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一想,如今娶汉妃,那是大趋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儿孙们折腾。

雍正翻开这几位闺女折子看了,直觉脑仁儿疼。满八旗那俩倒还好点儿,横竖,是因为太妃薨,守国丧耽误了。蒙八旗你们什么意思?寡妇也送来参选亲王妃?好在蒙八旗有自知之明,挑明了,愿自家闺女效仿皇太极妃子海兰珠,不敢比孝端文皇后,只想做侧妃,不敢想嫡妻。张廷玉孙女品性好是好,可是,未来国母,总不能真是个实打实的汉人吧?

雍正坐在养心殿里发愁,弘琴抱着自家大阿哥来请安。雍正在东暖阁见闺女,一见面,就抱着外孙诉苦。

弘琴听闻,摇头劝慰,“皇阿玛,儿臣觉得,这几个都不好。”

“哦?”

“皇阿玛,儿臣本不该参与国政。然而,儿臣毕竟是固伦公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多说几句,还望皇阿玛莫怪儿臣干政之罪。”

“朕不怪你,说吧。”

“皇阿玛,儿臣听您说的意思,这次挑选的,都是世家千金,家里面,都有朝廷重臣。儿臣窃以为宝亲王妃,不宜从中选拔。”

雍正奇了,“为何?”

“皇阿玛,如今朝堂各方势力均衡。众人希望能将自家姑娘送到宝亲王身边,无非是为将来家族利益增添助力。然而,一方涨必定要要一方消。到那时,恐怕朝堂不稳,于国不利。更何况,如今,宝亲王不比当年先帝大婚,刚刚登基,亟需后族势力支持。故而,儿臣以为,从清贵之家千金中,挑选个人品、性子、模样上成的,比从那些朝堂势力中,挑选身世显赫的,更好。毕竟,宝亲王妃过门后,是要帮助皇额娘处理宫务。能不陷入朝堂争斗,就不要陷入朝堂争斗。否则,您与皇额娘好容易平定下来的后宫,又成战场了。”顿了顿,又说,“当初,先帝为您挑选乌拉那拉家姑娘为嫡妻,不就有这这个打算吗?”

雍正听了,醍醐灌顶。随即,问弘琴可认识什么合适的人选。

弘琴见问,淡淡一笑,“儿臣镇日里,忙着带孩子,就知道跟皇额娘和嫂子、弟妹们玩笑,哪里认识什么清贵之家的闺女。就是认识,这个年纪不嫁人的,也没几个呀。”

雍正无奈,“罢了,这事,还是问你们皇额娘吧。”说着,抱着外孙,领着闺女,就到仁和堂去见皇后。

恰巧,这日,弘时媳妇董鄂氏陪同弘经媳妇孔郭郭来看皇后。年妃和熹嫔久不露面,今天恰巧来给皇后请安。

娘几个正坐着说笑,雍正领着人进来,急忙站起来行礼问安。

雍正看见俩儿媳,脸上挤出几丝笑来,叫她们起来坐了,拉着皇后,随口问些闲话。左右不离京城中,都有那些祖上显赫、如今没落的家族。

衲敏想了想,摇头,“这个——臣妾还真没留意过。您说的那些清贵之家,平日里,倒是有人递牌子请安。只是,这两年,我不大管宫务,都是懋贵妃和裕妃、安妃妹妹打理。不如,请她们过来,问问?”

雍正想了想,“罢了,你抽空打听打听吧。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熹嫔立在孔郭郭身后,捂着帕子小声笑,“主子娘娘,您怎么忘了。要论起来,清贵之家,您身边的西林格格,可不就是一个吗?另外,钮钴禄氏有家叫和珅、和琳兄弟俩,也算得上清贵之家。”

衲敏一听,大为惊讶,钮钴禄氏熹嫔,你还真为你家儿子穿针引线,勾搭上清朝第一贪官了呀?

年妃没说话,只是看看熹妃,心中打算自己的事。

雍正则是只注意到前边一句,“谨言?对呀,皇后,怎么这些日子,都没见过这孩子。朕依稀记得,这孩子比弘琴大一岁,今年刚好二十一了,是吧?”

衲敏讪笑,“可不是嘛。本来臣妾还想着,等她为父母守完孝,就叫她回来伺候。可是,又一想,都这岁数了,干脆,还是在宫外直接寻个婆家嫁了得了。所以,您就很少见到她。”

雍正听了,再看弘琴。那丫头貌似沉思,摸着下巴不住点头。雍正琢磨一会儿,借口还有国事处理,回到养心殿。忙不迭叫高无庸翻出西林觉罗谨言的族谱,仔细研究一番。觉得没问题,便宣来弘纬,问他的意思。

弘纬哪里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一面故作思量,一面琢磨,是不是给弘历说说好话。毕竟,这事,熹嫔出面,省了自家好多事。

雍正坐在上头看见,还以为弘纬不愿意。耐着性子劝儿子,“你别看谨言家中无人,其实,这恰是好处。省的你将来想处置那些不法世家,碍手碍脚。你看看雍正初年,朕抄了多少大臣家。偏偏没有一个,是你皇额娘娘家。还不是因为你外祖父家中无人,给朕省了不少心吗?再说,谨言这孩子,朕与你皇额娘都十分喜欢。前几年,她管理宫务,做的井井有条、有声有色。是个有才干之人。性子刚强正直,这点,颇似乃父。依朕看,就她了。你说呢?”

雍正老四,什么叫“颇似乃父”?您这是给儿子挑媳妇呢?还是给儿子挑爹呢?

弘纬暗暗埋怨几句,低头应是。雍正一听,满意了。谨言家中无人撑腰,这聘礼方面,就没人吆喝着要这要那。钱啊,又省下不少钱!

既然儿媳人选已定,就应该跟皇后说一声。雍正当即宣来皇后,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衲敏扶着弘琴坐下,琢磨琢磨,一本正经地开口,“皇上,若是此事已成定局,臣妾没有话说。若是还有回旋余地,臣妾想说,臣妾——不同意西林觉罗谨言做宝亲王嫡妃。”

雍正跟弘纬大眼瞪小眼,弘琴忍不住开口,“皇额娘,您——”

衲敏拍拍弘琴,以示安抚,对上款款讲来,“皇上,臣妾不同意,是为我大清着想。请皇上恕臣妾直言。”

说着,一篇大道理,说的这爷三个,不知如何对答。

走,求亲去!

只听皇后款款道来,“请皇上恕臣妾干政之罪。此事,涉及臣妾之子,臣妾不敢不言。谨言此女,心正、眼毒、口辣,不说则已,一起话来,气死人不偿命。而如今,我朝自入关以来,三代帝王,兢兢业业、励精图治,眼看,国家就要到了最为强盛时期。臣妾每每想起,欣慰之余,更觉心惊。汉武帝、唐明皇,哪个执政初期,不是明君?然而,随着各自王朝兴盛至极,哪个最后,不是偏听偏信、好大喜功、贪色求财、奢侈无度、亲小人远贤臣,将祖宗留下基业,败坏殆尽。皇上,臣妾已是将近古稀之年,臣妾肩上责任,迟早要交给年轻人。臣妾惶恐,臣妾不知道,还能再看几年。若有一日,臣妾撒手人寰。而——臣妾惶恐——而当真出现类似汉武帝、唐明皇当政之时那些、那些阿谀奉承、贪腐结党之事。到那时,谨言身为亲王嫡妃,您的嫡子媳妇,以她的性子,怎能够不规劝、不谏言?”

雍正不解,“规劝谏言,乃是她的职责,有何不妥?”

衲敏摇头,“皇上,一个人,若真到了好大喜功、爱听美言的地步,又岂是别人能轻易劝动?更何况,那人还是本应以他为天的妻子?谨言这孩子,性子与您不是一般的像,刚强正直,她说出话来,连个弯儿都不会打。一劝二劝,夫妻之间,情分也给劝没了。后宫之中,永远都少不得女人之间争斗一个男人,尽管这点,臣妾不愿承认。到那时,再有厉害的世家千金进了后宫,哪怕是内务府世家千金,借着家族势力,趁着——趁着他夫妻不和,抢夺走了宫权。到那时,皇上,谨言年纪也大了,性子又高傲,这一点,与您何等相似?宝亲王屋里,现在就有十来个通房,谨言嫁过来,再不能抢得先机,生下嫡长子——臣妾惶恐——就是生下嫡长子,皇上,先帝嫡长子和咱们的晖儿…”说到这儿,衲敏眼中噙泪,“臣妾惶恐,皇上,若真到了那时,您是希望,谨言走仁孝皇后的路子,还是希望,她跟顺治爷原配学呢?”说着,捂着帕子,抽泣起来。

雍正蓦然,沉默不语。弘琴原本还拿出帕子给皇后擦泪,听到仁孝皇后几个字,兀自坐到一旁大哭,助皇后悲。

弘纬几次想插话,都被皇后压下去。眼看皇后说完,自己张了几次嘴,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

半日,雍正才颓然摆摆手,“皇后的意思,朕听明白了。长孙皇后贤德,却三十六岁而终,也不是没有道理。为君不易,为后——亦不易。皇后,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衲敏急忙擦泪,站起来躬身施礼,“臣妾份内之事,不敢提苦不苦。臣妾只希望,将来,咱们的儿媳妇能好过些。臣妾这个做婆母的,就算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雍正点头,“皇后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晚上,朕再去看你。”说着,吩咐弘琴,“好生扶你皇额娘回去。今天就跟大阿哥住到宫里,陪你皇额娘多说说话。”

弘琴点头称是,行礼后,便与籽言一起,搀扶着皇后离开。

到了仁和堂,趁无人之时,弘琴悄悄问起此事。衲敏笑着摇头,“小十宝宝看上的人,不给他,他岂会善罢甘休?我这么难一难,不过是叫他知道,天底下的女人,并不是紧着他挑。谁家娶媳妇,不得操碎了心,才能圆满。需知,轻易得来的,不知道珍惜。再者,也是给谨言铺铺路子。万一到时候,小十宝宝真的爱听阿谀奉承,想起我今日一番话来,谨言再劝,也不至于夫妻失和。”

弘琴坐在一旁干笑,暗暗后怕,这个娘,不管事则已;一管事,还真够吓人的。

雍正坐在养心殿里,跟小十儿子父子相对而愁。皇后说的,虽然不好听,却是实话。这种话,也就只有皇后才敢、才能说出来。如今的国家,已经传到第三代,贵族崛起并且开始在朝堂上盘根错节,百姓安居乐业,真正的人才,不一定斗得过关系过硬的世家公子哥。总体来说,朝向盛世,但暗藏危机,却是一触即发。皇后说的虽然不全面,但也不失为一个妇人独到见解。只是,如今看来,谨言似乎更加适合宝亲王妃这个位子了。或者说,博览群书、处事公正、聪明能干的谨言,才是目前为止,唯一能承担起皇后肩上重任之人。其他的人选,背后势力,牵涉朝堂,太深了。将来,新君即位,若想有所作为,必将受制于后族。

想了想,雍正看看儿子,淡淡说道:“自古以来,治理国家,就没有定规。朕如今国策,与圣祖当年,就大不一样。朕不敢说,全都是好的。但至少,朕用心了,尽力了。只是,正如皇后所言,朕也年近古稀了。往后,江山社稷,就要看你的了。”

弘纬一听,急忙诚惶诚恐地要跪下去。雍正摆摆手,“咱们父子之间,不必忙这些虚礼。谨言自幼失怙,是朕与皇后看着长大的,皇后更是把她当侄女一般看待。大婚以后,你要好对她。夫妻和睦,家国方能久安。”

弘纬不解,“可是,皇额娘那里——”

雍正轻笑,“多年夫妻,朕还不知道她的脾气。那番话,不过是吓唬吓唬你。顺便,怕谨言将来那天心情不好,言语上得罪了你,提前提个醒,叫你别往心里去罢了。你当是她真会反对到底?皇后也那么一说。回头,你去她屋里,撒个娇、使个性,多说几句好话,也就成了。你看你哥哥弟弟们那么多婚事,就是娶鸟国格格,她也没说一句不是?”

弘纬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对着雍正磕头谢恩。

雍正佯怒,“怎么,有了媳妇,才知道谢恩。这么多年,朕好生抚养栽培,都不算了?”

弘纬低头听了,顿时不知说什么好。雍正看了可乐,哈哈笑一阵,便放小十宝宝回去。

弘纬领着贴身太监小于子,围着仁和堂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接连转了三四圈。直到小于子看不下去,偷偷派人打听到,弘琴公主抱着大阿哥回公主所去了。弘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到仁和堂去求皇后。

衲敏刚换了衣服,准备小憩一会儿,听甜杏禀报,宝亲王求见,扑哧笑了,坐起来宣:“叫他进来吧,在外头转了那么一大会儿,也不怕头晕。”

籽言在一旁打扇伺候,听皇后这么说,顿时将头埋进脖子里。

不一会儿,弘纬进来,伺候的宫女们都福身告退,留皇后母子说话。弘纬拿天说地,支吾半日,总算开口:“皇额娘,儿子、儿子想娶谨言做嫡妃。”

衲敏凉凉地喝着酸梅汤,头也不抬,“好啊!”

弘纬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登时无有用武之地,闪了闪舌头,问:“皇额娘?”你这不逗我玩儿吗?

衲敏放下手中汤碗,看看弘纬,伸出手来,抹抹这孩子脑门上的汗珠,轻轻叹息,“孩子长大了,总是要成家的。做娘的,能活着看到你大婚,就很欣慰了。至于你娶谁,还是由你自己决定好。毕竟,那是要与你风雨同舟一辈子的人。”

弘纬默然,低头想了想,问:“那您刚才在养心殿,为什么?”

衲敏嗤嗤笑笑,“不难难你,你怎么知道娶媳妇不容易。百姓之家,要攒多少年,才能娶房媳妇回来。越是难得之物之人,得到了,才会越珍惜。你不看你九哥和你十二弟,他们两家,哪个不是经历一场风雨,方才走到一起。如今,哪对儿不是夫妻恩爱、和和睦睦?弘琴宝贝就更别说了。只是,谨言那里,你问了吗?她是什么意思?她愿意吗?”

弘纬皱眉,“到时候,圣旨一下,不就知道了。还用问她吗?”

衲敏张了半天嘴,最后,才闷声说了句:“罢了,你自己娶媳妇,自己多操心。不管怎么说,自家媳妇,还是要自家去疼。谨言自幼养在后廷,规矩什么的,也好说。叫内务府按制派个嬷嬷提点着就是了。”

娘两个又说了一番话,弘纬看皇后实在困了,这才告退出来。出了养心门,走在去阿哥所的路上,弘纬琢磨皇后的话,问小于子,“皇子娶亲,还要去岳丈家求亲吗?”

小于子听了,一口唾沫噎住喉咙,好容易咽下去。想了想,这才小心回答:“奴才听说,指婚就算是定下来了。没有往岳家求亲一说。”

弘经想了想,点点头,回阿哥所休息。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披衣坐起,问:“醇亲王今日可到户部当差?”

小于子在门外回答:“今日休沐,醇亲王大概在王府吧。”

弘经看看外头天色,吩咐:“备马车,去醇亲王府。”

不一会儿,到了醇亲王府。门口小厮见是宝亲王,一面派人去通报,一面大开中门,迎进府来。路过花厅时,听见里面噼里啪啦一阵珠算之声,似有女子小声说话。弘纬问领路小厮怎么回事。

领路小厮笑着回话:“没什么事儿。就是前几日,王妃随船出海的货款到了。叫来西林格格,一块儿算账分钱呢。”

正说着,弘经穿着青绸长衫,领着人从正院迎了出来。一见面,立刻笑着拉过弟弟的手,口里埋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还这时候过来,一会儿宫门该下钥了。”说着,拉着弟弟往屋里走。

弘纬一笑,“偶得空闲,想起哥哥府里好茶叶,就过来了。”

弘经一笑,“这大热的天儿,还吃什么茶。广东来的凉茶倒是有两碗。倒来你尝尝。”

进了屋,果然就有小丫鬟端了两碗凉茶奉上。弘经让弘纬坐客座,自己坐到主位上,笑着叫他尝尝。

弘纬喝两口,放下碗来,品评:“味道倒是不错,就是怕喝多了肚子受凉。”

弘经一笑,“上次西林格格就这么说,你嫂子不信,故意灌了她两碗。结果,当天回去,就病了。”

“那,没事吧?”

弘经摇摇蒲扇,“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在家歇两天,讹你嫂子一副头面罢了。这个西林格格,自小养在后廷,什么东西没见过。偏偏那小气性子,跟皇额娘有一比。怪不得皇额娘喜欢她,哈哈!”

弘纬听了,陪着笑笑,借口说怕回去晚了,皇后挂念,起身便走。

弘经也不留他,亲自送出门外,目送他登上马车。眼看驾车要走,弘纬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招手叫弘经近前,趁众人不注意,悄悄问:“哥,当初——你娶我嫂子的时候,去她娘家提亲了没啊?”

弘经“嘶”一声,努力回想一下,摇摇头,“忘了,许是去了吧。你也知道,你嫂子好面子,我要不去,迎亲礼上,八成就该吃下马威了。”说着,自顾自笑了。

哼,问了也白问,就知道你这个怕老婆的没用。弘纬冷哼一声,转战成亲王府。弘喜坐在书房,听哥哥这么问,睁大眼,“不去?不去她老爹那个威灵顿能领着闺女跟我回大清?十哥,你是不知道,他家闺女多难求。跟她说了,还得去跟他爹说,跟他爹说完,还得跟她娘讲。最要命的就是她那个娘,那是法兰西公主之女,哎呦,可是难缠死了!”说着,心有余悸地抖抖胳膊。

弘纬叹气,“好吧,国情不同,问你也白问。”

等到从成亲王府出来,西天已经燃起一团一团的火烧云,驾着高空西风,徐徐向东推进。房子、树木、人群,全都镀上一层金色。

看着百姓都乐呵呵地站在街上看天,高高兴兴谈论明日天气。嗅着民间生气,弘纬心情也渐渐好起来。吩咐小于子赶着马车,在后头小心跟着。自己领着两个侍卫,安步当车,细看京城百姓生活。

一路上,或拈起路边小摊物什问问价钱,或跟散步老人搭讪闲聊,漫步走来,不胜悠闲。到了长安大街上,刚要招呼侍卫,赶车过来回宫,忽听那边一个小姑娘脆声大呼:“格格,这边!”

扭头一看,一个十来岁小丫头,丫鬟打扮,正摇着手里团扇,招呼同伴。

弘纬一看,不由失笑,民间女子,就是规矩太少。再往那小丫鬟目视地方望去,一女子挎着竹篮,轻移莲步,身后跟着奶娘,提着包袱,款款走来。不是西林觉罗谨言,不是何人?

谨言走进,也看到弘纬就在不远处站着,急忙收了脸上笑容,大街上,不好行礼,只得颔首,以示恭敬。

弘纬不等她行礼完毕走人,几步跨到跟前。谨言身后奶娘急忙上前拦住,福身施礼,“宝亲王府师爷好,多日不见,老婆子代我家主子给你行礼了。”

谨言躲在奶娘身后,低头只管笑。

小于子眼尖,眼瞅着自家爷受阻,急忙跳下车来,到得跟前,一把拉住那奶娘,到一旁胡扯海侃。

奶娘脱身不得,弘纬便借机问谨言:“我阿玛和额娘说,想娶你做儿媳妇。”

谨言低头,表示听到了。

弘纬想了想,又说,“那——我叫他们去办。”

谨言依旧低头,不说话。

弘纬只得接着说:“你族里还有人吧?我叫他们去商量。”

谨言低头回答,“族长尚在。”

弘纬嗯一声,挪了挪脚,转身要走,猛然回头,恰巧碰见谨言抬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谨言也没有再低头,就那么看着弘纬。

过了一会儿,眼看小于子词穷,不住给弘纬使眼色。宝亲王这才诺诺地问:“那,你——愿意吧?”

谨言抿抿嘴唇,淡淡一笑,低头不语。

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弘纬糊涂了。以前,也没人这么回应过呀?那是,人家都呼天抢地、跪谢隆恩了。

不远处,谨言小丫鬟看不下去了,跳出来埋怨:“哎呀,我说宝亲王师爷,您要娶,那就派媒人来说呗。没见我家格格都点几次头了。姑娘家脸皮薄,您还非要我家格格亲口说‘好’,那才好呀?”

奶娘腾出手来,一把揪起小丫鬟衣领,呵斥:“胡说个啥,一边儿去。”说着,对着弘纬赔笑,“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计较。我家格格什么也没说。令尊令堂要是有意,就找人来说吧。”说着,一手拉着谨言,一手拽着小丫鬟,迈着大步,一阵风似地走远了。

留弘纬跟小于子、几名侍卫干瞪眼,这——要不要找人去提亲呐?

作者有话要说:劳动节到了,偶也休息休息。明天不更,后天更!

帝后求亲

弘纬皱着眉,回到宫中。高无庸早就在阿哥所等着了。一见他回来,急忙上前躬身施礼,“宝亲王吉祥!万岁爷宣召。”

弘纬奇怪,这时候宣召,有什么事呢?

没奈何,换了衣服,跟着高无庸去养心殿见驾。弘琴陪着皇后,带着大阿哥也在跟雍正说话,见他进来,扑哧一声先笑出来,对着雍正说笑,“瞧瞧,我就说,指定是去哥哥府上了。没准儿,还偏了不少东西回来呢!”

弘纬行礼之后,对着弘琴一笑,“好东西倒没有,就是哥哥叫我捎来些凉茶。嫂子亲自配制的,你要不要尝尝?”

弘琴一听,急忙摆手,“拉倒吧,孔郭郭配的?就她那配药的本事,配出的茶叶,八成也能苦死人吧。”

衲敏淡淡一笑,吩咐弘纬坐下。雍正把礼部准备宝亲王大婚事宜说了,又说:“你大婚后,还住阿哥所。谨言本来就帮着你皇额娘处理宫务,成婚之后,还叫她管理后宫。朕与你皇额娘都安心。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你皇额娘和懋贵妃说。”

弘纬急忙站起来谢恩,嘴里说一切都完备,不需要什么了。

雍正点头,抱着外孙逗弄。弘琴则撇嘴一笑,“他还能缺什么?跟着父母,成天见面。不像咱,一成婚,就给扔到外头去,苦哈哈地自己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缺钱花。不管,皇阿玛,您要是再不把京城铺子给我俩,我就带着俩儿子,成天来您这里蹭吃蹭喝。”

五公主家大阿哥正滴流滴流转着俩眼珠子,望着自家外祖父一把胡子认真端详,一不小心,直接上手,一把抓住,塞到嘴里一通狠嚼。

雍正又疼又乐,抵着外孙脑瓜,板着脸训斥,“你这个小混蛋!”

其他人可不敢任由大阿哥胡来,赶紧上前,抢救万岁爷龙须。

好容易将大阿哥抱走,衲敏笑着捋捋雍正胡子,安抚安抚,便问弘纬:“今天去你哥哥府里,都有什么新鲜事啊?”

弘纬笑笑,“没什么新鲜事。就是,听说哥哥当年娶嫂子的时候,亲自提亲,不知——是真是假?”

弘琴甩甩帕子,“确有此事。傅恒跟弘晓跟着去了。那天,八叔家大格格还说起来呢。也别说,哥哥怕老婆,从提亲时候就开始了呢。”

雍正摇头,“这还是好的呢!你没见威灵顿,当初可是把弘喜一阵难为,哼!”

弘纬偷眼看皇后脸色,忖度着说:“当初,姐姐成婚,也是察尔汗亲自求的吗?”

衲敏感慨,“是啊,一眨眼,都二十来年了。当初,你姐姐还是个小婴儿呢!没想到,我们家姑娘,这么厉害!才那么小,草原雄鹰都甘愿为之心折。”

弘琴得意洋洋,“那算什么?”

弘纬闷了半日,悄声问皇后,“那——儿臣是不是也该亲自去求亲呢?”

衲敏只当没听见,扭头去跟雍正说话。弘琴倒是听清了,闷头只顾笑,心里琢磨自己的事,不肯搭言。

弘纬自觉没面子,只得讪讪住口。过了一会儿,雍正说乏了,叫弘纬将这几日奏折拿回去细看,有不妥之处,明日再来禀报,便扶着皇后,回仁和堂去了。弘琴跟着送父母回去,路过弘纬身边时,眼角一挑,抿嘴笑了。

弘纬无奈,恭送父母离开,回到阿哥所里,埋头办公。

仁和堂里,雍正宽衣,靠在炕上,一面自己摇着蒲扇,一面感慨,“想当年,朕与十三弟,忙到四更天,靠在椅背上,眯一会儿,照样去上朝。哪想到,如今,累一会儿就不行了。十三弟也是,前两天见他,走路都不利索了。唉,老喽,不服老真是不行啊!”

衲敏半躺在床上,“能不老吗?儿女们都这么大了。弘时家大格格都当娘了,何况咱们?还好,儿孙们都算孝顺。我这辈子,没算白活。”

雍正皱眉,“都孝顺?朕看未必。起码,弘历就没叫朕安生过。”说着,想起来前几天,弘纬替他四哥求情,心里就一阵不痛快。

衲敏抿嘴,埋怨:“这两天怎么这么热?听说,西山上凉快些?要是能去避避暑就好了。”

雍正一听就笑了,“好歹你是主子娘娘,别说去西山,就是去承德,又有什么难的?整日里跟个小媳妇似的?罢了,你既然想去,明天就去吧。横竖,这国务,还有弘纬看着。”

得,这位如今是真要退居二线了。

第二天,雍正就叫来弘纬,将事务分配好,领着皇后出宫。因为衲敏说了句,不愿扰民、不可靡费,雍正大叔干脆微服,只带着几个侍卫,装扮成家丁。暗卫装扮成路人,一路缓行。

不想,今日恰是集会,街上人流涌动,为防止人挤马踏,侍卫驾车拐入小巷。雍正坐在车里,看车外绿树如茵,清风徐来,凉爽舒适,顿时乐了,对衲敏道:“百姓之家,若能不愁吃穿,遇到这天气好的时候,也会举家出游,避暑乘凉吧?”

衲敏一笑,低头回想起自己在现代生活。那时候,自然是不愁吃穿。可是,因为房子,多少人冒着严寒酷暑,为那几张红色的票子苦苦挣扎?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正说着,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儿。雍正仔细嗅嗅,开口问:“何处做饭?”

外头人答应一声,转眼间回来禀报,“回主子话,是一处四合院里,正在蒸窝窝。用的馅料是玫瑰百合,所以,香气四溢。”

“哦?”雍正乐了,“还有这种窝窝?买来几个尝尝。”马车听在巷子一边,侍卫过去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个老汉,提着一个竹篮,笑呵呵走过来。离马车五六步外站住,对着侍卫说了几句话,把篮子往跟前一递。侍卫还要给他钱,老汉摆摆手,转身回去,阖上院门。

雍正在车内看见,微微颔首,“果然民风淳朴啊。”

籽言从后头马车上下来伺候。听见雍正说话,小心回话,“西林格格教导家丁,自然不会为这么几个窝窝要钱。”

“西林格格?谨言?”

籽言急忙点头,“正是,奴婢上次奉主子娘娘之命,到醇亲王府里送东西,路过这里,恰巧碰见西林格格。这才知道,原来格格住在这里。”

衲敏低头数手指,小宝家在东边,谨言家在西边,你真以为帝后都没方向感啊?小十宝宝个笨蛋,找这么个钉子安插在我身边。多亏她没干什么坏事,要不然,早就露馅了。

雍正倒是没注意,笑着对皇后说:“既然是谨言家里,咱们都到门口了,很该进去坐坐。夫人说呢?”

衲敏嘲笑,“您呐,是瞅见好吃的,想再混几口吧?”

说着,帝后二人下了车,籽言领着宫人前去叫门。不一会儿,谨言就甩着手上面粉,领着奶娘、奶公跑出来接客。因大门口对着巷子,人来人往,不好对着微服帝后跪拜。恭恭敬敬迎二人入内,亲手奉上茶点,这才小心磕头,“奴才给主子、主子娘娘请安。不知主子、主子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主子恕罪。”

雍正摆手,“起来吧。这回来,也没跟你说。”说着,端起茶来,抿一口,不住夸赞,“谨言啊,你这茶泡的好啊。”

谨言站起来,站在皇后身边回话,“回主子,茶叶倒是街上卖的寻常东西。水则是三年前,桃花雪时,攒下来的雪水。故而,尝起来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