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站起,朝苑外走去。

东兰大败,给了萧逆行政敌最好的借口。

以右相和御史中丞为首的太后党立刻向他发起猛烈进攻。

从穷兵黩武到枉顾民生,他脑袋上的帽子被越扣越多。

不过对于这些闲言碎语,萧逆行向来等闲视之。毕竟东兰所有的军权都握在他一人手里,任由那些文官磨破嘴皮子都无用,撑死了再加他一条下天子以令诸侯。但那又如何?他的确是。

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但小皇帝是猫不是虎,至少在十年之内,他抖不起威风与他抗衡。

令萧逆行真正挂心的是谢鸣凰的天雷阵。

这个阵法他曾听师父提过,说是危险异常,普天之下,恐无人能施展。但谢鸣凰偏偏破了这‘无人’二字。

看来要完成一统大业,还要除去她这个障碍。

老管家急匆匆的脚步在外响起。

萧逆行抬眸,便见老管家心急火燎道:“王爷,那位姑娘闯进风火林了。”

风火林是竹林,郁郁葱葱,亭亭玉立。

谢鸣凰在外站了良久,仍是熬不住心头涌起的熟悉感,漠视林外禁地二字,举步往里走。

甫一入林,天色便阴沉下来,一阵阵的冷风迎面吹来,竹叶扫出细碎的沙沙声。

谢鸣凰下意识地回头,来时小径却不见了,只有一面高逾千仞的山壁。

换作旁人,此刻早已心慌慌意乱乱不知如何是好。但她心里却清楚地晓得,路还在的,那山壁是假的。

她退了两步,身体果然穿透山壁,小径又露了出来。

她微微一笑,心里头的信心更足,复向前行。

越往里走,天色越暗风越疾,且前路渺茫,藏在层层叠叠的群竹中,看不到头。

谢鸣凰想了想,下意识地朝袖中摸去,却摸了个空。

她愣住。

想要摸什么呢?

她明明感觉到应该有东西摸出来的。

空荡荡的袖子显然不能给她答案。

驻留了会儿,她甩头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依然向前。

又走了约十几步,便听右边刮来一阵热风,侧头望去,竟是不知何时燃起熊熊大火,而且火势如奔腾群马,疯狂地朝她扑来!

萧逆行施施然地走到风火林外。

老管家跟在他身后,急得差点把胡子揪掉,“王爷,快,救人如救火!”只希望那个姑娘能够坚持住。

萧逆行看着风火林,忽然皱起眉头。

“王爷,还不救人?”老管家两只脚在林外踱来踱去。

“不必。”萧逆行淡然道。

“啊?”难道已经无济于事了?老管家好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半天动弹不得。原以为天可怜见,终于派了一个女子来延续王府香火,没想到竟然还是空欢喜一场。

他抬手,想拭一把老泪,却见谢鸣凰毫发无损地从林中走出来。

“…”老管家拭泪成揉眼,望了半天,确定眼前并非幻觉,才大喜道:“姑娘,你没事?”

谢鸣凰微微一笑。

萧逆行身影微动,右手陡然向她的脖子袭去。

谢鸣凰下意识地抬手搁挡。

但萧逆行手腕一翻,轻松避过她的手,捏住她的脖子。

谢鸣凰掐得呼吸一窒,双手抓住他的手腕。

“你是谁?”萧逆行冷冷地盯着她。当今天下鲜少有人能发动风火连环阵之后,还完好无损地出来。尤其她还是一个女子。

谢鸣凰只觉得胸腔空气越来越稀薄,脑海闪过无数诡异的线条,右手忍不住想要画出来。

就在这一霎,萧逆行放手了。

老管家早在吓得呆住了,这时才过来小声道:“王爷,有话好说。”

谢鸣凰捂着脖子,戒备地抬头瞪着他,双脚却是寸步未退。

萧逆行道:“酉时来书房。”

若说刚醒时,谢鸣凰由于萧逆行那双熟悉的眼睛而对他抱有好感的话,那么经历刚才的生死玄关,她对此人的印象已经跌入谷底。

她刚想拒绝,便被老管家拦阻道:“好在虚惊一场。姑娘不如先回房压压惊?”

谢鸣凰转头看他,见他那双微微凸起的眼眸中满是关怀,心不由一软,脾气被缓缓压了回去,转头再看萧逆行,却已经走了。

“姑娘,这风火林乃是王府禁地,里面凶险万分。你擅自闯入,王爷难免气急,你莫要放在心上。”老管家言辞恳切。

谢鸣凰想起那诡异的熊熊烈火,不觉凶险,反觉亲切。但她也知自己身上定然隐藏着什么秘密,不然萧逆行不会问“你是谁”。想起酉时之约,不禁有几分担忧。

似是看出她的顾虑,老管家宽慰她道:“王爷面冷心善,姑娘不必害怕。”

面冷的确,心善未必。

谢鸣凰心中暗暗下了评语。

倒了酉时,老管家早早来细风苑领她去书房。

书房就在破浪居中,左右只隔着几十步的路,但两处风景却大是不同。细风苑苑如其名,布置雅致细巧,犹如细风时节的江南园林。而破浪居则粗犷大气,连山石都比细风苑的大足一倍有余。

谢鸣凰在假山外等了一会儿,老管家便叫她进去。

萧逆行的书房四方,纵横相若,四个角落各放了一盆吊兰。

书桌放在东面。背靠东兰江山画,面朝西蔺疆土图。

看着那张西蔺疆土图,谢鸣凰脑海不禁也浮现一幅相似的图,只是工笔更为细腻。

萧逆行默然坐在书桌后,等她打量够了,才指着桌上的一叠书道:“拿去看。”

谢鸣凰目光一扫。

放在最上的一本赫然叫《奇门另解》。

今日在风火林,她虽然没有记起什么,但是心中笃定,自己过往必然和林中诡异的情景有关。如今看到奇门二字,心中更是一动。

当下也不客气,拿起书便坐在一旁看起来。

才翻看两页,她便想拍案而起,大叫狗屁不通。但是手刚一离书,这个冲动便压制住了。

看萧逆行在风火林外的态度,似是对她能从林中安然走出的原因十分忌惮。此刻给她看这本书便是一种试探,要的就是探她的底。而这个底,是绝不能让她知道的。

谢鸣凰不动声色,一板一眼地一页一页将书翻看下去。

大约看了足足一个时辰,她终于看完,将书交回。

“懂了?”萧逆行头也不抬。

谢鸣凰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

萧逆行这才抬起头。他容貌俊美英挺,偏偏脸上那层霜雪千年不化,即使在灯光下依然显出凌厉来。

“下一本。”

谢鸣凰眼眸一沉,胸口隐隐含着一股气。但是失忆归失忆,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她垂眸,泰然自若地拿起第二本《经络穴经》。

这本比刚才一本更加无趣,许多都是经络穴位的解析。但是谢鸣凰却看得极为认真,而且边看,脑海中边不断有各种穴位图经络图闪过。体内内力蠢蠢欲动,几乎要不引而走。

她一惊回神,极轻地舒出口气,继续看书,却是只记字而不理其意了。

这本又看了一个时辰。

听她将书放回桌上,萧逆行落笔不停,“你可以走了。”

谢鸣凰双唇一紧,默然转身出门。

萧逆行听到离去的脚步声,不由抬头看她。

他的眼神是极冷的,这点不止因为他内外皆冷的性格,也因为他瞳孔极黑,同样瞪人,他瞪的时候便格外让人发寒。平日里那些文官被他看上一眼也少有面不改色的,但是下午在风火林外,这个女子不但面不改色,而且连目光都没有移开…

兼之,她还精通奇门遁甲,身负武功…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呼之欲出。

扑朔迷离(五)

2010-6-10:45:167924

在萧逆行揣测谢鸣凰的同时,谢鸣凰也在揣度他。

经过王零陵和伏万千的一番解说,她对当今局势并非一片空白。萧逆行这个摄政王对东兰、乃至于对天下的威势在他们的对话中一览无遗。

这样的人应该日理万机,现在却偏偏浪费时间于她身上…

谢鸣凰顿下脚步,手轻轻地摸上额头。

这里头,究竟应该藏着什么?她又是遭遇了什么?

走回细风苑,脑中依旧空白。

那些图、那些线、还有那些熟悉而朦胧的片段都支离破碎不能连成一片。

她坐回床上,脚下意识地盘起来。想起那本《经络穴经》里的每字每句,体内的真气不由熟练地游走起来,心思渐渐收起,灵台一片清明。正要走完一周天,真气到哑门穴处忽然滞住。

谢鸣凰只觉后脑针刺般的痛,脑袋几乎要劈裂开来。

理智告诉她此时最好收手,但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却催动真气,更加疯狂地朝哑门穴冲去。

不知僵持了多久,就在她痛到无法承受,准备放弃的时候,哑门穴突然一轻,真气如潮水般涌过去。谢鸣凰眼前一黑,当即晕厥过去。

等再度醒来,天色还未亮。

窗里窗外都灰蒙蒙的。

谢鸣凰检视自身,双腿还盘着,只是身体后仰。

她慢慢坐起来,缓缓地将已经僵硬的双腿伸直,然后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那股钻脑之痛的阴影还残留在记忆力,一想起,牙根就渗得慌。

只是这么会儿工夫,天色又亮了点。

两扇窗户,两缕曙光,照出两片白光。

谢鸣凰站起身,动了动腰肢,转身收拾床铺。

昨夜昏得快,也没来得及拉开被子,所以收拾的时候只要将床铺抹平就好。

她收拾完,正要转身洗漱,眼角余光去却瞄到一根金针正孤零零地插床柱上。

难道说昨晚有谁来过?

这是谢鸣凰的第一反应。

若是有人来过,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要留下一枚金针?

她伸手将金针拔下,放在手里细细打量。

这是一枚极普通的针,细如牛毛,不到一指长。说不出的熟悉。

脑海里隐约闪过一景象。

她凝神想了想,竟是自己将这根针插入哑门穴。

“为什么?”

她听到一个人这么问。

满室俱寂。

她苦笑着拍了拍脸。因为刚才这句话是她说的。

尽管还有很多事不明白,但是有两件事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她本来会说话。第二,是因为这枚针她才暂时不能说话。至于这枚针是否是她自己刺进去的,她还不敢肯定。毕竟脑海中闪过的情景有可能是记忆,也有可能是想象。

门外传来脚步声。

听了几天,她已经能够分辨出来者是老管家。

“姑娘起了么?”

谢鸣凰嘴角动了动,最终按捺下去,只是站起来走了几步。

老管家听到脚步声,便知她起了,言语中难掩兴奋道:“王爷说要带姑娘出门,让姑娘准备一身利落的衣裳。”

利落的衣裳?

因为出门让她穿得花枝招展些她还能理解,但是利落?

谢鸣凰打开门。

老管家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写下来,我立刻去办。”

谢鸣凰微笑着摇头。

老管家不放心道:“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利落的衣裳?”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要利落的衣裳,不过既然是萧逆行吩咐的,他就照着传达。

谢鸣凰眼眸微闪,含笑点头。

五月下旬,天气转暖。

明媚的阳光将乾王府里里外外都照得暖洋洋。

老管家心里头也很暖洋洋。

谢鸣凰身份来历不明,又是个哑巴,做王妃显然是不够格的。但是她能讨王爷的欢心,收做夫人就很不错。若是生个一子半女,王府就后继有人,到时候找王妃的事情也就可以缓一缓,不必那么急。

无论如何,至少谢鸣凰的存在证明王爷还是近女色的。

这点很重要。

他看向高踞马上的萧逆行。

一身黑袍的他如同一条凛然不可侵犯的黑龙,威风赫赫,气势夺人。这样的男子本该让无数女子倾心倾情,不能自已。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