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宴是中式宴,厅上,原来的沙发已经搬空了,沿着窗边摆了几张八仙桌,外面的院子也清理了出来,院子中间搭子一个戏台,戏台四周最好的视野同样摆了几圈八仙桌。

因着还有一轮夕阳,戏台和院子四周的彩灯便未点亮,光线便有些昏昏暗暗。

此时戏台上正唱着京剧《大登殿》。

“薛平贵也有今日天。马达,江海把旨传,你就说孤王驾坐在长安…”

戏台周围的桌子上,有茶,瓜子儿,早到的客人磕着瓜子喝茶聊天听戏,一边嘀咕着:“天都这般光景了,怎么还不开席?”

“哟,你不晓得呀,最重要的人物盖文还没到呢,董家宴可是为了这位一推再推。”边上人说。

“呵,这位之前在广州吧,广州如今可是血流成河呀,这位能赶回来嘛?赶不回来,董家宴还要推呀,我可看报纸上说了,那位在广州可也不省心,花边儿新闻不少呀…”

“嗯,哪只猫儿不偷腥呀,不过,看这场景,应该不会再推迟,再推迟那不把大家耍猴嘛…”也有人瞪眼。

“放心,听说,船马上到港了…”

虞景明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穿过院子的时候,就听得这些闲言碎语。

“景明,这边…”厅上一边,苏太太从窗户里伸出手来朝虞景明招手。

“来了。”虞景明笑笑,端着糕点盘子绕过戏台进得厅里。

苏太太就坐在窗口的一边,李二太太和虞三姨奶奶就坐在窗边,董太太坐在苏太太对面正陪着三人聊天。

“苏太太,牌局还没开呀?”虞景明先是笑嘻嘻的跟苏太太打招呼,然后冲着董太太等人道:“李太太,三姨奶奶,董太太好。”

“这不是等你嘛,董太太哪有时间陪我们打牌。”苏太太冲着虞景明笑道,然后拍了拍身边人椅子:“来,坐。”

景明坐下,董太太便招呼人上茶,一个妈子带着丫头过来,细腻的白瓷茶杯,几片翠绿的茶叶,是新出的黄山猴魁,叶片扁平挺直如剑锋,茶汤清冽,随着热气蒸腾,淡淡的兰花香便弥漫开来。

黄山猴魁就是以这般特有似类兰香的清冽闻名。

“好茶…正好可配糕点。”虞景明先是咪了一口茶水,然后笑笑说,又将手里的糕点盘子摆在桌面上。

均瓷的盘子,配上几近透明的桂花糕,翻毛枣泥贵妃饼等,竟是养眼的很,也很可口的样子。

一边杨三姨奶奶倒是先打起趣来:“景明这来参加董家宴还自带糕点呀,董太太可要不高兴喽。”来参加宴会,却自带糕点,这可就有些打主人家的脸面了。

一边董太太也挑起了眉,是要虞景明给一个解释了。

“三姨奶奶,这个罪名景明可背不起。”虞景明笑笑道,然后又冲着董太太福了一礼才道:“董太太原谅则个,景明如今也病急乱投医,董太太也晓得最近虞记和陶记在打擂台呢,景明是有机会就要钻,这是带来给大家尝尝,若是大家觉得好吃,那景明就很高兴了。”

“董婆同意了?”虞景明这样说,董太太就晓得这东西能摆上桌子,那自然是得到董婆的同意,这位在家里是老祖宗,不过董婆的性子,可不好说话。

“董婆婆心疼人。”虞景明笑笑,董太太翻翻白眼,这位虞记的大姑娘是睁眼说鬼话,董婆心疼人个鬼,她和她老爷在董婆地里从来就没个好脸色。

这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虞景明跟董婆倒是一样的。

苏太太这时冲着虞景明瞪眼:“你也晓得病急了呀,病急怎么还乱涨价呀”

苏太太其实是借这个点点虞景明,不该由着虞三姑娘涨价,姐妹相争这样落在外人眼里,总是不好的。

“不涨价的话,不用陶记出手,虞记自己就要亏死了。”虞景明懂苏太太的意思,只是有些东西不便明说,便叫起屈来。

“不能吧,你虞记去年虽然利润不高,但量大,应该有的赚的啊。”一边李二太太插嘴,虞记往南洋那边的货都是走李家渠道,虞记去年的糕点走了多少量李二太太是清楚的。

“今年的跟去年的不一样啊。”虞景明说着,朝桌点的糕点做了个手势:“几位太太尝尝就晓得了。”

几位太太望了望,面前的几样糕点着实精致,苏太太便先伸了手:“行,我尝尝。”几人便看着苏太太尝,苏太太拿的就是桂花贡,入口松软细腻,桂花的香味本来很浓郁,但这桂花贡却并不浓,只在鼻尖淡淡的飘过,却一直萦绕不散…

“好吃,是要涨价…”苏太太两口把手里的桂花贡吃完,她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桂花糕竟是让虞记的师傅做出花来了。

这样好的桂花糕,涨价是必然,要不然正如景明所说,不涨价的话,不用陶记出手,虞记就要亏死了,如此一来,现在外面流传的所谓姐妹相争之说便值得让人品味了。

苏太太拿了一块手帕擦干净手,最后伸了手指,有些又好气又好笑的虚空点了点虞景明:“你们两姐妹,可是把人耍的团团转了啊。”

虞家姐妹哪里是姐妹相争,分明是合伙给大家使了个障眼法。

“对了,景明,你这两天让你们虞记的人拿着样品去苏氏百货,这样的糕点要是进不了苏氏百货,那是苏氏百货瞎眼…”苏太太很干脆的道,之前她受王大奶奶之托,倒是想让虞记糕点进苏氏百货的,只是虞景明并没有提,她这边也就暂时观望,而这回打动苏太太的可不是王大奶奶的人情,而实实在在是虞记糕点的质量。

边上杨三姨奶奶和李二太太和董太太见了苏太太这般,也有些好奇,便也伸手从盘里拿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均是浅尝即止,但不可否认味道确实比一般的桂花糕味道好太多。

虞记着实是下了功夫了。

此时,天渐暗,厅上和院子各个大灯已经亮了,只因为盖文还未到,席还未开,孙兰带着几个下人开始上糕点,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哟,这哪家糕点,端是精致呀啊,我以前未曾吃过。”

“可不,这桂花糕跟玛瑙似的,也不晓得出自哪家师傅…”

“董家宴名不虚传,茶是黄山候魁,瓜子是余老汉家的,上海炒货第一家,倒不晓得如今这糕点是哪家的…”

“搞不好是董婆的独家密方。”

“孙兰,这是哪家的糕点”一个妇人认得孙兰,好奇的问。

孙兰正忙着上糕点,这会儿回过头:“你们不晓得啊,这是虞记的桂花贡啊,出门左拐,虞记四马路分店就有的卖…”孙兰笑嘻嘻的道,又说:“不过我可提醒你们哟,要买趁早,虞记这桂花贡一切采用的全是贡品标准,你们也听说的,虞记这桂花贡每天都在涨价,别看他们涨,其实还是在亏本卖,所以这价虞记还要涨,一直要涨到目标价位的…”

“哟,虞记这茶壶居然揣着这个饺子,我马上去看看…”有性急的趁着没开席,就出门左转进了虞记四马路分店…

有人动了,自然就有人跟风,一路去买桂花贡的又有几个…

“效果不错呀…”看着这情形,苏太太笑呵呵跟虞景明说。

“全是借了董太太的东风。”虞景明冲着董太太道谢。

“跟我没关系,董家宴董婆说了算。”董太太没什么太好的脸色,只又斜了虞景明一眼:“董婆以后还要景明多照应呀…”董太太这也是话中有话了,董婆的决定她是晓得的。

“晓得。”虞景明正色的道,她已跟董婆有信约,自没必要再多说。

几家太太也晓得,如今董家在闯关,最后结局谁也不好说,因此也未再言。

“这个成本不会低吧景明这是打算走高端路线把桂花糕中低端的市场拱手让给陶记吗景明,我可直言,这样高端的桂花糕一定要讲究新鲜,所以,南洋那边不可能经销。”李二太太不愧是李家人,一下子就看穿了虞景明的计划,同时也看到了桂花贡的局限性。高端的食品市场,一定要非常新鲜,因为食品这一行业,原料品质再好,如果不新鲜了,那品质会大打折扣。

“是的,这个桂花贡原料一切以贡品品质为标准,这个是景明用来开拓上海的高端市场的,至于南洋的市场,有桂花贡的技术在这里,二太太还需要担心今年虞记桂花糕的品质吗而且如果李家要的量大的话,景明还可以再让一点利。”虞景明这时盯着李二太太道。

之前麻三妹和李二太太在她面前弄的那一出,虞景明没有回击,如今才是她的回击。

闲聊着,不知不觉的,虞景明和李二太太就开始了一场非正式的商业谈判。

虞景明的回答就是虞记给出的回复,只要你李记量大,品质不会低于去年,还可以再让利。

“所以,为了降低成本,景明不惜冒着走私的风险。”突兀的,一道男声插了进来。却是陶记的少东家陶子华。

第二百零五章 搅动风云

这世上传的最快的就是消息和人言。

麻三妹当着虞景明的面搭上李记的船,这消息在虞景明进入四马路分店时就传到了陶记陶子华的耳里。

说实话,陶家虽然在跟利德商行联系,但利德那边味口太大,陶子华砸钱也砸的心口发疼,因此一些具体的细节还在谈。

接到消息,陶子华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这时,陶记若能搭上李记这根线,一来他陶记有退的余地。二来,也能利用李记给利德施压,再怎么这都是有利于陶记,且是锦上添花的事体。

因此,一接到消息,陶子华便从他爹那里要来了董家宴的请柬,就是想趁热打铁,跟李记再套套关系。

可没成想,陶子华刚一进虞记,最先见到的居然是虞记的桂花贡摆在了董家宴的宴席上了,这着实让陶子华倒吸一口气,其实自虞记桂花贡上市第一天,陶子华就买来尝过,跟父亲谈过之后也晓得虞记可能是要另辟高端市场,可高端市场要打开拓起来并非易事,因为这实在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见功的。

可没成想,虞景明居然把虞记糕点搬上了董家宴,再加上最近几天,虞记桂花贡天天涨价,而且每回卖的量都不大,这是一种惜售,正是虞景明聪明的地方。

这样一来,反而勾起了一些客户捧高的心理。

当然,陶子华也调查过,毕竟虞记桂花糕之前的客户只是普通人群,因此,拥有这种捧高心理的客户并不多,但如今不同了,虞记桂花糕上了董家宴,这就已经成了一种高端商品,再加上之前营造出来天天涨价的紧张气氛,如此,陶子华可以肯定,今天一过,明天虞记的桂花贡的销量只怕要迎来爆发式的增长,虞记这是硬生生开辟出了一个高端市场,而这个高端市场必然会带动虞记中低市场的份额…

到这里,陶子华晓得,他是真小看了虞景明,叫他父亲说中了,轻敌了。一直以来,他认为虞记的崛起是运气,如今看来不尽然呀。

而让陶子华更加提防的却是虞景明跟李二太太的谈话。

陶子华觉得他一下子就看清了虞景明的布局,在上海本土市场,陶记占的份额大,虞记跟陶记拼不起价格战,所以虞记放弃了上海本土市场的中低端份额,专攻高端市场,从目前来看,虞记成功了。但虞记并没有放弃中低端的份额,虞记只是转换了一下手法,把中低端的市场份额放到了外埠,虞记在上海跟陶记打不起价格格战,却转眼在外埠跟陶记拼起了价格战。

谁都晓得,去年虞记通过李记,通过南洋劝业会,打开了外埠市场,而经过一年的经营,更重要是李记在外埠地位,虞记可以说牢牢的把控了一部份外埠市场。而陶记在外埠没有一点底子,虞记在上海跟陶记拼不起价格战,但陶记要想在外埠跟虞记拼价格战,那所付出的代价只怕是会很惨烈。

虞景明这一连窜的手法让陶子华想到了田忌赛马的故事。

虞记放弃了跟陶记在上海本土市场的价格战,而在高端市场上,虞记以奇取胜,然后在虞记最有优势的外埠市场上,却欲将陶记拖入价格战的泥潭。

所以,陶子华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想破坏虞记跟李记的合作,因此才冒然插了话。

虞景明侧过脸,先是看了看陶子华,格子衫衣,白色西装,领带,很洋派的青年男子,跟陶子华在一起的还有荣伟堂和玫瑰,玫瑰一身旗袍,还披了真丝坎肩,这会儿两人相依着,有说有笑。

虞景明挑了一下眉,眼神有些幽暗,荣伟堂也做的出来?他跟淑华才成亲,玫瑰虽然也进了门,但这等场合这样出双入对的,只怕也不妥吧,虞景明眼神间微有些冷意。错开之际,虞景明又看到三人身后不远几人正驻足看戏。

打头的是利德商行的经理罗切斯,跟罗切斯一起走的是一位穿着和服式样的中年日本男子,这位日本人,虞景明面生的很,想来是新近才来上海的。

和服男子身边同样跟着一位和服的年轻女子,看外貌,两人似父女,亦象叔侄。

戴寿松这会儿一脸笑容的陪着说话,戴谦跟在他身边给他当翻译。

这些人,倒是凑到一块儿了,虞景明想着,倒是挺巧。

陶子华的话虽不说一石激起千重浪吧,但在虞陶相争的敏感时期,却也激荡起一阵阵涟漪。

苏太太自是皱了皱眉头,走私的传言她也听说了,只是虞记的货好象还没到上海吧?货都还没到,谁能断定就是走私,苏氏在商界也是百年厉害,这样的谣言实在是见的太多了,自没放在心上,只陶家这位少东家不免有些咄咄逼人。

李二太太这会儿也是一脸正色,李记两百年风云,守之不易,而所谓空穴不来风,虞记如果真牵涉到走私,那李记是不可能再跟虞记合作的了。

杨三姨奶奶倒是没在意这些,她这会儿看到玫瑰,玫瑰为了帮着荣伟堂拉拢,可没少陪杨三姨奶奶打牌,而且打的都是交际牌,只输不赢的那种,看到玫瑰,杨三姨奶奶就觉得今晚的董家宴上,她应该会有不错的进账。

“哟,玫瑰也来啦。”杨三姨奶奶倒是先跟玫瑰打起了招呼。

“见过三奶奶。”玫瑰给杨三姨奶奶见礼,却依然挎着荣伟堂的胳膊,杨三姨奶奶的心思她是晓得的,不外乎又要约她打牌好赢钱,只不过今晚是她进荣家后的第一次亮相,意义非凡,她是要陪在伟堂身边的。

荣伟堂也略有些尴尬的跟虞景明打招呼:“大姐来啦…”他今天这般带着玫瑰出来,到底有些扫虞家面子。

虞景明只是虚了虚眼神,未再看荣伟堂和玫瑰一眼,转脸看着陶子华。

迎着虞景明的眼光,陶子华很洋派的耸耸肩:“景明原谅则个,主要是最近流言颇多,开个玩笑。”

陶子华倒是很知情识趣的赔礼,只是他说玩笑别人就真当是玩笑了?

看着陶子华一脸得计的表情,虞景明才慢条斯理的道:“陶公子,谣言止于智者,这等传谣之话可不该出自陶公子这样的才俊之口。更何况,景明跟陶公子不熟,还没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至于传言虞记走私,谣言不算,景明在这里说话也不算,反正虞记的货也该快要到了,是不是走私,自有海关说了算…”

虞景明这翻话,话音一落,陶子华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虞家大小姐这翻话可谓是绵里藏针,这位大小姐先说谣言止于智者,是说他不智,而更让陶子华有些不快的是虞景明那句“不熟”。

关系不熟,陶子华却开这样的玩笑,不得体,也没风度。最后更是直接说陶子华多管闲事。是不是走私,自有海关说了算。

如此,陶子华的话就显得有些无礼和小人了,而且很没有风度。

在上海,男子讲不讲风度是很重要的。陶子华脸色有些悻悻。

场面便有些凝,

连罗切斯和那日本人都转过头来看这边。

“大小姐别跟陶公子计较,陶公子其实是关心大小姐,昨天陶公子跟伟堂吃酒的时候还提过大小姐,这回陶记和虞记相争,只是商场的君子之争,陶掌柜当年可是跟过虞大爷的,提到虞大爷,陶公子也是景仰的很,说起来都是谣言误人,可不嘛,是不是走私,谣言说了不算,陶公子说了不算,虞大小姐说了也不算,这回为了这谣言,海关那边可真是重了大动作。听说为了此事,江海关的人特意跑去大使管那边批了搜查令。如此,是不是走私,船一到港就能分明,大小姐,玫瑰这话是不是这理?”玫瑰一向八面玲珑,这会儿到解起围来。

“是哩。”虞景明笑笑,却是淡淡的扫了玫瑰一眼,嘴角微微翘翘,玫瑰这话虽是解围,但里面的小刀子可不少,先说陶掌柜跟虞记的关系,又说陶公子关心她,如此她之前说的“不熟”,就显得太小气,而更重要的是玫瑰点出,海关的人去大使馆那边申请搜查令。

开玩笑,伊丽莎白号本来就是给各大使馆送生活物质,这些年伊丽莎白号涉嫌走私的事体,谁不是心知肚明,可见海关查过吗?如今海关的人既然去大使馆那边申请搜查令,若没有过硬的证据,使馆那边能答应?

如此一来,看江海关这动作,倒似乎虞记走私的事体并非空穴来风似的…

而实则,虞景明却晓得,江海关那边去英领事馆那里申请搜查令跟虞记并无直接关系。最近的一阵风,突然把虞记走私的事件跟伊丽莎白号走私,以及江海关对于洋人洋货的一些免税政策挂了起勾,无外乎江海关伙同各国领事,为所欲为,挤压沪上本地资本家的生存空间,是一个不正当的商业竟争行为,再加上近年上海动荡,各地暴乱不少,英领事那边也面临压力,于是这才批了江海关对于伊丽莎白号的搜查令。

这里面自有各方博弈,执棋人正搅动风雨。

虞记身在局中,自然要承受一些风雨,而这些风雨,她虞景明承受得起。

当然,这些内情外人并不晓得,这会儿大家听了玫瑰的话,一时间便窃窃私语起来。

“江海关都去大使馆申请搜查令了哟,虞记走私这事体别不是真的吧”

“也保不齐,谁晓得呢?”

一时间,众说纷纭。

正说着,门口又是一阵热闹,虞景明转侧脸看过去,透过敞开的窗户,就看到卞先生陪着上海县令进了虞园大门,两个董家的子侄连忙上前照应。

第二百零六章 暗流涌动

“哟,上海县这些年可低调的很哪,据说迷上了下棋,整日里迷在这里面,可鲜少出现在这种场合呀,董帮办这面子不小…”园子里的人远远瞧见上海县正堂同卞先生进来,不由的窃窃私语。上海县在前几年是颇有些功绩的,只不过近年来,上海局势变幻,他夹在各势力里面,反而没有了挪腾之地,干脆装起糊涂了。

说到董帮办的时候,又有人好奇的问:“哟,上海县都到了,怎么不见董帮办的人呢”

实在是肚子有些饿了,厨房那边的香味勾人的很,客人都有些迫不急待了。

“呵,这不还得等盖文到嘛。”边上有人怪声怪气的道。

“也是,比起上海县,那位才是要人。”有人点头,又有晓得一些内情的人问道:“对了,上海县边上是那位卞先生吧听说董先生可看重他了,几次举荐他进江海关,只这位也不晓得什么心思,竟是置之不理。”

“这位卞先生是待价而沽呢,董帮办手腕再通天,在江海关也只是个帮办而已,他的举荐能给那位卞先生谋什么位置,至多也不多一个书办而已,这显然不放在人家卞先生有眼里,可如今不同了,那位卞先生得了税务司长墨贤理的赏识,已经安排好进江海关事宜了,通知都发下来了,这位一进去就是监察办监察,这监察一职历来都是洋人嘴里的肉,这位一进江海关那可就高了董帮办一头了。”说话的是江海关董帮办手下的一个书办周海,。

周海三十七八的样子,中等个头,短发,打了发油,看着油光可鉴。

他一直以来跟着董帮办办差,对于卞维文他心里一直有疙瘩的。

起先董帮办举荐卞维文,他担心卞维文抢了他的差,心里对卞维文自然是抗拒,好在卞维文没有答应董帮办的举荐,他也松了口气。可哪曾想,如今卞维文被墨贤理赏识,摇身一变就进了监察司,周海那胃里那能不闹着酸水?只觉得卞维文是走了狗屎运。说起卞维文口气自然不好。

说起来旧式举人的牌子还是有些用的,要不然谁晓得他卞维文是哪一个?

只不过如今这形式,这牌子只怕也当不了两天用了,以后是哭是笑就不晓得了。

“哟,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也正常,他做了监察说不定还能帮着董帮办一把不是。”几个闲聊的人听着话风有些不对,便开始打着哈哈。

“呵,指望他帮董先生别背后落井下石就好了,别的不说,就最近卞老二的事体,那位浑水摸鱼的,借着董帮办对他的信任,可是狠狠的咬了董帮办一口。”周海一手抓了一把瓜子,边嗑着瓜子边道。

“哟,这怎么讲”有人好奇的问。

“最近董先生跟利德的恩怨大家也是听说了吧”周海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似乎是故意要给人敲敲边鼓似的。

“倒是听说一些,无外乎利德不看好董帮办,想单方面结束合作,便借打击卞老二试探董帮办,董帮办便也借卞老二之后查利德,总之是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听说现在卞老二公廨所的差事都被停了,这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能来参加董家宴的,那跟董家多多少少是有些关系的,这些东西自也能了解一些。

“呵,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是没看到,我只看到了浑水摸鱼。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不晓得呀,从卞先生答应进江海关的那一刻起,卞老二就复职啦,想想,当初,卞老二靠着虞家那位大小姐,愣生生把吕三从公廨所赶了出去,他借机上位。如今卞老二就更了不得了,现在董先生的处境大家都晓得,那是真不太妙,江海关有个威尔针对他,荣兴这边有荣家那位盯着,利德又反水,董先生借着卞老二之手反击,可人家卞老二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借着董先生对他的信任,短短两天,已经接管了董先生四成的产业链,再等卞老大进江海关,卞老二背后有靠山,底下有兄弟,自己还有手腕,到那时,董先生只怕就是那过河的桥啦…”周海重重的咳了几声,说的是头头是道,听到人耳里竟是一时难分真假。

一时间,听闲话的人也是各有心思。

虞景明微微皱眉,卞先生这是还未进江海关,江海关内也已是暗流涌动了。

这时两个董家子侄陪着卞先生和上海县进了厅里,闲聊的众人也都噤了声。

卞先生同上海县一起坐下,一边自有妈子丫头上茶水并糕点,看着桌上的糕点,卞维文抬起头,就看到不远处的虞景明,他笑笑点头,虞景明自也笑笑点头。

“这是虞记新研制的桂花贡,一切材料和制法都是贡品标准,别处可吃不到,东翁尝尝。”卞维文拿了一个空瓷盘,又拿着刀将桂花糕切几小块,放在上海县面前。

“好,维文这般推宗,自然要尝尝。”上海县笑咪咪的点头。

卞维文又给自己切了一块。

两人都是旧式文人,按现在的新式说法,一个老学究,一个青年学究,自然是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便默默的吃着桂花糕。

这方情形跟周围的细碎,喧哗完全不同,但奇异的却也不冲突,自自然然,一动一静,似乎本该就这样。

虞景明这会儿心里其实有些奇怪,卞先生借了她虞记的桥要查利德,那这时候卞先生不是应该在江海头码头等着吗,而上海县又出忽预料的出席董家宴,再一结合当初李泽时的话,是否预示着,董家宴这边一会儿会有大事发生?

正想着的时候,虞景明突然就看到利德的那个经理罗切斯站起身来,走到卞维文那一桌,先跟左手的上海县问了好后,就在卞维文的对面坐下。

枣红的八仙桌上,除了茶,瓜果,糕点,还有一本便签本,本上插着一只笔,罗切斯从便签本上撕了一页,然后拿起笔写道:之前想约卞先生见面,卞先生不给机会呀。

罗切斯说的自然是利德托了陶记,然后请麻三妹出来约卞先生见面的事体,卞先生据绝了。

罗切斯写完,先把笔放在纸上,然后连着纸一起推到卞先生面前。

第二百零七章 纸上对话

罗切斯突然在卞维文面前坐下,一时引得在场的人侧目,一个个都悄悄往这边打望。

卞先生泰然自若,先抿了口茶,然后看了看纸上的字和内容,心里想着,这位罗切斯倒是一位中国通,一笔汉字虽不算工整,但能写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卞维文笑笑,便也拿起笔:现在不是见面了吗。

罗切斯继续写道:卞先生好手笔,搭了虞记的台,又搅起了风雨,将矛头直提我利德走私以及海关有关洋人洋货的免税政策上,冒着不惜得罪领事管的风险,逼着领事馆那边在搜查令上签字,卞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罗切斯写这些的时候一脸严峻,自虞记走私的谣言开始往伊丽莎白号和江海关免费政策这方面偏的时候,利德这边就承受了来自江海关和领事方面的压力,毕竟这一切都是他利德跟董帮办斗争若来的,可实际上,他跟董帮办斗也是因为江海关那边的压力,只是这道理没处说。

“我不懂罗切斯先生的意思,去领事馆申请搜查令的是董帮办,董帮办要针对你利德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吧。”卞维文写道。

他这到不是不敢认,而这些真不是他所为,因为今天,他的矛头本来就是直指英领事和江海关,这之前自没必要多此一举。

“不管怎样,卞先生只怕也不能否认一直在帮董帮办吧?别忘了卞维武就是董帮办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