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甫说话谨慎起来,“之后,他们便列出阵型,的确是九宫八卦偶阵。”

许永年和康威听到这里,也略坐直身子。

“我带着兵士按照谢将军所言冲进阵中…”他眼中闪过许多情绪,似是又重回交战那一刻。“东兰军阵法变化果然如谢将军所料…或四人为一小阵,或六人为一小阵,互作掩护。小阵之外还联合为中阵,前后呼应,变化无穷。”

康威插嘴道:“既然被谢将军言中,你应该极易破解才是。”

周子甫叹气道:“虽然言中,但是我与士兵默契不足。那明磊又蓄意不停地变换阵法脚步,以至于我们手忙脚乱,前后难顾。”

康威想了想道:“难道他们这样不停变换阵法就没有出一点纰漏差错?”

“纵然有,也是一纵即逝。我身在阵中,手脚皆缚,哪里赶得及。”周子甫顿了顿,又道,“但是他们也因为不停变换阵法而无法彻底启动阵法…可以说,一开始我们只是在绕圈子捉迷藏,互相耗费体力而已。”

“一开始?”康威也听得入了神,“那之后呢?”

“之后…”周子甫面色一黯道,“之后大约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我们几乎筋疲力尽,那东兰军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士气大振,一下子将我们的布局冲散,真正陷入他们的阵法之中。”

许永年道:“既然这九宫八卦阵这般厉害,你又是怎么…怎么逃回来的?”他原本想说‘夹着尾巴逃回来’,但想想,终究是同袍一场,又硬生生地缩了回去。饶是如此,这‘逃回来’三个字也足够刺痛周子甫。

只见他面色微僵,拳头抓在身侧,半晌未松。

康威想说点什么,但看到谢鸣凰仍是老神在在的样子,又咽了回去。

“是明磊放我们回来的。”周子甫还是将那口气咽了下去。吃了败仗的他的确没什么理直气壮的立场。

许永年大约察觉刚才口气有些过分,便没往下接。

谢鸣凰见众人都不说话,才慢吞吞道:“他放你们的时候,可留下什么话来?”

“他说,深浅已试,扫战场以待之。”周子甫缓缓吐出。

康威和许永年的身体更加笔直,前胸更是贴着桌沿,眼睛紧紧地盯着谢鸣凰的表情。

谢鸣凰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认认真真地吃完这顿出征饭。”她说着,竟然真的提起筷子吃起饭来。

康威和许永年面面相觑。

许永年忍不住道:“谢…将军,我们几时制定作战计划?”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头绪,他哪里吃得下这顿饭!何况,本来就不好吃。

谢鸣凰作了个嘘的动作,将口中饭菜咽下后才道:“食不言寝不语。”

许永年郁闷地差点扔筷子。

幸好康威及时用手撞了撞他的手。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事。

许永年等人原本以为吃完饭,谢鸣凰便该召开战略讨论会议,哪知她吃完之后直接说了一句犯困,就径自回房去了。留下他们几个呆若木鸡地你看我,我看你。

许永年气得直接翻桌,“我看这女人依靠不得。”

周子甫嘴唇微动,想反驳什么,但是想到自己乃是败军之将,这个时候最没立场,又将嘴巴闭上了。

知府见他们发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康威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许将军吃多了,犯浑。你莫要往心里去。”

“哪里哪里。”知府心中暗道:只听过喝多了犯浑的,吃多犯浑的他还是头一回见。但终究不敢置喙,随口找了个理由便走了。

周子甫知道他二人如今很不待见自己,也识相地起身告辞,省得留下来做靶子。

许永年还想说什么,却被康威拉走。

“你做什么?”许永年见他将自己拉到一处空阔僻静的所在,忍不住甩手道。

康威道:“你想不想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胜仗?”

“自然想。”许永年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好。你听我说。”康威沉声道,“东兰在开战之前,一定会下战书。”这不止是他的观察,也是凭借谢鸣凰分析的两军将会光明正大地对战。

“那又如何?”许永年道。

康威一字一顿道:“我们拦截战书。”

许永年倒是没有大吃一惊,他是只是不解道:“拦截下来做什么?”

“我们自己出战!”康威声轻字重。

许永年这时露出震惊的表情,“这是违抗军令!”

“只要我们能打胜仗,怕什么违抗军令?”康威缓了口气道,“我看得出,谢鸣凰并不想用你我。”

许永年冷哼,“女人就是女人,为了点面子,非要把自己往绝境里逼!她看中周子甫那个小白脸顶个屁用?!说的比唱的好听,还不是灰溜溜地吃了败仗?还靠敌人放回来…我要是他,早抹脖子少他妈丢人了。”

康威叹气道:“实在不能将镇东军和七角城断送在他们手里。不然我们才是真正的西蔺罪人。”

许永年被他激起心中万丈豪情,“说吧。你准备怎么干?”

“拦截战书,用你的前锋军和我的左路军私自出战。”

许永年虽然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他的打算,但是听他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还是不禁“啊”了一声。

“如何?”康威道。

许永年踌躇地望着天。

康威又下重药,“你忘了我们为什么从军吗?”

许永年半晌才道:“记得。”

“好,记得就好。”康威不再说话,静静得在一旁等。

天色渐暗。

两个人和影子一起缩在城的一角,与夜色融为一体。

就在康威的心慢慢冰冷的时候,一个坚定有力的声音带着他冲破了黑暗——

“妈的!老子干了!”

谢鸣凰和墨兰也在同一片夜空下看着七角城的天色。

“小姐。难道我们就这样开战?”别说许永年等人信心不足,连她也一点底都没有。

谢鸣凰道:“是。”

墨兰道:“那小姐有什么打算?”

“我在来之前已经预料到仓促从各地调集的镇东军绝非东兰军的对手。”谢鸣凰道,“所以我从开始就没有指望靠他们夺取胜利。”

墨兰不解道:“那小姐为何还派周子甫出战?”

“如明磊所言。试水深水浅。”

“小姐试出什么了?”她怎么觉得除了吃一场败仗之外,什么都没有试到。

谢鸣凰徐徐道:“明磊精于卦象。”

墨兰想起周子甫说过,明磊曾故意拖延时间,说明他知道午时不利,未时有利。“其实小姐为何不让周将军过一两天出战?”那时士兵对于阵法体悟更深,也会配合得更加融洽。

谢鸣凰道:“阵法演练并非一蹴而就,朝夕之争不过笑谈。”

“那可以让周将军挑个好一点的时辰。”

“午时已经是好时辰了。”谢鸣凰道,“无论我挑什么时辰,只要周子甫的对手是明磊,都无胜算。”

墨兰越听越糊涂道:“那小姐究竟准备用什么取胜?”

谢鸣凰道:“明磊是神算高徒,精于卦象,却不精于法术。”

“万万不可!”墨兰吃惊道,“圣师三申五令,说非紧要关头不可动用法术!”

“难道现在还不是紧要关头么?”谢鸣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墨兰愣住。

谢鸣凰道:“若是镇东军大败,你以为会有什么后果?”

墨兰讷讷道:“至少有楚苍之在朝中…”

“换做以前,我或许会做如是想,但是今日…”那个楚苍之,已非天宇山上两小无猜的楚苍之了。他有更高远的追求和更亲近的爱人。

“也不至于如此吧?”墨兰底气不足。

谢鸣凰缓缓道:“更何况,我又岂是需要他人庇荫之人?”

墨兰看着她傲然的神情,轻声道:“我觉得,小姐太过好强了。”

“太过好强?”谢鸣凰微愕。

“这样如何有男子敢匹配小姐?”墨兰叹息道。

谢鸣凰嘴角一勾,“若是无人足以匹配,我便孑然一身又何妨?”

她宁可孤独终老得一世孤寂,也不愿屈就此生得一世悔恨!

棋逢对手(二)

2010-6-10:44:397563

墨兰怔怔地望着她许久,直到天色尽黑,谢鸣凰的五官只看得清月光淡扫后的轮廓,才轻声道:“既然要动用法术,小姐又几分把握?”

谢鸣凰淡然一笑道:“我还是那句话。既然不是全无把握和万全把握,那么到底有几分又有何差别?”

墨兰千言万语最唇齿间兜兜转转,却一句也吐不出来。

谢鸣凰抬起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又何必太过忧虑?”

墨兰黯然道:“我只是后悔。”

“后悔?”

“我当初不该鼓动小姐下山的。”当初她以为楚苍之是良配,一心撮合。谁知良配是假,狼心狗肺是真。

谢鸣凰不以为意地笑道:“其实,我下山并非全然为了师兄。”

墨兰微讶。

“我也为了我自己。”谢鸣凰淡淡道,“师父一生之中有两大憾事。一是未能与凤阳神算、龙霄神士结交。二是毕生所学无用武之地。其实师兄出仕,师父是高兴的。他虽然嘴上一直说师兄世俗心太重,过于虚荣,但是每当听到师兄升迁的消息时,他总要是会破例喝一点酒庆祝。”

墨兰倒不曾注意这些细节。

谢鸣凰道:“我不想留下师父的遗憾。”

“但是你为西蔺出征,已成东兰的眼中钉肉中刺。怕是要与东兰双神无缘了。”

“人事哪能尽如人意?何况能与凤阳神算高徒交手,不啻于结交了。”

墨兰想了想,轻笑道:“若是有一日,东兰西蔺一统,或许你们就不仅仅是交手了。”

谢鸣凰摇头笑道:“还能如何?”

“比如说…交杯酒?”她话音刚落,就觉双腿一麻。但是她在说话之前已有准备,因此双手极快地朝船台一按,将身体送了出去。

“小心。”谢鸣凰怕她有闪失,连忙除去紧缚术。

往下再看,墨兰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街上冲她招手了。

谢鸣凰冲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两日匆匆而过。

谢鸣凰在纸上起局。

墨兰在一旁看着她边写边掐指边沉思。

“小姐,你在测什么?”她看得眼晕。

谢鸣凰心不在焉地答道:“测东兰什么时候出兵。”

“能测么?”她瞪大眼睛。

谢鸣凰摇头搁笔道:“对于测卦我只懂皮毛。大师兄才是个中高手。我能测到的,明磊应该也能测到,但是他能测到的,我未必能测到。”

墨兰道:“那现在究竟是怎么样?”

谢鸣凰看着纸,面色凝重道:“卦象上所说,今天应该会遭遇进攻才是。”

墨兰诧异道:“难道东兰准备偷袭?”

“不会。明磊若是要占领羊肠道,当初就不会将它拱手让出。”谢鸣凰将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脸上疑云密布。

“有什么不妥?”

“嗯。”

“什么不妥?”

谢鸣凰摇头道:“想不出。”

正值此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蹭蹭蹭地跑过来。

墨兰不待他到门前,便直接拉开门。

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看着她们道:“大事不好!”

墨兰低喃道:“我讨厌这句话。”

谢鸣凰蹙眉道:“你是哪位将军帐下?”

小兵站直身体道:“右将军周子甫将军帐下。”

周子甫?

谢鸣凰道:“发生何事?”

小兵道:“周将军说,许将军和康将军正在集合军队,要横穿七角城,赶赴羊肠道。”

谢鸣凰霍然站起。

墨兰惊道:“怎么回事?”

谢鸣凰闭了闭眼睛,冷笑道:“看来并非东兰不进攻,而是有人瞒而未报。”

“那怎么办?”墨兰焦急道。

谢鸣凰想了想道:“我写一张单子,一会儿你交给周将军,让他备妥。”她说着,随时拿过另一张纸,刷刷地写起来。

墨兰在旁边看着,见她写到柴火五百担,火把一千只时,惊愕道:“这又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