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依赖的转头看我,“真的吗?”

我柔声劝她,“真的,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再帮她把把脉看好不好?”

她忙不迭的点头,把暗香的手交到我手中,我微微一笑,将手指搭上她的脉象,凝起心神。

“小姐,小姐,怎么样?到底要不要紧?”见我半晌不语,疏影焦急的开口问道。

我停了片刻,看着暗香轻问,“依你的脉象,大概病了有三,四天了吧?这热原该是散了的,再加上又有太医开的药方,即便未能好全,也不该是这样病得一日重过一日——你根本就没有服药是不是?所以才会这样病势反复。”

暗香通红的脸蛋上明显的惊怔了下,她飞快的抬眼看向一旁沉默立着的滟儿,然后迅速收回目光,迎上疏影心疼责备得无以复加的声音。

“什么,你没有服药?这样样子病怎么能好?”

暗香伸手抱住疏影的手臂,虽是撒娇着,但眼底到底难藏内疚,“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怕药苦,原想着拖一两日便会好的,谁知道会是这样。”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胡闹…”

疏影仍在不停的絮叨着,我看着她的样子,心底不禁带上怜惜与心疼,再冷眼转向暗香,如若不是她眼底无法人伪的愧疚依恋,我当真想好好问问她,到底当不当得起她姐姐对她这样毫无保留的关切。

纵然不吃药,可病势也绝不会恶化反复成这个样子,而暗香不若疏影,自小心细熨帖,所以母亲才会特意挑她陪伴滟儿。这样一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不会粗枝大叶得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

那么,唯一能解释她此时病症的,便是她自己刻意而为之。

“二姐,不如你随滟儿到我寝殿坐坐,也让疏影暗香能好好说上会话。”

滟儿清淡的话语响起,我抬眼看她,她亦是平和的回视我,不言语,也不催促,眉目淡静。

半晌,我终是什么也没说,随她起身,向门外走去。

行至门边,耳际犹听得疏影心疼的絮叨,忍不住顿住脚步,回头向暗香淡淡道,“你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你姐姐,你知不知道听闻你病了的时候她有多担心?”

语毕,我没有再看暗香的样子,径直举步出了门。

前方,滟儿的背影,华贵美丽,却不知道为什么,竟让我感到微微的冷。

第32章

“姐姐既然已经看出了端倪,就不想知道滟儿这般费尽心机请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诺大的寝殿里,空空荡荡,只余我与她,而滟儿的声音,淡淡带笑,有着如同曼佗罗一样的气息。

“你要见我,让人传个话便可,这有何难?”我看着她的如花笑靥,静静开口,“何必非要让暗香遭这个罪。”

她冷淡的笑了下,“东宫上下那么多双眼睛,若是我派人请你,不消片刻,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太子殿下耳中,所以我只能等你主动来看我。可是等了那么多天也等不到,眼下情势又不容我再继续等下去,那么,只有就着暗香的病引了你来,这样方可做得天衣无缝,不叫任何人起疑。”

我看着她,淡淡开口,“她不过是个孩子,你让她这样遭罪,就不会感到内疚吗?”

滟儿依旧是带着那样淡漠的笑,清冷的开了口,“姐姐,这你可错怪我了。主意是我想的,可却是暗香自己在这霜降的夜里浸了一宿凉水,这才导致的高热不退。我请太医,固然是为了让这东宫上下都知晓她的病,但却是她自己不肯吃太医院的药方,并每每在晚间不盖被子入睡,这才导致的病势反复。她告诉我,这样疏影必定会求你带她入太子府看望她,如此我便能见到你了。”

我怔了片刻,忍不住轻叹道,“她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滟儿笑了笑,“所以我说你是当真心疼疏影,所以她才可以保有真性情吧。”

我看着她,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只觉得自己竟然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曾经熟悉的容颜,现在看来,竟然是那样的陌生。

“那么,你这样费尽心机引了我过来,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

过了半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所有倦意惆怅都收拾得很好,分毫不露。

她落了笑,静默看我片刻,方开口轻问道,“三殿下离开上京也有十余日了,二姐可知道现如今他到哪里?”

好的话语虽轻,但我却明显的感觉到其中必然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我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眼睛,开口答道,“关山远阻,书信难托,除了五日前殿下捎信回府报得一次平安,我再没有得到过他的任何消息,按脚程算,大概应该是到了幽州了吧。”

“不,是凉州。”滟儿微微闭了闭眼,也不去理会我心内的惊怔,径直起身,先行到门前窗下细细看了一遍,确信四下无人了,方回身到床前,在一个隐秘的暗格内取出一摞纸片。她将纸片递给我,并不出声,漂亮的眼眸中有幽深光影静默流转。

我知她这样的话语与举动必然事出有因,当下也不多问,只毫不迟疑的接过她手中的纸片,细细读了下去。越往下读,就越是心惊,控制不住的,寒意蔓延。我将纸片递还给她,她接过,就着火烛将它焚为灰烬,一面轻道,“原本就是为了给姐姐看,滟儿才冒险留到今天的,现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

我定定看她,异常冷静的开口问道,“大军在行,起止行程皆属最高军事机密,更遑论纸片上的那些记载,就连最微末的地方也都事无巨细说加笔墨。你是怎么拿到这些的?”

“这便是我为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引姐姐过来的缘故了。”滟儿漂亮的双眼瞬息不离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开口道,“这纸片的内容,皆是太子每日必得的情报,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取的,但却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盼着。”

“即是如此机密的东西,他怎么会让你知晓?”我看着她,静然问出了声,视线同样一眨不眨的锁住她漂亮的眼。

“如若他肯不避讳的让我知道,我又何段连见你一面都这样费尽周折?”滟儿笑了笑,“是有一次他宿在我瑞凰楼的时候,恰有一封这样的急件送上,那种情势之下他都能克制得抽身离去,我便知道这其中必然非比寻常。”

她说得隐晦,我却也非懵懂,自然能明白她的所指。只不做声,听她的声音继续传来。

“后来我上了心,处处留神,他虽然把这些纸片藏得隐蔽,却到底是让我找到了。于是我便趁着他入宫理政的时候,或是夜里倦极沉睡的时候偷偷翻出这些纸片誊抄,再原封不动的放好。所以姐姐方才看到的并不是原件,只不过内容,却是分毫不差的。”

我心内震动,面上却是极为平静,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滟儿,你既已嫁入东宫,现在却又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垂眸,半晌之后可有可无的笑了下,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太子能得到这些消息,必是在军中安插了耳目,只怕位份还不低。若我偷听到消息是真,那么就连平乱也只是个幌子,三殿下此行,恐怕凶多吉少,落了里应外合借刀杀人的套。”

我缄默不语,只是深深看她,而她与我对视良久,终是自嘲的笑起,“罢了罢了,看来今日我不把一切向你说清楚,你是不会信我的。二姐,你可还记得我与太子殿下的这场姻缘是从何而起的?”

我不意她会突然问这个,一面回想,一面应道,“听母亲说,你与太子殿下是在去年上元赏灯的时候意外遇上的,彼此一见倾心。”

她笑了起来,似是带着追忆,明明艳丽无双,却总叫人觉得凄楚。

她看着我,声音带着微凉的笑意,“是上元赏灯节没错,可是我遇上的那个人却不是南承冕,而是,三殿下。”

我心内蓦然一震,惊痛交加的看向她,而滟儿似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神色一般,继续微微笑着,开了口,“我看中一个宫灯,却猜不出它的灯谜,恰好他路过,连思索都不用,轻而易举的就替我赢下那盏令多少人艳羡的宫灯…”

她的声音里带着追忆的恍然,如梦境一样不真实,“我知道他是当朝的三殿下,有一次随母亲入宫的时候远远见过,他却不知道我是谁,笑着将宫灯递给我转身便走,那时的我,就如同着了魔一般,也顾不得羞涩礼法,追上前去便同他说‘待殿下来日到我慕容相府,滟儿必然亲自谢过殿下的赠灯之情’。”

我心内痛楚难言,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她的那一句话,那样含蓄而情意殷殷,无非是为了将自己的身份告知,顾不得礼法羞涩,只是不愿意和他错过。

“后来,父亲大寿,指婚的恩旨也下来了,你不会知道那时的我有多开心,就如同,搞得整个春天的花朵一般…我细细梳妆,换上最美丽的衣裳,在寿席上吹笛献舞,外人皆道慕容小姐才情过人,孝感动天,却不知,我为的,不过是他在座,如此而已。”

从她的叙述之中,我隐约能猜透这事情的起承转折,却仍是下意识的抗拒,不愿意相信,我看着我妹妹皎洁如月却也清冷的容颜,微带颤抖的问出了口,“那为什么还会有逃婚一事?”

滟儿笑了起来,让人觉得无尽的凄冷而心怜,“二姐,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就如同当时的我一样。母亲常说,我太心高气傲,这样锋芒毕现的性子,总有一天是要吃亏的,从前我不以为然,现如今,却是不得不信。”

她继续笑着,眼中却是冷漠一片,连恨意都不带分毫,声音亦是平淡得如同再述说他人的故事一般,“父亲的寿宴之上,既是请了三殿下,又如何会遗漏了太子?是我自己作茧自缚,那一曲笛间一段舞,没有打动我爱的人的心,却是引起了东宫的兴致。”

我想起了不久前的中秋赏月宴上,滟儿一身素衣笛间天籁,清冷美丽得如同月中仙子,而她刻意而为之的那场表演我虽然未能亲眼看到,却不难想象,该是何等的惊尘绝艳。

微微闭上眼,怪不得那一曲“惊鸿”她吹奏得那么好,百转千折,耗尽心血的苦练也是为了他吗?

“我不知道南承冕是怎么跟父亲母亲说的,我只记得母亲那时的眼泪与哀求,我慕容虽然势大,却毕竟是臣子,这些王孙贵胄,得罪不起。纵然有皇上赐婚做借口,可毕竟驳了太子的意,日后境遇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滟儿转目看我,微微一笑,“所以,既然婚旨上并未言明是将哪一位慕容小姐指婚给三殿下,不若就由姐姐嫁入王府,我入东宫,两全其美。”

我看着她,克制住内心蔓延的寒意,问了出声,“母亲是这样同你说的?而你也同意了?”

滟儿摇了摇头,“太子的旨意压在那里,父亲母亲亦是无能为力。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母亲一直不停的流泪,我知道她亦是心疼我,可是她对我说,我是慕容家的女儿,就注定了要为家族牺牲。我能理解他们的苦衷和不得已,却没有办法做到一点都不怨恨。”

两行清泪,缓缓滑下了她如玉的面颊,她并不去擦拭,只依旧轻轻开了口,“起先,我自然不肯同意,无论母亲怎么说,我只是摇头不依。逼得急了,我甚至推开她夺门而出,母亲只是泪流满面的看着我,却终究没有阻拦。”

我看着她面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越来越多,神情却是清冷如昔,心内,有暗沉的疼痛不断翻涌,眼睛也灼热的疼着。

“我在街上不停的跑,心里面唯一的念想就是要去找三殿下。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凭什么样的身份去找他,找到以后又能如何?可是那时,就是那样不停的跑,不停的跑,一直往三王府的方面。”

滟儿抬起手背,随意的抹了抹泪,声音继续传来,不带心伤,只有说不出的淡漠,“他没有在王府之中,下人告诉我他正在太液湖游船,于是我什么也顾不上,依旧是急急的赶到太液湖畔。”

她忽然转过脸来看我,长长的眼睫上依然带泪,如蝴蝶的翅膀一般翩跹颤动,唇边,却缓缓带上微笑,美得令人窒息。

“那天天色甚好,碧空晴日,风景如画。我一眼便看见了他,画舫之上,他手揽美人的腰肢,畅意笑着。只是那样的风神气度,却与满船的靡乱截然不同,只莫名的让人感觉到冷。那一刻,我忽然就看清了,没有理由,却偏偏莫名的笃定——这个男人,终此一生也不会属于我。”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听她淡淡带笑的嗓音,继续响在一室寂然之中。

“他没有看见我,我也没有再上前,回到府中,我便听任家中安排,与暗香一道住进了东宫。我心里明白,即使自己当真嫁入三王府,也不过是他无数温柔乡中可有可无的一处,他绝不会分太多心思在我身上。可若是嫁入东宫,至少,南承冕是爱慕我的美色的,至少,我可以为他,做三王妃做不到的事情,就像今天这样。”

我内心冰凉而痛楚,微微闭目,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看了看我的样子,淡淡笑起,“二姐,你也不用觉得我可怜或是欠了我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就像你说过的,但凡这世间种种,各人皆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更何况,至少太子待我,是很好的,在这一点上,我或许比你来得幸运。”

我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自按下种种翻涌的情绪,看着滟儿,声音却不可避免的有些沙哑,“既然你也知道太子待你很好,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还没有放下过去,是不是?”

“是,所以今天我才会用尽心机引你过来让你看这些纸片,因为现在的我,还是没有办法眼睁睁看他出事。”她看了我半晌,淡淡开口,“但是,姐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这一次,就当作是我对以前种种,对那些美丽的梦和憧憬的最后祭奠,我也算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彻底结束对他的痴恋。从此以后,慕容滟只会有东宫太子妃这一个身份。如果有朝一日,东宫与三王府的敌对无可避免,那我也只会站在我夫婿身旁,哪怕是与你们兵刃相见,也在所不惜。”

第33章

滟儿回身依旧从那暗格之中取出一支笛子,递到我手中:“这是太子每日接到密报后都会放在手中把玩很久的,送信来的人手里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玄机,并不只是单纯的接头暗号那么简单,但是我猜不透,若是送到三殿下手中或许能对他有用。

我将视线缓缓移到手中的笛子上,用料做工,皆是稀松平常,细细翻转了一遍,也未发现任何玄机。

我抬眼看滟儿: “你把它给了我,怎么向太子交代?”

她淡淡笑了笑:“我既然敢拿来给你,自然是想好了应对方法的,我虽爱他,但最爱的人却还是我自己,断然做不出牺牲自己去救他这样的事。”

有轻轻的敲门声有规律的响起,却无人开口说话,如是响过三次之后,便听得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我抬眼看滟儿,她倒是眉目沉静,不见忧色,淡淡开口道:“无妨,是一个哑婢,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我从管事的嬷嬷手中救下她,声音是毁了,不过有忠心便行。看来是太子回府了,二姐,我送你出去。

我随她一道起身,两相黯然,我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刻我该同她说些什么,就连最简单的“谢谢” 亦是说不出口。

“二姐,三殿下前段时间可是受过伤?” 行至门前,她却忽然回身问我。

我心内微微一惊,而上却不敢现出丝毫异样情绪,毕竟这件事情即便是在三王府内,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

我只不动声色的开口道:“滟儿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她看我半晌,终是淡淡笑起:“我提防我也是应该的,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最不缺的,就是猜忌谋算之心。不过二姐,算是滟儿给你的最后一次忠告,如若三殿下果真伤了,直到出征前才勉强好全的话,那么,你就该好好考虑,你三王府之中,究竟何人才是真正可信,堪当送信重任。

说罢,她也不理会我心内的震动,径直推门往暗香的房间走去。

疏影和暗香依旧腻在一块,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她们笑做一团的声音,我看着她们亲密无间的样子,忽然就在想,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和滟儿都还在年少时,是不是也如她们一样?

这样想着,不由得转眼去看滟儿,她长睫低垂,不言不语,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同样的事。

疏影虽然恋恋不舍,但毕竟看着暗香并没有什么大碍放下心来,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终于肯同我一道离开。

尚未出瑞凰楼,便见南承冕已大步过来,那神色,竟像是匆匆赶来的一般。

我不自觉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笛子,面上却是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仪态端庄的向着他福下身去: “见过太子殿下。”

南承冕连忙伸手虚抬了一下,示意我起来:“自家人,就不用拘这些虚礼了。”

其实这是那夜之后我第一次见他,但如今南承冕眉目平和,丝毫不见尴尬异样,只如同从未发生过那晚的事情一样。

于是我亦是温良敛目,随着他的样子装下去。

滟儿娇柔笑着,启唇轻道: “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

南承冕温和的看着她一笑: “今天的折子少,不一会便看完了,刚回来,就听古总管说三王妃来了,这才急着赶过来的。

滟儿也笑:“殿下来得可巧了,再迟一步,姐姐可是要走了。”

南承冕闻言对着我开口道:“三王妃难得过来,不如就在我这里用完晚膳再走吧。”

我微笑应道:“太子殿下厚爱,我原不该推辞的,只是前段时间三殿下不知从什么地方带了两只画眉回府养着,简直如同心肝宝贝一般,金贵得不得了,非得要三殿下或者是我亲手喂食方肯吃,若是过了固定的进食时间,那是宁肯饿着也绝不再饮一滴水的。三殿下临行前千叮咛万嘱托的,一定要好好照看他的画眉儿,若让他知道我竟然让他的心头肉挨饿,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南承冕尚未开口,滟儿已经撑不住“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人倒叫两只鸟管得死死的了,这样的事,大概也只有三殿下和姐姐才做得出来!既然如此,我可是不敢再留你了,仔细饿瘦了你那宝贝画眉鸟,三殿下回来后上太子府兴师问罪可怎么办?”

她既然这样软语娇笑的说了,南承冕自然不好再开口多说什么,只对我笑了一笑道:“当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鸟,这高傲难伺候的性子,倒是学了三弟大半去了,也亏了王妃贤淑担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留,这就和滟儿一道亲自进王妃出府吧。”

我连忙推脱,他却执意如此,一直送我到太子府门外。

分别之时,我行礼如仪,他看了一眼身侧的滟儿而后轻道:“三王妃与三弟情意笃深,如今三弟出征了,王妃在府中必然不适应。不若时常到我府上走动走动,也可以陪着滟儿说说话。我镇日在宫中处理政务没办法陪她,她一个人留在府中,其实也是寂寞。”

滟儿闻言,迅速抬起眼看南承冕,半晌之后,微微一笑:“有殿下这一席话,滟儿已经知足了。”

我看着他们夫妻对答的样子,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方才滟儿同我说过的一句话。

或许真如她所说,太子待她很好,在这一点上,或许她的确是要比我来得幸运回程的马车上,疏影一直不停的说着她方才与暗香相处的种种,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她,并不十分上心。

终于她忍不住问: “小姐,你怎么了,从太子府出来就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忙敛了敛心神,微微一笑:“再怎么心不在焉,我也记得,自从上马车到现在,你一共提了一百八十次暗香的名字了。”

她脸一红,笑着冲我撒娇似的不依不饶。

我一面与她说笑,一面暗暗握紧了袖中的笛子。

如果,就连疏影都能看出我的心神不宁,那么我又如何能瞒过三王府中众人。

我想起了滟儿最后同我说的话,心内不由得寒意蔓延。

南承曜受伤的事情,在整个三王府之中,我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知情,却能肯定绝对不在多数。

就连南承曜都察觉不到的心机,单凭只与他们相处过几个月的我,又如何能分辩出青红皂白?

马车驶至三王府,秦安亲自替我掀开车帘,我看着他平和淡静的眼,首先涌上心头的,竟然是一种本能的抗拒。

我没有将心内的情绪显露出分毫,依旧得体的微笑着,应对这一切。

只是自己心中,却很清楚,怀疑已如荆棘一般在我血液里滋长,我无法再全然信任这王府中的每一个人,包括寻云逐雨,也包括,面前的秦安。

我一直紧紧握着暗藏袖中的那一支笛子,没有让任何人知晓。

心不在焉的用过晚膳,再随意翻了会书,却根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疏影见我样子,还当是白日太累了,催促着服侍我上床睡了。

夜凉如水,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打芭蕉,了无睡意。

我将笛子,一直放在手中沉潜把玩,思来想去,却仍是窥不透其中玄机。

白日里所见纸片上的内容,每多想一分,心内寒意便更重一分,我想起那日在上京城楼上,看南承曜白羽铠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边,优雅贵胃,风姿惊世,这难道竟然会是最后一面?

我该是信他的,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是怎么样的人,其实我再清楚不过,深沉冷敛,心狠无情,他的城府,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原是不会那样轻易就倒下的,可是我闭上眼睛,纸片上的内容,却依旧历历在目。

行军调度,起止进程,甚至包括南承曜的起居饮食,都事无巨细,详加笔墨。 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在军中,位份绝不会低。相应的,他要策反,亦是轻而易举自古英雄都如此。明枪易躲,而暗箭难防。

南承冕发出的指令我虽未能见到,可也能从这些回复的密函中窥见一二,不外乎就是八个字--里应外合,借刀杀人!

我感到疲倦,却依旧清醒,伸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经冷汗透衣。

天幕是一片沉沉的黑,横竖今夜是不可能成眠的,我闭目静了一会,渐渐打定主意,也不唤疏影,独自起身,行至案前,就着灯盏默默将纸片上的内容提笔复原。

我能想到的,南承曜必然也能想到,思虑只会更加周密。

那么,我需要做的,便是将这纸片上的内容原原本本默出来,连同那支笛子一道,尽快送到他手中。

苏修缅曾赞我博闻强记,但凡看过的东西,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总能记上八九不离十,所以他常常让我帮他誊写医药典籍。

那时虽是默记无数,却也是随性的成分居多,我与他都并未太当回事,更加没有像如今这样,耗尽心力心力的点滴回想。

虽然纸片上的内容并不少,但毕竟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加上隔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如今默起来也并非不可能。

研墨,展纸,提笔。

笔是湘妃竹管的紫霜毫 ,纸是坚洁如玉的澄心堂,一字一句,运笔于心。

不知过了多久,疏影推门进来,见到我伏案的身影,不免有些惊讶: “小姐,你这么早起来在写些什么?”

我将最后一笔落定,抬眼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晨色,这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了一宿。

疏影上前帮我披上惯常穿的披风,双手触到我冰冷的身子时,几乎是惊叫出声“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时辰起来的?又写了多长时间?怎么手冷得跟冰块似的!”

我一面揉了揉自己僵冷麻木的右手,一面沉声开口吩咐道:“疏影,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我即刻便要出去。”

夜里默记书写的时候,我的思绪始终没有停过,越来越清明。

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或许是东宫的故布疑阵,但滟儿那样哀凉的神情却绝非作伪。我曾随苏修缅走遍山川河岳,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在这一点上,我想我能够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