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靠着车厢紧闭着双眼,经过一番颠簸,手就疼得跟要掉了似的,汗流如注,嘴唇都开始发白。

尚睿见状,带着怒意问道:“他们打伤你了?”

夏月摇摇头:“是上次手上的旧伤,骨头又错位了。”深呼了一口气,缓了缓。

尚睿朝车外高喊了两声:“尉菁潭!”

不一会儿,车停了下来,菁潭慢悠悠地撩开车帘:“怎么了?九叔,这么想念我,这不刚刚才见过吗?”

“你把她的绳子解开,叫个大夫来看看。再这样绑着,她那只手就要废了。”

菁潭嘻嘻笑着:“九叔,你真以为这是在宫里,所有人任你差遣呢。”

“你还要我怎么样?”

菁潭漆黑的眼珠子一转:“你吻我一下,我兴许可以考虑考虑。”

尚睿又挑起眉毛,几乎没犹豫,当即说:“你过来。”

菁潭倒是不客气,爬上车走到尚睿跟前蹲下身。

尚睿匆匆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菁潭摸了摸自己的嘴,“扑哧”一笑:“这么敷衍,我可不认账。”

“那你自己凑过来一点。”尚睿冷冷道。

菁潭含笑照做。

于是他张嘴将她的唇含了进去。

车厢其实不窄,但是尚睿故意要挨着夏月坐。

于是两个人几乎手臂贴着手臂。

此刻,菁潭与尚睿两个人的吻近在咫尺,夏月脸皮就算再厚也看不下去,急忙背过身。

菁潭的呼吸被吻得越来越急促。那声音钻进夏月的耳朵,让她臊得如坐针毡。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尚睿用他那沉缓的嗓音问道:“这样够了吗?”

菁潭似乎有些失神,呼吸不稳且一脸娇羞地答道:“我去叫人来。”然后带着被吻得妖艳的红唇,掀帘而出。

夏月几乎瞠目结舌,待菁潭走后,呆坐了半晌才对尚睿说:“你可真放得开。”

“我又不是贞洁烈女。”尚睿寒着脸,睨她一眼,“再说了,我这是为了谁?”

“反正都要活到头了,一只手废不废又有何区别。”夏月说。

他忽而问道:“要是我陪着你死,你会不会高兴点?”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刚才进来的是子瑾。”她实话实说。

“你舍不得我死?”他问。

“我和他了无牵挂,只有彼此,死在一起又不牵连别人,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尚睿闻言,扬起嘴角自嘲地笑了:“我就是那个别人。”

这时,菁潭带着人,给夏月松了绑。菁潭十分谨慎,就怕是夏月故意装伤骗她,叫尚睿钻了空子。

她一边命人看着尚睿,一边叫人给夏月检查伤势。此刻,药肯定是没有的,对方胡乱用木片给她缠着固定了一下骨头,然后又将她反手绑了回去。

待几个人离开时,夏月趁机看了一下车外,天已经漆黑一片了:“他们怎么还不动手?要带我们去哪里?”

“他们还在等。”尚睿答。

“等什么?”夏月不解。

“等时机。你以为菁潭千方百计拿住我,只是为了要成全我和你做一对苦命鸳鸯?”

“……”

夏月手上的疼痛缓解了许多,脑子也清明起来,想起刚才那虬髯男子,提醒尚睿道:“这些人里面有乌孙人。”

尚睿听了并未显出多少惊讶,只是喃喃道了一句:“徐子章还是带着徐家走了叛国投敌这一步。”

他们的车一直没有停歇,摇晃颠簸地疾行着。

夏月只绑了手,至少腿还可以左右挪动一下。而尚睿则是手脚都被绑着。他倒是泰然,背靠着车厢,养精蓄锐。

过了一会儿,有人上车给两个人眼睛上蒙了布条。

而后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似乎进了一个农庄的后院,菁潭倒是温柔地爬上车,给尚睿解了脚上的绳子,敦促他们二人赶快下车。两个人被蒙着双眼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截路,又被关进了一间黑屋。

“这下子倒好,连眼睛也用不上了。”尚睿感叹。

“他们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你刚才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夏月道。

尚睿却没有再说话。

眼上的布条依旧蒙着,两个人同时对着一片黑暗,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要动手了?”夏月开始意识到他支吾不言的原因。

“他们善后的人肯定遇到了麻烦,估计姚创已经找来了,所以才匆匆将我们暂时藏在这里。”

“然后呢?”

“弃卒留帅……”他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

夏月听后,不再说话。

尚睿亦然。姚创比他预计的时间迟了许多,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这里,尚睿紧张起来,颤着声对着黑暗的虚空中喊道:“昭阳,你过来。”

“怎么?”

他的腿又被绳子锁住了,自然挪动不了,便轻声哄她:“你过来再说。”

她迟疑了一下,循着声音朝他的方向缓缓地挪了过去。就在她刚挨到他的时候,门被一脚踹开了。

一阵杀气扑面而来。

“两个人带着不方便,马上把这女的解决了,狗皇帝先留一会儿。”说话的是虬髯汉。

还未待他说完,尚睿已经将夏月护在身后,呵斥道:“谁要敢动她,我尉尚睿势必将他碎尸万段!”

他身上原本就带着不怒自威的天子气概,如今这样的怒斥竟然真让人有些却步。

哪想菁潭却“扑哧”一笑,“九叔,你演的这出英雄救美也太妙了,差点把我都感动了。”

尚睿又上前一些,用身体挡住夏月。

菁潭走了过去,扯开夏月眼上的布条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这九叔为了得到你的芳心,居然故意对我束手就擒,为的就是英雄救美,再来个苦肉计,好叫你舍不得他。”

夏月眯着眼睛,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别过脸去。

“尉菁潭!”尚睿怒道,“你别动她。”

这时,虬髯汉一脚凶狠地踢在尚睿的胸口上,再用脚掌重重地将他抵向墙角,顿时将二人分开。

他的胸肺被沉沉一震,喉咙涌上一口腥甜,嘴角溢出血来。

菁潭一把捏起夏月的下巴,恶狠狠地将她的脸对着尚睿:“你临死之前真要好好看看他,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以利用你控制尉冉郁对付我父王,又可以故意授意那个御医教你治病,好让你舍不得走。如今他又利用我,来让你回心转意。这天下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颗棋子,任他拿捏。他喜欢你,便把你捧着,要是没了价值,就弃之如敝屣。”

夏月并不搭腔,暗下憋着劲儿准备一脚朝菁潭踢去。可惜,她刚要出脚,便被虬髯汉看出端倪,手中长剑一扬,将她那条腿削下一块肉来。

尚睿一直被蒙着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夏月沉沉的一声闷哼,随后就是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手上的绳子几乎要勒进他的肉里,他目眦欲裂:“我以大卫朝天子之名立誓,今天只要我活着出去,来日我定要踏平乌孙国!”

说完,他又一次想要挣扎着起身朝夏月那边挪去,虬髯汉右手一刺,将剑插进尚睿的肩胛,嘲讽道:“你也得有命出去说。”随后,再一用力,剑尖穿透他肩胛的骨肉,将他钉在墙角。

菁潭看着夏月那条血淋淋的腿,摇了摇头:“多可惜,本来我看在郁哥哥的情分上,想给你个痛快。”

夏月忍着剧痛,没有吭声。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菁潭又说,“听说九叔还准备把你添进尉家玉牒,将你和郁哥哥凑成一对真姐弟,让他这辈子都只看得着,却娶不了你。你说我九叔他怎么想得出这么妙的主意?”

就在此刻,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脚步声纷至沓来。菁潭和虬髯汉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关上门,迎了出去。

尚睿沉沉地咳嗽了一声,带出一团乌血,他低头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蹭嘴角,而后唤了一声:“昭阳?”

另一边没有声音回应。

他有些慌乱了:“喻昭阳,你说话!”

夏月哑着嗓子回道:“我没事。”

“你过来,挨着我。”他轻轻地说。

“我腿疼,动不了。”她答。

语气有些冷。

刚才菁潭的话,她并不全信,只是,并非全都不信。是了,若是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以尉尚睿的个性,如何会以命相搏。

想到这里,夏月苦笑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荷香是不是死了?”

尚睿并不说话。

“是你杀了她?”她又问。

“她是自尽的。”尚睿答。

得到这个答案后,夏月扭过头,将脸贴在冰凉的墙上,潸然泪下:“她对你没有用处,所以死了也不可惜,是吗?”

他默然不语。

夏月眼帘一合,泪水决堤而出:“尉尚睿,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被蒙着眼,在黑暗中听着夏月这句质问,半晌才缓缓地答道:“昭阳,这世间的所有人都可以这样问我,唯独你不可以。”

此刻,屋门再次被人推开。

有个影子站在门外的暗处,却迟迟没有动静。

尚睿嘴角带笑,喊了一声:“躲躲藏藏做什么,进来吧,田大人。”

夏月听见这个称呼,诧异地抬头。

只见田远真的从暗处走过来,“没想到皇上此刻就算目不能视,也能有这般好眼力。”

“你居然真是乌孙奸细。”尚睿道。

田远一脸坦然,好奇地问道:“你如何猜到是我?”

尚睿下巴点了点夏月那边:“她告诉朕的。”

夏月疑惑了。

“她之前对朕说荷香死了,这消息肯定是菁潭告诉她的。至于菁潭如何得知,明连来报荷香死讯的时候,康宁殿在场的只有三个人。”

“那你为何不怀疑贺兰巡?”

“因为菁潭的信也是你送来的,而不是他。”尚睿说。

“你果然聪明得紧啊。”田远笑道。

“黑殷痧也是你故意给她染上的?好让她不知不觉死在我手上,叫尉冉郁与朕反目成仇?”尚睿又问。

田远点头:“不错,但是你都猜中了又有什么用呢?你现在知道已经迟了。你安排姚创来救你,可惜此刻已经被我截杀在半路。而就在这个时辰,徐子章应该已经在城中起义,待他攻入宫中,再与乌孙的骑兵里应外合,你还不是一个亡国之君。”

尚睿不怒反笑:“你确定徐子章已经在城中起义?”

此刻的尉尚睿苍白着脸,嘴角挂着血迹,双眼被蒙住,肩上还留着一把剑,无论怎么看都十分狼狈。可是那唇上绽出的粲然一笑,却让田远蓦然心惊。

他后退了两步,转身出了屋,急忙派人去核实徐子章那边的消息。

就在此刻,两个黑影从屋顶上轻盈飘下,落在檐下的暗处。

见这间屋子看守严密,心中便有七成的把握,两个人一同了结掉了门口四名守卫。

其中一个朝门缝轻轻地喊了一声:“皇上?”

“朕在。”尚睿听出是姚创的声音,又补了一句,“闵姑娘也在。”

姚创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一边请罪,一边简明扼要地回报着近况:“臣在路上差点中了田远的奸计,救驾来迟。”

另一个黑影得知夏月也在,急忙压低声音试探道:“小姐,我是楚仲。你可好?”

夏月出声道:“我没事。”

在得到两个人的确认后,姚创朝空中吹了一声哨子。

与此同时,楚仲拔出佩剑,一刀斩断了门口的门锁。

那些乌孙人这才发现动静,纷纷抽刀扑了过来。

哪知此刻,院外突然灯火通明,四面的墙上陡然出现了几排弓箭手,不知什么时候院子的外围已经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随后李秉立带着人杀了进来。

夏月头轻轻地靠着墙,她摸不到自己的腿,也不敢垂头去看,只觉得血涓涓地往外流。

楚仲一脸凝色,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将她膝盖下面紧紧地缠了好几圈。

这时,姚创已经斩断了尚睿身上的铁链和绳索,而对于插在他肩上的那柄剑却不知如何是好。

尚睿垂头看了一眼后咬紧牙关自己拔了它,掷在地上,问道:“京中如何?”他在徐子章回京的同时,也密诏洪武带兵北上,暗中屯兵京畿十里坡。不过,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他仍然不太放心。

姚创答:“徐子章一党,已经被洪将军一举拿下。只是没料到乌孙人也会插一脚,损失了些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