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如何?”墨兰迫不及待地问。

“六死两生。”

墨兰眨巴着红通通的眼睛,认真地问道:“那两位前辈是怎么生还的?”

谢鸣凰缓缓道:“坚忍。”

墨兰心里一沉。

但凡法术有所成者,必然有旁人不能及的定力,何况法术大家?

这样的修为尚且只有两人能忍下来,那么小姐…

她眼睛一酸,泪水又抑制不住地涌向眼眶。

谢鸣凰道:“这样算来,又比九死一生多了两生多。”

墨兰道:“小姐,要不我当时候封住你的痛觉…”借天地雷电,以自身为引,不用做,光是想,已让她浑身颤粟,胆寒不已。

“封住穴道,反而使我法力受限。”谢鸣凰抬起手,摸了摸她头顶,柔声道,“放心。我虽然好胜,但还不至于做毫无把握之事的地步。”

“小姐不是说,除非万全把握和毫无把握,不然多少把握都是无用的么?”

“你记得就好。所以八中取二和八中取六并无太大差别。”

墨兰双唇嚅动。怎么会没有差别?若是八中取六,她的心就会定得多。

“不过凡事都要做最坏打算。”她放下手,淡淡道,“假若明天我真的遭遇不测,你记得,一定要将我的尸体风光运回西蔺。这算是我为天宇山,为我师兄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所谓人死灯灭。若她真的死在战场上,西蔺皇帝不但不会追究她擅自用法术之罪,反而会厚葬她,连带的更加重用楚苍之。

墨兰心中对楚苍之没什么好感,因此只是低着头闷不吭声。

“反之,若是我侥幸不死。”谢鸣凰眉眼一沉,道,“那么如何我都不能再回西蔺。”

墨兰猛然抬头,“为何?”

“法术,奇功…两样加在一起,我想不死都难。”谢鸣凰冷笑。

墨兰嘴巴张了张,原本想提楚苍之,毕竟他是西蔺右相。但是转念想起他之前的种种作为,心中一冷,没好气道:“所以我就说不要帮皇帝嘛。打仗赔性命不说,得胜了还要提心吊胆。”

谢鸣凰莞尔道:“一举打败东兰摄政王和四大名将,这样的诱惑已经足以让我赴汤蹈火。”

墨兰嘟哝道:“难道打胜仗真的这么重要?”

“不是重要。是有趣。”谢鸣凰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品尝得胜后的美妙滋味。

墨兰道:“既然不能回西蔺,那么我们要去哪里?”

谢鸣凰一字一顿道:“去东兰。”

“东兰?”墨兰大吃一惊。

谢鸣凰道:“明日之后,我就是西蔺功臣,他们绝想不到我会躲到东兰去。”

墨兰想了想道:“也好。我们隐姓埋名,再也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去东兰是取道,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北夷。”

“北夷?”墨兰有些不大愿意。在她脑海里,北夷住的都是蛮族。

“大师兄在北夷。”

“令狐公子?”墨兰眼睛顿时亮起来。显然,在她心目中,比起楚苍之这个二师兄,令狐繁这个大师兄要可信可靠得多。

谢鸣凰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带我去。”

“什么意思?”墨兰稍稍放松的心情又一下子紧张起来。

谢鸣凰道:“我明天若是不死也必然重伤,只怕寸步难行。你须记得,明日无论如何都要紧跟在我身边。”

“一定!”墨兰双眼鉴定若磐石。

谢鸣凰细细想了想,又道:“东兰军中不少人见过你的容貌,你要小心避让。”

“是。”墨兰暗道:若不是在赴明磊夜宴时,她一时不慎将面具揭下,恐怕也就没有这层后顾之忧了。

谢鸣凰转头看窗外。

夜晚的七角城一片宁静安详,万家沉睡,万畜止声。

这样的景色让她不禁想起四个字——安居乐业。

她惋叹,“千秋功业,也不过是人的一己之私。”

午后。

阴云密布。

羊肠道里,西蔺镇东军踩着沉重的脚步朝羊肠道东口行进。

出发前,谢鸣凰砸了酒缸誓师,一字一刀子地告诉所有人,此战非胜即死,无路可退!因为他们身后是西蔺的无数百姓,是西蔺万里河山!

周子甫坐在马上,忍不住转头去看推车。

十几个人一起推的大推车,上面放着一个**丈高的竹制高台。由于是临时扎的,所以看上去摇摇晃晃,很不扎实。

周子甫虽然不知道这个高台有什么用,但是他对谢鸣凰极有信心。不管谢鸣凰之前施展的是什么,她总是为了打胜仗。而目前,这就是最重要的。

他想了想,终于掉头,策马到谢鸣凰近旁。“谢将军。”

“周将军。”谢鸣凰是悠然侧坐在马上的。

“谢将军准备用什么阵法?”他自认为独自布阵闯阵或许力有不逮,但是配合她布阵应该可以。

“天雷阵。”

“天雷阵?”周子甫心头一惊,光是闻此名,都觉得两耳隐约有雷声作响。

谢鸣凰道:“此阵是借用天上雷电,威力无比。届时还请周将军带将士们在羊肠道中等候。待天雷阵静止之后,再清扫战场。”

周子甫惊诧更甚。

听她语气,竟然是十拿九稳,稳赢不输。可见这天雷阵定然是威力无穷。但是,羊肠道与军营是离了很远一段距离的,难道她要一人独自迎战?

谢鸣凰像是看出他的诧异,微笑解释道:“我已经让墨兰送去战书,若无意外,东兰应当已经派兵迎战了。”

周子甫这才放下心来,但同时又有一种隐然的不悦。

虽然谢鸣凰是主帅,作战计划由她来定。但是下战书,拟战术这样的大事她竟然也是一手包办。他纵然钦佩她、敬重她,心中不免还是有了个小疙瘩。

谢鸣凰不用回头,单是感觉空中气氛,已能猜知他心中所想。

但是此战结束,他们各不相干,所以她并无所谓,更不愿费心去做多余之事。

就在各怀心事之时,羊肠道出口已隐约可见。

棋逢对手(七)

2010-6-10:44:536423

越近道口,风越疾。

谢鸣凰只觉双耳灌满了风,风吹旌旗声、士兵行伍声都渐渐远去。

墨兰突然从前方冲了回来。

只见她腾空跃起,身如飞燕,轻盈地踩过前面士兵的肩膀,稳稳地落在谢鸣凰马前。

谢鸣凰将马勒停。

“小姐。东兰出兵了。”她喘了口气,额头不见半点汗水。

谢鸣凰点了点头,转头对周子甫道:“至道口,你便领兵休整吧。”

“是。”战场还没沾边儿,就要休整。周子甫想,这大概是他打过最莫名其妙的大决战了。

谢鸣凰道:“将车推出去。”

周子甫沉吟了下,还是决定问清楚。“不知道末将该何时出战?”

谢鸣凰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自会知道。”

她既然如此说,他知道再问也是无用,只是心中不满却成了形。

谢鸣凰转头向墨兰微微颔首示意。

墨兰心中一紧,手下一下子渗出汗水来。自从与谢鸣凰昨夜详谈之后,她一夜无眠。尽管心里知道焦急也是于事无补,但是事到临头,又怎是一句于事无补就可以安枕的?

她见谢鸣凰转手,下意识地就去拉她的手。

谢鸣凰愕然转头。

墨兰的手越抓越紧,泪水再度凝聚在眼眶中。

谢鸣凰原本也有几分紧张的,但是看到她的表情,紧张不翼而飞。“你昨晚不是哭了一夜?还没哭够?”

“我现在哭你还看得到,要是…”她猛然收口,然后低头连呸了好几声。

谢鸣凰挑眉道:“呸够了吧?”

“小姐…”她恨不得时间停在这一刻。

谢鸣凰缓缓将手从她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带上面具,“那就开战吧。”谢鸣凰说着,拔地飞去,双脚迅速地点过摇摇晃晃的竹扎高台,掠到台上。

墨兰看她安然站在台顶,抹了把眼睛,吁出口气,面色一整,指挥着推车的士兵道:“出发。”

周子甫原本想说什么,毕竟她们这对主仆的生离死别表现得太过明显。但是转念想起谢鸣凰适才的态度,又将话吞咽了回去。

镇东军分成两列。

装着高台的车从中间过。

车轮声碾着地上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声,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被挠得分外焦躁不安,恨不得冲上去跟着一起推,将身上所有的蛮力都发泄出去!

谢鸣凰的心情倒是很平静。

她站得最高,看得最远,所以能看到东兰军浩荡的军容正缓缓推进。

——乌云更浓。

东兰四大名将的心情很不好。

羊肠道丢了还能用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来打发,但是让谢鸣凰打到家门口耀武扬威,还要靠萧逆行出手摆平,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王零陵是昨夜才到的,原和这些败绩没关系,但四大名将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心里头不比别人好受多少。他见其他几个都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道:“大二三哥,今天的头阵就让我来打!老子不信咯,一个没见过啥世面的女人打仗能比咱几个身经百战的厉害。”

他说这话是想安慰他们,但是落到他们耳朵里却有点不那么是滋味了。

不过司徒炎的脸从来都只有一种表情——就是没有表情。明磊城府深,而且这次失利他要付大部分的责任,也没啥好说的。倒是伏万千忍不住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道:“别癞蛤蟆打哈欠,尽说大话。”

王零陵冲动归冲动,却还不是没头脑,见其他俩都没吭声,压低声音道:“真这么厉害?”

伏万千点了点头,“二哥懂的,她懂。大哥懂的,她精。”

“乖乖。”王零陵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冲锋陷阵,骁勇善战他都当得起。但玩起阵法法术,他直接挨墙角站。

他们四个都是骑在马上,见羊肠道越来越近,伏万千和王零陵才分开到军队的左右翼。

明磊抓着缰绳,斟酌着道:“午后有雨。”

司徒炎漫应了一声。

“谢鸣凰挑这个时辰宣战,应当有所图。”明磊心里对谢鸣凰的心情很复杂。一边欣赏她,一边却又感到不甘心。

司徒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磊暗叹。其实这次他们是不得不应战。因为即便他们不应战,谢鸣凰也能领着人杀上门来。谁让营地是他选的,图的是风水吉地,能辅助进攻,却不利于防守。

东兰军摆出鹤阵。

明磊见王零陵冲上前当先锋,自觉地策马左转,补左翼大将空缺。

司徒炎居中,抬头望着羊肠道道口,一辆五六丈的高台被缓缓推出来。

上面依稀站着一个人,白袍银甲,更衬着她顶上乌云厚重。

谢鸣凰低头看着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般,有条不紊地从三面包抄过来,心如止水。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旌旗般大小的黄符,咬破食指,果断地画上最后一笔!

黄符自燃。

她随手将黄符送上天。

无数人仰头而望。

火焰在空中明灿艳丽,如一个小太阳,就在众人赞叹的时候,火焰猛地爆开来,无数火星四溅!

两头军营陆续有人传出惊呼。

但那火星并没有坠落下来,而是缓缓地上升到乌云中。

云层徐徐涌动,仿佛有人用棒子搅动似的,开始朝中间绕圈子。

诡异的天空让一下子夺去所有人的呼吸。

司徒炎面色越来越凝重。

一个传令兵从后面催马冲上来,“传乾王令!鸣金!”

这是萧逆行头一次在战场上越权下令。

司徒炎当下明白事态严重,几乎毫不迟疑地喊道:“鸣金!”

金器敲击声刚起,就被天上雷鸣掩过。

只见乌云处,电光频起,闪烁大地。

谢鸣凰从袖中抽出一根红色长线,丢上半空,还未及乌云,一道电光便击中线头,电如流水瞬间传至谢鸣凰身上。

纵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事到临头,她才知道所有的准备都是徒劳的,雷击之苦的确非常人所能忍受。身体的内力和法力在自然雷电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她只感到全身剧痛麻痹,四肢百骸全不由己…几乎连站稳脚跟都是勉强支撑,更不必说应战。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司徒炎虽然看不清楚台上情景,但单看那呼啸的闪电便可以想象谢鸣凰现今的处境是大不妙。

他望着渐渐退后的军队,心头摇摆。

明磊策马到近前,低声道:“大哥?”不管谢鸣凰弄的是什么玄虚,看目前情形,是有弊无利的。

司徒炎抬起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