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大局小局都成了死局,她便干脆破罐子破摔。手上这本神秘的旧书越发成了吊着毛驴的胡萝卜,周翡胆大起来能包天,一旦下了决定,便放下顾忌,全心全意地翻阅起后半部分藏在道德经里的图谱。

奇怪的是,每一页行至最后,不是被虫一块,就是写书的人写错字,用一团墨迹勾去,而真气在经脉中运行流动,本是个循环,中断或走岔都是十分危险的,可按着这书上的古怪功法,中断后,那一点微弱的真气却好似小溪流水似的,温润无声地散入四肢百骸,一遍一遍地冲刷着她身上的明伤暗伤。

所以中断也是这套功法的一部分?

周翡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不小心沉浸了进去,被段九娘封住的气海“抽丝”似的不断将微弱的真气往外抽去,潜移默化地将她身上原本掐成一团的两股真气都化成了温水,敌我不便地蚕食鲸吞。

这过程漫长得很,吴楚楚险些将窗棂扒漏了,周翡却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周身的关节好像锈住了,眼看一天一宿过去,平素里无人问津的小院来了两次人,问大少爷走了没有,都被老仆妇打发了。

好在,这会外面乱得不行,丢了个祝宝山,一时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原来沈天枢走了以后,那仇天玑便打起主意,打算要挨家挨户搜查,所有流民一概统一关押,三个月内接触过外人的百姓全部要登记在册,凡是有隐瞒的,左邻右舍一概连坐获罪——逼迫他们互相举报。

仇天玑自以为这样一来能瓮中捉鳖,谁知轰轰烈烈的“掘地三尺”还没开始,便有属下在夜间巡城的时候神秘失踪,尸身都找不到。

仇天玑不相信四十八寨的“老狐狸”敢在这么个风口浪尖上冒头,晚间亲自出来巡城,那神秘人物再次出现,他一声长哨,指挥着猎鹰冲上去,来人竟是个意料之外的高手,竟从他眼皮底下逃脱了,可是禄存星何等眼力?只惊鸿一瞥,他就发现,那人正是本该“公干”离开的沈天枢。

仇天玑大惊,立刻派人出城查看,果然发现了贪狼的人留下的眼线和暗桩。

仇天玑气得掀翻了一张桌子,跳脚大骂道:“姓沈的痨病鬼,我就知道他阴魂不散!先前就放着霍家堡不管,跑来跟我争功,你来助拳,好,我没拦着,你是老大,见面分一半就分一半,我认吃了这亏!可这老王八来说了两句风凉话,眼看对方扎手,居然见烟就卷,想让我在前面冲锋陷阵,他在后面坐收渔利!“

他那几只老鹰都吓得飞到院里,一个个把脑袋藏在翅膀底下假装自己是鹌鹑。

他手下的黑衣人全在装死,听着仇天玑将沈天枢祖宗八代拉出来鞭了一回尸,等他骂够了,一个禄存的黑衣人才上前问道:“大人,怎么办?”

仇天玑神色闪烁了片刻,低声道:“四十八寨的那个老耗子出手狠辣,而且至今深藏不露,恐怕是个强敌,咱们不能外有强敌,后院起火,你过来……”

第二日清晨,甲辰游魂似的飘进院子,跟正在“卸妆”的白先生打了个照面,在谢允房门口说道:“三公子起了吗?禄存派人出城了。”

明琛一把将窗户推开,飞快地说道:“瞧仔细了?他果真派人去城外清理贪狼的眼线了?看来仇天玑和沈天枢不睦的传言竟是真的!”

谢允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戴整齐,一点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他点了点头,说道:“还好,我最担心的事没发生。”

他最担心的是,莫过于那位隐藏的“朋友”见仇天玑搜城,会沉不住气,不料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笃定。

谢允都有点纳闷起来,心道:“那位到底是谁?”

第42章 万事俱备

一开始,谢允怀疑躲在暗中的人是张晨飞,现在看来又不像,他将所有认识的人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谁都不太可能——当初张晨飞他们中间要是有这么一个该果断时果断、该隐忍时隐忍的人物在,恐怕也不会落到跟他做了好几个月“邻居”的境地。

那么……也许只是某个路见不平的神秘高手?

谢允第一次确定那人不是周翡的时候,心就往下沉了一寸,此时冒出这么个念头,心便又往下沉了一寸。

只是他七情不上脸,心就算已经沉到了肠子里,依然面不改色。明琛仍然心情很好地笑道:“这下好,这里总共这么浅的一个坑,他们自己掐起来了——对了,我听说沈天枢这回拿霍家堡开刀,是为了霍家腿法,北斗终于打算要‘收天下之兵’了么?怎么曹仲昆也不管管手下几条狗?”

白先生说道:“朝廷眼里,江湖势力算什么东西?凑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翻不起大风浪,剿了他们,那些个村夫愚妇还得拍着手叫好,说往后就是太平天下了呢。霍家堡和齐门这种,在曹仲昆眼里也就只是馊骨头和鲜肉汤的区别,馊骨头可不正适合喂狗么?”

谢允本来不爱听他们说话,打算自顾自地去找铜壶沏茶,谁知听到这里,他动作突然一顿,问道:“齐门?又有齐门什么事?”

白先生对他的态度又比前几日还恭敬了几分,见问,忙回道:“这事说来话长了,不知三公子还记不记得,我有个不成器的兄弟,文不成武不就,成日里就会‘三只耗子四只眼’地瞎打听小道消息。”

谢允道:“记得,玄先生。”

白先生脸上的笑容便真挚了几分,接着说道:“齐门擅八卦五行阵、精研奇门遁法,这意味着什么,三公子心里想必也明镜似的。”

谢允缓缓地点点头——拳头再硬、武功再高的人,也只是个人,那些江湖高手们个个桀骜不驯,独来独往的多,哪怕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不成气候,可阵法不一样。

阵法是可以用在两军阵前的。

“齐门本就是个清净道门,知道自己怀璧其罪,这些年便干脆销声匿迹,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不出来了,据我所知,咱们的人、曹仲昆的人,都在找他们。”白先生说道,“舍弟两年前得到了一条线索,说是烛阴谷附近似乎突然有不少道士活动,您想,这四大道门都数的过来,别家都好好地在自己的观里,这深山老林里突然冒出来的,可不十有八/九不就是他们么?这消息传出之后,很快就有各路人马前去探看,咱们的‘玄字部’自然也不能落后,据说真被他们找到了齐门旧址。只是当时已经人去楼空,至于他们藏得好好的,因为什么突然四散而出,门派又因为什么分崩离析,至今人都去了什么地方,到现在也是众说纷纭,没个准主意——怎么三公子突然对齐门感兴趣了?”

谢允皱皱眉,不想提自己见过冲霄子的事,又加上憋了好些日子的胡说八道病犯了,顺口道:“打听打听在哪出家环境好。”

明琛和白先生听了,齐齐变色,明琛失声道:“你要干什么?”

白先生也忙劝道:“您请万万三思!”

谢允:“……”

他感觉自己实在无话好说,便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转身进屋了。这些人满脑子大事,个个胸中都有杆经天纬地的大称,称完了言语,还要称一称言外之意,一句玩笑话扔上去,也能砸飞一打鸡飞狗跳的砝码,实在无趣。

谢允认为自己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还不如跟着丐帮去要饭来得逍遥。

此时华容城中人心惶惶,街上几乎绝了人迹。

沈天枢却终于与童开阳汇合了,同行的还有用最短的时间调来的一支八千人驻军,他们几乎未曾停留,即可抖出“剿匪”的大旗,旋风似的刮往岳阳。

当年四十八寨也被一根“剿匪”大旗和数万人马压过境,然而剿匪旗倒了,一根游离于南北之外的匪旗却挂了二十多年。

如今,霍连涛一直以为自己是李徵第二,也想轰轰烈烈一回,谁知他们没等轰,就先烈了,并且比沈天枢想象得还要没骨气。

沈天枢本以为,霍家这些年来好歹也是跺一跺脚,地面震三震的一方势力,至少要负隅顽抗个两三日,他都想好了,到时候用重兵将霍家堡团团围住,各处放几个功夫过得去的手下护阵,不让他们突围,耗些时日而已,收拾他们也算容易。

谁知剿匪军离岳阳尚有二十里的时候,本该严阵以待的霍连涛却自己一把大火烧了霍家堡,“四十八寨第二”顷刻间树倒猢狲散了!

那些依附于霍家的大小门派,活像给大水淹了窝的耗子,仓皇间往哪逃的都有,到处都是。

大手抓不住散沙,竹篮打不出井水,他们这一跑,将这八千驻军不尴不尬地撂在了原地。沈天枢怒极,命人救了火,把一堆没来得及跑远的霍家家仆绑成一串,又将霍家堡搜了个底朝天,愣是没翻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霍连涛行动果断迅捷,显然是早有准备,他将值钱的不值钱的东西全都带走了,除了一堆破转烂瓦,就剩下这一群下人,可见这些人的性命对霍家而言,远不如金银细软有用处,因此审起来也不费事,连刑都不用上,这些被丢下的家仆们就争先恐后地都招了。

“他们早就准备走了,前些日子,打华容来了个信使,不知送了个什么信,堡主跟着就动身去华容了。”

“可不是,我们不知道啊,还当他是要出去办什么事,谁知霍堡主他们一去不返,过了几日,又将堡中的东西清点的清点,收拢的收拢,有那机灵的人就说,这回要坏,可是后来霍堡主又让他那狗腿子大总管辟谣,说这些东西是他要送给朋友的。他亲自护送一趟,转天就回来,叫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就是他那狗腿子大总管放的火!差点烧死我们!”

“大人,您想想,谁能信堡主能连蒙带骗地把我们留下呢?再说霍老堡主也还没走啊!对了,老堡主人呢?”

一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突然有人嚎叫道:“老堡主烧死啦!我正好在他院里浇花,见外面着火,要去拉他,他傻啦,不肯走,甩开我的手,把自己关进屋子里,还上了锁……你说他傻成那样,一张嘴就流哈喇子,怎么没忘了怎么上锁呢?”

此言一出,便有那早年跟着霍家的老仆人坐地“呜呜”大哭,给老堡主嚎起丧来。

沈天枢给他们灌了一耳朵七嘴八舌,没想到霍连涛为了让霍家堡看起来一如既往,居然颇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将服侍自己多年的家仆甚至弟子都一起丢下了,亲哥都能留下压宅,贪狼星自诩是一位叫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跟这些豪杰们一比,“厚颜无耻上”却总是棋差一招,怎能不七窍生烟?

“大人,”一个黑衣人上前说道,“怕是咱们刚离开,霍连涛就得了信。”

沈天枢恨声道:“赵明琛明知我是奔着他去的,竟敢这样有恃无恐地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动作,还仇天玑这个……他们真的取道华容?”

“大人别急,”那黑衣人说道,“您当时不是特意防着这手,早在华容成为布了暗桩眼线吗?那边一旦有风吹草动,兄弟们肯定第一时间来报。眼下没音讯,就说明……”

他话音没落,外面便响起一声尖锐的马嘶声,一个黑衣人一路小跑着进来,对沈天枢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天枢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大步流星地前去查看,只见一群人围成了一圈,马半跪在地上直吐白沫,马背上的人滚在地上人事不知,一条袖管中空空荡荡的,不知怎么少了一条胳膊。

“大人您看,”一个黑衣人递上一块贪狼的令牌,那铁令牌居然好似烤过的热蜡似的,糊了一角,“是禄存的毒水!”

沈天枢上前将地上人的脸掰过来,见那人一路快马疾奔而来,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已经断了气,断臂上的刀口自内而外,显然是自己砍断的——被禄存的毒水沾上,想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手碰了砍手,脚碰了砍脚,脑袋碰了干脆抹脖子,还能痛快点。

他留下当眼线盯着赵明琛动向的人,居然被仇天玑当成争功的清理了,哪个要跟他争那掳掠妇孺的操/蛋功勋?沈天枢真是恨不能把姓仇的打成肉丸子喂狗吃。

沈天枢眼角“突突”乱跳,童开阳忙上前东道:“大哥别急,那霍连涛不见得真敢往华容去,就算去了,他也不会说出来给这些家仆听,说不定是故意声东击西的障眼法。”

沈天枢阴恻恻地说道:“这用得着你废话吗?”

童开阳好心当成驴肝肺,从善如流地闭嘴不吭声了。

“兵分几路追捕霍家堡的流匪,”沈天枢转身就走,“我回华容看看。”

“看看”俩字说得真是咬牙切齿,童开阳怀疑他不是去“看看”,而是去挖仇天玑眼珠的。

华容城中,白先生早已经暗暗准备好了最好的车马,时刻准备逃之夭夭。

谢允的话却越来越少,几乎到了非必要时候不吭声的地步,没事就在一边将他那把折扇开开合合,不知在想什么。赵明琛察觉到他情绪不高,便乖巧地凑上去说话,问道:“三哥,你说霍连涛会往这边来吗?”

谢允头也不抬道:“不会。”

明琛问道:“为什么?”

谢允道:“怕死。”

明琛忙又问道:“那沈天枢为什么一定会来?”

谢允“啪”一下将扇子一合:“因为他多疑而睚眦必报,你要是没事做,就先去休息,还有一场恶战。”

赵明琛觑着他的神色,很想问“三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然而知道这也是一句“没意思”的话,只好又咽回去了。

与他们相距不远的地方,周翡没有一点要苏醒的意思,吴楚楚几乎怀疑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被锁在小库房中的祝宝山却已经苏醒过来,一醒来就开始哀哀哭叫。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老仆妇不忍他吃苦,将最软和的饭□□心热好了,又泡在热水里,端进去喂给他吃。

祝宝山真是快要吓疯了,见她,话没来得及说,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了起来:“宋婆婆,我头疼,脖子也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段九娘那疯婆子正疯到兴头上的时候,一句“少爷在屋里”都能让她自己老老实实地出去撒火去,哪会对他下狠手,估计也就是在他后颈上轻轻捏了一下,连个印都没留下,老仆妇心道:“人家那么个纤纤细细的小姑娘,指甲扒裂了,全身上下疼得冷汗从衣服里透出来,也没掉一颗眼泪……唉,这个怂玩意,不知随了谁。”

可是她口中却只好劝道:“少爷且忍耐一会吧,要么我给你揉揉。”

祝宝山伸着脖子让她给揉,眼珠一转,一边哼唧一边问道:“我为什么要忍耐?婆婆,咱们院里是不是来了外人?”

老仆妇神色闪动,没吭声。

祝宝山便说道:“我知道了!我爹说外面来了一批坏人,先是给禄存大人杀了一批,还有漏网之鱼,不知躲在哪里,就在咱们府上是不是?你和娘都给他们劫持了是不是?”

老仆妇心说:“分明是你娘劫持了‘坏人’。”

祝宝山见她不吭声,忙自作聪明地压低了声音:“宋婆婆,你放开我,我去找人来救你们。”

老仆妇轻轻地将他的脑袋在枕头上放好,仍然只是让他忍耐,端起饭碗出去了。

祝宝山心里怒极,想道:“吃里扒外的老虔婆,你别落到我手里!”

他竖着耳朵,拼命听着外面的动静,所幸房舍老旧,不怎么隔音,外面说什么都能听个只言片语。

一整天过去,祝宝山没听见“匪徒”出过一声,倒是有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和老仆妇说话。那女孩声音很低,说话客气中还带着几分娇怯,分明是个轻声细语的大家闺秀。

祝宝山心里疑惑道:“怎么是个小丫头?难道这就是禄存大人他们要找的人?”

他一转念,又觉得有道理——倘若真是个高来高去的凶徒,要跑早跑了,肯定是跑不出去才偷偷躲起来的。

祝宝山神色阴晴不定,寻思道:“好啊,我还道是这院给匪人占了,闹了半天没有匪人,只有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她能劫持谁?这疯婆子和老东西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我家窝藏逃犯,怕我泄露形迹,还打晕了我,将我绑回来——姓宋的老虔婆凶得很,指不定就是她!”

他心里滴溜溜地转着坏注意,突然,听见远处“咻”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连小库房的窗户纸都给映得红了红,祝宝山吓了一跳,过了片刻,外面不知怎么的喧嚣了起来,老偏的院子里都能听见。

沈天枢杀气腾腾地亲自带人疾驰而至,找仇天玑兴师问罪,仇天玑一看,果然,贪狼的狗尾巴藏不住,知道自己杀了他的眼线,要坐不住屁了。

双方都觉得自己做得都对,对方是为了一己私利拖后腿的混账,一言不和,干脆在城外动起手来,满城的官兵与黑衣人都到处乱窜,谢允让人趁机沿街大叫:“来了一大帮反贼,城外打起来了,大家快跑!”

一个人叫唤,很快变成满城都在嚷嚷“快跑”。老百姓们不在乎让不让上街,也不在乎没吃没喝,就怕“打起来”这仨字。

祝宝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又怕又急,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娘!娘!”

段九娘也听见动静,出去查看了,正不在院子里,吴楚楚焦急地守在雷打不动的周翡身边,只有老仆妇听见了,忙推门进来查看,见祝宝山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也心疼:“唉,大少爷,你这……”

祝宝山哀求道:“宋婆婆,你给我松松绑,我不乱跑,求求你了,你从小最疼我了,我……我……”

他羞愤欲绝地往自己下/半/身看去,老仆妇闻声一瞧——好,这出息少爷尿了裤子了!

祝宝山大哭大闹道:“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外面乱哄哄的,老仆妇也是六神无主,见他这样可怜,心疼得不行,忙上前松了他身上的绳子,哄道:“不哭不哭,在这老实等着,婆婆给你找一条新裤子去,你等着。”

说完,还给他揉了揉手腕,转身往外走。

她一转身,祝宝山立刻面露狰狞,可怜相一扫而空,从旁边捡起一条木凳,趁着老仆妇毫无防备,在她背后重重的砸了下去——

第43章 重逢

祝宝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劲,反正那老仆妇一声没吭直接倒下了,他喘了几口粗气,又战战兢兢地弯腰去探老仆妇的鼻息,四肢不住地哆嗦,没探出个所以然来。

祝宝山茫然失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一咬牙跑了出去,绕到小库房后面,去翻那不到一人高的矮墙。

小孩都能爬过去,祝宝山却因为连惊带怕,狗熊上树一般头晃尾巴摇地蠕动了半晌,才横着从另一边摔了下去,手掌蹭破了一大片皮,他兜着湿裤子,一瘸一拐地开始狂奔——竟然也不慢!

祝宝山逃走没多久,段九娘便回来了,一眼就看见倒在小库房门口的老厨娘,她面沉似水的抬头扫了一眼松开的绳子和空无一人的库房,扶起老厨娘,伸手按了一下她的脖颈,见人只是晕过去了,便暂且将她放在一边,抬手一掌,隔着数丈有余,一掌拍开了吴楚楚她们那屋的房门。

吴楚楚狠狠地激灵了一下,不及反应,眼前一花,段九娘已经进了屋。

吴楚楚:“夫……”

段九娘不由分说地将周翡拎了起来。

周翡不占地方,即使是女人的一边臂膀,也够她靠了,搬运起来不比一床被子麻烦到哪去,她的脸很小,又被段九娘身上一堆鸡零狗碎的破布遮住了一半,十分苍白,几乎有些娇嫩的脆弱。

段九娘心里忽然柔软的恍惚了一下,想道:“这是我的孩子么?”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回过神来——哦,是了,她没孩子,她的心上人不肯娶她。

段九娘收敛心神,长袖卷起了吴楚楚,只说了声“走”,吴楚楚便觉得脚下一空,差点被她卷吐了,七荤八素地飞到了空中。

枯荣手不愧是昔日纵横江湖的几大绝顶高手之一,所到之处片叶不惊,她似乎连气都不换,即便顶着这一身山鸡似的疯婆子打扮,也让人无端生出些许敬畏来。

此时,华容城里,赵明琛身边几个侍卫猝不及防地冲上城门,混乱中,守城的几个官兵毫无防备,三下五除二便被拿下了,白先生朗声道:“大家伙一起将城门打开,咱们出城去!”

惶惶的老百姓也没看出是谁在说话,一个人响应,一帮人都跟着去了,愣是人挨人人挤人地将城门撞开,一涌而出,赵明琛出了城门翻身上马,见身边的人几乎都被冲散了,忙回头去找谢允:“三哥!”

谢允却仍不紧不慢地回头张望着什么,赵明琛大叫道:“三哥,别看了,快走!”

这回谢允听见了,他跟白先生与几个侍卫聚集到明琛身边。

谢允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乱不了多长时间,北斗们就会回过神来,快走!”

说完,他抬起马鞭重重地抽在明琛的马上,赵明琛的马长嘶一声,已经不由分说地冲了出去。

谢允喝道:“还不跟紧了!”

侍卫们和白先生万万不敢跟丢自家主人,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只好也跟着纵马狂奔,谢允却一拨马头,转身逆着人流往回走去。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种感觉,催促着他非得回来看一眼才放心——把明琛送走,他已经先放下了一半的心,至于自己……反正他的小命也不怎么金贵。

而也正如谢允所料,华容城中一乱,外面打得昏天黑地的沈天枢立刻便回过神来了,他一掌将仇天玑逼退,仇天玑胸前被他撕下了一块,当即成了个袒胸露乳的形象,不住地喘着粗气,显然比北斗之首略逊一筹。

沈天枢大骂道:“你这蠢材!人都放跑了!”

他说的“人”是指赵明琛,仇天玑结结实实地激灵一下,心道:“坏了,吴家人!”

两人脑子里惦记着南辕北辙的事,目标却是一样的,顿时顾不上内讧,各自催逼手下人前去围追堵截。

方才没头苍蝇一样的黑衣人们很快将命令传了下去,立刻又有了方向,满城官兵忙跟着跑,很快便汇聚成流,一路绕到外城围堵,一路直穿入城中,强行镇压乱成一锅粥的老百姓。

谢允握紧了缰绳,心道:“那位前辈到底出来没有?”

这时,他身后不远处有人喊道:“三公子,公子命我保护你,快走!”

谢允回头一看,居然是白先生又回来了。

白先生乃是赵明琛手下第一高手,此时被派到了自己身边,这兵荒马乱的,明琛那边人手也不知够不够。谢允眉头一皱,毕竟不放心他那胆大妄为的堂弟,也不想领明琛的人情,他琢磨了一下,认为那位藏在城中的前辈大概自有想法,便拨转马头:“去追你家公子。”

他话音未落,突然,城中传来几声惊呼,那些黑衣人们纷纷打起了如临大敌的呼哨,谢允倏地回头,看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山鸡”,悍然从那些黑衣人头顶掠过,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不过三两息的功夫,已经到了近前。

差点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山鸡”忽然“咦”了一声,叫道:“是谢大侠!”

谢允先开始没反应过来这声“大侠”是在叫他,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还不等他分辨,一队黑衣人已经冲上了城楼,在上面架起弓/弩来。

谢允脸色倏地变了——那弓/弩上穿的不是箭矢,是禄存的毒水。

不等他叫“小心”,“山鸡”倏地一抖袖子,将一样东西冲谢允扔过来。

原来那“山鸡”正是段九娘,听吴楚楚叫了一声,便知道她碰上了熟人,为了腾出一只手,便将吴楚楚当空扔了过来。

吴楚楚虽然是个身不过百的小姑娘,可被段九娘以推暗器的手法抛出来,所携的力道可就不止几百斤了,哪是柔弱的谢三公子接得住的?

谢允还没来得及分辨出对方是敌是友就遭此“横祸”,眼看要被活活从马上砸下去,心里不由苦笑,觉得“大侠”二字着实是受之有愧、无妄之灾。

好在白先生终于突破重围赶到他身边,情急之下拽着谢允的后脖颈子用力将他往下一拉,一扯一带,伴着一声惊叫,将那“人形暗器”吴楚楚接在手里。

与此同时,大山鸡段九娘长啸一声,手掌横空拍出,雨点似的毒水竟没有一滴能落在她身上,反倒震碎了好几架弓/弩,城墙上毒水翻飞,惨叫声一片。

白先生大吃一惊,见她一出手,便自知不及远矣,心道:“三公子这位朋友是何方神圣?”

谢允抹了一把冷汗,对一张脸惨白的吴楚楚抱了个拳,苦笑道:“见吴小姐别来无恙,真是万幸,只是下次劳驾千万别再叫在下 ‘大侠’了,险些折煞我也。”

吴楚楚先前还不大敢跟他说话,这会情急之下却也顾不上害羞,伸长脖子望向段九娘,叫道:“阿翡!”

谢允:“什么!”

段九娘料理了城墙上一帮阴毒小人,转瞬便到了谢允他们面前,谢允这才看见她手中的周翡,只见她的头软软的垂着,一动不动,忙要伸手去接:“多谢这位前辈,阿翡……她这是……”

段九娘往旁边侧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

谢允:“……”

白先生忙道:“三公子,闲言少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