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会面跟上次不同,薛宁进去的时候,王福贵被拷在特制的椅子上,神色萎靡。

薛宁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平静打开录音笔。“三爷,咱又见面了。”

“想问什么明说了吧,栽你们手里我服。”王福贵抬了抬眼皮,那双曾经锐利精明的眼没有一丝神采。“你爸太正直,要不是他坚持要把案子上报,我们也不会下黑手。你很像他。”

薛宁死死的咬着唇,右手习惯性的攥了攥拳,许久才松开。“被你们收买的那个人是谁?我哥被你们丢在水库的哪个方向。”

“副所长曹建安,那会儿他媳妇正好在医院做肝腹水的手术,老八给了他两百万。”王福贵脸上浮起苦笑。“原本我们是计划给你爸一百万,给他一百万,其他人也都分一点。你哥是老八丢的,天太黑,我也不知道到底丢在哪了。”

薛宁不说话,瞳孔迅速的收缩着,差点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她一直以为,被收买的人是郭自强,没想到竟然是…爸爸最信任的搭档。

那个在自己被关进精神病院后,曾去探望,并哭得肝肠寸断的老好人,才是害死爸爸的真正凶手,呵!

也只有他知道,她家里有把二战中留下的军刀,还有几件品质不凡的烟壶和一套清末从宫廷里带出来的茶具。

“你们从我家带走的东西呢。”薛宁的唇角隐隐渗出血丝,目光冷冽。“也在海外仓库?这话别说我不信,您自己也不信对么。”

王福贵沉默下去,过了大概三分钟的样子,才再次开口:“烟壶和军刀都被上家的小公子拿了,那套茶具在海外仓库。”

“上家的小公子叫什么?”薛宁双眼赤红,掌心的位置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四个印子,胸口窒闷。

王福贵这次没有丁点的犹豫,平静说出齐天宇的名字。

“嘭”的一声,薛宁的拳头砸在桌子上,刺耳的回声在房内不断盘旋。

海城齐家、君安国际艺术品拍卖公司!这伙人的上家,竟然就在海城,而她却等了将近七年,几次死里逃生才查到!

唇角渗出的血丝越来越多,薛宁强忍着窒息的感觉,把想问的问题问完,寒着脸关闭了录音笔,起身开门出去。

天空阴霾,从远处吹来的风都带着浓浓的米分尘味。

薛宁站在门外深深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招呼沈颢走人。从拘留所出来,两人一刻不停,直接去机场乘坐来时就定好的航班,返回海城。

抵达海城已经是下午,薛宁在沈颢的护送下回到锦湖就上楼去了书房。

顾旭白要处理公司的事,很晚都没有回来。薛宁下楼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难受的蜷缩在沙发上发呆。

沈颢安排了人去国外,但能不能找到蒋卿云和八爷,他也不敢保证。

爸爸的案子要翻案,首要条件就是先找到当年那件案子的卷宗,找回存在海外仓库的文物,并找到人间蒸发的郭自强,她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扳到赵和顺很容易,但薛宁不急。

他的心理素质是十个王福贵都比不上的,那些资料顶多让他失眠几晚,并不能真正的对他形成震慑。

她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若案子重启没有希望,就把所有的东西公之于众。

按了按眉心,薛宁坐起来看了眼自己的手,有点不太放心的给顾旭白发了条微信。

已经快9点了,他还没回来。

顾旭白回复的很快,说是在等国外的一个客户开视频会议,让她累了就先睡。

薛宁一点都不累,起身的瞬间恍惚看到有道人影,从后院的落地窗前迅速闪过,神经下意识绷紧。

这次回来,别墅周围的保镖又增加了好几个,并且请的都沈颢公司的人,每一个都特别可靠怎么还有人能溜进来?!

薛宁假意不知情,抿着唇角平静的走向玄关。

一个多月前,梁秋曾说,香港那边有人接了单子要自己的命,没想到这个时候才行动。

闪身躲到屏风后方,薛宁飞快的换了鞋子,并通知保镖有情况。

爸爸的案子并不大,按照七年多前那些文物的总价值,主犯顶多也就判个7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

只不过人都有侥幸心理,他们以为爸爸死了,另外那几家的家属拿了封口费,这件事就永远不会被人翻出来。

可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金钱买不来的,也是他们所有没有的,叫骨气!

开门的瞬间,子弹乘着夜色瞬间破空射来。

薛宁险险避到门后,听到子弹打中防盗门后弹入院内的声音。保镖全数出动,开枪的人却如凭空消失一般,转瞬不见了踪影。

凌乱纷杂的脚步声响了大概一分钟,渐渐静止下来,其中两名保镖进入屋内,一左一右站到薛宁身边。

薛宁眼皮跳得厉害,仔细回想一遍别墅的结构布局,无声的冲保镖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离开客厅。

来的人不止一个!

虽然保镖身上都穿着防弹衣,然并卵。

敌暗我明,对方摆明了是要自己的命,枪法不可能不好。“咻咻”又是两声子弹破空射出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别墅的电就断了。

光线暗下去的同时,护着她的保镖之一发出一声闷哼,猛的将她推回屋里。

薛宁猝不及防的撞到玄关的屏风上,冷汗层层渗出,一瞬间打湿了后背的衣服。

不过一秒的时间,大脑迅速做出反应,闪身出去将受伤的保镖拉回来,压低嗓音询问:“怎么样,还能动么?”

“没事…”保镖粗粗的喘着气,显然是被她的举动震到。“我们的任务是要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薛宁嗓音发沉,借着院外路灯投射过来的微弱光线,取走挂在玄关的车钥匙。“我开车出去,你们马上去医院!”

语毕,不等他们做出反应,薛宁已经闪身跑出去好远。

穿过客厅,薛宁停在通往车库的防盗门前,紧张屏住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默数到六,她猛的拉开门,找准对方藏身的位置,迅速展开攻击。

由于左手受伤,薛宁打的异常吃力。交手大概五六个回合,耳边隐约听到有不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手下的力道骤然加重。

来人进入车库的一瞬间,薛宁突然发动车子,打开远光灯直直的朝来人撞去。

倒在地上的人本能的翻滚到一旁,避开车轮之后,便一动不动的躺着,像似死了一般。

薛宁面色阴沉,握着方向盘的右手,骨节白成一线,手背筋脉毕现。

子弹射出枪口的尖锐声响,被车子发动机的声音所掩盖,举着枪的人被车子顶到墙上,双眼不可思议的睁大。

薛宁双目赤红,眼底浮起嗜血的杀意,不断踩下油门。

挡风玻璃的防弹性能,比顾旭白跟自己说的更好,对方连开四枪,子弹反弹回去形成跳弹,意外射中他的手臂。

薛宁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口中吐出鲜血,整个人软绵绵的趴在车头,才移开自己的脚,倒车撞开车库门退到院子里。

还有一个人没有现身,并且对这里的布局异常熟悉!

薛宁不敢大意,转着方向盘迅速掉头。

车子驶出院子的同时,顾旭白常开的那辆牧马人越野出现在视线中。薛宁心慌的厉害,直接开过去拦住他的车子,做手势示意司机离开。

顾旭白坐在后座,看到别墅的灯不亮就知道出事了,看到薛宁打手势,随即吩咐司机后退。

两辆车一前一后离开小区,退到大街上。

牧马人越野停下,顾旭白将车门打开一条缝,左右看了看谨慎下车。

两车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薛宁看到他朝自己走来,心慌的感觉更甚,不假思索的开门下去。

被安楠开枪打中胳膊的时候,她都没现在这么慌过,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顾旭白靠近过来的刹那,薛宁眼尖的留意到经过一旁的车车窗后有枪口露出,大脑一片空白的将他扑倒。

、Chapter 57

进入别墅试图暗杀的人不止想要自己的命,还想杀了顾旭白…薛宁面无表情的趴在病床上,受伤的左手悬空垂在床边,牙关咬紧,汗水淋漓的看着白色的地面。

只差一秒,子弹打中的地方,就有可能是顾旭白的头!

背上的伤口疼的直抽抽,撑了一会,心有余悸的闭上眼。所幸,对方的车速很快,子弹的准头不是很高,仅仅打中她的后背。就是左手手臂缝针的地方全部裂开,必须重新缝合。

打完麻药,余光见顾旭白换了一身白大褂,跟在邵修筠身后进来,目的明确地站到距离她很近的地方,目光沉沉的望过来。

薛宁松开抿紧的唇,意识有些模糊的仰起头。“眼睛怎么样?”

“问题不大,休息两天就差不多了。”顾旭白过去,伸手捏了下她的下巴。“手术很快就结束,修筠说不是很深。出院后住到沈颢那边去,伤好之前,不回锦湖了。”

“你呢?”薛宁抽了口凉气,眉头无意识皱起。

麻药开始起效,但她还是很疼,疼的想杀人。

顾旭白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拇指竖起,从她的下巴滑过去,落到她微微泛白的嘴上。“很疼?”

薛宁侧眸,看着邵修筠有条不紊的做着手术准备工作,眉头皱的更深。“疼死了。”

“一会就好。”顾旭白矮下身子,慢慢蹲下去,仔细帮她把落下的发丝捋到耳后。“我陪着你。”

邵修筠嫌弃蹙眉,抬脚踢了顾旭白一下,示意他让开。又不是生孩子,一个外科手术罢了,至于寸步不离么!

薛宁醒来,人已经在病房里。睁眼见顾旭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下意识的闷哼出声。

半边身子都在疼,还必须得趴着,心脏被压迫的特别难受。

顾旭白挪了下位置,伸手捧起她的脸,嗓音发哑:“感觉怎么样?”

偷袭别墅的人抓到了两个,剩下的那个伤了左腿,警方已经在全城围捕,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安排在别墅保护她的保镖,伤了好几个,若不是沈颢及时出现,他们有可能都过不了今晚。

“死不了。”薛宁扯了扯唇角。“想起来。”

顾旭白抿着唇角,起身慢慢的把她翻过来,调整好床头的高度,让她侧着躺。“疼了告诉我。”

薛宁眨了眨眼,发现自己除了腿能动,上半身到处是补丁,眉头习惯性蹙起。“顾旭白,我好疼。”

顾旭白敛眉,缓缓倾身,动作很轻的吻她。

在军总院住了三天,考虑到医院不方便安排保镖过来太多,天黑后顾旭白调了辆车,送薛宁去沈颢那。

霓虹斑斓,耀眼的光线如流水般划过挡风玻璃,明明灭灭照亮狭小的车厢。

薛宁靠着副驾座的椅背,歪着脑袋,心不在焉的看着前方路况。这次暗杀,不管是八爷等人警告自己,还是齐博远有意一箭双雕,目的都是一样的——要她死!

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是,她和顾旭白都还活着。

那天手术后醒来,薛宁仔细回忆了一遍唐君诚跟她说过的话,感觉略复杂。

八爷喝高吹牛的内容未必是真,但始终是根刺,梗在她的心头。

就算案子最终的走向不是顾老的本意,但底下的人多少受了他的影响,跟顾旭白牵扯越深,她越矛盾。

她不想做选择题。

路上,薛宁留意到顾旭白频频按着太阳穴,眼神黯了黯,进入房间随即把从邵修筠那拿来的眼罩翻出来,让他自己戴上。

休息片刻,薛宁握着他的手进了浴室,抬头的瞬间唇角下意识扬起。“二哥?”

“唔”顾旭白慢条斯理的解开衬衫的扣子。“在笑什么。”

“没。”薛宁眼底的笑意渐深,等他把衬衫脱了随即贴过去。“我疼死了。”

顾旭白低头,双手慢悠悠的抬起,把眼罩摘了。“我还看得见。”

“可邵郎中说,眼科那边的诊断结果表面,这种情况再反复的话,你就会永远都看不见。”薛宁的右手一点点举高,迟疑落到他眯起的眼睛上,脸色倏然变得凝重。“真看不见了,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顾旭白摇头,捉住她的手慢慢帮她把衣服脱了。

她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很臭。

沈颢公司训练场的安防级别很高,薛宁之前被顾旭白送过来,都没搞清楚具体的方位。

这次虽然了解,但是从进门开始那一道又一道的身份验证手续,和无处不在的监控,就是苍蝇都飞不进来,何况是人。

薛宁后背的伤口已经疼的没那么明显,手臂也在渐渐恢复,站在窗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听到顾旭白起床的声音,随即转身。“二哥。”

“过来。”顾旭白朝她伸出手,那双眼黑黢黢的,却没有任何的神采。“给修筠去个电话,让他联系下眼科的医生。”

薛宁蹙着眉过去,径自坐到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深深凝视他的眼。“又看不见了?”

“有光感。”顾旭白抬起手,摸索着碰到她的脸,捏了捏,低沉沙哑的嗓音隐约透出几分不为人知的愉悦。“帮我把眼罩拿来。”

薛宁抿着唇角,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眼罩,平静的递给他。“需要我做什么。”

“养伤。”顾旭白把眼罩戴好,等她靠近了随即伸手抓住她。

薛宁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的眼睛,认命的牵他去浴室洗漱。眼科医生建议他失明、或者光感很弱的时候,最好戴上眼罩让眼睛充分休息。

可他不是才睡醒么,戴个屁的眼罩。

薛宁本来以为,他又想了,不料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她第一次看到顾旭白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感觉整颗心都要空了一般,酸胀窒闷的感觉堵到喉咙口,吞不下吐不出。

顾旭白额上的汗水越来越密集,泉涌似的。

“二哥?”薛宁心慌慌地握紧他的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别吓我。”

顾旭白艰难抬手,摸索着把她抱过来,疲惫倒进床里。“我不会死,那么长的路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顾旭白…”薛宁嗓音干哑的唤了他一声,眼底隐约浮起雾气。

顾旭白咬着后牙槽,忍了好一阵等着眩晕的感觉过去才勉强松开,粗粗的喘着气。“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你是在逼我么。”薛宁咬着唇,尚未好透的伤口,再次有血丝渗出,刺痛的感觉一瞬间直抵心脏。

答应他的事,她永远都不会忘。

顾旭白没说话,胸口剧烈起伏,一双剑眉深深压低。

——

梁秋是9点到的,给她带了很多的杨梅和樱桃。

薛宁换好衣服出去,发现他居然已经很识趣的溜了,只好退回去,拿了顾旭白的衣服,指挥他换上。

约好了军总院的眼科医生,十点钟过去做检查顺便治疗。

有沈颢亲自跟着,薛宁送顾旭白到楼下就回了房。崔立珩已经转去普通病房,再过个把星期就能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