐餐桌边,听到翁姑奶奶的咳嗽声,突然伸出手,然后一点,一点的推着面前的一只水杯,慢慢的将水杯推到了翁姑奶奶面前,然后两眼看着翁姑奶奶。

“哟,这是叫我喝水呀…”翁姑奶奶一脸欢喜的说。

“也不枉姑奶奶养他在身边。”红梅放下早点笑嘻嘻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