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绍祁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他一个人住,因为平时都不在家,所以也没有请固定的保姆,只是把钥匙丢给了哥嫂,嫂子会定时带保洁来家里打扫卫生。
家里很干净,但还是和走时一样,没什么人气。
他把行李放了,去厨房找泡面,却发现所有泡面都被嫂子丢了。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应该是嫂子给他新添进去的,可是他没什么心情做。
手机放在外套里,他翻出来看了看,那个没良心的女人,连条短信都没有。这个点了,难道不是应该问一下他平安到了没有吗?
陈绍祁握着手机倒在沙发里。
或者,应该他先发条短信报平安吗?
不行,太憋屈。
如果这样做,那和留在那里不回来有什么区别。
陈绍祁正纠结,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一时欣喜,但拿起来一看,看到屏幕上是宋明柯的号码,顿时觉得扫兴。
“说。”他接起来。
“出去喝酒吧。”
“不去。”
“去嘛去嘛。”宋明柯在电话那头撒娇,“你是不知道,我一回家我爸我妈就开启了碎碎念模式,我都快要被烦死了,你得拯救我。我们去喝酒吧,然后我睡你家。”
“宋明柯,你够了。”陈绍祁扫了一眼空阔的屋子,“有人念你你就知足吧。别给我闲扯淡,我在等电话呢,挂了。”
“等等别挂别挂!”宋明柯在电话那头大叫,“这么晚了你在等谁电话啊?是不是女人?”
“别废话,少管闲事。”
“天呐,你不会是在等姣姣妹妹的电话吧?我说你也太痴…”
陈绍祁挂了电话。
夜又安静下来了。
陈绍祁揉了揉耳朵,上楼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手机里多了好几条信息。
还是宋明柯。
这人阴魂不散。
陈绍祁喝着水,随意点开了一条,竟然都是图片信息。
图片里的人是南姣。
他放下了水杯,目光温柔下来。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她长发飞舞,纵身一跃,跳进海里。那一天,她是替身,也是他的女主角。
夜幕无边,星空璀璨,她盘腿而坐,甲板上橙皮绿叶的橘子散了一地。那一晚,她有点落寞,也有点孤寂。
…
陈绍祁一张一张翻看着,看一张,存一张。
他很少拍照,相册里原本都是空的,这一下,顿时充盈了。
“不瞒你说,我之前也挺中意姣姣妹妹的,我觉得她很神秘像个迷,但哥们没你这么痴情,我知道你想她,给你几张照片过过眼瘾,以解你相思之苦,不用谢我。”
宋明柯的短信跟过来,光看着文字都能知道他打下这几行字的时候表情有多贱了。
陈绍祁把电话拨过去。
“拍了多少照片?”
“很多很多。”
“都发给我,然后,你,删掉。”
“凭什么?”
“哪家酒吧你说,哪个房间你挑。”
宋明柯贼贼地笑:“成交!”
?
陈绍祁走后的第三天,南姣发现,他给她买的第一束鲜花已经开始枯萎了。那是束玫瑰,买来时花红含露,娇艳欲滴,可现在,玫瑰花瓣的边缘已经开始发黑了,就像她的心情。
南姣将还没有枯萎的花从花瓶里抽出来,保留叶子,剪去了多余的枝干,用一根细长的麻绳将花依次长短不一地绑起来,倒挂在窗帘后的架子上。
这是一个等鲜花变成干花的过程。
不经日晒,不经雨淋,风会一点一点带走花的生命。但过后,花儿不会掉色,不会腐烂,吻它时,它仍然拥有香气。
南姣想用这样的方式,留下陈绍祁给她的回忆。
“姐。”南景下楼,看到南姣坐在窗前,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走过来打断她,“你在想什么呢?”
南姣摇摇头。
“是不是想陈导啊?”南景凑过去,嗅了嗅南姣挂起来的玫瑰:“这花是陈导送的吧。”
“嗯。”
“嗯…”南景坏笑:“嗯什么?嗯哪个问题呀?”
“小景。”南姣正色。
南景哈哈大笑。
南姣打量了南景一眼,南景背着个双肩包,手里还捧着几本书。
“你要去哪里?”
“约了朋友去镇上的图书馆。”南景冲南姣眨了眨眼:“姐,我打算去读夜大了。”
“行啊。之前爸爸一直都希望你去上夜大,你哭嚷着不愿意,怎么忽然开窍了?”
“因为我想大学毕业去川城工作。”南景眼里闪着光,“阿光走的时候说了,希望我好好读书,将来我们川城见。”
南姣笑笑:“我们说十句,都顶不上阿光一句是吧?”
南景的脸瞬时红了。
“姐,你别打趣我。我想过了,你之前说得对,追星不是单纯地追着他跑,而是要努力重塑自己。我只有变得更加优秀,才能有机会站到他的身边,当然,我不是要和他在一起,我只是希望将来如果还有机会面对他的话,能让自己变得更加有底气。”
听到南景这样说,南姣打心底觉得欣慰,同时她也很羡慕南景,能为一个人树立信念并为之努力。
“行了,你赶紧去吧。别让朋友久等了。”
“嗯啊。那我先走了,你也别坐在这里发呆了,赶紧出去晒晒太阳吧。”南景转身,想想又回过头来对南姣说:“实在太想陈导的话,给他打个电话吧。”
南姣挥挥手:“我知道了。”
南景挤眉弄眼地跑了出去。
南姣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眼陈绍祁送的花。
院子里传来了声响,南姣听到有人说话,是男人的声音。过了会儿,南景又跑了回来:“姐,家里来客人了。”
“谁啊?”
南姣跟着走出去,看到樊黎西站在院子里。
樊黎西手里提着很多的礼盒,礼盒上头还搁着一个大红包。
“你干什么?”南姣问。
樊黎西笑了一下,往屋里看了一眼:“你爸不在吗?”
“你找我爸?我去给你叫…”
“小景,你先走吧。”
南姣打断了南景的话。
南景“哦”了声,边走边好奇地回头。
院子里只剩下南姣和樊黎西两个人了,风悄悄地吹着,他的外套衣角扬起又落下,南姣想起那天晚上他给她披上的大衣,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他,今天正好,可以还给他了。
“你这是干什么?”南姣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
樊黎西对她笑:“书语,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代替公司被救的员工来表达一下谢意。”
“不需要。我们救人,不是为了收礼。”南钢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来。
第九十四章 海岸线的那一端14
南姣听出了父亲的不快,她没吭声。南钢一直都是个和善的人,说话虽然硬气,但从来不会对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有这样剑拔弩张的姿态。可见,他是真的不喜欢樊黎西。
樊黎西不笨,自然也能听出南钢对他的排斥,但他站着没动,很有耐性的样子。
南钢从二楼下来了撄。
两个高高的男人面对面站在院子里,南姣站在他们的中间,像一个线段的中点。
“樊先生,我知道你是小姣的旧友,原本应该请你进屋坐一坐的,但是,碍于我们敌对的立场,我并不欢迎你来家里。”
“伯父,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只要露水湾的那个工程存在一天,我就无法心平气和的与你面对面。”南钢指了指门:“樊先生请回吧。”
樊黎西看了南姣一眼,手顺势一扬,就被南钢截住了。
“东西也带走。偿”
“伯父,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我说了不需要。樊先生如若真的有心的话,还是回去想一想,少干一点缺德事,少赚一些违心的钱。”
南钢说完,转身进了屋。
樊黎西有点尴尬。
南姣站了一会儿,说:“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樊黎西把东西放回车里,跟着南姣出了门。
南姣带他去了海边,《听海》剧组离开无暇镇之后,南家的船没有再出过海,一直泊在岸边,像个安静等着归人的姑娘。
蒋文康说,等日后电影大卖,这艘船必定身价大涨,南姣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平时不过来,只是怕会触景生情。
樊黎西站在岸上,看着南姣利落地上了船。他想起当年的林书语,虽然也是美中带着大气,但是,却远不如此时。现在的她,有一种完全不拘小节的释放,这种感觉无可描述,让人欣赏,也让人心疼。
“不上来吗?”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问。
“怎么?还怕我把你丢到海里吗?”
她站在甲板上迎风微笑,樊黎西也笑了一下,“是啊,自从来到这里,我就感觉到了整个无暇镇对我的不满。我还真怕你把我带出去就不带回来了。”
“放心吧,就算我真的对樊总不满,我也会念及当年和樊老师的交情,对你网开一面的。”她说得轻松,但说完,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却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蹉跎感。
樊总和樊老师。
是啊,其实正经说起来,他们的身份一直都是有距离感的,从来不曾亲密过,但是,却被千丝万缕的情感,牵绊在了一起。
樊黎西上了船。
南姣径直走入驾驶舱,驾驶舱里收拾过了,很干净,几乎没有半点剧组来过的痕迹。可是,有些回忆却无法消弭。
船动了,往露水湾的方向去。
樊黎西看看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又看看南姣娴熟掌舵的样子,觉得很新奇。
“什么时候学的开船?”
“五年前。”
他沉吟了片刻:“这五年,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还好。”南姣面容平静,“能活着,一切就都还好。”
船很快到了露水湾。
南姣和樊黎西一起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甲板上。
樊黎西虽然投资了露水湾的工程,也来现场勘察过很多次,但是,他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视角好好看过露水湾一次。
青山掩映下的露水湾,有蓝天碧海和瑰丽到震撼人心的风景。
“运气好的话,能在这里看到海豚。”南姣说。
“你看到过?”
南姣点点头。
她想起那场来去匆匆的雷雨,想起那个为她奋不顾身的男人,想起弯弯的彩虹桥以及彩虹桥下跃水而出的小海豚…
“你是带我来看海豚的?”
“嗯。”
南姣去船舱里搬了两张小凳子出来,递给樊黎西一张,自己先坐下了。
阳光很好,海上风平浪静,船一点都不晃悠,如履平地。樊黎西坐在南姣的身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旷达与宁静。
“樊总。”她忽然叫他,然后转头看着他,带着些许的困惑,“为什么你会在露水湾填海造陆,投资那样的工程。”
那样的工程。
她的措辞斟酌,并没有像南钢一样单刀直入让人尴尬,但回味过来,却反而更尴尬。
“我是个商人。这样投资少回报高一本万利的工程,我没有理由不做。”
他很坦诚,但这份坦诚却让南姣觉得无力。
“对,你现在是个商人。”南姣自嘲一笑,“那我接下来和你谈保护海洋,保护生态,一定会显得我很做作很可笑。”
樊黎西耸耸肩。
“但该说的,我还是得说。”南姣一双眼睛亮亮的,“保护海洋保护生态现在是大环境下的大命题,无暇镇虽然天高皇帝远,闭塞落后,但不代表,这里就可以变成资本家为所欲为的屠宰场。我不知道王政和你达成了什么协议,又对你说了什么混淆视听的谗言,但今天我可以告诉你,无暇镇的居民,每一个人都会对这个工程反对到底。”
樊黎西揉了一下太阳穴。
“没想到我们重逢之后第一次深入交谈的会是这么清新为民的话题。”
“樊总,我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怀,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我生活在这里,这是我家门口的事情,我希望无暇镇能一直拥有干净的沙滩,生活在这里的人下海就可以游泳,这是我的愿望。不过,我也理解你的立场,在商言商,利益至上。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你是个商人没有错,但前提,你也是个人。”
樊黎西莞尔一笑:“我现在在你眼里,连人都不是了?”
“你手里举着挥向自然的屠刀,这个时候,相较于人,你更是个可怕的恶魔。”
樊黎西拧了一下眉,无奈“嗬”了声。
南姣继续说:“海洋对于人类来说,除了是财富,更是一种精神寄托。每一个被逼入绝境的人,都能在面对宽阔的大海时找到希望与方向。”
樊黎西看着南姣的侧颜,心里一阵莫名的绞痛。他想起别人告诉他,林书语死了,在去海边散心的时候,遇到了意外,尸首都找不到…
“所以,当年你找到了吗?”
南姣无言,她知道樊黎西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我找到了,当年的林书语背负流言,穷途末路,死在这片海里,但南姣重生了。虽然逃避并不是个负责任的选择,但我依然庆幸,能以南姣的身份度过这五年,在这里与你重逢。”
也与他相遇。
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有它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