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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了他一眼:“公子难道真的觉得自己送上门的女人,不如强来的有滋味?那好,”她将手撑在他的胸前,“你喜欢我怎么做?”

这时候,桌上油灯里的灯芯缓缓沉到了油里去,帐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一室无光。

黑暗中只听见他与她的呼吸声。

门窗紧闭着,外面既无星月,也无人声,静得出奇。

忽然,她觉得身上一轻,他居然从她身上离开,转身下了床。

他身形微晃,脚下像是踩在棉花上,咬着牙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才能站稳。只见他立在床前透过黑暗盯着她,半晌,冷声笑着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赢了。喻昭阳,你赢了。”

说完这句话,他陡然转身将桌子上的茶具烛台全部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后来,尚睿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屋子的,只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昏睡到了第二日傍晚。

他沉默地更衣、喝粥、服药,精神好了不少,一双眸子也暖了些:“桃叶居的那人怎么样了?”

明连犹豫着拣比较顺耳的词,答道:“奴婢擅自做主将丫鬟放了回去,可是丫鬟说闵姑娘怎么劝也不肯吃饭,已经饿了一天了。”

“绝食想死?”他冷笑。

这时旁边的李季又躬身要请脉。

尚睿青着一张脸,对明连道:“你去转告她,如果她想死,别忘了我昨晚的话。”他又看了李季一看,“你一会儿跟闵夏月说,你虽然不能亲手替她那亲戚治病,却可以教她,叫她从明日起好好跟着你学。”

李季说:“治病讲究望闻问切,臣连人也未见过,如何能治,又如何教她?”

尚睿冷冷道:“那是你的事。”

第十章 愁将孤月梦中寻

沧荒又下起了雨。

春天正好是南域的雨季,雨水连绵不断,夜空一片漆黑。

淮王刚从徐敬业的牢房中回来,心中不免得意,回到主帐中拿起指示旗插在了帝京的方向:“这个地方,本就不该属于他。”如今子瑾和梁王已经有了云中,无异于尉尚睿心中的一根刺。吴王搁在中间,摇摆不定。梁王一直和先储亲密,自然是不疑冉郁来历。至于吴王这个老狐狸,要子瑾先自证身份,才肯开口合作。

这倒是好办,那块高辛宝玉谁不认识?

淮王知道吴王的心机还有一层,吴王要见高辛玉,是有传言说玉里有一份秘宝。若是传言是真,对起义无异于如虎添翼。

若是他们几人联手,徐敬业现在又在他手上,尉尚睿必定分寸大乱。

这么多年来,他被困在荒芜的封地上,做着藩王,还不如帝京一个芝麻官享福。

到时候,千里江河万里山峦都在自己脚下。甚至徐氏害死先皇,这些仇都一并算清楚。

只是,他之前已经派人去云中联系子瑾,却迟迟未归。想必子瑾也知晓玉蝉是成事之关键,不能随意授予他人。若是这样,那便让菁潭去,希望子瑾不会再疑。

淮王这样想着,多日来的疲累让他坐在座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久,帐外却来人禀道:“主上,齐先生请主上到北门白马庙一会。”

淮王眼睛一眯道:“可有说何事?”

“军师说派往徐家军的探子刚刚带回来一张对方的布防图。”

淮王闻言顿时没了睡意,拿上披风就走。

这位齐先生,正是才子齐安。日前他献计活擒了徐敬业,淮王已对他深信不疑,十分器重。

齐安一身布衣,拱手见了礼,直接说道:“这是刚才暗探送来的布防图。”

淮王借着灯展开一看,大悦道:“天助我也!如此一来还怕那徐敬业不开口?”

“不过,如今徐敬业在我们手上,唯恐徐家军孤注一掷。殿下该小心防范为是。”齐安道。

“无奈,他软硬不吃,无论如何也不肯归降本王。”

“属下之前就提醒过主上,他虽然携子征战,但是全副家当都在帝京,他若是一降,徐家必定满门皆灭。”

“不过我们放出那样的话,他已与尉尚睿生出嫌隙,劝降便如虎添翼,倘若不降也罢,留着他也寒碜死他儿子,看他敢不敢上前一步。”

“主上英明。”

“我们放出风声,就说徐敬业已归我麾下,徐家军闻讯必定大乱,溃不成军。我们此时痛击,必定大胜。”

齐安蹙眉:“主上,如今战线过长,难道就不担心补给吗?”

淮王不屑道:“若是事事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整日束手束脚,如何能成大事。”

齐安又道:“主上难道不怕燕平王带着梁王投靠今上,到时候腹背受敌?”

淮王冷笑道:“我令他去从徐敬业手中夺下云中,他却趁机占地为王,与梁州连成一气,想和我划清界限,这是我失算。但是帝京那些人杀了他父母,害他落到今天这个境地,若说他要去投奔尉尚睿那愣头青,我却是不信。”

他又说:“如今他听不听我的也无所谓,只待我直取帝京,灭了尉尚睿,再回过头来收拾他。”

“那殿下挥师北上所用的‘匡复正室’的旗号,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又让为此而来投奔殿下的正义之士情何以堪?”齐安问。

“这有何惧,”淮王讥笑道,“隔了这么多年,旁人又如何知道谁真谁假?娶我延庆郡主的才是真正的燕平王,另外那个必定是假的。假冒先储遗孤的乱臣贼子,诛杀了便是。”

齐安平静道:“主上竟然半点不念及先储的情谊,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想杀了今上,取而代之吗?”

淮王皱眉:“齐安,你好大的胆子。”

“属下不敢。”

淮王斜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良久之后,齐安对着帐后说道:“沈、白二位将军,出来吧。”

观音像旁的帷幔后面走出三个人,一人是尚睿身边的何出意,剩下两个人皆穿着武将的甲胄,矮个子是沈觅,另外一个是白传,则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布条,脖子上还架着何出意的刀。

齐安作了一揖:“二位将军得罪了,主上的话你们已经听见了。”

沈觅幽幽答道:“我无话可说,我沈某人竟然一直听他蛊惑,被他所骗而为他卖命。”

另外那个已经被松了绑的白传,冷哼一声:“齐先生,枉我过去佩服你的谋略,没想到你却是个两姓家奴。”

没想到齐安未恼,只是微微一笑道:“敢问白将军,何为两姓家奴?淮王起兵来邀我入盟之时,我已是今上的人。”

白传冷嗤:“那你便是阳奉阴违的小人。”

“小人也好,家奴也罢,只要白将军解气,随意称呼哪一个都好。只是齐某有一席话不得不说。淮王谋逆这半年来,南域如何?将军可见尸横遍野,难民颠沛流离?”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白传答。

“可是为何要打这仗?若说为了向今上讨回一个先储应有的公道,将军方才亲耳听闻淮王所述,誓言已被当作儿戏。若说今上昏庸无能,民不聊生,我等需要替天行道。可是今上君临海内至今十余载,这九州四海可还安好?”

白传脸色稍霁,答道:“那……是他受祖荫庇护。”

“那今上与淮王相比,又如何?”齐安追问。

白传不言。

“其实白将军心中已有定夺。”齐安顿了一顿,又说,“何况今上已经承诺,会洗清先储的冤情,将先储夫妻追封帝后之位,迁进北陵安葬。”

两位武将闻言皆是一震:“齐先生,所说可是真的?”

“齐某以项上人头起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沧荒日日下雨,地面全部都泡成了泥浆。这样的天气实在不利于日夜行军,军中兵卒不少人生了病。

可是淮王一意孤行,连续两日按照那张布防图端掉了卫军两个前哨,不免扬扬得意起来。

在离卫军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淮王下令扎营。

快到天明时分,从马上奔下来的士兵急急忙忙地跑进营帐里,跪在地上禀报,北线军营里的粮草全部被烧。

淮王大怒,拍桌而起:“怎么回事?”

士兵哆嗦着回答:“不知怎么回事,有人突然从后方偷袭,放火烧了粮草以后便又迅速撤兵回去了。”

“是谁?”

“属下不知。”

“混账。”淮王怒着踹倒了最近那人。

“属下看那个带头的主帅,很像京畿行营的徐承致。”

“徐承致是何许人?”淮王的印象中压根没听说过这名字。

这时,又有士兵来报,敌军同时夜袭了风回镇的军营,洪武又带五万兵马从身后包抄。

淮王又急又怒,拔出佩剑,大喝一声将桌案劈成两半。

他怒然喝道:“将徐敬业给我带上来,他儿子这样行事,就休怪我无情。”

帐内的人领了命急忙去办。

随后淮王又对旁边副将说:“替我传话过去,叫徐阳赶紧缴械投降,不然我明早拿他父亲来祭旗。”

话刚传下去,却见刚才被淮王打发去带徐敬业前来的那人神色慌张地返回,跪地道:“主上……徐敬业在牢中自缢身亡了。”

淮王目眦欲裂:“你再说一次?”

那人惶恐着又重复一次,可话还未说完,淮王已经一刀刺进他的眼眶,让他当场毙了命。

他以为他活捉了徐敬业,尉尚睿必定分寸大乱,前线陡失主帅,军心不稳,正是他借机而攻的大好时机,可是却不想反被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明明就是尉尚睿已经布好局,待他心中松懈,再全力一击。可是徐敬业为何也死得这么巧?

他正欲追问徐敬业的详情,却想起禀告消息的那人已经被他杀了,于是提着剑,去了关徐敬业的地方。

淮王一直将徐敬业随军关押,今日安营扎寨后,又将他关在南侧一处破庙内,看管十分严密。

他一进破庙后堂的居室,就看到徐敬业的尸体如一块破布似的挂在梁上。

淮王看着那张脸,难以置信地问道:“徐敬业真的死了?”这句话并非是问谁,而是在喃喃自语,似乎不太相信。现在徐敬业死了,弑父之仇焉能不报。如此一来,徐阳必定悲痛交加,他年轻气盛,论攻心哪里是司马霖的对手,论带兵威望又不及洪武,徐家军自然只有听命于那二人。

副将又道:“主上,此刻应封锁徐敬业身亡的消息,战场上再叫个身形相似的人假冒,以之性命,逼迫徐家军退防。”

这时,又有人连滚带爬地大喊一声:“报——”

淮王闭上双眼,不祥的预感充盈全身:“又有何事?”

“主上,沈觅带着他帐下军士叛变,趁乱从吴家庄直杀而来,如今已到齐山脚下。”沈觅原本被他派在右翼,作为先锋,不曾想他却投了敌,还杀了个回马枪。

淮王闻言,又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半空的徐敬业,“噗”地一下,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主上!”众人大骇。

半晌后,淮王才缓过气来,孱弱地带人仓促逃走,上了马才想起来叫随行的部下带上徐敬业的尸体。

可待这行人再回到破庙里,哪还有那具尸身的影子。

寥寥数日,洪武带兵势如破竹。

淮王一党兵败如山倒,已经从沧荒退守到了淮州,眼看淮州前沿的徐州再度失手,几乎无路可退。

菁潭在仓促中从徐州穿过乱军,来到云中见到子瑾的时候没了郡主的光鲜。

菁潭在云中城内,一见子瑾和梁王便痛哭不止地喊道:“六叔,郁哥哥,你们救救我父王好不好?”

梁王叹了一口气:“菁潭你连夜赶路,定是累了,什么事都先休息休息再说吧。”

菁潭一听,就知道希望不大了。梁王素来和她父亲没什么来往,如今还想劝他以身涉险来帮淮州,更是不太可能。

她本是王府家的娇小姐,之前经历过的人生最大的痛苦不过是心上人不喜欢她,此刻她完全没了分寸,“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六叔,菁潭求求你了。”

梁王起身道:“菁潭你知道你父王如今在做何事?”

菁潭一愣,摇摇头:“菁潭离开淮州的时候,是父王命人突围送我来,其余的事菁潭不知。”

梁王道:“他败走沧荒,节节溃败,现下退守淮州被困城内,没了粮草,便下令在城中征粮,先前还是自愿,后来竟然强取豪夺,杀无辜百姓抢粮。”

菁潭倒是不信,直接摇头说:“不会的。”

梁王冷笑,又说:“他身为淮州国主,败退之时为了挡住身后的追击,居然挖断淮州和沧荒之间的堤坝,河水一泻千里,淹了多少人?他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别说我不助他,就连老天也不容他。”

梁王拂袖而走。

菁潭哑口无言,见求他没用,又扑到子瑾跟前:“郁哥哥,郁哥哥……”

子瑾俯身将她扶起来:“菁潭你起身说话。”

“郁哥哥,救救我爹。”菁潭扑在他怀里,痛哭道。

梁王见状,脚步一滞,回身厉声说:“冉郁他秉性纯良,你莫要利用他的本心害了他。只要本王不同意,他答应你也无用。”

菁潭听闻后,放声大哭,直呼父王。

哭了半晌,她也有些累了。

子瑾叫人煮了一碗汤饼给她。

菁潭自小养尊处优,依旧不习惯这样的粗食,虽然饥肠辘辘,却只吃了两口就搁下筷子。

子瑾解释:“这里条件艰苦,你多少吃一点,免得夜里饿。”

她却无论如何也不吃了。

“郁哥哥你从小也吃这样的东西?”

子瑾一笑:“如何吃不得。”

“救你的那个喻晟对你好吗?”

“好。”

“我爹爹说你称他为义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