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更绝望的是失去自由。

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持续了三四天的样子,薛宁被保镖绑起来,装入麻袋趁着夜色离开了荣先生的别墅。

她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去何处,脑子里却清醒的知道,蒋卿云醒了,而她的死期也到了。

可就是算死,他们也无法封住她的嘴!

来之前,她给滕逸打了个电话,明确告诉他,若自己不能活着回海城,就让他登陆自己的微博,将存在网盘里的东西,全部公之于众。

约定的时间是一周,过了今晚,她的电话再打不通,滕逸必定会公布那些录音和海外账户的资料。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他们忘了网络的力量。

她可以不求别人赞扬她的爸爸是个好警察,但一定要让所有的人知道,她的爸爸无愧于帽子上的警徽!

保镖的步伐很大,薛宁感觉到对方停下来,还没来得及细想,脑袋就撞到了很硬的东西,疼得她浑身发颤。

听动静,应该是车子的后备箱。

澳门靠海,薛宁琢磨着,自己估计会被沉尸海底,像哥哥一样永生永世沉睡水底,心中反而变得坦然。

她想哥哥了,小时候被爸爸送去爷爷那边,他们总喜欢往山上跑。

秋天的时候,山上的蘑菇和野菜特别多,还有很多的山核桃。每次路过水库边上,哥哥总会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喝令她不许靠近。

村子里的老人说,水里住着水鬼,最喜欢抓小孩吃。

薛宁从小就喜欢翻爸爸书房里的书,自然知道这是假的,哥哥也知道,可他每次都很紧张,生怕她掉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若都死在水底,她应该能看到哥哥吧?

汽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传来,薛宁在黑暗中吐出一口浊气,脸上一片悲凉。

还是不甘心…不甘心没看到那些作恶的人伏法,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车子的速度很慢,后备箱闷得她好几次都险些窒息。平稳的行驶了一段距离后,车身开始变得颠簸,薛宁的脑袋不一会便撞出满头包。

难熬的折磨持续了十来分钟,总算又到了平坦的路面,车子也渐渐降速。

不知过了多久,后备箱被人打开,耳边模糊的听到一句咒骂:“不就杀个人吗,怎么弄得如此的麻烦。”

“你知道什么,八爷说了,这个女孩暂时还不能死,留着她有用。”另一道声音响起,很不耐烦的语气。“最后一次,等我们出了国就不用东躲西藏,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了。”

先前开口的男人哼了哼,动作野蛮的将薛宁从后备箱里拖出来,重重丢到地上,还踹了一脚。

薛宁蜷缩着身子,没被他踢中脾脏,膝盖却疼的像似要碎开。

过了一会,她感觉到自己被扛起来,耳边隐约听到海浪声,鼻尖也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鱼腥味。

看来八爷是真的要把她丢进海里,薛宁定了定神,索性继续装死。

他们不会把她丢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她还有一线生机,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体力拼死一搏。

——

被霓虹染红的夜空,看不到丁点星光。门禁森严的别墅区,静静矗立在夜幕下,幽静森严。

苏先生一头一脸的汗,不停的在山脚踱步。

四天了,薛宁被蒋卿云带走之后,他便被荣先生的保镖请下山,再没能上前一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让他找到了可以见荣先生的法子。

焦灼不安的等了大概十分钟,荣先生的保镖出现在视线中,目光清冷的朝他做了个有请的动作。

苏先生暗暗吁出一口气,面上却无一丝波澜,随着保镖上山进了别墅。

荣先生穿着一套灰色的丝质睡衣,左手转着那对极品狮子头,眉峰压的极低。

顾家的孙媳妇…荣先生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转狮子头的动作停下,招手示意保镖过来,低声耳语一番,好整以暇的请苏先生上座。“久闻苏先生大名,有些事,还请赐教。”

苏先生在古玩圈内沉浮几十栽,听话听音,知道对方这是动摇了,遂坦然坐过去。“赐教不敢当,不过有一样东西,荣先生已经看过照片了,想必很清楚来历。”

荣先生脸色微变,只一瞬便恢复惯常的从容阴沉,不咸不淡的笑出声。“这么说,苏先生此番是把东西带过来,让我放人咯。”

苏先生也笑,眼底却一片冰寒,慢条斯理的将握在手中的盒子打开,露出装在里面的翡翠十八子手钏。

这条手钏并非薛宁家祖传,而是她九叔从澳门带回去的,之所以他知道,是因为方桥此刻就在薛宁的老家,给她妈妈买墓地,准备安葬。

九叔年事已高,听方桥说薛宁竟然到了澳门,这才把手钏的来历告诉方桥,要求方桥务必转告薛宁。

拿着那条手钏,找到荣家长子,她在澳门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苏先生后悔万分,接到方桥的电话,随即回了一趟海城把手钏带来。

来澳门之前,薛宁提过要安葬她妈妈的事,当时他还纳闷她为什么不亲自回去,现在才知道,她早就料到这一趟澳门之行,她必死无疑。

荣先生目露惊疑,猛的从椅子站起来,激动拿起盒子。“九叔可还好?!”

“身体康健,但他的亲侄女可一点都不好!”苏先生脸上浮起薄怒,过了好一会才极力敛去。“就是上次跟我一起来的小丫头。”

荣先生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快的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颓然坐下。

良久,他沉默地将手钏拿出来,举高了挨个看绿得晶莹透亮,水头很足的珠子。东西真是他父亲亲自送去的…荣先生长叹一声,起身困兽一般在客厅里不停的踱步。“既然先生知道九叔的下落,能否让我跟他老人家通个电话?”

几十年了,这件东西忽然出现,他不得不防。

苏先生按了按眉心,拿出手机拨了个号,接通后说了两句随即递给荣先生。“九叔。”

荣先生慌乱又激动的接过他的手机,眼眶隐隐发红。“九叔,是您么,我是小荣!”

九叔在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只见荣先生失态的又哭又笑,全然不顾苏先生在场,脸红脖子粗的频频点头。

通话持续了大概五分钟,荣先生挂断电话,衣服都没换就招呼苏先生出门。“我糊涂!当时见她就觉得她跟普通人不一样,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九叔的亲侄女!”

“她被带走了?!”苏先生大怒,险些控制不住脾气对他动手。

“啪”的一声,荣先生先动了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走了两个小时…”

苏先生趔趄了下,好险没栽下去。

他若早到两个小时,那孩子没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出了别墅,保镖已经备好了车子。两人上了车,随即下山。

在车上打了几个电话之后,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荣先生,再次失态地把手机摔了。

苏先生一看就知道是坏菜了,眉峰霎时压低。“情况如何。”

“我的人只抓到了蒋卿云,半个小时后就会带回别墅,九叔小侄女的下落要等看过监控才知道。”荣先生疲惫的吐出一口气,转头望向窗外。“九叔退隐之后,家父曾派人去东北找过,本想接他来澳门安度晚年。”

“他不会来。”苏先生心中有气,话里透出浓浓的不悦。“薛宁一家六口就剩她一个还活着,九叔等不到她回家,不会离开老家半步。”

荣先生心口一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薛宁被带走这事,是他的错。

夜色渐深,外港码头的海浪声,轻轻拍打着海岸。开往香港的最后一班船,开始鸣笛起航。

薛宁被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自己上了船,鼻尖闻到各种各样的味道,恶心欲呕。

双手长时间不能活动,麻木的像似要断了一般。

试着挣扎了几下,左手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冷汗霎时打湿了后背。

天要亡她!

颓然吐出一口气,薛宁歇了一会,再次尝试挣脱绳索。

货舱里没人看守,倒是方便了她的动作,不怕被人发觉。挣扎了将近半个小时,手腕都勒出了血印子,捆住她的绳索依旧没有松动分毫。

真的要死了么?薛宁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奄奄一息的喘着气,放弃挣扎。

死罢了,她这么多年走过来,不就等着这一天么。

失神的功夫,客船发动机的轰鸣渐渐静止下去,船身开始不停的摇晃。

听到舱门打开的声音,薛宁猛然惊醒过来,银牙暗咬。

不到山穷水尽,她还不能死!

沉重的脚步声靠近过来,薛宁后背的位置又挨了一脚,听到先前被弄下车时,那男人熟悉的嗓音:“车子到了,把她带过去,后天出海。”

“要我说,刚才在半道上就该把她丢下去,弄的这么麻烦干嘛,顾家肯定不会管她。”另一道嗓音冷酷响起:“出了国,别说是顾家,谁也不能拿咱怎样。”

男人的话音落地,薛宁又挨了一脚,疼得她浑身发颤,耳边听到一句阴森之极的话。“干活吧,你要实在手痒,等上了游轮,你把她弄死不就得了。”

、Chapter 72

再次被塞进尾箱,薛宁听到了急促的喇叭声,偶尔车子停下,间或能听到车外行人交谈的声音。

后天上船,这意味着她还有一次逃跑的机会!

心底升起丝丝侥幸,先前听过的话却成了疑问,她什么时候成顾家孙媳妇了?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顾旭白有意放出这样的消息,藉此设局诱八爷上当,拿自己当人质找他谈条件。然而对方是只十足狡猾的老狐狸,身上还背着人命案,怎么可能会轻易上当妥协?

还是他打算为了她,跟顾老先生对着干?

可他怎么不问问自己的意见,需不需要他如此赎罪,需不需要他如此为难?!

犯错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这个念头一直盘旋脑海,直到感觉自己疑似被塞进一只巨大的行李箱里,才渐渐散去。

车子重新出发,在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慢慢停下。

薛宁听到后备箱打开的声音,下一瞬就被拎了出去,进入一个十分安静的环境。

是仓库?还是他们在香港的私人房产,抑或是酒店?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滑行片刻,耳边依稀听到电梯到达的声音,薛宁的神经本能绷紧,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听动静,应该是家环境不错酒店!

确定自己所处的位置,薛宁反而不急了,再次冷静的开动大脑,思索逃跑的法子。

后天的船,刻意多出来的这一天,想必是八爷肯定做了周密的安排。她不能让他得偿所愿,不能让他就这么逃之夭夭!

电光火石间,薛宁想起方才那两人的对话,呼吸不由的变得急促。顾旭白还真条彻头彻尾的狼,连她都要算计进去,还做得那么的深藏不露。

没有他的允许,沈颢怎么可能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不是他在背后布局,沈颢带过来的人,又怎会找不到自己,找不到苏先生。

如此一想,薛宁又气又恼,却也心中大定。

进入房间,薛宁被他们从行李箱里倒出来,紧跟着身上的麻袋也被取走,总算能够呼吸到一丝新鲜的空气。

试着把腿伸直,僵麻太久的刺痛顿时传遍全身。

被关了数天,又连续数小时被缚,身上真的是提不起丝毫的劲,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蜷缩在地上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薛宁感觉好受了一些,遂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兴许是隔音太好,她听的不真切,只好蹬着腿朝门后一点点挪过去。

停下的一瞬间,冷不丁听到开门声响起,跟着是细微的几乎听不出来的脚步声,在门外走了一圈,还是两个人!

难道来的人,不是他们的同伙?

薛宁心跳的有些快,几乎是立刻的想到了顾旭白。

他也该出现了不是么…胸口霎时堵的慌。

心神不宁之际,房门被人轻轻的推开,鼻尖真的闻到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听到他从胸腔里艰难挤出来的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薛宁晃神的功夫,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耳边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跟着后背便碰到柔软的床垫。

“我来晚了,疼不疼?”顾旭白利索的把绳索解开,并没有马上把蒙在她眼睛的眼罩取走,而是用力的抱紧她。“对不起。”

薛宁张了张嘴,许久才凉薄的吐出一句话:“你是在为顾老赎罪么,是担心他百年之后会下地狱,还是担心顾家的盛名受损?”

她问的那样的直白,几乎没有留有任何的余地,干哑的嗓音甚至没有丁点的起伏。

仿佛在说: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

顾旭白不出声,就那么深深的看着她,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脸,徐徐摩挲。“都不是,我只为了你,我做任何事都只为了你,没有别的理由。”

“为什么。”薛宁的眼睛还被蒙着,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嗓音依旧清冷。“也不是非要回答的,不用太勉强。”

“唔”顾旭白看着她,唇角抿紧,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很轻的帮她把眼罩抽走。

薛宁听不到答案心中愈发烦躁,忽的感觉他的手似乎动了下,脸颊顿时传来柔软触感。

她顾不上去想盖在自己脸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下意识的尝试睁开眼。

光线刺眼,薛宁适应了好一会才渐渐全部睁开微眯的双眼。柔软的棉质手帕从她脸上滑下去,偏头的刹那,冷不丁撞进深邃漆黑的眸子,随即别过脸。“外面的人是你安排的?”

顾旭白摇头,伸手将她抱过来,掀开她的衣服,视线落到她淤青的后背,眸光微凛。“疼么。”

他的人怎会蠢到伤她!

“呼…”薛宁吐出一口气,从床上跳下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忍着疼背过身去活动酸麻的四肢。

这一路上,她真的有种自己不过是头牲口的错觉,耳边听到的,全是如何弄死自己的话。

直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感觉还很恍惚。

明明希望他来,却又不想他来,她等了八年,他纵容了她八个月,这一生,就这样了吧。

他不想自己有他的孩子,如此明显的用意,她又岂会不懂。童话从来都是给小孩看的,给小女生做梦用的,王子会来,但永远都只牵公主的手。

顾旭白微眯着眼,看她动了一会,目光里透出几许意味深长的炙热,慢条斯理的将手帕折好揣进裤兜。“过来。”

薛宁停下动作,闭了闭眼,慵懒回头。“说说你怎么出现在这,说了我就过去。”

他眼角的淤青太过明显,仿佛被什么重物砸过,想要忽略都做不到,但终究是没问。

多半又是顾老先生下的手,她甚至能想象出他被砸了之后,波澜不兴的模样。

顾旭白的眼神沉了沉,唇角若有若无的掠过一抹愉悦的弧度。“知道你在,所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