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防抽防盗:麻烦在贴吧上贴俺文的童鞋,能不能晚两天?我才发出来你就贴,这——也太急了吧?

102、七品包子

孔兰珍带着一帮兄弟,扶老携幼,离开棋盘山。一路向南,过了河北,就到京畿重地。衲敏思量一入京城,不说皇帝势力遍布,就是乌喇那拉家族,也难免遇见。便领着碧荷、王五全跟孔兰珍告辞,说要各奔东西。孔兰珍做了这么多年女强人,好容易遇到个可以说说知心话儿的,猛的要分开,心中不舍。无奈人各有志,只得挥手告别。临分手,还偷偷塞给碧荷几十两银子。

登时两拨人在岔路上分开。孔兰珍领着大队人马直奔景道;衲敏则坐上老牛车,吱吱呀呀上了一旁弯弯曲曲的小土路。临别时,孔郭郭还依依不舍得跟小十道别,硬是塞给小十一个帕子,说是长大后别忘啦,拿着这个当信物,去她家提亲。

碧荷代小主子接过来,不由惊叹:“哇,好肥的鸭子!”孔兰珍一脸郁闷,“真是儿大不由娘啊!你就算想定娃娃亲,也找个好看点儿的东西呀!这个‘鸳鸯’,呵,还真肥!”

衲敏呵呵一笑,接过来系在儿子衣襟纽扣上,笑着对孔兰珍说:“等这俩孩子长大了,要是有缘,这门亲事我乐见其成!要是姑娘相不中我家小子,你可别逼她!”

孔兰珍微笑,“那是。必叫他们你情我愿才成呢!”一旁众人,又是哈哈大笑。小十则憋的脸通红,哼哼嗤嗤说不出来话。

不想,今日之事,却成了日后老十成亲之路上的一大波折,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两路人终于离别,各自上路。衲敏等半日行来,满面尘土。时至正午,王五全找了个树荫停车休息。小十不等人抱,自个儿蹦下车来,扶着树根,呸呸往外吐了几嘴沙土。

碧荷也一脸郁闷的下车,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往脸上一抹,我的天,白手帕立马变得黄不留丢了!

衲敏看王五全也一身尘土,颇为狼狈,禁不住坐在车辕上大笑,“叫你们一个个娇生惯养的。这回知道农民日子不容易了吧!这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人家村民,可是一年到头都要在土里刨食呢!”

碧荷撇嘴,“我看您呀!就是那好日子过惯了,闲的!”小十听了,急忙点头附和。给衲敏一眼瞪回去。

王五全没说话,捧着瓦罐到土坡下小河边打水。碧荷从车上包袱里拿出干粮分给衲敏和小十。衲敏接过来慢慢吃。也许到底是孩子心性,小十吃了这几日苦,终于忍受不住,一面掉泪珠儿,一面啃。要问他为啥明明嫌难吃还吃的这么带劲?没办法,谁叫这娃饿呢!

等王五全回来,几个人又歇息一会儿,这才赶着上路。衲敏生长在北方农家,对清朝时期地理也熟悉,领着孩子随从到一个山窝里,寻到几户人家,谎称是来此地收山货的,暂赁一户农舍居住。安顿下来,细细打算。好在衲敏本人虽不精明,但也不是不更俗事,将身边长物收拾收拾,也够母子主仆一年嚼用。又有王五全每日往来贩货,碧荷也做些针织,衲敏从中指点,山民淳朴,多少帮衬,日子倒还过得。

再说孔兰珍一行。与衲敏分开,一路趱行,又往南去了几日。眼看望见北京城墙,影影绰绰,蓝天白云青石砖,好不威严。孔兰珍瞅瞅身后十几辆大车,头尾就占了半条道,暗想如此进京,委实招摇。赵三献计,分开其他几家,到京郊附近各自寻亲靠友;郭敬石护送媳妇、嫂子、侄女和亲家爹到京城寻亲。这些人,都是搬家逃难惯了的。一经吩咐,立马行动。不一会儿,便只剩了孔老汉领着女儿、外孙女和郭敬石夫妇,赶着一辆大车,优哉游哉进了京门。

眼看进了京门,寻了客栈,找了落脚处。郭敬石便要到街上打听自家哥哥下落。孔老汉也每日带着外孙女出门寻女婿。哪知孔兰珍反而安安静静,不过是到客栈外头略微走走即回,完全没了往日寻夫的急切。郭二媳妇见了,心觉奇怪,便趁老人孩子不在之时,陪着小心询问:“嫂嫂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眼看就要找着伯伯了,很该高兴才是啊!”

孔兰珍淡笑不语。郭二家的也不敢多问,只得等郭敬石回来后,悄悄说与他听。

那郭敬石人虽实诚,却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听自家媳妇这么一说,便放在心上,叫媳妇不要逼问,免得嫂嫂真有什么事,反而坏了妯娌们的和气。自家趁人少时,跟孔老汉讲了。

孔老汉自从老伴儿去后,一人抚养闺女长大,又当爹又当妈,女儿心思,纵然不能深知十分,也能猜出七八。郭敬石的话,他上了心。当天,就寻个机会,问女儿缘由。

孔兰珍见隐瞒不过,便皱眉说:“爹爹,往日寻人,不过是乡间小镇,见的人,或穷或富,女儿自认没有几个能比得上我。只是,如今,到了这京畿之地,才知道人外有人。看这繁华盛景,你那女婿,又是年轻有才,纵然他不动心,那些愿意攀扯的,难道就没有硬贴上来的?若是他不负我,依旧独自一人,寻着了他,倒也罢了。若是他有负于我,见了面,可该如何?女儿如今,真有些近乡情怯。不如,咱们回去吧?”

孔老汉一听,登时吹胡子瞪眼,“回去?你白等他这几年?闺女你放心,要是他乖乖给你守着,啥都好说,咱还是亲戚;要是他敢再娶,别说正房,就是纳妾,你爹我也不依!放心吧!有爹在,爹给你撑腰!”

孔兰珍听了,苦笑:“人心之事,谁说的准呢!”

孔老汉气极反笑,“说不准?你爹爹手里的大刀可是吃素的?想我也有十来年不动手了!要是这小子真敢负你,我就敢叫他进宫去伺候皇帝老儿!”

孔兰珍听了,想像自家爹爹挥舞着大刀片子追着郭敬安满街跑的画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接下几日,几人寻人,渐有收获。

来京城第四天一大早,郭敬石出门给侄女买包子。来到客栈门口,扫地的伙计笑着迎上来道早,“郭爷早!这么早就出去找人啊?”

郭敬石嘿嘿一笑,“去给俺侄女买包子吃。小二哥,不知这哪儿卖的包子最好啊?”

小儿听了,急忙指着街上,“您呐,出了门往东走,到第二个路口拐弯儿,再往北走百十步,抬头往上看,一个白底儿蓝边儿幌子上,写四个大字‘七品包子’。那就是了,荤的素的豆沙的,都有!听说啊,那包子铺是个进京谋官的七品县令开的,说是为了贴补家用。今个儿又是休沐日,没准儿,您还能见到包子铺的老板呢!跟您说,那位,可是个奇人呢!”说完,自己先笑了。

郭敬石听的直流口水,冲伙计答谢,摸摸袖子里几个铜板,就乐呵呵地出门而去。

伙计接着扫地洒水。本来想着今天去买包子的人可能多,这位郭爷八成要待会儿才回来。哪知门前地还没扫完,就见一路烟尘,滚滚而来,郭爷一路小跑,边跑还边喊:“让让,让让,我找着哥哥啦!让让!”

伙计正要迎上去大听那位郭大爷在哪里,谁知郭二爷到了跟前,也没刹车,一路狂奔,往后院客房而去。不一会儿,就见孔老汉提溜着把大刀片子,气势汹汹地踹门而出,嘴里嚷嚷:“那黑良心的小子在哪儿?太不像话了,竟然敢另娶!看我不阉了他,送到宫里做公公去!”

伙计一看不得了了,这可是要出人命呀!顾不得扫地,把笤帚一扔,就奔后院,找掌柜的报信儿去了。不一会儿,全客栈的掌柜伙计都涌出来,连看热闹带劝架。

郭老二急忙在后头紧跟,一叠声地叫大爷,说:“我哥没娶!就是人家小姑娘总是往他眼前头晃!他老实的很,两只眼眨都不眨!我说的都是真的!”

孔老汉不听还罢,一听更恼,“啥?眨都不眨,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奶奶的,我饶不了他!走!”一甩膀子,推开劝让的客栈掌柜伙计,直奔大门。

“爹——”孔老汉脚步一顿,喷着气往后瞅,“丫头,你别拦着,今个儿我非要教训教训那小子不成!想叫我闺女当秦香莲,他就去别想当男人!”

孔兰珍刚起床就听到小叔子和爹爹说这话,一手挽头发,一手开门,站在门槛上一跺脚,“站住!”

一声威吓,孔老汉、郭老二还可,前来拦架的客栈掌柜伙计们可是吓地腿一软,齐齐坐到地上。孔兰珍抬腿迈出门外,走到爹爹跟前,一把夺过大刀,瞅瞅自家闺女也拉着二婶婶的袖子,揉着眼睛立在门口迷瞪。当即把眼一眯,“爹,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事不劳爹爹亲自动手。当年我既然敢嫁他,如今就敢收拾他。别叫那人的血,脏了您的手。我去!”叫上孔郭郭,“大姑娘,你二叔的话你可听清了?”

孔郭郭迷迷糊糊回答,“娘,是不是我爹要当陈世美了?”

孔兰珍冷笑,“陈世美,姑奶奶叫他先当太监!”说着,大步如流星般,拽着郭敬石,“前头带路!”眨眼间,不见踪迹。

郭二家的还要把侄女抱回去。孔郭郭一把甩开婶婶的手,一路喊着:“娘,等等我!”拽着姥爷,望风跟去。

掌柜的看着这一家就剩下个身怀六甲的媳妇,立在门里,不知所措。急忙上前拱手:“这位大姐,这——他们是要寻谁的晦气呀?”

郭二家的苦着脸,皱着眉,“八成是我大伯哥,我侄女她爹!听说,当了官儿,还在不远开了家包子铺?”

掌柜的和伙计们一听,哦,认识,不就是七品包子的老板,郭敬安,郭大人嘛!

这几人还要思量,不是说郭老板家里没女人吗?前几天还有人托了媒婆去提亲呢!怎么?原配打上门了?

七品包子铺外,幌子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随风飘动。桌上摆着一叠笼屉,刚出笼的包子腾腾往上冒着热气,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独自忙碌,前头,一群老妈子排队等着。男人身后,一个俊俏的女孩儿笑吟吟地掏出手帕要给男人擦汗:“郭哥哥,你看,这点儿活,我来干就行了!你好容易休息一天,多累呀!”

那男人还没说话,这女孩儿的帕子就飞了出去。落到一个老妈子头上。那位抓起来一看,我的妈呀!可不得了了,这好好的帕子,怎么齐整整地给劈成了两半儿呢?

众人还未迷糊过来,早有一把钢刀,飞一般的架到郭“哥哥”的脖子上,一女人阴森森地咬牙:“郭‘哥哥’,好容易休息一天,都不知道歇着,您真有闲情啊!”

103、对花枪

眼见钢刀飞来,帕子劈成两半儿,又见一个年轻妇人,噙着淡淡笑意,当街就要撒泼。下头排队的老太太们不干了!一时间,包子乱飞,篮子乱跳,恰如一窝蜂似的,乱了开来。

“哎呀,这是干啥呀!”

“就是,大妹子,你快把刀放下来!瞅瞅,多吓人呐!”

更有胆小的,包子也不要了,连吵带嚷带怕,迈着小脚儿飞奔出去,一路跑还一路喊:“不好了,要出人命了!”更有心眼儿多的,早拉上路人寻衙门捕快去了。

孔郭郭揉着眼睛,拉着姥爷,追着母亲来到近前,瞅见那男人一脸呆相,嘴先撇撇。冲孔兰珍喊:“娘,就这么个傻男人,他是我爹吗?”

听到小女孩儿声音,那男子才回过神来,看看孔兰珍,再看看孔郭郭,回头就瞅见郭老二和孔老汉一前一后立在近前,几个人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死死地看。孔郭郭还趁机插嘴,“我叫孔郭郭,孔夫子的孔,郭子敬的郭。今年六岁半,四月初五生。”男人听了,只是不住点头。众人等了半天,这男人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终于,他身后的二八女孩不乐意了,张口就冲孔兰珍喊:“喂,你什么人呐?别仗着有功夫就撒泼啊!我告诉你,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我家郭哥哥,可是朝廷官员。小心一会儿九门提督带人来抓你!”

孔兰珍瞅都不瞅她,依旧冷眼盯着那男人,“告诉她,我是什么人!”

孔老汉领着几个晚辈,连同路人一起等着。过了半日,那男人才轻轻抬起手,扶上孔兰珍面庞,轻声说:“夫人,你瘦了!”

孔兰珍本已预备,这人要是一句话说不对,就飞刀夺其首级,砍了他个负心汉。哪知提着心等了半日,才得了这么几个字。登时,手中钢刀如同千金重,压的手腕酸软,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孔兰珍自己则后退一步,握着嘴,忍了半日,两行泪,终究还是落下,哽咽半天,这才哭着埋怨,“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啊!”

话未说完,便飙泪转身,望着来时的路飞奔,眨眼间,就只剩下个背影。

那男人还在发愣,再看一旁孔老汉,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烧火棍,啪的砸到男人屁股上,“傻女婿,还不快追!”

一句话惊醒这人,连胸前围裙都顾不得摘,也跟着飞奔而去。郭敬石怕自家哥哥不认得路,跟孔老汉打个招呼,便跟着哥嫂走了。

孔老汉呵呵笑着冲众人拱手,“不好意思诸位,闺女跟女婿闹别扭,叫大家伙儿见笑了。没法子,小两口嘛!总是要磨合磨合,嘿嘿!”

众人听了,想着不过是人家被窝里的事,当着人家老丈人,自然不好多说,便一哄而散。孔郭郭扎着小辫子立在笼屉跟前,不住眨眼。孔老汉摸摸外孙女头发,“咋了?不去看你爹?”

孔郭郭一撇嘴,“就他那傻样?我娘当年怎么看上的他?”

孔老汉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旁少女,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最后还是硬伸着头顶了句,“郭哥哥才不傻,他那是纯良!”末了还补充了句,“我爹说的。”

孔郭郭从后脑勺斜了这少女一眼,瞅瞅五六笼包子不过卖了两三个,不由吸吸鼻子。孔老汉见了,连忙抱过来,笑着哄:“来,乖乖,你最爱包子了。这会儿啊,可着劲儿吃个够。反正是你爹的,不用咱掏钱!”

孔郭郭白了眼身后少女,那女孩来不及掩藏神色,一脸鄙夷,恰恰给她看个正着。冷冷一笑,爬上桌子,抓过蒸笼上的抹布,一面呼扇一面吆喝:“包子馒头豆沙包!刚出笼的包子馒头豆沙包!买五送一,多买多送咧!”

一面埋怨自家姥爷,“愣着干啥,还不来帮忙!”

孔郭郭嘴儿甜心活,不一会儿,就哄的路人买了三四笼包子。眼看着还有一半,来买包子的人渐渐少了。孔郭郭正思量着是不是要重新回笼热热。就有几个大娘,领着一班衙役,急匆匆望着自家爹爹的铺子而来。那几日本来还想着抓个泼妇回去教育一番罢了。哪知偏偏遇到一位老汉领着个小丫头。当即悻悻地就要回去。

孔郭郭自幼便是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肯吃哑巴亏。眼珠一转,笑吟吟地叫住一行人,“哎,大娘、叔叔们别走啊!今天本姑娘头一天开张卖包子,大优惠,出血大甩卖了啊!我身后这个姐姐说了,今天谁要买的最多,她就到谁家去给他洗碗做饭去!权当是免费请个丫头啦!就这一天,过期不候啊!”

那女孩儿本是清白人家闺女,不过是自家院子赁给郭敬安,又听父母说那人人品好,有才华,怕将来是前途无量。这才厚着脸皮每天来帮忙。见的人也都是买包子的大妈大婶、小孩子。哪里经得住这一帮衙役壮男轮番审视,当即脸色通红,接下围裙一把甩到地上,“你——你欺负人!”飞也似的回家找爹娘告状去了。

孔郭郭嘿嘿一笑,“欺负的就是你!有本事,你咬我啊!来呀来呀!”扭头冲瞧热闹的衙役们露出两颗大虎牙,“叔叔们好,我爹是郭敬安,我今天替他来卖包子。我爹说了,官家来人,一律八折。叔叔们看看,有猪肉韭菜陷儿的,有韭菜鸡蛋的,有香菇青菜的,有豆沙的,甜的咸的,应有尽有,全部八折,包您满意啦!”

她这么一叫,就有衙役想,大早上的出门,还没吃东西,反正来也来了,干脆,吃点儿吧!于是,你三个我两个,不一会儿,几笼包子,便卖了个精光。

孔郭郭招呼姥爷收拾东西,自己一面嘟囔“薄利多销”如何如何,一面冲路人嚷嚷:“明天还有,继续优惠!”孔老汉不由问,“大姑娘,这不怕给你爹卖赔喽呀?”

孔郭郭嘿嘿一笑,“放心吧,今天是东家有喜。我明白专门做一笼小的,专用来买五送一。反正卖的越多赚的就越多!嘿嘿!”说完,把桌子下面,抽屉里的铜钱一搂,全都倒到衣襟里兜着,乐呵呵地拉着姥爷就回去找爹娘献宝。

再说孔兰珍这边,一路绝尘,奔回客栈。郭老二媳妇王氏正扶着肚子,在门口和掌柜的说话,一面翘首等嫂子回来。哪知,等来个一路“洒水浇花”的大嫂。郭儿家的还要上前问话,孔兰珍拿袖子捂着脸,绕道而过,进了自己屋子,扑的一声把门合上,爬到床上,哇哇大哭。

郭二家的还要拍门,就听掌柜的在门口迎人,“哟,这不是郭大人吗?可有日子没见,您今个儿怎么来了?”

郭二家的急忙扭头,张口就喊:“大伯哥?”

这位姐夫,就是刚才卖包子的那个男人——郭敬安。郭敬安此时一心都是自家媳妇,哪有什么心思应答,三两步绕过掌柜的和兄弟媳妇,赶上来拍门,“夫人,是我啊!开门,快开门!”

郭老二气喘吁吁追来,进了门,就扶着门框直喊肚子疼,再也跑不动了。郭二家的迎上来,一面给他顺气一面小声问:“这是怎么了?嫂子回来,理也不理。莫不是,大伯哥真的另娶了?”那可如何是好?

郭老二说不出话,一个劲儿摆手。急的郭二家的连连跺脚,“到底怎么了?”

那头儿郭敬安一个劲儿拍门,“夫人,夫人,你开开门啊!有什么委屈,当面跟我说。要是我做错什么,你打也可,骂也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啊!”

等孔郭郭卖完包子,留下姥爷看门,拢着一衣襟的铜钱回来,那个貌似自家老爹的男人还是可怜兮兮地求门而不得。暗骂一句“笨蛋爹爹”,抱着怀里铜钱爬到窗台上,哇哇乱叫,“啊啊啊,我好命苦啊!我爹生下我来,我娘就跑了!到现在也不叫我知道我爹长啥样!没个爹,将来连个婆家都不好找!哇哇哇,我的命好苦啊!”她这边干嚎不掉泪,那边郭敬安则是不住拿袖子擦眼眶。

稍远处,郭老二夫妇俩跟一帮掌柜、伙计大眼瞪小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众人正在疑惑,就听哐当一声,房门大开,紧接着,一只手冲出来,一把揪住郭敬安衣襟,眨眼间,连人带衣服,全给拉了进去,又是扑的一声,房门关的严丝合缝。整个过程,就像是从来没有开过一样。

郭老二还没反应过来,孔郭郭早就拢着衣服跳下窗台,蹦到二婶婶跟前献宝,“婶婶,你看,我今天卖了好多钱钱!”能不多吗?那可是好几笼包子呢!

众人本来还以为房里肯定还要有一番吵闹,哪知,等了半天,安安静静。掌柜的眼看天色大亮,生意渐多。便叫伙计四散开去,“走了走了,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去!”

伙计们见没热闹可瞧,也都忙活去了。郭二家的领着侄女回屋,郭老二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便出去寻孔老汉了。

屋里,郭敬安搂着孔兰珍坐在床头,“夫人,这些年,你受苦了!”

孔兰珍一把拍开郭敬安爪子,一面哭一面说:“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知道我受苦了!那怎么不去寻我!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拉着老人,我多么不容易啊我!”说着,又大哭起来。

郭敬安一路哄,“我找了,托了好多同年留意。从山西寻到山东,又从山东寻到河北。可是,总是慢你们一步。在祁县时,我还派人给你堂姐孔夫人送信询问。还说了我在祁县当差。难道你没接到信吗?”

孔兰珍摇头,“怎么没接到。可是,我和爹爹到祁县的时候,都说你又来京城了。我一路找来,拖家带口,一个女人,吃这么多苦,你知道有多难吗?还担惊受怕,还怕你另娶,不要我,不认我了,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做恶梦!呜呜呜!”

郭敬安又是一阵安抚,苦笑道:“怎么会呢?那个孩子,是我邻居家的女孩儿,没事儿过来帮忙的。既然你不喜欢,那以后不让她来就是了。至于另娶,我就是想,也不敢啊!你那把大刀,多厉害啊!”

孔兰珍好容易消停一些,这下,又蹦起来,“啊?你还敢想,我,我劈了你!”到处踅摸她那大刀片子。

郭敬安苦笑,一把握住孔兰珍的手,“夫人,自从那日我离开你,进京赴考,没有一天不想你,不念你,你呢?你想我吗?”

孔兰珍脸一红,“呸!油嘴滑舌!谁想你!都当爹的人了,还不知羞!”说起当爹,这俩人才想起来,闹了半天,闺女还没见她亲爹呢!急忙开了门四处找。郭敬安则浑身乱摸,闺女第一次来,怎么也得找个像样的见面礼才是!

孔郭郭坐在二婶屋子里,看看窗外急着找闺女到处乱窜的父母,大叹一口气,“这俩人呐!”那话音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郭二家的看看侄女这个模样,好似小大人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下,可算圆满了!

一家人团圆,孔兰珍便带着老爹闺女和小叔子、小婶子搬到郭敬安在京城赁的一户院子里。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听见正房里,孔兰珍一个劲儿求饶。郭敬安则越战越勇。一连几日,孔兰珍白天都有气无力的。郭二家的冷眼瞅着,心中暗想,怪不得嫂子这么多年,就惦记大伯哥一人,原来,是人家枪下败将啊!

至于孔郭郭,则带着自家姥爷,赶跑了无事献殷勤的东家小妞,正式开创了郭氏包子铺新的篇章!

郭孔夫妇如何团圆,暂且不提。回过头来,再说衲敏母子。

山中岁月,如白驹过隙,每日睁眼闭眼,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雍正木兰围场之行刚开始的时候,衲敏已经领着儿子在山村里头过了快十天了。看真月亮弯了圆,圆了弯,衲敏不由得想起每到初一、十五,两人过的那些小日子。夜深人静之时,望着窗外月色,看着儿子这张与他相似的小脸,抚着胸口,暗暗自问:“你——过的好吗?”

104、踏花归来马蹄香

衲敏抚着儿子小脸,喃喃自语,不小心,弄醒小十。小家伙睁睁眼,呢喃着问:“娘,你怎么了?怎么还没睡啊?”

衲敏一怔,随即笑笑,“娘睡不着,吵醒你了?快睡吧!”

小十点头,“嗯,娘你也要早点儿睡哦!”说完,自己翻个身,又呼呼睡着了。

衲敏望望窗外,月色渐渐淡却,东方渐渐升起鱼肚白,映着窗纸渐明。遂叹口气,给小十掖掖被子,合上眼睛,拢着被子躺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鸡叫三遍了,才渐渐入睡。

早霞升起,窗纸泛红,照的小十宝宝脸上一阵红扑扑的。候着母亲睡着了,小十冷不丁地睁开眼睛,暗暗叹气,“老四啊,你媳妇怕是想你了!真是的,堂堂一国之君,连个媳妇都看不住,竟然叫一国之母都给跑了!笨!话说原来老四媳妇也是个好的,怎么这回这么任性?”

早上,衲敏起来,不见小十。吓了一跳,急忙到旁边屋里喊碧荷。碧荷听了,先是一顿,接着才吓地赶紧丢下手里面盆跳出来,一面四下找一面安抚:“主子您别急,咱这就叫人找去。实在不行,我叫他们出来帮忙!”一面低声埋怨,“怎么回事儿,几个大老爷们儿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衲敏急中心细,猛地一顿,沉着脸盯着碧荷看。碧荷也发觉话多了,连忙拉住衲敏手腕,“主子,这会儿不是发呆的时候,您去东边儿小牛家,我到西边儿二狗家。小主子最喜欢跟他们玩儿了,兴许赶早儿去了也不稀罕啊!”说完,自己先开门往西。

衲敏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也拢拢头发,到小牛家寻人。等二人找了一圈回来,还是不见人影。碧荷这才急了,“这村子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能到哪儿去呢!”一面在心里埋怨。

衲敏心里也慌,可又觉得小十憨人有憨福。反而劝碧荷,“你别急,平常你跟着宝宝的时候,他都喜欢什么地方去玩?还是,他这几天见什么人了?仔细想想,宝宝不是喜欢乱窜的孩子,兴许,是跟谁出去了呢?”

碧荷经她一提醒,一拍手掌,“我怎么忘了,王五,王五全到现在都没见人!就是往常,担水也该回来了。”

碧荷正说着,就听柴门吱呀一声,紧接着,王五全背上担着一捆柴,怀里抱着小十,两人笑呵呵地走进来。

衲敏站在原地没动,碧荷则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小十,一把抱住,嘴里嚷道:“小主子,您可吓死我了,这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您这是去哪儿了呀?”

小十嘎嘎笑着,从怀里掏出个柳树枝杈做的弹弓,献宝似的朝碧荷跟母亲晃晃,“我去找树枝做这个去了!昨天小牛跟二狗说,要跟我比,谁打小鸟打的准呢!娘,你看,我做的好不好啊?”

衲敏接过来掂量掂量,又还给小十,笑着问:“你每天就跟小牛、二狗他们玩这些?”

小十点头,“嗯,以前,我还要跟着哥哥们学念书,可是,这儿没有先生。小牛他们都不学,所以,我也就不学了。娘,小牛说,等他长大了,要像他爹一样去山里打猎。娘,你说,我长大了,干什么呀?”

衲敏无语,是呵,在这个封闭的小山村里,小十这个皇子,还能做什么呢?

碧荷见主子没说话,怕是触动心事,急忙笑着问:“小主子,饿了吧?我呀,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饼子。咱现在去洗洗手吃,好不好?”

小十连忙蹦蹦跳跳地点头,“好!其实,我以前最喜欢吃松子饼了,可是,这里都没有。只好吃你做的了!”

一句话,把碧荷噎的半天没吐出一句话。感情咱做的饼子就是候补啊!

衲敏则是冷眼瞧着儿子乐呵呵地吃的满手油,心中微微叹气,暗自思量,这个山村,着实不利于孩子成长啊!

下午小十跟着一帮小孩儿玩耍,孩子们累了,就一齐到小十家里喝水。衲敏领着碧荷给他们拿果子。看着孩子们一面吃,一面叽叽喳喳说话。

“小牛,你长大真的要到山里打猎呀?”

“嗯,我爹说了,等我十岁的时候,就叫我去。”

“嗯,我爹也说了,再过两年,等我哥娶了媳妇,也叫我去。到时候,咱俩一块儿!”

“好!”

碧荷听着好笑,“小牛,你才多大呀?就想着去山里了?”

“碧荷姐姐,我爹说了,不打猎,就没吃没穿,没钱娶媳妇儿!”

碧荷噗嗤一笑,“哦?那娶了媳妇儿干什么呀?”

二狗一副大人样,“娶媳妇还能干什么呀?生娃呗!碧荷姐姐你真笨,怪不得这么老了还没人要!”

碧荷听了,一阵气极,“你才老,姑奶奶才十八,十八十八十八!”

衲敏笑着拉过碧荷,“行了,一帮四五岁的孩子,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去屋里再端点儿果子来。”等碧荷愤愤不平地进屋,衲敏才接着问:“二狗啊,那生完娃接着干什么呀?”可别是接着攒钱娶媳妇。

这回二狗倒是很乖,“不干什么,叫娃打猎。”

小十抱着果子一面啃,一面跟着问:“叫娃打猎干什么?”

“攒钱娶媳妇儿。”

孩子们接下来说什么,衲敏没有细听。只是,这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耐着性子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天快黑时,各家婆娘都找来了。跟衲敏道了乏,说累她看了一天孩子,又说山里娃,野惯了,冷不丁见到沈家大嫂这样的人品,都爱来玩。一面说,一面还笑着上下里外打量。衲敏也知道山里人,勤劳朴实,没有恶意,大大方方地陪着说些话。等各家婆娘回去,村子就笼罩在各家各户升起的袅袅炊烟里了。

碧荷在屋里做饭,王五全在井台上收拾新买来的皮子。衲敏四下瞅瞅,见没事急着做,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堂屋外头,搂过来儿子,抚着他的小脑瓜问:“宝宝啊,他们都要打猎娶媳妇。你呢?你打算长大干啥呀?“

小十呵呵一笑,依偎着亲娘,“嗯,宝宝不知道啊!以前我听哥哥们说,想像我爹那样。可是现在,小牛他们都想去山里打猎,宝宝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娘,那您说,我该干什么呢?”

衲敏语塞,抱着宝宝,半天方说:“娘也不知道啊!或许,你应该问问你爹吧?”

半夜,月黑星稀。墙头上,一个人影窸窸窣窣顺着土胚缝乱摸。摸了半天,“咦”了一声。墙头下,衲敏从树后走出来,“碧荷,深更半夜,你一个姑娘家,干什么呢?”

那黑影立马跳下来,嘿嘿笑着,走到衲敏跟前,“主子,我白天一个发夹掉了,我怕白天又叫小孩儿看见,给我弄走喽,所以,晚上才来找。”怕衲敏不信,“您不知道,那可是纯金的,值不少钱呐!”你家发夹掉墙头上啊?

衲敏也不看她,转身,“走,回屋去。我有话说。”

碧荷急忙跟上,开了门,让衲敏进来,就要点灯。衲敏出声制止,“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你一会儿叫他们给怡亲王送信,护送皇后銮驾前往木兰围场。我们带着十阿哥在棋盘山外,与他们会合。明天一早就出发。”说完,不等碧荷回话,便推门而出。

碧荷几步上前拦住,“娘娘,您——您都知道了?”

黑咕隆咚的,碧荷也看不清皇后面容,只得赔着小心解释:“娘娘,您是知道的。我能把他们拐到深山里,他们也能寻到我。毕竟,我们之间,太熟悉了。其实,我一直都没跟他们联系,就是,他们来的事,我没跟您说而已。刚才,刚才我也是怕有什么大事,这才去墙头看看有没有暗号什么的。我,我没对不起娘娘。您的吩咐,我没忘!”

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后说话。碧荷急了,哭道:“娘娘,您要是不愿意回去,奴婢,奴婢再带您离开就是。您别这样啊。您这样,我——奴婢害怕!”

良久,衲敏方才伸出手来,拍拍碧荷肩膀,“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是我太任性了。皇上他——能把怡亲王留在承德,并且对外隐瞒我和小十不在行宫。已经是给我梯子下了。我——不能再任性了!或许,这几天,只是个梦吧!是梦,终究会醒的!你说的对,我是娘娘,是一国之母,绝不能做对不起国家安宁的事。作为母亲,我也要对得起孩子们。”抬头看看外面,天黑如墨,如释重负似的出口气,“去办事吧!悄悄叫王五全起来,咱们悄悄走,别惊动这里的村民。”

碧荷这才相信,皇后真的决定回去了。连忙抹了把眼泪,痛快地答应,“哎,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您就放心吧!”

第二日一早,村民们起床后,只见门前几道车辙,沈大婶租赁的小院儿,柴门虚掩。站在短墙外,往里一看,门未上锁,但日上三竿,都未有人出来。等几个孩子相约来找宝宝玩时,才发现,已然人去屋空,只留下一个月的租金,和几色山货。村民们以为这沈家母子定是有事,才一大早就走,也不以为意。过了几日,除了几个孩子们偶尔会念叨念叨碧荷姐姐做的果子,其他的人,早就不再提这几个人了。

直到新君登基,将这山庄改名“卧龙岗”时,有些经年的老人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是他老人家来了呀!”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