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纠结在二者的选择中,举棋不定。我犹豫的时候,他已经替我做了决定,下床后理了理衣裳,把凌乱中扣在床上的碗勺收了,又回身嘱咐:“别睡着了。”

我翻进被褥里,挥了挥手,让他速去觅食。

一个人窝在床上,介于要睡不睡间,头脑浑浊中留着一丝清醒,回想今夜实觉荒诞,好像在他身边就会被带得荒谬不正经,不过话说回来,我从前正经过么?

然而那么多的事情摆在眼前,家事朝事国事,此时完全不想去考虑。阿笙姐姐是去是留,施承宣今后得知真相会怎样,阿宝幕后是何人指使,皇叔和父皇怎么办,科考题目如何取定,世家根系怎样摧毁,三枚玄铁令怎样使用……

对了,还有朝臣若知前三年的陛下是个傀儡,如今的陛下是个女孩子,会不会造反。

随便一个拎出来都叫人头疼,做寡人真不好玩,还不如做村姑。

姜冕再回来时,我便沉浸在郁闷的情绪中,趴在床上,很烦心很忧郁。

他将打来的洗脚水搁地上,再来看我,给我扒拉了起来。我不情愿坐着,更没有好心情。奈何他对洗脚一事很执着,非将我拽出被褥:“是困了还是饿了?脸色看起来这么苦大仇深,我才离开一会,你想到什么了?不会是不舍得太傅吧?”

我瞟他一眼:“去了这么久,我都想到了一堆难办的事,你没有去看看你的阿笙妹妹么?”

他拼了老命给我抱坐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看着我笑道:“你吃完了我再去看她。”

我两手捧住油纸包,急忙打开,嗅到香气后心情顿时阴转晴,看来刚才的郁闷都是因为饿的,人果然不能在饥饿的时候想太多。抓住油纸里的糯米糕塞嘴里,几下吃完一个。

我甩了甩腿,继续埋头吃第二个:“去吧去吧,去哄哄你的阿笙妹妹,我一个人在这里吃糯米糕就好。”

冷不丁,他横空夺走我的糯米糕:“喂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亏得慌。”说罢自己拿了一个吃,吃得十分有滋味,看得我馋涎欲滴。但我这点节操还是有的,并没去跟他抢,只面无表情看着他吃而已。

眼看只剩最后一个了,他竟毫不犹豫放嘴里,那一瞬间我牢牢克制住了揍人的冲动,然而手心还是捏了个拳头,他若再张狂一点,恐怕我就克制不住自己了。

然而峰回路转,他衔着最后一块糯米糕,并未吃下肚,却转向了我,在进行无言的诱惑。

我克制了一下节操,可是那是糯米糕,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去叼住……

当然要叼大部分,最好是全部夺回来,唇舌利齿并进,战况十分激烈。一块糯米糕夺得两军气喘吁吁,最后因我军诡计多端,体力过人,求胜心切,终赢得战利品,得胜凯旋。

吃得半饱后,我便想吃水忘掉挖井人,对他挥挥手:“你可以跪安了。”

他一手打到我爪子上,俯身把我腿一扯,脱掉鞋袜,挽起裤腿,搁了脚到水盆里。他揽了衣摆,蹲到地上,开始了按摩洗脚一条龙服务。

从小腿肚子到脚腕脚踝再到脚趾,细心濯洗反复摩挲,最后水快凉了才肯扯了毛巾擦水。方脱离他的一条龙服务,我就滚进被褥里,把脚藏好。他收拾了一下洗脚水和毛巾,到门前上了闩,咔的一声回响,在我心中便是一声哀鸣。

他坐来床前,扯开被我揉成一团的被褥,将我剥离出来,拖到跟前,好言相哄:“将就睡一晚,明日陪你一起上朝,要早起,我好叫你。”

我一指地上:“那你去睡那里,你不是喜欢地上么?”

他状若罔闻,给我解衣带,碰到硬物,疑惑探寻:“什么东西?”

我将其捂住,拖到身后:“皇叔给的,说是秘密。”

他顿时脸色便不虞了:“你跟你皇叔之间的秘密,我不能知道?你是从你皇叔那里过来的?”

我坐在床上不说话,身后藏着秘密,不知怎么办好。僵持片刻,他自己解了衣带,脱掉外衣,抖开被子,往一边躺下,枕了半截枕头,仰望着床顶,不冷不热道:“三枚玄铁令你藏好吧。”

“……”我惊呆。

他叹息一声,瞥过我一眼:“元宝儿,你以为太傅只靠皮相混迹两京?”

我缓缓拖出身后藏着的三枚玄铁令,摊在枕头上一字排开,适时认错求得靠山原谅:“我错了,我不该以为太傅只有一副好皮囊。”

他看也不看可号令数国的玄铁令,从枕头上拂开,静眼相待:“只是这样么?你从心底里不信任太傅,宁可信任你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叔。你真觉得他是比太傅靠得住的人?”

心理上更信任自家皇族,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然而太傅有着一颗玻璃心,一戳即碎,一不小心又把人得罪狠了。

不敢再忤逆了,默默顺着他的举止意图,躺倒另半截枕上:“皇叔他……”

“好了别提他了。”姜冕扯过被子往我身上一盖,于被底再接再厉把我衣裳解下,丢出被褥。侧身后靠近,准确地握住一足,揉入掌心。

我试图反抗:“太傅,这样不好!”

“嗯。”他低下头,嘴唇挨在发边,“明天想吃什么?”

“梨花羹,糯米糕,还有卤煮。”掰着指头数,数完再道,“太傅,你这样真的不好!”

“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太傅……”

“中午吃还是晚上吃?”

“中午和晚上都吃……”

问答系列没完没了,足心发热,问题还没有答完,最后也不知在哪个问题上没抗住,睡去了。

第62章 陛下还朝日常三六

一大早天还未亮,就被太傅叫醒,于我而言这一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委实没有睡好。太傅倒是不管睡几个时辰,都能准时醒来,不见困倦。

我不想脱离被褥,眼也不想睁,能多躺一刻就绝不浪费:“太傅,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不是还在晚上么,我才刚刚睡下。”

“都睡三个时辰了。你不睁眼,当然是晚上。”他无奈,拉我不起,又俯身到我耳朵边来骗我,“不起来怎么吃东西呢?梨花羹、糯米糕,还有卤煮……”

我翻个身继续呼呼睡:“再睡一会儿。”

这个时候我太能理解那些历史记载的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心情了,别说拥美人在怀,就是拥被子在怀的我,都觉得很满足,睡到自然醒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但现实总是很悲剧。身边有个怎么都不让我安心赖床的家伙。一面正义凛然的喋喋不休,一面手探被底揉捏脚踝。我耳朵遭罪,脚上也受罪,头尾都顾不上。脑袋往被子里钻,隔绝声音,小腿往被子里缩,整个人蜷缩起来。

“陛下可知历史上那些个昏君都是从旷朝开始,满足一时惰性,延误一日国事,你可知自己延误了几日?离昏君也不远矣!”他揭了被子一角,让我脑袋露出,迫我继续接受教诲。

“那朕就做个昏君好了,做昏君才幸福!”我再找被口钻。

“你若做昏君,太傅只好找棵树吊死了。”他拖拽了衣裳进被褥,艰苦卓绝地给我往身上套。穿衣全凭感觉,不是碰到这里就是摸到那里,一件衣裳穿一盏茶时间。

我还是不想醒。

这时门外传来苏琯的声音:“陛下,再不起,要误了早朝了。早饭我已经准备好了。”

苏琯做的早饭,那是比较靠谱的。我勉强睁了眼,便被太傅拖抱出被褥。我打着哈欠,瞅一眼太傅的劳动果实,果然不出所料,衣裳穿得乱七八糟,脚上还光溜溜的,小腿肚子还露得明晃晃的。

他咳嗽一声,重新动手规整,襟衽交叠,衣带牵搭,褪下裤管遮到脚踝,指端碰触踝骨,便又不离手。

我歪歪扭扭地坐着,一手搭上他肩头,趴过去提醒:“太傅,再玩就误了早朝,朕要做昏君了。”

他这才恋恋不舍给穿了鞋袜,这一环节永远都是磨磨蹭蹭,耽误时间也在所不惜。穿上鞋子,落了地,放下衣摆,只露出鞋子的前端。他眼睛盯过来,视线被阻隔,特别不开心。

他坐床边,我恶意满满蹭到他身边:“回宫后,朕只怕很难有空再造访太傅府上了,又不像从前太傅住留仙殿的时候,容易串门。”

他看我嘚瑟,伸臂一把捞我过去,眸色深深:“你知我是为何搬离出宫?宫里已有议论,陛下同太傅过从甚密,还有人道我以色侍君,做董贤第二!”

我近处望了望他这张以色侍君的脸,年纪大我许多,也只教训人的时候老气横秋,平常风韵倒是别有情致。

“太傅在宫里的举止都惊世骇俗,不加收敛,居然怕人议论?”留仙殿书房,他那样犯上,一众宫女可是看得清楚。

“若不是你那样气我,我至于当众犯上欺君?”他倒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那太傅只好做董贤了。”

“……其实我倒无所谓,就怕陛下断袖的传言流出去……”

“那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别人讨好我,知道送我美男,总好过送美女。”

修长如玉的两根手指一把掐到我脸上,狠狠一揪:“原来从前小时,对你的预测没错,将来是要做风流帝王。你敢这样试试!”

我捂着脸,蹦了出去:“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他气红了脸:“趁早死了这条心!”

“如果不能呢?”

“那我只好发动宫廷政变,扶持傀儡皇帝,囚禁你进小黑屋一辈子了。”

我垂头思量了一下,还真不知这话有几分玩笑:“……小黑屋是什么地方?”

“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的地方!”

“……”我再思量不出,那是个什么鬼。

一早就在这样的恐吓与脑补中清醒过来,出屋洗漱,看天边一轮明月高悬。果然还是夜里!

宫外毕竟不能跟宫里侍女环绕骄奢淫逸作比,洗漱什么的,一切只等别人伺候好,整日如同一个废人似的。

太傅家里目前似乎也只阿笙姐姐带来的一个丫鬟,丫头仆人都还没来得及买,府院空旷,不过也幽静宜人,尤其清早明月与晨曦交替之际,凉爽清新的晨风涤荡在院子里,令人心旷神怡。

井水边,姜冕挽袖子亲自汲水,井轱辘被打湿一大片,显然世家出身,也是如同被当废人般养大。我撸了袖子就上去帮忙,提水都比他稳,怕他打湿衣裳,索性将他推去一边,自己动手打洗脸水。

水桶里的水倒入木盆,我收了收衣摆,蹲下去捧水洗脸,神清气爽。洗完一抬头,见姜冕愣愣站在井边,不言不语看我一系列流畅动作。

我端了木盆里的水,倒进道旁花花草草里浇灌,再汲了井水倒入木盆,端放好,招呼他:“羡之,来洗脸。”

他醒了醒,木然走过来,竟是将我一把抱住:“元宝儿在平阳县做了多少这种事,你可知自己从前怎样娇生惯养,连洗澡都不会自己洗,就知道瞎玩水。”

“可是多会点生存之道不是很好么?至少万一将来被宫廷政变了,我逃出去,再度流落民间,也能生存。”

他又抱了抱紧:“胡说!谁敢宫廷政变,我饶不了他!”

“不是你要宫廷政变的么?”

“……你记错了。”

“我听到了!”

“……你听错了。”

好吧,对于出尔反尔朝三暮四的人,我也不能把他怎样。

他忽然回过味来,拉我出怀抱,幽幽凝视:“你刚才叫我什么?羡之?”

“你记错了。”

“我听到了!”

“……你听错了。”

……

苏琯坐在厨房小凳上喂猫,终于等到我们姗姗来迟吃早饭。

“陛下,太傅。”他手里端着小鱼干起身,看我们来,立即让到一边。

我走过他身边,顺手捞一把小鱼干做开胃菜:“早饭有什么呀?”

“清粥。”

“早上为什么要吃这么清淡?!”我很失望,连靠谱的苏琯都不能信了。

“早上不就是要吃清淡?”苏琯很纳闷。

姜冕已经盛了一碗粥,撒了糖,放到厨房小桌上:“好了,赶紧来吃,中午再吃荤。”

我不情不愿坐过去,一手啃鱼干,一手喝粥:“为什么团团一早就可以吃荤?!”

“……”苏琯对我的无理取闹,做视若无睹状。

同坐对面喝粥的太傅淡声吩咐:“苏琯,给陛下再拿点小鱼干。”

满满一叠小鱼干送上,我这才稍微满足。团团围着我喵喵地叫,可见它对我十分羡慕嫉妒恨。

我嚼鱼干嚼得越发欢,吃了一嘴咸鱼,再不想吃淡出鸟的粥了。一碗粥没动几勺,不被我问津。姜冕吃完自己碗里,拉过凳子坐我旁边,端起我的粥碗,舀了一勺送我嘴边。

我勉强张嘴吃下,又丢一条小鱼干进嘴里。第二勺粥又送来,我再勉强吃下,丢一条小鱼干。第三勺粥送来,我愤然不吃了,扭头继续吃鱼干。

他放下碗,跟苏琯要了几条鱼干,碾碎,撒入粥上,拿勺搅拌,再来喂,我吃下了。

“……”苏琯瞠目结舌,终于忍不住吐槽,“陛下吃饭同民间大人哄不吃饭的小孩,竟毫无分别。”

我就着喂来的勺子吃下粥,抬起脸反吐槽:“你这么小,就知道大人喂小孩吃饭的样子了,你家大人知道么?”

……

用完清粥早饭,雇来马车,我们正待启程还宫,府里唯一的丫鬟匆匆跑来,对姜冕急声喊道:“公子,阿笙姑娘不见了!”

我们这才想起一早就不见阿笙姐姐。我站在马车前回看姜冕,他沉吟片刻,未答话,扶了我上车:“不要再耽搁了,时辰到了。”

我上了马车,对车外的他道:“苏琯送我回宫,你快去找……”

话音未落,他身姿矫健,一步踏上脚墩,同上马车来:“没我陪同,你怎么进宫?没我陪同,你如何上朝?”

苏琯在外面撤下脚墩:“太傅同陛下回宫上朝吧,我去寻阿笙姑娘。”

太傅点了点头。

马车奔起,我掀开帘子往后看,满巷梨花,一座深院,如画意境,荒诞历程。

“怎么,舍不得?”在最后检查奏本,一部部翻阅的姜冕,柔声道。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美少年。”

“啪”一奏本拍到我脑门。

“太傅,朕早晚会被你打傻了,就不用上朝了……唔……”

窗外梨花飞过,见证了马车内欺君犯上少儿不宜的一幕。

第63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一

第三卷:坐朝问道

01陛下坐朝日常零一

马车行驶到宫门外,简朴车身毫无悬念被阻拦住。守城兵丁前来盘查,姜冕人未露面,手递窗外,颀长五指微张,如幽兰绽放,掌心躺着一枚刻有“一品”二字的腰牌。

当朝一品,只一人。守城兵丁是见过世面的,见到这样一块分量十足的腰牌,立即知晓车内是谁,躬身而退,号令放行。

马车入宫,直奔主道。路上陆续赶来上朝的文武也有乘车,有骑马的,然而都纷纷退避道旁。有些保持沉默,有些脾气暴的当即开喷:“从前怎么不见他张狂?做了一趟巡按,回京就盛宠不断,谁知道寻了什么狐媚偏方,媚主惑君,张扬跋扈,董贤第二!”

有人惊劝:“李学士慎言呐!”

“哼,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君臣师徒,败坏朝纲,奸佞当道!”

我在车内笑得前仰后合,姜冕淡定着脸,埋头继续看奏本,抽了一支随身带的笔,在某本奏折上划了个大大的叉。

我瞄了一眼,奏本署名:翰林院大学士李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