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他把题做做,然后我就抽出画本,趴在桌子上准备把画到一半的画画了,画了一会,我伸懒腰的时候却正好撞入那双平静的眼眸,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问他,“你不做题看我做什么?”

他的眼眸低了几分,正好落在我的画上,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正好看到画上写了恶搞的几个字:送陈挠。

“哦哦,我欠陈挠一副画,还给他的。”我下意识地解释,解释完了我就呆住了,我为什么要自我回答,他眯了眯眼,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过了一会,他站起来,说道,“我去洗手间。”

我嗯了一声,又埋头画着那快完成的画。

我用的是他送的那支光头笔,好用,比我其他的画笔好用,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支画笔是定做的,世上只有一支。

即使那时张楚送我的时候,并非是因为爱情,可是我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画完了,他还没回来,我有些无聊地撑着头看着窗外,过了一会我的眼神又落在张楚那本子上,本子上有很多他的笔迹,特别张扬大气,我见过最好看的两个男孩的笔迹,一个是张楚的,另外一个,就是陈挠的,陈挠的是一种很锐利而有力的笔迹,张楚的则是张扬大气而干净,各有千秋却都好看。

我翻过他的书本,一抬起来,一封黑白相间的信纸从本子上滑了下来,我捻起来一看。

浑身冰冷,死死地盯着那张纸,盯着那张纸上的字体,盯着那张纸上的话。

张楚:

你要等我!

等我回来!

李秀笔

1997年9月15日法国

信纸的下面有信封,信封上有编辑收到的日期,是今天的,地址是寄到常青中学的小卖部里,也就是说李秀这封信寄了一个多月才到学校里,而这个时候她居然知道张楚已经回到学校来上学了。

那么也就说他们一直有联系!?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久久回不了神,也许在我的心里,对于李秀的离开抱着侥幸,也许她走了,就再也害不到张楚了,张楚终有一天会变回原来的那个他,不是那个跟李秀谈恋爱的男孩,只是那个在小学穿着军装走过我身边而温柔地笑的男孩。

手指不由自主地扣住信纸,死死地很疼,一抹身影来到座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滴两滴水落到信纸上,我下意识地仰头,对上那满身满头都是水的男孩,他正安静地看着我,也…看着我手里的信纸。

我颤着嗓音问他,“你怎么了?”他的衣服全湿了,头发也湿了,正搭着额头,往下滴着水,他张了张嘴,嗓音依然嘶哑,语气却很平静,“没事,不小心弄到了。”

我才不信,刷地一声站起来,盯着他,“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他们是不是找你晦气了?”

他眯了眯眼,伸手从我手里抽过那张信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朝我淡淡一笑,“没人敢找我晦气,你别担心。”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压迫感,我看了眼没入垃圾桶里的那团纸,张了张嘴,最终不敢问他。

你等不等李秀。

你等不等她。

第二天,我知道张楚昨天为什么会一身都湿了,有句话叫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张楚在学校里,可以说是被所有同学都避之如虎的人,跟以往他那么受欢迎的情况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而这群同学中,也有看不惯他现在明明沦落到d班却还是一副不理人的清冷样子,学校里有啸天队那班妹子,也有一群叫猛虎队的男生,老喜欢拉人入伙,当他们的兄弟,而在昨天,这群人就看中了张楚,在洗手间里想拉他入伙,可惜被他拒绝了,所以张楚就淋了一身的水,那群人也没讨到好处,据说个个鼻青脸肿的,司徒楠跟我说的时候,表情可精彩了,“你不知道那群人啊,平时作威作福的,昨天不知道是哪位好汉,将他们全收拾服帖了,实在是太过瘾了。”

我抓紧书包,眼神扫向窗边的张楚,他撑着头,眯着眼,正看着窗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们。

后来,我知道张楚没跟李秀联系,是李秀从她以前的同学那里知道了张楚回来读书的事情,于是她给张楚写信,却迟迟没有得到张楚的回信,1997年11月10日,张楚又收到她的信了,那时我们一行人刚从饭堂里出来,小卖部的老板喊住张楚,递给了他这封信。

张轩当时一看是李秀的,一把抽了那封信,死命地揉成一团,气呼呼地看着张楚说道,“哥哥,她的信不用理。”

张楚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张轩,随后便朝班里走去,郭晶哎了一声说道,“李秀姐姐居然还给张楚写信,她就不怕被老师知道吗?”

张轩哼道,“我都说了,一直都是李秀姐姐主动找我哥哥的,她肯定是不敢寄到我们家,所以才寄到学校的,太讨厌了。”

郭晶拍了他的肩膀说道,“你是男孩子耶,这么轻易地说讨厌,好像一个女孩子。”

张轩猛得瞪大眼睛,一脸被苍蝇咽住的表情,我噗了一声笑了,他看到我笑了,脸迅速地红了,郭晶哟哟了两声,说道,“你还会脸红啊。”

换来张轩气呼呼地嘟着两颊。

第一百零一章

素贞阿姨跟秦萧叔叔的婚礼定在11月24日,那时婚礼是很简单的,到民政局去办理结婚证,然后回到家里摆两桌饭菜请我们这群小孩子,唐君搬出了整整两箱啤酒,对着我们坏笑,“大家都成年了,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就别客气,随便喝。”

素贞阿姨喝了他一声,“郭晶跟小优还小,不能喝,唐君你别带坏他们。”

杨天懒洋洋地眯起眼,从箱里搬了一袋花生出来说道,“就是,带坏了我可要找你麻烦。”

唐君哟呵呵地挤眉弄眼,“现在就维护上了,那以后可怎么办啊,连兄弟都不要了?”杨天歪头笑了一下,轻声地喊道,“滚!”

我也眯着眼,有样学样地对唐君说,“滚!”唐君哟呵一声,笑着就伸手过来扯我,还没扯到我,我就被杨天一把拉走,可怜的郭晶又替我顶罪了,被唐君一把扯住,然后使劲地揉着郭晶的头发,那本来扎得高高的马尾一下子就被揉扁了。

郭晶嘴巴一扁,一副委屈地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唐君愣了一下,急忙安抚道,“别哭,我,我帮你扎回来吧,就一根马尾而已,我会的。”郭晶斜眼看他,惹得唐君一脸心虚,他凑进郭晶,笑咪咪地道,“那不如你亲我两口,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我听罢,立马将红了整张脸的郭晶从唐君手里扯回来,狠狠地瞪了眼唐君,唐君站直那歪歪扭扭的身子摸着鼻子朝我笑。

秦萧叔叔把菜端上来,自从他跟素贞阿姨在一起后,我们就有口福了,秦萧叔叔当年在部队是掌炊的,那手艺可好了,上次那牛肉还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大厨一露手,让我们这群小孩吃得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菜还没上完,桌子就围了我们一群人,一脸巴巴地看着那些菜,就差吐舌头冒热气一副哈巴狗的样子了。

素贞阿姨掩嘴偷笑,拍了下杨天的头,“都多大了,别一副孩子的样子,在这里你最大,可得做好榜样。”

杨天眯了眯眼睛,说道,“知道了。”接着他就起身去端菜,我急忙也跟着,被他压住肩膀,他居高临下地朝我笑,“妹妹,你今天是贵客,好好给我呆着。”

我张了张嘴,最终说道,“好吧。”然后就跟他们几个围靠着桌子,一副混吃等死的神情。

吃饭的时候,那个第一次见面冷冰冰十分凛冽的警察,此时正在帮素贞阿姨挑鱼刺,接着帮素贞阿姨剥虾,最后还帮她挡酒,虽然他的脸没有很直接地表现出体贴温柔,可是他却端着这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做了那么柔情体贴的动作,素贞阿姨笑得眉眼弯弯的,两颊一并通红,紧挨着秦萧叔叔,嘴巴嚷着,“好了,够了,你也吃点啊。”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见到素贞阿姨的那个时候,她告诉了我,她跟杨天爸爸的故事,那时我觉得,这样一个温柔漂亮的阿姨怎么会这么不堪的人生呢,听完她的故事我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可是现在的素贞阿姨再也没有过去的那种灰暗了,她的人生从遇见了秦萧叔叔开始,就开始改写了,现在她跟秦萧叔叔相依为命,相伴到老,平平淡淡却温情满满地一起走一辈子,让我有几分羡慕。

感觉到我在看她,素贞阿姨伸手一把握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她低声地说道,“小优,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没有我跟杨天的今天,也没有我跟秦萧的今天,更没有樱花飞情的今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觉,很多时候我觉得我该做点什么去谢谢你,可是我做来做去都只能做些小事情,我一直觉得你将来肯定不止这么优秀,你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将来会更棒,我真的谢谢你,让我跟杨天有今天,让我们不会流离失所,谢谢你,我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你的采访时,我真的太替你高兴了,可是我没想到你那幅画竟然是画堂西街的,那画我看了一眼,觉得画得太好了,你这样的女孩,真是上天送给我们认识的,阿姨谢谢你。”说着说着,素贞阿姨眼眶里的泪水滑了下来,打湿了桌子,秦萧叔叔一把搂住她,低声地喊道,“别哭。”

可是就是这么小的两个字,却让素贞阿姨崩溃地大哭,她紧紧地抓着秦萧叔叔的衣服,说着,“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接受我,接受我这种女人,我带着一个孩子,可是你却身家清白,我们本是不配的,可是你…”她满嘴的谢谢却让人听得心酸。

我的泪水刷地就从眼眶里滑了出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那被秦萧叔叔紧搂在怀里的素贞阿姨,那时我恍惚觉得女人这一生,求的不过就是一个知你懂你宠你,不计较你过去的那个人,一只手揽过我,将我扯进他的怀里,杨天低声道,“别哭,跟我妈妈凑什么热闹呢。”我猛地咬紧下唇,想要停住那泪水,可是没停住,一直往下滑,滴到我的胸口滴到我的嘴巴里,咸咸的味道。

郭晶阿了一声,不停地挥着眼睛,“不行,我也想哭了,呜呜,你们搞得这么煽情干嘛啊,不行啊,我也要哭了。”

唐君笑了一下,一把拉过她,拍着胸口,“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要我给你一个拥抱嘛,来来来,给你靠,给你靠。”

郭晶死劲地推开他,不屑地说,“谁稀罕你的怀抱阿,我不哭了。”接着她把筷子放桌子上,指着我说,凶巴巴地说“还有你,你也别哭了,这大好的日子啊。”

他们劝了一会,我跟素贞阿姨才停住了泪水,我抬起头,正好对上素贞阿姨的脸,她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一下,我更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接过杨天递过来的纸巾胡乱地擦着脸颊。

接着就正式开吃了,在唐君那痞子的带领下,那仅存在半空中的伤感一下子就化为乌有,我也被秦萧叔叔做的菜夺去了注意力,狼吞虎咽地夹着桌子上的各种菜,我一向不爱吃大蒜的,可是秦萧叔叔腌了酸辣蒜头,又酸又辣好可口,我一下子就吃了七八个,连饭都顾不上吃,杨天一脸惊讶,“你别光吃蒜头阿,这又不是蒜头大餐。”

话一出,全场轰然大笑起来。

我僵着脖子,嘴里还咬着块蒜头,要吐不吐的,只瞪着他们。

结果,蒜头吃太多了,我嘴巴都不敢张开,就怕那股蒜味喷洒出来,郭晶捏着鼻子说道,“你离我远点啊,对,就是那个位置。”我抿紧嘴唇,下一秒就朝郭晶冲过去,一张嘴就喷上她的脸,她妈呀一声,白眼一翻,就差直接晕倒在地。

杨天跟唐君扶着门槛,笑得东倒西歪的,我得意地看着可怜兮兮的郭晶,她哭丧着脸说,“坏人。”

这天晚上破天荒地玩得很晚,我没惦记着回家的事情,郭晶也没有,等回到家里,则已经十点多了,一进家门,爸爸妈妈都在,两个人正紧靠在一起在说话,一见我进来,妈妈焦急地问道,“怎么今天这么晚,有没有吃饭?我去给你下个面吧?”

我摇头说不用,随后我的眼神往下扫了一眼,看到爸爸的手里捧着是家里的存折,随后我转开视线,走进画室里,在画室里画了一副名叫《天伦之乐》的画,然后伸伸懒腰,出了门。

此时刚好十一点,屋外的路灯都灭了,只剩下妈妈给我留的灯,我进了浴室冲了个热水澡,随后关了门,把客厅的灯关了,才爬上楼,越接近半夜,四周就越显得安静,有点声响就显得更加地清晰。

路过爸爸妈妈的房间时,屋里那对话的声音很清晰,我不用靠近,也可以听到。

妈妈在说,不如把超市卖了,然后去上班算了。

爸爸说,这么多年做生意,再去打工实在是受不了。

妈妈又说,可是超市这段时间没有钱周转,眼看着存款里的钱都用完了。

他们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妈妈说道最后甚至有些咽哽,爸爸吼她道,“你哭什么,钱没有再赚就是了。”

妈妈尖着嗓音问道,“赚,你倒是赚阿,当初你干嘛要答应给秀秀汇那么多钱,本来她出国的时候我们就花了那么多钱了,都用了一大半的存款了,每个月定期给她生活费就好了,干嘛要一次性全给啊,你都当我跟优优不用吃不用喝的是吧?李天助,我总算是明白了,你的心里除了秀秀你还有我们吗?难怪优优…总是要跟你闹!”

“闭嘴!”伴随着这一声吼声,瓶子摔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妈妈崩溃地大叫,即使是透过门板也无比地清晰,“你总是这样,你除了摔东西打人,你还会干什么?李天助,我跟你真的过不下去了,真的过不下去了。”妈妈呢喃着这个话,接着门就被打开,我跟妈妈的眼神一下子就对上了。

接着爸爸也出现在妈妈的身后,我面对着他们,三个人沉默地对视着,爸爸一脸的难堪,他估计没想到我在门口,妈妈更没想到,她使命地擦着脸颊上的泪水,想跟我说什么。

我抓抓头发,没有吭声,接着我转身朝拧开房间门,走了进去,随后扣紧门闩,坐到床上。

做完这些,我的脑袋还是空白的,半响之后我冲到李秀的床上,将她的床单冲床上扯了下来,抓过她那来不及带走的洋娃娃使劲地踩在脚底下,狠狠地踩着,等踩完了。

我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了。

我该有多恨这对父母,恨他们的偏心,恨他们的一切,恨他们爱李秀多过爱我,可是为何我看到妈妈的泪水,心脏会蜷缩成一团,那时我不知道没了超市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去上班是不是比超市好。

但是从那天开始。

爸爸妈妈的吵架开始无止尽。

第一百零二章

钱能使鬼推磨,也可以让一对本来和睦的夫妻反目成仇,爸爸妈妈没有在客厅吵过架,但是他们经常在房间里吵,他们紧紧地把门锁住,以为我听不见,可是他们不知道,那门的隔音效果真的不好。

我每天晚上画完画,上到楼上就可以听到妈妈在哭,爸爸在吼,妈妈总是不停地说着要离开爸爸,要离开这个眼里只有李秀的李天助,爸爸会特别生气地骂她发神经,然后就说干脆把超市卖了,反正不赚钱,可是说着说着他又后悔了,他说再坚持一段时间。

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那吵架的尖细的谩骂的声音总是一再地串入我的脑海里,我总在梦里的那些吵架的声音中惊醒,然后抱着膝盖坐在窗边,一夜无眠,我没有睡好,妈妈更没有睡好,我醒的时候她已经在楼下了,熬了粥她却不吃,只是看着我吃。

那双眼睛因为经常哭,而变得特别红肿,那厚厚的眼皮仿佛再也睁不开似的,短短的半个月,妈妈瘦了很大一圈,我盯着碗里的粥,一口都吃不下去,最后我在妈妈的喊叫下,拎着书包冲出家门,才感觉到呼吸稍微顺一点,心里却对李秀的恨加深到如果她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送她下地狱。

周末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是萧叔叔的,他叹口气说道,“李优,让你爸爸妈妈别吵了,赶紧把那笔钱还上再说。”

我愣了一会,问道,“什么钱?”

“你姐姐出国的时候借的钱,至于超市的事情,其实生意还是有的,只不过可能得分个仓库出来,这样压力没那么大,可是你爸爸妈妈最近总是好像没脑子一样,都不处理事情的,昨天我听你爸说漏嘴了,是不是每天你妈妈都跟你爸爸闹?”

我紧紧地握着话筒,没有回话,萧叔叔又说道,“你姐姐,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其实你爸爸压根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让她出国,全靠钱砸出来的,这个年代,哪里说出就能出啊,哎,赶紧让你爸把钱还上吧,我顶多也就能帮你们顶个几天而已。”

说着萧叔叔就挂了电话,我浑身发抖,死死地咬着下唇,狠狠地翻找着李秀在法国的电话,翻了很久我都没翻到,接着我冲上楼,找了个黑色的袋子,将李秀的东西全塞进那袋子里,狠狠地塞着,死死地塞着,塞着塞着妈妈进来了,她猛地尖叫道,“优优你在干什么?”说着她伸手将我扯了过去,眼眸在我手里的黑色袋子上转着,一脸的惊恐。

我松了那袋子,站直身子,直直地看着妈妈,冷冷地说,“萧叔叔叫你们还那笔钱,李秀出国花的钱。”

妈妈脸色一变,松开了我,后退了一步,她苦笑道,“我们,我们哪有钱还,我,我让你爸爸把超市卖了吧,这样好过一点。”说着她就转身跑下楼梯,在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不小心勾到脚,猛地摔倒在地上。

发出很大的响声,我的心猛地一紧,猛地冲下楼梯,扶住妈妈的手,妈妈哎了一下说道,“别拉,有点疼。”

接着妈妈借着我的手里勉强站了起来,随后她转头朝我笑,那笑很干涩,看得我心里发疼,她说,“幸好优优还肯陪着我们,不然我跟你爸爸可能到死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我猛地瞪大眼睛,吼道,“别乱说,不就是钱吗,我有!”说着我就把妈妈放沙发上,接着冲上楼,将上次在欧洲得奖的那笔奖金抽了出来,转身冲下楼梯,来到妈妈的面前,我是不想拿出这笔钱的,也没有义务,那是李秀犯的错,可是我每每想起妈妈躺在医院里的样子以及那快成了我耳膜里消散不去的哭声,就如那梦魇似的,缠着我,最终逼我把这笔丰厚的奖金拿了出来。

“这是我的奖金,家里的超市不能关,关了就便宜了对面那个人,你们拿去还,不够我还有。”我说的还有是扬小调的那些钱,妈妈瞪大了眼睛,随即她一把挥开我的手,说道,“不,我们不能用你的钱,本来我们就很对不起你了,优优,妈妈真的错了,妈妈给你跪下,妈妈这么多年来不知道珍惜你,还老是让你受委屈,都是妈妈的错,只要你陪在我们身边就够了,真的不要像你姐姐那样,一走就再也不回头,妈妈就很开心了。”

看着她真的跪在我面前,我整个人轰隆地一声,脑袋里发胀,眼睛瞪得死死地,眼前这个人是我妈妈,她向我下跪,我“砰”地一声也跪倒在地上,她急忙拉住我,“优优,你干什么?”

我将手里的钱推给她,压抑着满喉咙的哭声,说道,“你拿去吧,拿去吧,以后以后想还再还给我。”

妈妈拿着那奖金,呆呆的,许久之后她嚎啕放声大哭,哭得整个屋子都在震动似的,爸爸刚好进门吓了一跳,大声地吼道,“你们干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

妈妈猛地站起来,冲到爸爸的面前,举着那奖金,狠狠地说,“这是优优说给你去还的钱,你好好看着,李天助,当年是谁在楼下骂她是垃圾的,说她是神经病,是养不好的,可是她今天为你做了什么,生病的时候谁在医院里照顾你,出院了谁寸步不离地提醒你吃药,是谁放弃了那可以飞黄腾达的机会而留在这个破地方陪着你我,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笑我们吗,说如果优优再离开我们,我们就成了有女无人看顾的两个可怜的老人,现在,你曾经说是垃圾的女儿拿钱给你,说给你去还钱。”妈妈边说边用那钱砸着爸爸的肩膀,爸爸用力地揣住妈妈的手,盯着那钱,只是盯着那钱。

家里的气氛沉静地如同幽静的密室,妈妈那还在抽咽的细小的哭声在家里蔓延着,我拍拍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一直盯着钱没有动弹的爸爸,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种快感,我冷冷地,施舍的,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不是白给你们的,是要还的,我没那么好心。”

爸爸的脸猛地一变,他的神情开始变得阴寒,跟过去一样,就在这时,妈妈咬牙,伸手一扬,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偏了爸爸的脸,他侧过脸死死地看着妈妈,不可思议地痛苦地看着她,拳头下意识地紧握着,微微扬起,那灰暗的过去仿佛被揭开,我猛地冲过去,死死地盯着他身侧的拳头,狠狠地说,“你想打妈妈对吗?你以为我会让你打吗?这钱你不要可以开口,我还不想拿出来。”

他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几分阴寒,几分复杂,妈妈快速地将我拉了过去,藏在她身后,对峙地看着爸爸,“怎么,现在觉得连我也可以打了是吗?可以的,你打,反正这家里也就剩下我们三个,你打一个少一个。”妈妈在说剩下我们三个这四个字的时候,爸爸的眼眸缩了几分,妈妈冷笑着说,“打吧,你打完了我们就一拍两散。”

爸爸只是看着妈妈,没有回话,妈妈一直狠狠地盯着她,她那眼眸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情感,这么多年了,除了我跟李秀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别的事情外的吵架,那是一种难得的真情。

“你说话啊?!”妈妈开始用手里的钱去砸他,她的手颤抖着,脸上的泪水顺着脸颊落入衣领,“你说话阿,你倒是说阿,你说一拍两散啊。”妈妈执着地想要爸爸开口,可是爸爸没有,他只是一直看着妈妈,眼眸里很多东西是我看不懂的,比我稍微矮点的妈妈浑身发抖,我这才明白,她不是真的想要一拍两散的。

气氛很压抑,也很沉默,爸爸一直没有开口,最后他垂着肩膀,朝楼梯走去,那一直在我梦里高大的背影,此刻仿佛脆弱得随时可能倒在这楼梯上。

妈妈直直地看着爸爸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哇地一声坐在沙发上狠狠地哭起来,我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直哭,许久之后我才挪动发麻的双腿,进了浴室,拿了条热毛巾出来,递给妈妈。

这个家,从李秀离开到今天,一直没有安宁过,很多时候我会想,我为什么要留下来,留下来看他们被已经走了那么远的李秀折磨,她在的时候折磨我,走了却折磨爸爸妈妈。

但即使一直想离开,偏偏留在这个家的人却是我,而那笔钱,爸爸妈妈都没还给我,他们拿去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知道,吵架的日子终于消停了,日子恢复了平静,我们一家三个人,安静地过着日子。

但是有些东西依然无法避免,那就是我们家的经济,越来越不如以前了,爸爸预算着想要买地的事情就这么滞停了,而我们住的这个地方,至今还是租的,很多年以后,当我们被房价压得抬不起头的时候,爸爸总是很遗憾地说,如果当初买了房子就好了。

李秀也没有再打电话回来,她拿了那笔钱,销声匿迹了,可是她还是给张楚又寄了一封信,当时我在小卖部买东西,那小店的老板说,“那个叫李秀的女孩真有毅力,又寄信来了,可惜又被那男孩丢在垃圾桶里,哎年纪小小的,学什么谈恋爱。”

我第一个念头是,她惦记着张楚,却忘了那对对她偏心至死的爸爸,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怎么敢这样,我走上前两步,问道,“那封信丢在哪个垃圾桶?”

小店的老板喏了一声,指着靠近冰箱的那个垃圾桶,我捏着买来的饮料,朝那个垃圾桶走去,一低头,就看到有一封揉成一团的黑白的信,我弯腰将它取了出来,那团信躺在我的手心里。

我缓缓地将信打开,却不知道那信里的内容让我之前所猜测的所看到的全数颠覆了,我从来不知道,张楚跟李秀的这场“恋爱”会是这样的□□。

张楚:对不起,我总是利用你的温柔,我知道你不回我信的原因,是啊我骗了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变态跟踪狂的,也没有哪个同学在学校里猥琐我,都是我杜撰的,我每次都找这样的借口去找你,去让你跟着我出来,然后我再带着你在大街小巷穿梭着,名为让你陪着我,实际上我只是想跟你呆在一块而已,我以为你小学时候对我那么好,那是喜欢我,上了初中你会想要跟我在一起,可是你一直都没开口说要跟我在一起,我也说不出口让你跟我谈恋爱,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骗你,但是你要相信,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真的,从小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这么欺骗你,利用你的温柔,但是我不会放弃你的。

求你了,一定要等我回来。

李秀笔

那团信,再一次被我捏成一团,再次扔进垃圾桶里,我拿着已经被我捏扁的汽水,眯着眼睛朝教室走去。

在我不知不觉中,李秀成了一个满腹心机的女孩了,她仅有17岁,可是她却害得张楚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终于明白,过去的张楚不会回来了,那个温柔地喊我妹妹的男孩再也不会回来了,被李秀这样欺骗,他会怕的,更何况是后果这么严重,严重到他被家里人那样严厉地对待,想到那跪在父母面前的张楚,我的心就如被刀绞着似的,用力的血淋淋的,我也替那对偏了心的爸爸妈妈感到悲哀,他们宠爱到死的女儿到头来惦记的是一份还没有得到的爱情,却视他们的疼爱于不顾。

下午补习的时候,我没法集中精神,冬天的天色灰蒙蒙的,他就坐在窗边,一脸淡然地翻着课本,他问了我几道题,我总是回答得不专心,他索性就不再问了。

看着他那服帖的发丝,我真的很想问他,“张楚,你痛吗?”

可是我不敢问,他很安静,过了一会他说,“回去吧,天色太晚了。”说着他率先起身,我也急忙跟着起身,看着他收拾书本,那双修长的手在冬天显得特别苍白。

第一百零三章 (张楚番外)

我是家里的长子,八岁的时候,妈妈就跟我说,“张楚,你是长子,你将来要接你爸爸的位置,你得好好学习,我们家不养没用的人。”妈妈说我是继承人,我不是很懂,但我知道那很重要,家里对我一向都是严厉的,成绩如果下滑一名,就会不给饭吃,如果下滑十名,妈妈就会把我带到爷爷那里,爷爷会叫我跪宗祠,很多时候我觉得很辛苦,很痛苦,也想逃离,可是妈妈会冷冷地告诉我,“没关系,你做不好了你弟弟可以做。”

弟弟喜欢画画,他每次都说他将来要当画家,可是妈妈不肯,总是逼他放弃,在十岁的时候,弟弟因为一副画而咬了妈妈的手指,被妈妈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软软的弟弟摔在地上,从嘴角流出了很多血,我吓得动弹不得,我听到妈妈说要带弟弟去爷爷那里。

我猛地拉住妈妈的手,死死地,然后直直地说,“不要带弟弟去爷爷那里。”

妈妈转头冷冷地看着我,随后笑了一下,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当时不知哪来的勇气,说道,“凭我是继承人的身份。”

妈妈愣了一下,随后笑得更加灿烂,她放开抱着弟弟的手,冷冷地看着我,眼眸闪过一丝赞赏,“不错,还知道用这个威胁我,可是你能保住这个位置多久?我可没说你永远都会是继承人。”

我瞪大眼睛,坚决地,像是保证地说道,“我会好好学习,永远前五名,不会让你们失望,一直保持这个成绩,这样可以了吧?”

妈妈眯起了眼,随后她伸手揉了下我的头,唇边带着笑容,“可以啊,只要你做到了,你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你弟弟可以画他的画,走他喜欢走的路,而你就只能是张家的继承人。”

从那刻起,我把那要逃离的想法深埋在心里,用无数的花埋葬了它,我知道我的未来跟张家绑在一起,这个拥有无数银行金融中心的张家,我爸爸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教育我们,平时都是妈妈,我爱她也敬她怕她,她总是跟我说,“张楚,将来你的老婆必须跟你门当户对,必须是大家族,她才有资格嫁给你,你学校里的那些女孩都不过是平凡人家的小孩,你要记住你跟任何人都不可以有任何关系。”

妈妈总提醒我,所以我知道,我可以对任何人好,却不能跟她们发生感情,直到认识了李优,经过李优,我认识了李秀,以前我只是在学校里见过她的身影,对她并不好奇。

是因为李优,我对这个女孩好奇了起来,她很柔弱,可是她却敢挺身出来帮被欺负的妹妹,一席话说得班主任脚底抹油跑了,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可以交朋友。

于是我们开始认识,也开始接触,我觉得她懂得很多,跟我聊的话题常常聊得到一块,是个很知心的女孩。

我想,我会跟这个女孩当很久很久的朋友,初中不比小学,小学的那群人都是欺善怕恶的,可是上了初中,她一再地被欺负,后来她还告诉我,她老是被人跟踪,在学校里被人猥琐,我见过几次,也救过她几次,所以我吓坏了,我想到这样一个知心的女孩被欺负,我就十分难过,所以我狠狠地教训了那些人,后来她问我,能不能保护她。

我当然乐意了,我不想她被欺负,我也想过该怎么解决这样的问题,可是她似乎很怕,每次见我都毫不犹豫地躲在我身边拉我的手,那时我真的没想那么多,直到李优在树下看到我们拥抱。

其实当时是李秀一直在哭,我安慰她,可是她过了一会就扑进了我怀里,等我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李优冲了出来,直直地问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那时我有些迷茫,隐约觉得我跟李秀这样似乎真的有点奇怪,于是等李优走了,我就问李秀。

她哭着抓紧我的衣服说,“没有,不是这样的,你都没跟我说在一起,我们不是谈恋爱,我真的是太害怕了。”

我一直觉得李秀是个很知心通灵的女孩,只不过我对她还没有喜欢到可以在一起,再说我不能跟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随便在一起,我一直记着妈妈说的话,但是李秀我想交,她是个好女孩。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没有发现被她欺骗,我的下场不会那么惨,我想,哪天我喜欢她了,我们在大学的时候,我会跟她谈一场恋爱,然后我会拿下继承人的位置,接着给她一个很美丽的婚礼,我知道,只有当了继承人我才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即使一样会被受阻,但是我会摆平一切的。

她每天晚上都来找我,我劝了她几次回去,可是她不愿意,她说她觉得那个变态狂一直在她家附近徘徊,每次她都说得特别可怜,那泪水泡在眼里,红彤彤的,看得我十分心疼,我想我作为一个男孩子我必须把她保护好,我告诉她可以告诉父母或者告诉老师,她不肯,每次都阻止我去她家里,可是她却又十分地依赖我,我当时上初中的时候,面对着班里那群尖子生,我压力其实是很大的,小学的时候我真的是游刃有余,可是我没想到上了初中会这么吃力,所以我想好好努力,保持着成绩,可是她怎么办。

我一直试图着想她解决问题,可是她每次都掐着点就把我叫住,并且哭着说如果我让别人知道她被猥琐了,她一定会丢人丢到死的,一定会想不开的,那时我吓了一跳,怕她真的想不开。

妈妈曾经说过我,“张楚,我希望你是一个有性格的男孩,而不是这么温柔,对谁都好,妈妈知道你是好男孩,可是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将来你会为你的这点温柔而栽跟头的。”

我那时似懂非懂,可是我觉得我并不是处处都温柔阿,我对不伤害我的人是很温和没错,可是有很多人也被我修理过的,我也有妈妈喜欢的那一面,“狠绝”。

然而,终究是应了妈妈的话了。

我从a班降了下来,那时我已经使不上力了,我跟那说要找家长的老师说,给我点时间,我会回去a班的,先别叫家长,我觉得我没有信守承诺对不起妈妈,那段时间我特别的难熬,可是李秀看起来更加痛苦,她还是老是来找我,说那人阴魂不散,我恨不得找到那个人乱棍打死。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她都是骗我的,那天我在路口等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我以为她出事了,就走过去找她,可是在那路口,我看到她拿钱给上次围堵她的人说道,“不用再堵我了,事情就这样,你们也不许跟任何人说。”

我就直直地看着,脑袋里全蒙了,这群人是上次将她堵在单车位的那群人,她现在拿钱给他们,说不用堵了。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抓起书包,直接回家,没有再等她,可是回到家里我才发现我拿错书包了,拿成李秀的书包了,我把她书包打开,如果是以前我不会这么做的,可是此时我整个人都是怒火,我翻开她的书包,倒了出来,里面有一本粉色封面的日记本。

我拿了起来,翻开。

看到那日记本里的记载,我的怒火更旺,我死死地瞪着那一页又一页的日记。

她在日记里说:我今天骗他了,我觉得骗他了,他就会对我很怜惜,我喜欢他这样,所以我不停地骗他,找借口让他出来,告诉他有人跟踪我,有人猥琐我,不过学校里的那群傻子老是要加价我都懒得让他们再出来堵我了。

那本日记本在我手里成了碎片,我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这个一直骗我,浪费我的时间逼得我成绩下降的女孩真的是李秀吗?可是那确实是真实的,我张楚,被一个女孩耍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