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马叔,您说得对——可若说起死于孤勇之人,可不止令尊了。我外祖,我二舅,二十年前的山川剑……不也都是一样吗?死得其所,未必不是幸事。”周翡正经八百地冲马吉利行了个晚辈礼,当她从一而再、再而三的迷茫与困顿中杀出一条血路,决心撇去一身的懒散与任性时,便几乎不再是那个在家和李瑾容冷战怄气的小小少女了。

马吉利一时恍惚,竟隐约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点旧时南刀李徵的影子。

只有她微微扬眉,挑起嘴角一笑时,依稀还留着少年人固有的桀骜和骄狂:“何况死的可不一定是我——届时倘有需要山上配合之处,还要劳烦马叔沟通消息了,保重。”

周翡一番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跟着她的一帮年轻弟子们听闻伪朝大军围城,早就热血上头,等着磨刀霍霍地想冲下山去,一直被赵秋生严令禁止,心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只是没人敢擅闯长老堂请愿。

偏偏周翡敢了,还做到了。

一帮小青年们走腰杆不由自主跟着直了几分,在她身后汇聚成了一帮,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领头人。

刚走出不远,周翡便听有人轻笑道:“说得好。”

她一抬头,见谢允那方才落跑的混账蝙蝠似的,将自己从一棵大树上吊了下来,他双臂抱在胸前,正满脸促狭地望着她。

周翡手心长了痱子一样疯狂地痒了起来。

谢允一翻身从大树上落了下来,步伐飘渺地落在周翡几尺之外,不等周翡开口,便抢先说道:“要摘人头,也得先知己知彼。我看你净顾着吵架,便趁方才那点功夫绕着四十八寨转了一圈——你们寨中总共三层岗,不算洗墨江,最外圈共有三十六处,其中六处昨夜遭袭,一处被破,林长老紧急命人设伏,在里头一层岗哨处让伪朝大军吃了闷亏,逼他们仓皇撤退。这三十六处,有的地方适合打伏击,有的地方险峻不易攀登,各有特色。敌军主帅手上有寇丹,对四十八寨的地形肯定有数,即便是围在山下,也必有的放矢,咱们可以试着推断一下此人身在何处——怎样,周迷路,要不要本王带路?”

周翡琢磨了一下,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便暂且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谢某人欠的那顿揍先记了账,问道:“你从洗墨江蹿上去就没影了,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

谢允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然后露出十分明亮的笑容和一口整齐划一的小白牙,说道:“心有灵犀一点通呗。”

周翡:“……”

刚才那笔账记亏了。

谢允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经炉火纯青,见周翡的眼神里带出了星星之火,当即在她“燎原”之前摇身一变,装出一副正经人的样子,一边走,他一边细细讲起四十八寨的岗哨位置与山下众多小镇的对应关系。

“四十八寨的岗哨,以西南处最为密集些,剩下的从西南坡到洗墨江,从密转稀,但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西南角为突破点……”

周翡立刻接话道:“因为岗哨稀疏的地方必有天堑,密集处地形相对平缓,才会用人手补齐,天堑是人力不能弥补的,他们人多,反而不怕岗哨密集。”

“不错!我就说咱俩心有……”谢允见周翡摸了摸刀柄,忙从善如流地话音一转道,“咱俩那个……英雄所见略同——但是受袭的六个岗哨都靠东边,你猜这又是为什么?可是敌军主帅特别蠢吗?”

周翡觉得心跳略加快了些,不知为什么,她分明也奔波许久,但谢允一个个问题抛出来的时候,她却有种莫名的亢奋,反应比平常快了不少,闻声,她略一思索便脱口道:“因为洗墨江山崖地势高,在山崖上能看见西南坡,如果敌军选择西南作为突破口,那北斗与鸣风在洗墨江的调虎离山就玩不转了。”

谢允沉默下去。

周翡忙问道:“怎么,不对?”

谢允煞有介事地叹道:“长得好看就算了,还这么聪明,唉!”

周翡:“……”

她明明知道这小子又在撩闲,却一时不知这句话该怎么往下接,当场居然有些窘迫,别无选择,只好“动手不动口”,用长刀在谢允膝窝里杵了一下:“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谢允嬉皮笑脸地闪开,继续道:“不错,既然洗墨江的谷天璇退避,他们第一轮阴谋败露,自然也便不必避开西南坡,如果敌军主帅脑子正常,他会在围山之后从东往西,将山下小镇扫荡一番,然后重整兵力,重兵压上西南坡,就算用人填,也将那寨门砸开。”

周翡:“那我们就去……”

谢允摆摆手打断她,又道:“这不过是些常理的想法,你略一思量就能想到,对不对?”

周翡点点头。

谢允好似怕冷似的,将双手拢入长袖,边走边说道:“所以不对。天下只有一个四十八寨,来人能趋势两大北斗给他当向导,亲自前往攻打固若金汤的四十八寨,他会是能用‘常理’揣度的常人吗?如果真是,那他昨天晚上就不会支使谷天璇他们弄那一出声东击西,直接大兵压境强攻不行吗?”

周翡不是头一次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对付杨瑾那次,她就是暗自将杨瑾的心态揣度得透透彻彻的才侥幸胜了一场。可相比伪朝的敌军主帅,杨瑾那点小心眼简直就像天真的幼儿一样浅显易懂了。

谢允又道:“你再想,此人为何要围攻山下小镇?他难道看不出来山下住的都是一帮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吗?”

周翡想了想:“为了让功劳看起来大一些?”

“不止,”谢允几乎带了些许严厉,丁点提示都不给,只是道,“再想。”

周翡皱了皱眉,完全弄不清谢允到底是怎么在“讨人嫌的撩闲”和“正经八百的指导”中变幻自如的。

谢允敛去笑容,正色道:“世间有机心万千,就算别人掰开揉碎了告诉你,你也只会当成猎奇的危言耸听,新鲜片刻,听过就忘,非得自己细细揣度过,才能了解其中幽微之处。”

周翡走江湖的时候,可谓是心粗如棍,连来路都懒得记,她性格中有种浑然天成的迷糊和与世无争,然而此时,她却没有“为什么我要挖空心思揣度这些龌龊的人”这种天真的问题,反而十分服气地顺着谢允的话音沉下心,来回思忖半晌。

“因为……”好一会,周翡才有一点不自信地说道,“我好像记得九娘说过,当年是贪狼、巨门、破军与廉贞等人暗算了我外公,但终于还是无功而返。这回带兵的人不是沈天枢了,甚至巨门和破军两个人只能算是个领路的,攻打四十八寨并非北斗主导。如果他办到了沈天枢当年没有办到的事,一定会显得北斗非常无能,那么谷天璇和那个破军不见得愿意受他差遣……”

谢允面带鼓励地冲她点点头。

周翡道:“所以他围攻山下小镇,栽赃镇上百姓都是匪党,是为了营造出一种……我们并不是一伙隐居深山的江湖人,而是一支自己封王的造反私兵,有数万大军,屯粮积锐的造反势力?这样一来就变成‘平叛’了,当年北朝正与南朝对抗,大军无暇他顾,只派了几个北斗黑衣人,在此处受挫是理所当然的。”

谢允调转视线,没去看她,只是露出一点吊儿郎当的笑容,死没正经道:“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周翡被他打断思路,没好气道:“憋着。”

“敌军这位主帅明显又想拉拢北斗,又想自己争功邀宠。”谢允缓缓地说道,“因此如果他直接动用重兵压境,北斗就真只剩下一个带路的功劳了。如果我是敌军主帅,用兵计划中必然会重用北斗,黑衣人多死一些,北斗们想必不会在意,我自己的兵却能‘兵不血刃’,这样一来,不但北斗会承我的情,我也会落下一个‘用兵如神’的名号,岂非名利双收吗?”

谢允停下脚步,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悄悄顺着人迹罕至的山间小路下了山,山下那些一宿之间就变得乌烟瘴气的蜀中小镇已经近在咫尺,从地势稍高的山坡上望去一览无余。

“所以我会让随行的北斗黑衣人去打西南坡的头阵,反正破军与巨门不会在意手下性命,而四十八寨与北斗从来是宿敌,见他们卷土重来,必定如临大敌,整个寨中防务会倾向西南破,然后我带人故技重施……”谢允指着四十八寨东南角上不起眼的小镇,对周翡说道,“在他们争斗正酣的时候养精蓄锐,在双方都已经疲惫的时候,带我的人重新从昨夜轻易败退之处二上蜀山。”

周翡与一干支着耳朵的四十八寨弟子全都一震——

是了,这里比别处格外安静些,可是昨夜敌军撤退后下山,此地不应该是首当其冲受其祸害吗?本不该这么消停的。

莫非他们这位向导格外神通,所料处处不错,敌军主帅就藏身这镇上?

“啊……黑鹰。”谢允眯起眼望向好几个小镇上空亮出的北斗黑鹰旗,喃喃道,“我知道来人是谁了。”

周翡忙问:“谁?”

“曹仲昆的次子,北朝的那位‘端’王爷,曹宁。”

第86章 迷雾重重

虽然周翡在谢允的引导下,口头上明白了这些达官贵人坑坑洼洼的心计,可等她亲眼看见的时候,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拔刀砍人的冲动。

小镇上远看平静,走近才知道已经是处处闭户、人心惶惶,空寂的街道上只剩下三五成列的北朝兵将,四分五裂的酒旗落在地上、树梢上,石板路上偶尔掠过触目惊心的血迹和残骸。

这场景对于周翡来说太熟悉了——因为“外面”就是这样的。

小时候,周以棠也曾经给她念过“哀民生之多艰”……不过都是对牛弹琴,周翡他们兄妹三个一水的困得东倒西歪,因此她从没明白过那些书生们“为民立命”的情怀。

可她曾经那么喜欢山下的一方小小世界。

她第一次满怀好奇地离开四十八寨山门时,是山下的小镇的热闹和美好,给了她一个惊喜的见面礼和永久的归属感。

她一路往北,历尽艰险,见生民扰扰、两脚泥水与无数鸡犬不得安宁之处,桃源似的故乡便越发难得了,在她日思夜想的美化中,蜀中成了世上最好的地方。

于是如今满目疮痍,便好似往她胸口被剜了一刀。

谢允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周翡勉强收拾起心绪,冲带在身边几个人一招手。

四十八寨毕竟是地头蛇,不是所有年轻人刚出师就能像周翡一样出远门的,他们面临的第一个外派任务往往就是在山下采买,或是干脆在暗桩中锻炼一段日子,很多人对地形都非常熟悉。

周翡干脆将自己待在身边的百十来人化整为零,互相约定了一套简单的暗号,分头潜入镇上的百姓家里。自己身边则留了几个人机灵武功又高的,去查敌军以“谋反”之名抓起来的百姓。

几个人在谢允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避开巡街的伪朝官兵,来到镇上宗祠处。

谢允说,一方宗祠通常有个宽阔的大院子,一般出兵入侵一地时,会将此处当成关押战俘的地方,既宽敞方便,又能从精神上打压当地人。

谢允果然非常有经验,宗祠外围有伪军把手,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附近找了一处藏身之地,蹿到了几棵树上,正好能看清祠堂里的情况。

周翡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别开视线——那院中间吊着几个人,都是她见过的暗桩,像是新宰的猪羊一样,手脚绑成一团,倒挂在那里,沥着血。

“别看死人,”谢允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看活着的。”

周翡移开的视线无处安放,无意识地在自己带来的几个弟子身上扫了一圈,见这些年轻人们个个脸上的悲愤之意都要溢出五官,她便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狠狠地攥住了旁边一根树杈——是了,她还有要紧事。

周翡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院中,只见院中都是青壮年男子,恐怕除了老幼妇孺,镇上人都在这了,成群结队地给绑成了一串,看那样子,不是普通庄稼人就是小商小贩,旁边有官兵巡逻,若是有胆敢喊冤或是有小动作的,上去便是一通拳打脚踢,打死的人就拖到一边堆在墙角。

“能救吗?”周翡低声问道。

“能,但容易打草惊蛇。”谢允想了想,问道,“不如先留人在这里传递消息,联络他们家人——谁比较熟?”

弟子中立刻有人应道:“我当过三个月暗桩,认识一些人。”

周翡点点头,说道:“好,那师兄你是‘九十六号’。”

他们将每个人都编成了号,隐藏在山下百姓家,每一号负责一小片区域,互相传递消息,随时将山下敌军动向送回四十八寨,暂时补了几个被连根拔起的暗桩的缺。

周翡刚把此处宗祠的事安排下去,便听谢允“嘘”了她一声。

众人连忙屏息凝神,片刻后,远处一帮黑衣人急行军似的过去了,领头的是他们见过的谷天璇,身边还有另一个拎马刀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大氅,背后绣着北斗星宿图。

这伙人约莫有七八十号,黑旋风似的扫过,往四十八寨的方向去了。

“你推测得还真对,”周翡嘀咕了一声,转头对身边一个弟子说道,“传消息回去。”

那弟子应了一声,纵身从树上落下,避开巡街的兵,转眼就飞掠而去。

周翡想了想,也要从树上下去。

谢允忙问道:“你又干什么去?”

“我看那个拎马刀的人和谷天璇并排走,肯定不是普通人,想必不是‘破军’就是‘文曲’,”周翡道,“既然敌军主帅将两被北斗都派出去了,身边还有谁?我去看看。”

说不定能取他的狗头来炖一炖。

最后这句太猖狂,怕吓着文弱的谢公子,周翡忍了没说。

谢允一眼看出她的念头,他一直十分努力地想把周翡往周密谨慎上引导,而周翡也确实不是一块朽木,很多事能一点就透……只要她关键时刻不要总是本性毕露就行。

谢允崩溃道:“祖宗!你……”

“我又没说非得杀那狗官,”周翡一摆手,说道,“诸位师兄等我的信号,一旦他们整装待发,便按着咱们之前说好的分头行动,放火烧他们的营帐,然后将这些走街串巷落单的人都杀了,把祠堂中的乡亲们放出来,镇上一乱,不信拖不住他们,看他们还怎么声东击西。”

周祖宗艺高人胆大,当机立断,说走就走。

谢允“哎”了一声没叫住她,别无他法,只好跟了过去。

周翡觉得北斗肯定是从敌军主帅那出来的,便循着方才那帮黑衣人的来路找了过去。

伪朝官兵的大本营占了镇上最气派的宅院,周翡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皱眉。

此地戒备之森严远超她想象,周翡才刚一冒头,便看见连屋顶处都有侍卫手持弓/弩来回巡逻,视野居高临下,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能一箭过去。

这该怎么潜进去?

正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附近竟然专门有一队卫兵巡视!

周翡正在四下找地方躲,突然,头顶伸出一只手:“上来!”

周翡想也不想,一把拉住那只手,将自己吊了上去。

她发现自从下山之后,自己好像一直都在树上乱窜,简直就快变成一只倒着挠痒痒的大猴子了。

巡视兵丁不是什么耳听六路的高手,无知无觉地走过去。

周翡轻轻吐出口气,说道:“你什么时候上树的,我都没感觉。”

原来拉她上来的正是追出来的谢允。

谢允“啧”了一声:“要是连你都能察觉,我死了再投胎都得有五尺高了。”

周翡一想,确实是,谢允这种贱人,倘若不是跑得快,哪能活蹦乱跳到现在。这种本领长在他身上,除了丧权辱国地逃命没别的用场,但……要是用在刺杀上,岂不是如虎添翼?

她便很虚心地请教道:“真正的好轻功得是什么样的呢?”

“你人细身轻,算是得天独厚,等过些年随着内力深厚,功夫精纯,轻功自然也会水涨船高,不必刻意练,”谢允道,“真正出神入化的轻功讲究‘忘我’,要无形无迹,先得将你自己当成清风流水、婆娑树影,这是‘春风化雨’的路子,刺客练得,南刀就算了,贵派刀法凛冽无双,不走这一路。”

周翡不信,选择性地听了他的一半歪理,试着体验所谓“把自己当成化雨春风”的感觉,不料“不听老人言,吃亏不花钱”,她非但没能眨眼间神功大成,还因为走神,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谢允吓了一跳,一把捞起她。

旁边正好有一队卫兵押着个老人走过去,那老人形容狼狈,正在哀哀喊冤,正好将树梢上这一点异动遮过去了。

树上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谢允这才注意到他将周翡抱了个满怀,手臂刚好在她腰上绕了一圈,她头发上一股极清淡的香味混着一点皂角味轻轻地钻入他的鼻子。

这会立刻放开显得刻意,不放吧……谢允目光微沉,有那么一时片刻,他那昼夜不停歇的思绪突然断了一会线,脑子里卡壳一样将“放与不放”几个字分别用声音、图像翻来倒去地重复了几遍,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在敌营。

直到周翡给了他一肘子:“……松手。”

谢贫嘴少见地二话没说,乖乖松了手。

离奇的是,周翡除了那一肘子,竟然也没再动手,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谁也没看谁,竟然还有点淡淡的尴尬,幸亏在这节骨眼上,有个“大人物”出来解了围。

只见不远处一队卫兵突然停下脚步,形容一肃。

谢允一激灵,飞快地收敛心神,伸手戳了周翡一下,冲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被伪朝官兵占据的大宅子四门大开,接着,有一排侍卫鱼贯而出,声势浩大地站成一排,而后官兵们护送着一人出来。

按理说,周翡他们躲藏的地方挺远,再被这人堆一遮挡,他们簇拥的哪怕是只熊,也瞧不清首尾。

可这位北端王殿下着实是天赋异禀,宛如一座小山,地动山摇地便走了出来,几乎要将围着他的人群给撑开。

而他走起路来竟然既不笨重、也不怯懦,反而有种泰然自若的风姿,好似他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英俊无双!

周翡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前呼后拥的北端王,终于还是未能免俗,忍不住偏头比较了一下旁边这位躲在树梢上、轻得像个鸟蛋的“南端王”。

周翡小声问道:“这就是那个曹宁?端王?到底是哪个‘端’字?”

谢允道:“‘端茶倒水’的端。”

周翡:“那你又是哪个端?”

谢允面不改色道:“‘君子端方’的‘端’。”

周翡:“……”

她虽然不学无术,经常在书上画小人糊弄她爹,可也不是不识字!

她方才被谢允唐突地抱了那一下,别扭的感觉还没消退,当下便要像平时一样寒碜他一句,可是话没出口,周翡心里又忽然冒出了一点别的念头。

吴楚楚说过,谢允是曹氏叛乱、南朝建立后,才被建元皇帝接到身边,封为“端王”的,这个曹宁却是曹仲昆的儿子,而且看起来比谢允老。

所以……哪个“端”在前?

谢允察觉到她的目光:“怎么?”

周翡轻声问道:“你是在这个人之后封的‘端王’吗?”

此行惊险,此心又微乱,谢允这会神魂仿佛没太在位,所以有一刹那,他没能掩饰好自己的情绪。

周翡清楚地看见谢允的表情变了,他似乎咬了一下牙,平素柔和的面部线条陡然锋利了起来,目光中惊愕、狼狈与说不出的隐痛接连闪过,好像被人在什么伤口处抓了一把似的。

周翡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但谢允终究还是谢允。

不等她搜肠刮肚出一句什么来找补,谢允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没皮没脸,满不在乎地摆手道:“那是肯定的,你不觉得本王这通身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正好能反衬那玩意吗?等哪天南北再开战,你看着,两军阵前叫一声‘端王’殿下,我们俩同时露面,啧……”

说话间,只见北端王叫来几个属下,有人牵了马来。

一个侍卫掀衣摆跪下,双手撑地,亮出后背,北端王头也不低,理所当然地便踩着那人的后背上了马。

那侍卫被他一脚踩得头几乎要磕到地面,涨红的脸上青筋四起,周翡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也跟着一阵闷痛,一口气差点卡在胸口里。

周翡没理会满嘴跑马的谢允,她是个山里长大的野丫头,懂的那一点礼数,也不过是跟别人有样学样而已。皇帝、王爷还有那群不知都干什么的大官在她心里都差不多,都只是个称呼,不代表什么,即便得知了谢允的身份,她也只是当时惊诧了一会,过后依然是打打闹闹、没往心里去。

可是亲眼瞧见了这位北端王的气派,周翡才第一次意识到“王爷”一词,和身边这个鬼鬼祟祟藏在树梢上的人有多远的差距。

要是在金陵,也会有人这么众星捧月地围着谢允转吗?

他也会一身珠光宝气、仆从成帮吗?也有人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用后背担着他上马吗?

要是那样……

那他究竟为什么要朝不保夕的在险恶江湖中经风历雨?

谢允突然凑过来,一本正经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想做端王妃吗?”

周翡:“……”

“别打别打,”谢允忙道,“周女侠饶命……哎,曹胖子要干什么去?”

只见方才追随左右的卫兵分开两边,曹宁骑在马上,带着一队骑兵要走。

周翡精神一振。

对了!方才这狗官身在高墙之内,又给侍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她没机会动手,那他这会骑在马上不是机会吗?

只要不是北斗那样的顶尖高手,以如今周翡的身手,一队寻常骑兵而已,她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周翡心头狂跳,手中望春山发出迫不及待的杀意。

谁知就在这时,谢允蓦地伸出一只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