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的这件事情,让我更加不敢说了。

那时,我总觉得我随时会疯掉。

进了校园后,我拔腿就朝放单车的那位置跑去,当我错过了上课铃,跑到那位置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张楚跟李秀已经不在那里了,我用力地揣倒了一辆单车。

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往班里走。

我想教训一下李秀,那因为她而一直被折磨的心情,她该为这件事情负责任的。

林老师已经在上课了,我走到门口,林老师正好看到我,他停下笔,轻声地说道,“是不是很累?采访了那么久,快回座位休息吧,这堂课你可以趴着听。”

我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就往座位走去,林老师摸摸鼻子,说道,“当年我作为第一批下乡的英语老师的时候,也被采访过,面对着镜头,整个人都是僵硬的,那拍我的老师还不停地说,笑,笑要笑,我笑得到最后,脸部都抽筋了。”

班里轰然一声大笑了起来,我趴在座位上,看着那群闹哄哄的猴子,脑袋里那沉甸甸的东西仿佛被清空了,累极了,就有些发困,慢慢地我在课堂上华丽地睡着了。

第八十七章

电视的传播总是快的,在那个科技还不怎么发达的时代,除了报纸跟电视能让人家喻户晓以外,也没有什么可以传播的工具了,当我的采访出来以后,我们家住了十几年的街道轰然起来,每天都有人上我家的门,想去看看我,看看这个只有15岁的画家。

爸爸的超市因为被知道是我家的超市生意变得比以前更好了,为此妈妈不得不去超市帮忙了,留下我跟李秀面对那一群蜂拥而至的邻居们,这些年我跟着孟宴老师出巡,也学会了如何跟人相处,如何招待外人,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感到很不耐烦。

那时我的感觉就是,如果成名是用这样的结果换来的,我宁可不要,杨天捏着我的脸笑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郭晶在一旁偷笑,叉腰说道,“要是我每天这样被人当猴子看,我也不乐意。”

唐君坏笑了一把,眼眸扫着郭晶,“你怎么看也不像猴子啊,你倒像是一只胖胖的小猪。”惹得郭晶尖叫了一声,扑了上去,就要开打,唐君仗着身高,左闪右躲的,接着一把捏住郭晶的手,让她两脚腾空,郭晶在半空中扑腾着,就是打不到唐君。

扑腾的双脚,倒真的蛮像小猪的,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杨天撑着头漫不经心地眯着眼,笑道,“笑了就好,刚开始成名嘛,肯定不习惯了,时间长了,你自然而然就习惯了。”

确实,人的太多事情,一开始总是不适应的,慢慢的,总会适应的,比如现在回家妈妈基本都没有回来了,被妈妈关爱了那么多年,这一下子总是不习惯的,但是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回到家里先翻冰箱里有没有东西,然后再拿去热,接着一人坐在桌子边上开始写作业,然后进画室去画画。

出画室了,李秀基本就回来了。

我把李秀的一整套漫画全丢了,刚买了不到一个星期,她找不到,一个晚上都失魂落魄的,我冷眼抱胸倚在墙上,还有四天就期末考试了,考完之后我就是升初二了,李秀也要升初三了,我们离大学的门槛又近了,而她还沉浸在爱情跟漫画当中。

想起替她隐瞒的那种难受的感觉,我走上前去,一把拎住她的领子,她楞了一下,直直地看着我,“李秀,你上初三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逼近她,朝她吼道。

她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地往后倒,随后她抬眼,冷冷地看着我,那眼神跟多年前爸爸妈妈第一次吵架那样,冰冷而又潜伏着,直视进她的眼底,她冷笑,“我现在这样,不就是你想要的吗?那个时候你不是说过,不止我一个人优秀吗,现在换你优秀啦,你满意了吧,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李天助的女儿是个画家,你还学习干什么啊,你去画画啊!你去画画啊!!”说到最后,她是用尽了全力地吼着。

我下意识地想放开她的领子,可是我没放,我蜷缩着手指,“这就是你堕落的理由?”我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毫无起伏。

“是,也不是,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你们压根就不懂!”说着她抬手,用力地推开我,我那本来就有点松的手指被她一推就放开了,她跌坐在床上,抱着腿,很安静,我也坐回床上,看着她,许久之后,她侧身躺着带着佛珠的手搭在洋娃娃上,那串佛珠我在张楚的手上也看过一模一样的。

这一夜,无眠。

考完期末考试,本来我计划跟杨天他们一起出去玩的,但是孟宴老师的电话就那么好巧不巧地打了进来,说让我陪他去云南,那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个更美丽的地方叫大理。

我匆忙地收拾了行李,便跟着糖糖老师的车去了扬小调。

这个暑假,我跟孟宴老师走遍了整个云南,那个只存在许多人脑海里的国度,我一寸一寸地摸熟了它,在云南,我画了一副画,叫《人间天堂》,里头有金沙湾,硕都湖,东川红土地,梅里雪山,这四个地方汇成了一幅画,历时两个月。

回到扬小调之后,这幅画被挂在扬小调画展的正门,它成为了继孟宴老师离老师萧木老师等人以外,一副无价之画,也是这么多老师徒弟当中唯一一个能让画永久挂在扬小调的唯一一个人。

孟宴老师这才摸着我的头,第一次说道,“我为你感到骄傲。”

我抿着唇,看着已经挂好的画,心头涌起一种叫成就感的东西,服务员姐姐笑着问我,“小主人,你其他的画有买家在标,你要不要去选买家?”

那是我第一次去见标画的人,在看到画展里我的那么多画以后,我才发现孟宴老师从我那里收走的所有的画在我成名了之后,全都出现在扬小调的画展,还建立了一个专区,专区名叫:李优,看着那小小的两个字,一股说不清的悸动感,在我胸口撞击着。

那时我才知道,我人生的职业正式开始,多少年以后,我感激孟宴老师默默为我所做的一切,他让我无所选择,一路到底,却不会流离失所。

标画的过程是任性的,端看我的心情还有我看那人顺眼不顺眼,不过对于当时的我的心情,我觉得看谁都会顺眼,那两个男人顺利地买走了我的画,服务员姐姐低头笑了一下说道,“聪明的人就会找你这种小主人,刚刚出道,没有脾气,所以谁要谁都可以买走。”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偷偷凑近我,眼神瞄着不远处的孟宴老师,“你师傅第一次被标画的时候,那人就差跪下去了,也没有把画买走,后来你猜他是怎么买到画的?”

我看了眼在跟糖糖老师说话的孟宴老师,摇头,服务员姐姐掩嘴道,“其实很简单,那人买了一张火车票给你师傅,是海印市往北京的火车,才把那画标到。”

我朝那穿着灰色唐装的男人看去,总算是明白孟宴老师为何会把画标给那个人了,而那张火车票去往的地方,是巩老爷子第一次带孟宴老师出门的地方,那时的他七岁。

也许在他的心里,七岁那年,是人生路程第一次被打开。

就像我一样,如果现在有一个人拿着海印市前往上海的火车票来给我,我也会把画免费标给他的。

那是我灰暗过去终结的第一站。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跟李秀也跟爸爸那样,即使在同个屋檐下,也仿佛对方的透明似的,我不会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地去管她的成绩了,要不是为了妈妈,我对她的兴趣不会高到哪里去,这么多年了,在我有怨气的时候她也堆积了不少的怨气,从那天晚上她吼出来的话就明白了,再温柔再善良,心里的黑洞依然少不了。

1996年九月份,我升初二,这时必须面临分班的问题,乔老师说我的成绩可以直接去a班了,班里的猴子们嚷着不让我走,李海燕幽幽地看着我,虽然没有开口说不舍得,但是那表情十分的不舍。

更别说司徒楠了,他站在桌子上,指着我说,“你就留在这里吧,你是红花我们是绿叶,衬托着你无比的美丽。”

刘书恒直点头,“对啊,你走了谁当班长啊,留下来。我请你吃冰激凌,两毛五的那种。”

宴海涛站起来,淬了一口,“我擦,那是最便宜的,你至少请个五毛的啊。”

乔老师死命地敲着讲台,大声嚷道,“安静安静!”敲了有十多分钟,这些人才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我坐在位置上,手心掐着书本,眼眶红彤彤的,心口翻涌着,我知道我迟早是会离开这个班的,去年让我当班长的时候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当久了我还是不像一个班长,平时都靠司徒楠他们帮忙镇压住,上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也是可以离开这个班的了,但是我留了下来,只是没想到这次终于要走了,他们的反应比我还激烈,那是真正用心地把我留下的感觉,让我差点当场哭了出来。

“李优她终究是要离开我们班的,如果你们惦记着她,喜欢她,也可以努力考上去,跟她同班,若是确实没有这个能力,未来还很长远,你们可以常常保持联系,老师当年也有很多像你们这样重情义的同学,到现在我们毕业已经十多年了,我们每年还会聚在一起,你们要相信,感情这东西,你记着,它就长久,你忘了,它就短暂,所以大家也别难过,祝福李优吧。”

乔老师说完这段话,我猛地趴在桌子上,狠狠地哭起来,d班这群人真的是我读书这么多年来,碰到的最好的同学,我们之间没有斗争没有恶意没有嘲笑没有妒忌,我好他们替我开心,我不好他们替我难过,那种如覆薄冰的班级日子早已经消失在过去那些灰暗的日子了。

认识这群同学,我才知道,人跟人之间的相处也可以这样自由这样自在,毫无顾忌。

看我一哭,前排那几个老是老子老子叫的妹子都哭了起来,班里的气氛一下子被离别充诉着,沉甸甸的,乔老师的眼眶也红红的,她咽哽道,“不如让李优上来给我们唱首歌,大家要一直记得她。”

司徒楠第一个开口,“好啊,给我们唱一首。”

他一开口,其他的同学就开始起哄,“对,唱一首,来,唱一首!”乔老师站在讲台上,鼓励地看着我,我红着眼眶,在他们的起哄下,一步一步地朝讲台上走去。

我没怎么唱歌,除了在音乐课上,平时我爱听,却不爱唱,但是面对这群猴子期待的眼神,我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我挑了崔健的《一无所有》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为何你总笑个没够,为何我总要追求,难道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噢,你何时跟我走…”

那时这首歌红极一时,班上没有人不会唱,唱着唱着他们喝着我的节拍在轻轻地合,极其地融洽默契。

郭晶过来接我,被我们班里的气氛也弄哭了,她擦着眼泪说道,“我从来没有碰到这么好的同学,呜呜呜,李优,我当初还嫌弃d班叽叽喳喳,还说他们是一群山猴子管不住的那种,现在我后悔了,我觉得他们真好。”

第八十八章

郭晶说这席话的时候,我差点就想跟乔老师说,我不调了,我留下来,可是想到妈妈的期望,看到郭晶满眼的期待,我把话吞进了肚子里,拎着书包跟着郭晶朝新的班级走去。

我想,来日方长,我想,我们还有很长远的未来,我想,只要记着,这段难忘的感情就不会消失。

a班很安静,每个学生都很有素养,平时没事聊天的人更少,他们的桌子上摆放着很多的练习本,即使是下课了,他们也不停地在练习着,考试的时候大家都很认真,考完了大家都急着要知道名次,当看到成绩下滑了,有些同学的脸色可以黑一整天,第二天则照样努力。

我以全校第十名的成绩考进a班,作为一个一年的黑马,任何一个老师都喜欢我,初二a班的班主任是个戴着金框眼镜一副社会精英样子的男人,叫李腾,他介绍的时候说他是飞黄腾达的腾,他说父母希望他飞黄腾达,可是他觉得当我们的老师也是在往飞黄腾达的道路走去。

a班里没有张楚的身影了,郭晶说他降到c班去了,估计再过一个学期就要被将到d班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愣愣地坐在座位上,手心死死地捏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帅气的身影,在跳高比赛的时候,他那初长成的小身板如被神明附身似的,轻松地跨过了那个栏杆,他温柔地跟我讲练习题的模样,他回答英语那流利自如的神态,他穿着军装帅气地走过操场时的样子,他当班长那副不容置疑的霸道语气。

仅仅只是一年,他的过去仿佛被重新洗牌,一降再降。

郭晶凑在我的耳边说,“我怀疑张楚谈恋爱了,老师都说,除非不想学习,否则谈恋爱最误事了,前几天,隔壁班又有人谈恋爱了,那女孩被老师罚站,站到晕倒了,后来那老师被一个男孩子打了,大家都说打老师的那个男孩是那个女孩的男朋友。”

我的手心被我扣出了血,我低吼道,“你别乱说,他肯定有别的原因的。”

郭晶被我这么一吼,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委屈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就趴在桌子上,半天不理我。

我看着她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突然有点好笑,现在这个位置还是她帮我争取来的,从我进了这个班,她就拼了老命要跟我坐在一起,排除万难地在老师那里争取着。

想到这里,我捏了下她的耳朵,那躲在发丝里的耳朵动了动,像小兔子似的,我凑近她,低声道,“下课了要不要去堂西街。”

那一动不动的脑袋刷地抬起来,看着我,我朝她笑了一下,动着嘴唇,“要不要?”

她伸手就捏住我的脸,嘿嘿嘿地说,“当然要了,你让我咬一口我就气消。”

我伸直手,指着最白嫩的臂肉,“咬这里。”她瞪着那块肉,哎了一声,“算了算了,不咬了,一看就知道一定很难吃。”

中午去饭堂吃饭,端了菜下楼,虽然已经上了初二了,可是还是习惯性地下初一那层去吃饭,刚来学校的时候很规矩,以为初一就只能在初一的饭堂里吃,初二就只能去初二的饭堂里吃,吃久了就知道钻空子。

刚下到一楼,就见到张轩捧着一个大大的铁饭盒,从人群中顺溜地闪过来,直到站在我们跟前,露出他跟前的虎牙,那个寸头如今是细碎的发丝,“我还说要去二楼找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就下来了,是不是猜到我在这里咧?”

除了讶异他那光头已经是服帖的发丝,最该讶异的是他的身高,如今看着我,是居高临下的那种。

我暂时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绕过他,端着饭菜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他急忙跟了上来,坐在我对面,朝我咧嘴笑,“我是张轩啊,你不记得我了?”

我咬了一口青菜,盯着他,心想,就那虎牙,烧成灰我都认得,我不能接受的是,他长高了,还比我高了许多。

“喂,她是不是成哑巴了?”张轩转头问着郭晶,郭晶吐了一块排骨出来,摇头道,“没有啊,她刚刚还很顺溜地跟我说话呢。”

“那她怎么不回我?难道是因为发现我现在太帅了?”

“你哪里帅了?”

“你哪里帅了?”

我跟郭晶异口同声地问道,张轩瞪大眼睛,看着我,“原来你没成哑巴啊,幸好幸好。”

“你才是哑巴。”我瞪了他一眼,便低头吃着饭菜,张轩则一边吃一边说话,说得口沫横飞,“我初来咋到,你们有空得带我去熟悉校园啊,像我这种路痴啊,是很容易迷路的。”

我跟郭晶对他说的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李秀的那个生日礼物游乐园里,我跟他同仇敌忾地对付李秀,也让李秀彻底地得罪张轩,那个生日礼物也就这样华丽地泡汤。

后来的日子我太忙了,也就没有跟他见过任何一面,他到底在画画的这条路上走得如何,我也不知道。

“喂,李优,你知道吗,那个叫陆露,很像你的那个女孩。”吃过饭,我站在洗槽边洗碗,张轩也跟着凑过来,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那个女孩怎么了?”

“她摔断了手,手骨接好了,却再也不能画画了,上次我们老师带我们去写生的时候,她在我们写生的那片草地上,呆呆地看着天空,那表情好可怜,我们老师说她之前是被喻为跟你一样最有天赋的小画家,可是她却不能画画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继而又继续洗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低着头看着水泡过的手,无法想象如果我的手,也不能画画,会怎么样,我记不起陆露的脸,当时我觉得她不像我,可是却有很多人说她像我,他们说,是那种感觉上的像,不是长相的像。

下课后,我跟郭晶拦了辆三轮车去堂西街,堂西街后面的那一排老房子在八月初全贴上了要拆的字眼,杨天跟秦萧叔叔这段时间经常在找房子,堂西街这片可以住的一些老房子都成了危楼,大多数人也都搬得差不多了,这附近也没有新房子可以住。

所以杨天总得把房子找到东边,我们那块地方去,或者北边那边,南边那边都是富豪区,就是郭晶家住的那里,按杨天现在的能力肯定是租不起的,所以这段时间都是唐君在店里看店。

我跟郭晶一去,就被唐君压着搬这个搬那个,他则像个老太爷似的,晃悠悠地用他那张脸骗那些女孩子买cd,说什么买一送一,等人家买了,他说送的一个飞吻。

有些女孩子本来就喜欢他还好,乐意得很,不喜欢他的直要他退钱,不然不走,他倒好,坏笑着说,“那就留下来陪我睡。”

那话一出,那女孩子就跳起来,跟鬼追似地跑得老远,我狠狠瞪了他几眼,他还不乐意,走过来,一把捏住我的耳朵,像是拎着个木偶似的,说道,“杨天的小媳妇,你可得小心了,杨天最近桃花运特别旺,有个妹子成天赖在他身边,就是不肯走。”

我使劲地挣扎,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了,又被他的话弄得好奇,凑过脸问道,“他的桃花运不是一向都很旺吗?这条街想嫁给他的人多了去了。”

唐君呸呸两声,一脸恨铁不成钢,“这次不一样,那女孩子是个断手,还有…那个…算了,等你见到她就知道了,估计明天又跟着杨天回来了。”

等我跟郭晶被唐君压榨得只剩下两条魂魄,杨天跟秦萧叔叔终于回来了,杨天一进门,就摊在椅子上,直说累,唐君抽了条皮鞭指着他说,“你累?老子帮你看了一天的店才累,说,要请我们去吃什么鬼。”

杨天微微掀起眼皮,朝我似笑非笑,笑得我心境胆颤的时候,朝我招手,“妹妹,过来,给我揉揉肩膀,等下你想吃什么,我就带你去吃。”

我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双手搭他肩膀,捏着那结实的肩肉,我力气不大,但是力道刚好,这要归咎于跟孟宴老师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肩膀疼,画画落下的毛病,我那时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帮他捏捏,捏久了就捏出门道了,杨天眯着眼,神情挺放松的。

唐君则一脸看不过眼的样子,搭着郭晶的肩膀说,“哎,别打扰他们相处了,我们自己去找吃的。”

第八十九章

自从张轩来到我们学校之后,我的身边多了一个跟屁虫,不管是吃饭下课还是我在校园里晃悠,都能好巧不巧地就碰到张轩,他总是一副无赖的样子,凑过来跟我聊天。

这天我想在图书馆这个位置写生,画本刚拿出来,就被突然跳出来的张轩吓了一跳,他嘿嘿嘿嘿嘿了两声,比比手上的画本,“好巧,我也来画画。”我扫了他一眼,就安静地坐在草地上,左手捧着画本,右手拿着画笔,仰头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建筑。

图书馆总是一个学校最宁静心安的地方,仿佛进入了那里面,所有的尘嚣都归零。

张轩也是来画图书馆的,他说班里的美术老师要求的。

草地上一片安静,只有笔刷的声音,过了一会,张轩放下画本,朝我挪了挪屁股,一下子就来到我的身边,我瞪了他一眼,维持着画画的动作,他揉了一把服帖的发丝,有点小心地说道,“李优,你觉得李秀姐姐是个弱女子吗?”

我刷着的笔顿了一下,转头看着他,他嘿嘿了一声挠了一下头发,又凑过来,一脸的贼头鼠脑,“我怎么觉得李秀姐姐是装的,是去年还是什么时候,有一天我哥哥把李秀姐姐带回来,李秀姐姐哭得眼睛红彤彤的,当时吓了我一跳,后来哥哥告诉我说,是有人在学校里堵李秀姐姐,李秀姐姐的衣服都被撕烂了,我当时觉得你们学校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还哭着让我爹别让我来这里上学,可是我来了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但是…我在前天,不小心就看到李秀姐姐貌似又被人堵了,我吓死了,想说冲过去把李秀姐姐救了,结果…没等我反应过来,李秀姐姐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解决了那几个高大的男孩,还让那群男孩乖乖地给她让路,以前我觉得李秀姐姐很优秀也很棒,一般是不会被欺负的,上次哥哥说她被欺负得很厉害的时候我还挺奇怪的,这次我又觉得李秀姐姐还是不会被欺负的吧,太奇怪了,可是在我哥哥眼里,她就是很弱小啊,每次我要是抱怨李秀姐姐点什么,我哥哥就会生气地瞪我,说李秀姐姐很脆弱的,哎,我搞不懂你们这些女孩子,你是不是也是这样阿?”

我握着画笔的手一顿,笔尖在画板上下意识地画出一条黑色的长线,很长很深,我眯起眼,想着去年那让我至今忘不了的一幕,也许我明白了,李秀本可以自救的,可是她当时应该是看到张楚出现了,所以她索性就让事情往下再发展一点点,好让…张楚去救她。

他们在一起也是在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

“哎你怎么不讲话了?”张轩还在等我的回答,我收起画本,用画笔敲了下张轩的头,说道,“上课了。”刚说完铃声果然就响了,张轩不满地把画本合起来,嘀嘀咕咕地说,“你还没带我逛学校呢,开学到现在都两个月了,你跟郭晶一样,都是找不到人的。”

我一边往教室跑,一边问他,“你怎么不找你哥陪你?”

他脸色变了变,不太甘愿地说,“哎,我还是很爱我哥哥的,但是…哎好烦啊。”说着他就朝初一跑去,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在原地愣了半响,才跑回初二。

回到班里,李腾老师知道我去写生了,他没怪我,让我回座位上去,他就开始讲课,来到a班之后我至今还是没有习惯,初一在d班的时候全凭我的毅力学习上课做笔记,在a班,学习的气氛很浓厚,你不学就随时感觉到别人每时每刻都在追上你,你受表扬了也没有人会替你感到开心,a班的同学自尊心都很强,好胜心也强,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对学习看得比生命还重,一副不学习就天打雷劈的感觉。

如果有同学犯了错,a班的同学都自顾自的,不会去嘲笑你,也不会去数落你,但更不会去安慰你,冷眼地看着,然后冷眼地让所有的事情翻页,这种冷暴力,比起大吵一架或者大闹一场更难受。

所以我在a班上了快三个月的课程了,连班长叫什么名字我都记不住,同学跟同学之间的那种疏离感就跟同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似的。

这让我无比地怀念d班那群猴子。

幸好a班还有郭晶这家伙。

我保持着全校第十名左右的成绩,在a班偶尔考进前五,偶尔则在八名左右徘徊,郭晶似乎不用怎么学,总是在前三,在学校排前一前二,以前在d班没感到压力,到了a班,压力翻了一倍,那吃力劲跟在小学有点相似,但幸好这几年我承受压力的能力见长了,除了数学一直在拼以外,英语对我来说基本手到拈来,而语文则在当了一年的班长跟在乔老师身边混着,居然能单科拿个第一第二,要说最难学的,还要数化学,比数学更难的科目,偏偏郭晶在化学跟数学这两科目上居然游刃有余,在她的带领下,那成绩才没有往下滑的太厉害。

她掩住嘴角咯咯咯笑得如女巫,“我就说你有一天一定会需要我的。”

我偏过头瞪了她一眼,换来她更得意的一笑。

我终于见到唐君嘴里说的断手女孩了,原来是那个陆露,唐君压着我的肩膀,盯着那安静坐在樱花飞情里的女孩,压低了嗓音说道,“我都说这次这个不一样了,她除了断手外,跟你很像,很像当年我们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感觉,那种被灰色的雾缠绕着,让人想靠近呢,又觉得迷糊,怎么说呢,还有点心疼,不过她比你大胆,她说她喜欢杨天。”

我拉开他压制着我的手臂,扫了坐在椅子上的陆露,没觉得她哪里像我,她跟之前几年前见到的有点不一样,身上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狠劲,我把书包塞柜子里,给柜子后的一盆小富贵竹浇了水,唐君咬着根棒棒糖,一直盯着那个陆露。

我刚才进屋的时候,陆露又扫了我一眼,微微诧异了一下,但是很快眼神就平静无波了。

我想她应该认出我了,不过并不想跟我讲话,我也不太想跟她讲话,或者应该不知道跟她讲什么,只是在她那缠着绑带的手臂上转了一圈。

不一会,杨天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嚷着又热又累,我给他倒了杯水放他手边,他朝我眯了一下眼,含笑着端了水一口仰尽,随后趴在柜台上,说道,“妹妹,我把房子租你家附近吧,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合适的。”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随你啊。”

他懒洋洋地又眯起眼,朝我敲敲杯子,我瞪了他一眼,才又给他添了水,这时唐君走了过来,扬手就扇上杨天的头,“喂,那个女孩又来了,你不看看?”

杨天转头,这时才看到陆露,陆露那双眼睛幽幽地看着杨天,她的眼珠子很黑,是那种浓密的黑,被盯着的时候会感觉她倾注了所有在看你似的,杨天跟她对视了好一会,才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她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来看你。”三个字说得很轻,却感觉很重似的,杨天脸色闪过一丝复杂,他嘿嘿笑了一下,眯起眼道,“别啊,受不起啊,身体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别在这里呆太晚,这里很多坏人的。”

“有你在。”她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话,声音极其清脆,比起李秀的还有过之而不及,唐君在旁边哟呵了一声,眼眸里满是调侃,杨天则有些许尴尬,漫不经心地笑着,“不对的,我在也帮不了你,我从来不主动帮人的。”

陆露幽幽地看着杨天,也没有再回话,气氛顿时有些沉默,屋里只有崔健的歌声,淡淡地,可是又那么抓人的心。

就在大家都尴尬地摸鼻子的时候,她站了起来,朝杨天说道,“我还会再来的,我知道,你还是会帮我的。”

说着不等我们反应,就直接走出了樱花飞情,她一走,气氛才松了下来,唐君拍拍杨天的肩膀,眨眨眼睛,“好自为之,这女孩一看就是又固执又难缠,不到黄河不死心的那种,小心哪天你被她铁柱磨成针,那就好玩了。”

杨天甩开唐君的手,笑道,“去去去,老子什么样的妹子没见过。”

唐君朝我坏坏地一眨眼,嘴巴则回复杨天的话,“是是是,你什么都见过,但愿你可以修成正果。”

我被他眨得好笑,这看着我却又回答杨天的话,明摆着这正果是我,别欺负我年纪小不懂事。

那时的我,压根就没朝爱情方面想去。

看着天黑了,我说要回去了,杨天就说要送我,我不让他送吧,下一秒他就被唐君一脚踢出樱花飞情,杨天摊手,一脸无奈,“呐,我就是不想送也得送了,再说这次郭晶没跟你来,我送送你也应该的。”

我抿着唇,只能说好了。

杨天拎过我的书包,走在我的右手边,地上印着两个人的影子,他那修长的影子很快就将我淹没了。

我有点不服气,就朝前走了一步,然后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他的影子上去,他噗呲一声笑了,说道,“怎么这么幼稚。”

我瞪了他一眼,这叫幼稚吗?他笑着走近我,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你知道秦叔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给他的印象是什么吗?”

第九十章

我摇头,他低低地说道,“秦叔叔说你像一只刺猬,要是我妈没出现,估计你就会用刺扎他了。”

我愣了一下,刺猬?那是什么鬼,杨天又笑了一下,笑声在夜晚格外好听,“我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仰头看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何想要时间快一点,不过我知道,时间快了,意味着我很快就可以长大了,意味着我可以离开常青镇了。

堂西街这几年的变化除了多了很多危楼,别的变化都不大,但是从市场到我家的那条路变化则变得很大,以前还有的泥沙路,现在都铺了泥地板了,车子开过的时候再也没有那堆沙子扬起了,*地地板很是平稳,杨天送我送到路口,我转身拿过书包,他笑着扬手捏我的脸,我嘟着脸颊不满地看着他,他笑道,“进去吧。”

我嗯了一声,叫他回去小心点,就把脸从他手里抢下来,接着便朝敞开的家门走去。

走了两步,我一转身,杨天还站在路灯下,我朝他挥手,示意他回去,他依然动也不动,直到我走进家门,再回头,只剩下那盏路灯了,他的身影则已经离开了。

回到家里,难得妈妈也在家,她褒了鸡汤,说道,“这段时间太忙了,辛苦你们两个每天学习那么累回来还要自己弄饭吃。”

我把书包放下,就去洗手,出来后我抱着妈妈的腰低低地说道,“不会啦,我们现在都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了。”

妈妈笑着说我腻歪,赶紧给我装了汤,让我喝,随后她进厨房去多炒了两个菜,等她忙完了,时间刚好八点半,妈妈抬眼看了下墙壁上的时钟,嘀咕道,“奇怪,你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我塞了一口饭进嘴里,又塞了一口青菜,没有吭声,自从妈妈去超市忙了之后,李秀回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了,有时将近十点才回来,好几次,我看到张楚家的车停在路边,她正好就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