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换别人,雍正早一道旨意下去,命刑部将那人抄家,拉到菜市口一刀砍了痛快!堂堂皇帝,岂是你说甩脸子就甩脸子的?然而,对皇后,雍正却不能、也舍不得这么干。别的不说,单就弘晖之死,是他带来的小妾所为,他就愧对皇后母子。更不要提如今的皇后,处处得他心意。爱妻贤后集于一身,可难为死了这位雍正神武的雍正四爷。打吧?舍不得;骂吧,骂不过;要再闹一出“床头吵架床尾和”的热闹,纵然皇后皮笑肉不笑那副脸色,他还能忍受;宫里宫外那吐沫星子,他也受不了啊!不得不说,如今这满朝文武,对帝后二人互动,那是相当关注。没办法啊,八爷不跟四爷闹了,弘时也收敛桀骜之气,弘历后院儿那事儿,还没传出多少。茶余饭后,王公大臣们,寂寞啊!王妃诰命们,无聊啊!

因为弘晖之案,九阿哥弘经对雍正皇帝采取了与皇后相近似的措施,除了每日请安,无旨绝不面圣。就算见了,也是一副纯良恭顺,任凭雍正如何,只是一句:“皇阿玛说的是。儿臣遵旨。”之类的。儿子这样,雍正也无可奈何。

至于固伦公主和小十弘纬,只当没看见父母之间冷战。对雍正一如既往。公主时不时讹老爹点儿东西,小十时不时到养心殿去蹭床。二人之举,多少缓和了养心殿和景仁宫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十阿哥,更是将那些想趁虚而入的后宫嫔妃,简单而有效地赶回后宫。皇太后本还以祖宗大义说了孙子几次,开始十阿哥还乐呵呵地听着,后来,听的烦了,脸一沉,眼一瞪,往乌雅氏太后跟前一站,半句话未说完,就把老太太吓的再也不敢提。如此一来,帝后之事,无人敢明言。

对于儿女们的做法,雍正容忍甚至默许。衲敏知道了,也是一笑置之。心里,则更加沉重。有时候午夜梦回,左手握着右手,孤零零躺在床上,苦寂难耐,甚至想一走了之。

皇后过的压抑,雍正心里也急。文武百官跟着倒霉。每天被雍正大老板催着,上个班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松懈。

眼看着夏天快要过去,雍正还不提往圆明园避暑散心。整日里在大老板沉重威压之下干活的众官,终于忍受不住,私底下商量之后,由鄂尔泰等一干满蒙重臣为代表,向皇帝提了一条中肯的建议,大意如下:“皇上,自从您登基以来,已经七年。是时候到草原去,举行木兰围场,跟蒙古王公们吃吃饭喝喝酒,打打猎,拉拉关系,套套近乎了!”

雍正听了,深觉有理,秋狩之事,本就在其计划之内,只因与皇后冷战,一时忽略了。好在相关事宜,今年春天就吩咐下去准备,并不慌张。于是,一道旨意下来,满朝文武长嘘口气,老板终于要走了。

“秘书长”张廷玉领着一班文臣,“武装部长”鄂尔泰带着一帮武将,十三拉拢着众位皇亲国戚,老八带着闲着没事儿看戏的兄弟子侄,拥着自家福晋,簇拥着皇帝龙辇,一路之上,浩浩荡荡,朝草原开进。

帝王秋狩,皇后随猎,乃是规矩。衲敏也简单收拾收拾,抱着小十,领着几个位低的答应、常在跟在雍正车架之后。位高嫔妃留在宫中打理宫务,弘时、弘历监国,弘昼与理亲王弘皙协办,九阿哥弘经留在京中进学,众人都觉正常。奇怪的是,向来喜欢热闹的固伦公主竟然也主动留下来,美其名曰:替父母孝顺皇太后。至于真正原因,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正阳门外,弘时领着弟弟妹妹们送走帝后仪銮,直到旌旗没入京外西山之下,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回转身形,笑着对弘历几人说:“既然皇阿玛和母后到木兰围场了。时候也不早了,弟弟妹妹们都回去歇着吧。”

九阿哥领着十二阿哥和三个妹妹拱手答应,在奶嬷嬷们的护送下,各自回去。弘昼想起来五福晋这几日吃饭没胃口,怕是身子不爽,也跟三哥、四哥告辞回去。弘皙自然是回礼部办雍正交待的差事。

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弘时、弘历兄弟二人。弘时眉眼都笑成一团,冲弘历说:“四弟,皇阿玛将这监国重任交予你我兄弟,我二人要齐心协力,好好办理才是。”

弘历挑挑嘴角,“那是自然。前几日,我还听说江南河道出现壅塞,正好趁机将这事办了,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功德。”

弘时心里一沉,脸色不变,呵呵一笑,又闲聊几句,这才领着人回工部。

老十四留守京城,正在工部衙门里,无聊地翻账本儿。弘时进得门来,众官员一齐行礼。礼毕,弘时叫众人各忙各的,自己凑近了十四,笑呵呵地讨好:“十四叔,今天皇阿玛离京,您怎么不去送行啊?

老十四呵呵一笑,捋捋胡子,斜眼瞅弘时,“怎么,你也想挑你老叔的毛病?”

弘时急忙否认。老十四也不多说,依旧拿着账本翻瞧,嘴里嘟囔着:“爷的哥哥,爷知道。什么面子工程、歌功颂德的,在他眼里,纯属扯淡。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话说的再好听,做出来的功德再圆满,也不及老老实实把他交待的差事办好了,来的满意。耽误工夫,不就是看他跟你娘闹别扭嘛!还不如把这几个月的帐好好捋捋,等他回来,也好夸爷诚心干差!”

弘时听了,心中一动,正要细问,就听老十四一蹦三尺高,扒拉着账本大喊:“侍郎,你怎么算的?这年头弘历成亲,有那么多钱吗?又没出宫建府,还不给爷重算!”

一时间,工部衙门正堂,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弘时见不是时候细问,便退出来,到厢房自己书案前,细细琢磨十四叔的话。

晚上回来,弘时又对董鄂氏说起。董鄂氏抿嘴儿一笑,“今个儿阿玛和额娘来,说的也是这话。爷监国,无过既是功。有什么事,只要不是火烧眉毛,宁可多等两天,等万岁旨意,也不要轻易做主。”

弘时点头,“岳父所言极是。我只要好好做好分内之事,便可。至于弘历,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上头问起,实话实说;若是不问,我也不多事。”

董鄂氏颔首,“合该如此!”

不说弘时兄弟二人如何各显神通,卯足了劲儿要获得雍正认可。单表雍正一行,迤逦逶迤,过长城、穿森林,在承德避暑山庄歇息一夜,第二天便接着赶路。一路之上,当地官员百般逢迎,生怕一不小心,得罪哪个达官贵人,丢了顶戴乌纱。

衲敏躲在銮驾之内,一心想自己的事,连日来,就算诰命夫人前来拜见,也都以行路体乏为由,通通挡了回去。雍正听说,便每日叫小十在御前陪驾,不曾叨扰皇后。一路悠闲,倒给了衲敏不少时间,

按照雍正的意思,过来承德,就直穿森林,至木兰围场。

哪知临出发,底下官员反而面露难色。十三细问,也不由大惊。带头请雍正绕道。雍正脸一沉,“往日随先帝狩猎,从来都是穿林海而过,怎么今日却要绕道?”

底下人隐瞒不住,不得已,才有一个当地四品官上来叩头请罪:“回主子,非是奴才们故意阻挠。而是如今那林海之中,不太太平!”

雍正一惊,“不太——太平?说,怎么回事?”河北森林,与蒙古草原相接,这里不太平,意味着蒙古草原也潜藏危机。即便雍正,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细问。

那官员去顶戴,置于地上,以额触地,强沉着声音回答:“回主子话,这林子里,有一伙强马,往日里,以打猎为生,与当地猎户,相安无事,倒也太平。只是,这半年来,不知为何,竟然——竟然做起了拉郎配的勾当。臣等本欲奏请围剿。奈何他们从未伤人性命,被拉去的幼童,都平安返还。故而,臣等派人三次,前去游说。希望我主圣恩,能够感化他们。还请万岁——绕道而行吧?”

雍正听的奇怪,十三也不明白,“拉郎配?不是因该拉年轻男子?怎么会是‘幼童’?”

那官员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才说:“王爷有所不知,那拉郎的主使,乃是个七岁的女娃娃!”

衲敏在后殿听了,一口茶憋在喉咙里,咳嗽半天,方才咽下去,盯着碧荷,难以置信,“一个七岁的女娃娃?拉郎要成亲?”

碧荷也是将信将疑,“娘娘,听说,是真的!那御前回话的四品官家的小少爷,今年才三岁,因为大家都说他聪明,又长的好看,硬是在家里,就被人给盗走了。更叫人生气的是,那女娃娃把小少爷盗走,没过三天,又把人给送回来。还说,跟小少爷脾气不和,难成佳偶!”

小十正坐在母亲怀里玩布老虎,听碧荷这么一说,眉毛往上一挑,“丫头片子!”

衲敏听完,琢磨一会儿,扑哧一笑,这——倒是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先上这么多,先看着哈!

97、金蝉脱壳 ...

碧荷在皇后座前,不经意瞄见皇后嘴角笑意,莫名觉得背上一阵冷风飘过,不由抖抖。再往上看,皇后又恢复了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容,暗道:是我眼花了!便站在一旁,不再多言。

衲敏这次出来,因为雍正下的旨意匆忙,仓促之下,只得轻车简从,四大丫鬟,只带了碧荷一人,内侍也只有王五全一个贴身伺候的。虽然伺候的人少了,不如平日养尊处优,但衲敏本人农家女孩出身,从来就没计较过什么贵族风范。一路行来,皇后生活简朴,很得御史称赞。雍正脸上也有光,觉得皇后真是位贤德之人。殊不知,这样的侍从配置,反而给了衲敏一次胡闹的机会。

小十宝宝坐在母亲怀里,温暖而舒适,渐渐觉得睡意上涌,流着哈喇子,抱着布老虎,俩眼一闭,会周公去了。

衲敏小心将儿子放到床上,轻轻盖好被子。即对碧荷说:“传那四品官的家眷,本宫要细问拉郎配之事。在我大清疆土出了这等事,实在是——不能不问。”

碧荷答应下来,悄悄瞅瞅王五全,暗使眼色,“皇后那八卦之心,终于又要熊熊燃烧起来了吗?”

王五全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我看未必,主子娘娘这会儿,指不定想什么馊主意呢?你没见这阵子她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了就叫人渗得慌!”

碧荷无奈,传下懿旨。不一会儿,那御前回话的抚治兵备道之妻,四品诰命夫人孔氏便随宣旨内侍觐见。

衲敏于上座细观,这位诰命夫人,与他人大不相同。年约四十余岁,眉目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俏模样,更多的则是宽厚神情;眼角些许皱纹,发髻一丝不乱地拢在脑后,一身诰命服色,半新不旧,干净熨帖。梳一个平安髻,上簪金银花钿,错落有致。不急不缓地来到近前,叩首拜见:“臣妻孔氏,参见皇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万福!”

衲敏点头,“夫人请起吧!”伸手指指一旁绣墩。孔氏行礼已毕,谢座敛衽,稳稳坐下。低眉暗中打量皇后。只见这位在朝野内外,深得好评的皇后,此时不过家常打扮。上穿掐腰桃红小棉袄,外罩黑底粉花滚金丝坎肩。系一条墨色百褶裙,上头桃花正茂,蜂蝶乱舞,好不热闹。腰上一条金丝绦,一直垂到天足下。风头鞋上,祥云欲飘。未带扁方,半松云鬓之上,只斜斜地插着一支珊瑚钗,钗上连着金线,系着三颗葡萄大的珍珠,随着皇后轻轻颔首,相互碰撞,叮咚轻响。孔氏正待细看,不想与皇后视线相撞,急忙低头,稳坐不语。

衲敏琢磨一下,笑问:“夫人姓孔,可是汉家女子?”

孔氏笑答:“回皇后娘娘话。正是,臣妻乃是孔子后裔,臣妻的嫡亲堂兄,便是如今孔氏族长。”

衲敏听了,心中明了。大概如今是少数民族执政,往日见汉家夫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拘谨。而这位孔夫人,安之若素,不卑不亢。原来,她家祖宗,乃是圣人之后。别说在汉家地位尊崇,就是满蒙,也要让三分薄面。想到这里,衲敏奇了,不由问:“本宫听闻,抚治兵备道乃是蒙古勇士,您与兵备道大人,一个在草原,一个在山东,又是哪家月老,牵的红线啊?”

碧荷在一旁听了,顿觉脸上发烧,娘娘啊,不带这么问的。人家孔夫人都四十多岁,最大的儿子也娶媳妇儿了,您还问人家当年这么结的亲?就算八卦,也没这么八来着!

孔夫人听了,先是一怔,立刻缓和声音,低头笑答:“巴特大人年幼时,仰慕中原文化,尤其是儒家学说。曾效仿先人,游历山东。家父见他胸怀大志,不浮夸,不傲气,又是家中次子,便托人提亲,愿招赘为独女之婿。不想,公婆二老欣然应允。这才结下姻缘。至于蒙汉之别,臣妻与夫君结缡二十余载,早已习惯互相谦让,虽小有摩擦,倒也夫妇唱和。所幸,互敬互爱,安心度日。”

碧荷跟王五全听了,不由齐齐朝皇后看去:看看,这才是妇人中的典范,您倒好,跟万岁爷闹别扭,这都闹了这几个月了?怎么不跟这位孔夫人学学。

衲敏张张嘴,还是把口头的话咽下去,转而聊起家常,“听说,夫人幼子前些日子,受了惊吓,不知,近来可好?”

孔夫人面露尴尬,只得回答:“不过是孩子们玩闹,不妨事。叫娘娘担心了,是臣妻的不是。”

衲敏皱眉,“孩子们的玩闹?莫非夫人见过那个七岁的女娃娃?”

碧荷长叹,娘娘啊?孔夫人就算是傻子,也不能说见过啊?兵匪一家,那是江湖上的话,您一国之母,能这么问吗?

不想孔夫人很快镇定下来,笑着回答:“臣妻与这孩子倒也有缘。她的母亲棋盘山首领,说起来,也姓孔,也是山东人,我们两家就隔了一条街。她母亲小的时候,臣妻,还抱过她呢!”

碧荷跟王五全都瞪大了眼,怪不得,这棋盘山拉郎配这么大的事儿,官兵们都以安抚为主要治理方针,原来,这还是亲戚呢!

衲敏心中一阵窃喜,亲戚?亲戚好啊!就怕你们不是亲戚。又东拉西扯地问了孔夫人家里情况,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等等。一面问还一面羡慕,“夫人真是好福气,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可是三个‘好’呢!”

孔夫人淡然一笑,“娘娘说的是。可也是三个‘好’麻烦呢!尤其是小儿子,比他侄子还小三个月,他出生的时候,差点儿没要了臣妻的命呢!”

衲敏也感慨,“可不是嘛!本宫的小十,今年也三岁多了,当年他呀!可是没把我给吓死!”

俩人年纪相仿,性子相投,不觉聊了一下午。等到衲敏把孔夫人祖宗八代都搞清楚,又弄明白这棋盘山强马不过是一帮不肯纳税的“猎户耕农”,首领孔兰珍也是个古道热肠的妇人之后,心里,就有了详细计较。

送走孔夫人,碧荷不解,“娘娘,您一路都没见过什么诰命。怎么今天跟孔夫人聊的这么投机呀?”

衲敏但笑不答。王五全立在门口,手托拂尘,暗暗祈祷:老天爷呀!可别叫主子娘娘想出什么馊主意啊!

当天晚上,雍正刚在承德避暑山庄正殿睡下,就听御前侍卫密奏:“万岁爷,不好了,十阿哥不见了!”

雍正一个激灵坐起来,来不及更衣,踢啦着鞋站起来就问:“十阿哥怎么了?派人找了没有?皇后呢?”

“十阿哥傍晚说要看晚霞,皇后宫总管王五全抱他去了。哪知晚霞全退了也不见回转。皇后娘娘已经亲自带人找去了。听碧荷姑姑传来口信,娘娘势必要亲自找到十阿哥,否则绝不回转。”

雍正大怒:“胡闹!还不快带人把皇后接回来。对皇后说,十阿哥自有朕派人去找。叫她好好呆着听信儿!”又发作守卫,“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皇子不见,怎么能叫皇后亲自去找?皇家养你们,是吃干饭的?朕的儿子受一点儿惊吓,尔等提头来见!”

侍卫们冤枉啊!这可是皇后娘娘亲口下令,皇子失踪,事关重大,决不能泄露半点儿消息。否则,灭九族!

不出一刻,雍正也冷静下来,小十不见,绝不是简单的迷路。要知道,皇后身边的王五全为人谨慎忠诚,是皇后心腹。有他陪着,绝不可能将小十弄丢。联想到棋盘山土匪拉郎配的传闻,雍正皱眉,“传旨,十阿哥突得急病,皇后留在承德山庄照顾。怡亲王待十阿哥病愈之后,随凤驾前往木兰围场。明日行程不变。”

高无庸低头答应,出去传旨不提。

怡亲王接旨后,心知出事了,不顾夜半,连忙穿戴了,嘱咐兆佳氏好好看顾弘晓,自己急忙来见雍正。兆佳氏不知何事,也不敢睡了,叫丫鬟把弘晓抱到自己屋里,娘俩一处,燃灯等十三回来。待到怡亲王来到正殿,雍正已经将粘杆处、血滴子一众干将撒出去,寻找十阿哥了。

见十三弟来,雍正也不隐瞒,“小十还没找到,皇后她——也不见了!”

若是单单只有十阿哥不见,十三定然着急。而今,连皇后也不见了,十三反而不急了。定下心来,想想说辞,对雍正拱手:“皇上,臣弟觉得,今天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啊!”

雍正挑眉,“哦?”

十三叹气,果然是关心则乱啊!“四哥,皇嫂虽然算不得什么女中豪杰,但难得冷静理智。设想,弘纬不见了,她一人出去,就算带着碧荷,又能出多大力?此事,若是发生在弘晓身上,兆佳氏首先要做的,不是派人去找,而是跟臣弟说,叫臣弟去找。毕竟,臣弟比她更擅长布置人手。同样,四嫂应该先来找您,而不是等事情都过去两三个时辰了,才由侍卫密报。四哥您再想,她既然能想到叫侍卫秘密地禀报给您,说明四嫂理智尚存,知道应该封锁消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弘纬的安全。综上种种,臣弟分析,四嫂对弘纬失踪一事,只怕另有隐情!”

雍正听了,叹口气,“十三弟啊,你不知道,这些日子,表面看,你嫂子对朕与往日一般。实际上,她都没主动跟朕说过一句话了。她不肯见朕,也是情理之中啊!”

十三暗笑,“事关爱子,四嫂不是那样小气之人。更何况,如今皇后母子均不见了。碧荷她——就没消息传出吗?要知道,碧荷身后,可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有粘杆处侍卫待命的!”

雍正摇头,“这帮人,几乎是一齐蒸发了!”

十三听雍正这么说,更加不担心了,“四哥,您别急。依臣弟看,这件事,恐怕早在四嫂掌控之中。至于您一直得不到消息,恐怕,是四嫂那边另有打算吧!毕竟,碧荷手下,可都是能力非凡之人。一个不见,或许有事。全部不见,只怕,是此时,不方便跟您联系。您千万要冷静,配合好四嫂,以免打草惊蛇啊!”说完,自己笑笑,“是臣弟关心则乱了。四哥,您已经在第一时间颁下旨意,封锁消息。如今看来,反而是臣弟多虑了!”

雍正冷着脸没说话。十三也不好多说。最后,还是雍正发话:“你半夜出来,夜间露气重,别伤着你腿,仔细老毛病又犯了。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十三点头,“臣弟这几年一直很小心。每三天就按摩一下腿脚,已有快两年未曾犯病了。”

雍正听了,“那也要小心,回去吧。别叫弘晓他娘惦记。听皇后说,她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呢!”

十三听了,这才打千儿告退。

等大殿恢复静谧,雍正盯着灯花,暗自琢磨:皇后,真的是你在跟我置气吗?朕向你认错,回来吧,好吗?

承德外,松木乔木混杂,林间小路上,一辆牛车吱吱呀呀缓缓行进。车厢里,碧荷苦着脸,“主子,咱回去吧!出来久了,爷那里该急了!”

衲敏抱着小十假寐,眼也不睁,“要回你自己回。既然出来了,我就没打算回去。”

碧荷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主子——奴婢为了您,都把粘杆处一帮人给忽悠到深山老林里了。这下子,得罪的人,海了去了。您要再这么任性,回头,爷怪罪下来,连个说情的人都没。奴婢,奴婢只能以死谢罪了!”

衲敏嗤笑,“那你就去跟他说,我在哪儿!将功补过,不就得了!”

碧荷大哭,“那我就更没葬身之地了!要知道,明知道您要干啥,不但没阻止,还帮着撺掇。我死都不得安生啊!”

衲敏没理她,抱着儿子接着睡。碧荷无奈,朝车外大叫:“王五全,你也不跟姑奶奶求个情!”

王五全安静赶车,淡淡一笑,“咱家的主子,只有姑奶奶一人!”碧荷同时听命于帝后二人,翠鸟是乌喇那拉氏家族的,算起来,王五全、桃红、画眉才真正是衲敏的心腹。这点儿,碧荷明白。

无奈之下,碧荷在车内呜呜咽咽,大哭命苦。还未等月亮升起,这孩子已经哭干了泪,只剩嘟囔。

月半弯,林间树荫斑驳。碧荷折腾累了,本想靠在车厢上小睡一会儿,就听外头一个清脆的娃娃声:“呀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紧接着,牛车戛然而止。

98、抢嫁妆

牛车戛然而止,王五全正要说话,就听有个憨厚的老实人在女娃娃身边苦劝:“大侄女,咱回去吧!嫂子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叫你再出去抱人家男娃娃。你要是再犯,你娘回来,是要打你屁股的!”

女娃娃权当没有外人,哇哇反驳:“二叔,你没听我娘说嘛!她是怕我现在抓的人太多了,每个看不上都得赔银子压惊。怕赔的多了,将来没有嫁妆,嫁不出去。所以,我决定了,往后我不拉人了,改拉东西,等我把嫁妆攒够了,就不怕没嫁妆,没人肯娶了!”

那老实人还要苦口婆心再劝,小娃娃一声大喝:“要不然你陪我做生意去!要不然站一边帮我拉东西。两条路,你选吧!”

老实人没有办法,只得讷讷不敢言。

小娃娃说退二叔,打树荫里跳出来,拉住黄牛脖子下铃铛,摇了摇,冲王五全问:“你家的牛铃,怎么不响啊?”

王五全不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我家主母要跑路,怕主子顺着声音追来,专门叫我把铃铛里头塞上干草吧?

那小娃娃见王五全半天不做声,自作聪明地替他回答:“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家穷,铃铛坏了也舍不得买新的吧?”借着月光打量青油小车,不住点头肯定自个儿先前判断,“嗯,是没多少油水,看看,这车子都破成这样了,也不说刷点儿漆。没事儿,你家小大王今天少要点儿!总不能因为我攒嫁妆叫你们吃不上饭吧!”

听到这话,碧荷手中原本攥紧的飞镖差点儿没砸到脚面上,有这么打劫的吗?搞的跟施舍似的!

衲敏则是噗嗤笑了出来,孔夫人果然没骗我,这个孔郭郭——真是个有趣的人儿!

小十在母亲怀中感受到了气氛的怪异,眨眨眼睛醒来,呢喃着问:“额娘,怎么了?”

夜深林静,又是“强盗”当前,正是绣花针落地都能听见的时候,小十这么一问,车里车外,都听见这个娃娃说话。林子草丛中,女娃娃的二叔不由捂脸,“侄女儿啊!你可不能再犯老毛病啦!”她二叔还没唠叨完,就听大侄女咋咋呼呼,一双小手扒着牛车车帮,脚一蹬,腰一提,推开王五全就蹿到车厢里。碧荷还要阻拦,哪知这孩子人不大,力气不小,愣是把大内高手如碧荷者往后推开一步之远。

衲敏还没回过神来,小女娃已经凑到近前,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珠子一眨一眨地直愣愣瞪着宝宝,嘴里惊叹:“哇,真好看!”

小十自打记事以来,有人夸,却没人这么夸的!登时觉得这丫头比自家五姐还难对付,不由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衲敏扶额,早知道就不该带他出来。这么呆傻的性子,在皇宫里,最是安全不过,好好混,还能换个王爷当当。

碧荷则是暗暗心惊,这孩子,怎么看也不过六七岁,竟然有此力气,不知背后,可有什么高人。若是护着皇后母子硬拼,又有几成胜算。

衲敏暗暗打量,这娃娃扎着羊角小辫儿,穿着对襟彩蝶小袄,葱绿百花棉裤,一双天足,穿两只蓝帮白底小鞋,鞋帮上,绣的蝈蝈饮晨露,栩栩如生。看来,给她做衣服的人,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会不会就是她的母亲孔兰珍呢?若是的话,也不失一处隐居的好去处。

小女娃则是好脾气地在一旁哄劝,“宝宝不哭哦!我是来找你玩的!我姓孔,叫郭郭。我娘是棋盘山的老大,我家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带你回家,你跟我去玩好不好啊?”

车外,她二叔顾不得隐藏行迹,啪的一声打草丛里跳出来,冲着车内大喊:“大侄女儿,赶紧回去吧!等天明了,你娘回来找不着你,又该罚你抄论语了!”

王五全抓紧缰绳,仔细盯着她二叔一举一动。虽说这人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可有谁见庄稼汉子闲着没事儿,跑到这深山老林里逛游的?指不定,还真是哪伙强马!

小女娃听了,撇撇嘴,依旧锲而不舍地诱哄:“宝宝,记住没?我叫孔郭郭,你叫我郭郭就行。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十见这娃娃好玩,脾气也比姐姐好,止住泪,眨着眼琢磨,“蝈蝈?”谁家爹娘,给闺女起这么个名儿?

小女娃颇为满意,“嗯,就是郭郭。记住了啊!你要去哪儿呀?前面不远就是我家,饿了吧,到我家吃饭吧。”

她这么一说,小十也觉得饿了,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衲敏,“额——娘,咱们这是在哪儿呀?要去哪儿啊?”

衲敏还为这女娃娃的彪悍震惊,见儿子问,连忙找词儿回答,“咱们回姥姥家。”

碧荷、王五全一致鄙夷:还回姥姥家!就是您敢,乌喇那拉家也不敢叫您进去呀!

小十撇撇嘴,“宝宝——饿了!”

小女娃急忙连蹦带跳,“去我家吧,去我家吧!我娘去找我爹了,到今天下午才回来,家里我当家。”

她二叔在车外跟王五全面面相觑,衲敏与碧荷相对无语凝噎,这谁家丫头啊!小十还算好的,掰着手指讨价还价,“我想吃奶糊糊,想喝碧螺春,想吃杏仁酥,想…”

孔郭郭急忙伸出十根指头担保,“没问题,我们家都有,走吧走吧!”上来就拉小十宝宝。

王五全暗暗握紧鞭子,琢磨趁她二叔不留意,强行开路有几何胜算。

就在小十强占福利,王五全磨刀霍霍要对黄牛屁股下手的时候,林子深处,几声虎啸,森然传来。一时间,丛林百兽,俯首称臣,不敢轻动。

黄牛听了,躁动不安,拉着牛车转圈圈。衲敏、碧荷、王五全听了,皆出一身冷汗。小女娃听了,嘎嘎笑着朝外叫了声,“二叔!”

她二叔憨厚笑笑,从怀里掏出个竹筒,对着筒子一阵吹,竟然是虎啸之音。没过一会儿,林子里嗖嗖嗖蹿出十数道人影,对着她二叔拱手,“郭二哥,老大提前回来了,叫咱们来接大姑娘回去。”

这位郭二哥长出口气,将竹筒放回怀里,冲着牛车就喊:“大侄女,你娘回来了,叫你回去呢!”

小女孩探出头来,冲着来人甜笑:“大舅、二舅、三舅…”一直叫到十三舅,“你们来了,快来看,快来看,我给你们找了个新外甥女婿!”

十三位舅舅齐齐扶额,“大姑娘,快回去吧,老大在家里等着呢!”

说完,十几个簇拥上来,拉牛的拉牛,赶车的赶车,拖人的拖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一炷香之后,粘杆处一帮人从密林深处寻路出来,依据车辙仔细勘探,不由大惊,“不好,快去禀报主子,小主子被人拉去了!”再晚一步,写了婚书、按了手印,就成人家上门女婿了!

一路坑坑洼洼,不绊了多少根木头桩子,从天黑走到天明,还不见棋盘山山头。衲敏捶打着胳膊埋怨自个儿,早知道要跑路隐居,就应该挑个太平地方。谁知道这小丫头竟然打那儿蹦出来了。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碧荷、王五全则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装车柱。小十一面捂着肚子喊饿,一面埋怨孔郭郭骗人,走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到她家。趁机跟孔郭郭闲聊套话。等将近棋盘山山寨,小十肚子里,已经装了孔郭郭姥姥家祖宗十八代,兼十八位舅舅连同舅妈的所有资料。她娘叫孔兰珍,是家中独女。她姥爷叫孔**,是孔子的直系子孙。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打小姥爷就是这么说的。还有个叔伯姨妈,是兵备道夫人。前些日子还把她家表弟给误抢了呢!遗憾的是,这个孔郭郭自打娘胎出来,就没见过亲爹,跟祖父家也没什么交往。所以,不知道她祖父叫什么。只知道她爹叫郭敬安,那个老实人二叔叫郭敬石,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穿林海、过草原,车子终于驶上小路,老牛拉车,沿着平坦的小路蜿蜒而行。太阳出来了,阳光顺着车帘,钻到车厢里。衲敏悄悄掀开车帘细看,不远处,一座山村,隐约在山林薄雾之中。路口,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站在槐树底下,不住往这边探望。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陪在一旁。

他们身后,炊烟袅袅,直入云中,与雾气混在一处,难以分辨。

孔郭郭立在车辕上,大老远看见二人,嘎嘎笑着跳下来,飞奔着往女子怀里就钻,“娘,你可回来了?找着我爹爹了吗?”

孔郭郭之母孔兰珍笑着抚抚女儿头发,“你爹本来在祁县当县令,但今年该进京述职,我跟你姥爷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京城了。我怕你又闯祸,所以呀,回来带你和你二叔一起去见爹爹!”

孔郭郭撇嘴,“我哪儿闯祸了!我可乖了!您说怕我将来没嫁妆,嫁不出去,我自己去给自己攒嫁妆还不行吗?”

老汉听了,哈哈大笑,“是吗?那后面那牛车里,莫不是咱家的新女婿?可别学上次,把嫁妆都送过去了,又叫人家给退了亲!”

孔兰珍听了,脸色一沉,对着走近的郭敬石冷喝,“怎么回事?又去抢人了?”

郭敬石大呼冤枉,“嫂子,大侄女要去,我拦不住啊!你也知道,她那力气,都抵上头小牛犊了!”

孔兰珍无奈,听小叔子大概说完,知道是一对母子和两个仆人叫自家闺女给弄回山村。万般无奈,只得迎着众位兄弟,到车前飘飘下拜,“小女无礼,叫夫人和公子受惊了。这就请夫人先在寒舍歇息一下,稍后,我叫我家兄弟送你们回大路。”

碧荷扶着胸口,大为安慰,“可算来了个知礼的!”

哪知就在碧荷、王五全暗暗放心之时,衲敏牙一咬,心一横,狠狠眨巴眨巴眼睛,登时泪就滚了下来,“大王,您要给小妇人做主啊!”一时间,隔着车帘,哭的肝肠寸断。饶是一帮铁血汉子,也不忍再闻。

碧荷、王五全大眼瞪小眼——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99、秦香莲

孔兰珍吓了一跳,往日女儿就算闯了祸,有人要死要活的,可没人哭的这般动人心弦,令人听都不敢听的。不由感慨,“这位夫人,您究竟受了什么委屈,不妨到寒舍细说吧!”这要叫她在这儿堵着路口哭下去,上午村子里的人可就别出来了。

说着,给几个拜把子兄弟使眼色。几人会意,急忙拉牛拖车,进到村里,到一户小小院落停下,与孔老汉、孔兰珍拱拱手,各自散去。

孔兰珍这才吩咐女儿:“还不将这位姨妈扶出来。到屋里倒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