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信任也是一把双面刃,风妃阅的信任,沉重的让他受不住。

而自已的师傅,自已的亲叔叔,何尝又不是因为他自身的信任,差点将他们二人送入鬼门关。

陌辰吏情绪大跌,这样的事实,显然他接受不了。

风妃阅冷眼旁观,男子眼中的落寞如此明显,他自小跟着师傅随性惯了,陌修不止是他的亲人,更甚者,是他的亲人,是他视为比父皇还要亲的亲人。今日,他同风妃阅那般模样若是被皇帝逮个正着的话,死罪固然是难逃。这么些年来精心的努力,也有可能会付之一炬,以孤夜孑的性子,皇室脸上蒙羞,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一心想要侵吞的云朝。

不敢再往下想,他双手撑着前额,太多的疑问,说不出来。

叔叔此次前来.不也是为了云朝么?

风妃阅轻叹,觉得有些事,应该告诉他,“国师他,似是同东太后颇有渊源。”

陌辰吏抓着头发的手慢慢松开,面上,似有恍然大悟,“我依稀听父王提及过,说师傅年轻时有一名要好的女子,后来,那方家人却执意将她入宫为妃,师傅也为此一蹶不振,从此之后,一人走天涯…”他双目难以置信,“莫不是,这人就是东太后?”

如此看来,倒有几分能解释。

只是,就算是为了自己相惜之人,也用不着将自己的亲侄子推下去陪葬啊?

风妃阅哑然,她选择沉默,给陌辰吏一点适应的时间。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抬起头,对着风妃阅,还是只能说那三个字,“对不起。”

她眼眸一深,有些黯然,“这三字,我不希望再从你嘴中说出来。”

陌辰吏脆弱的视线同她相对,风妃阅继而说道,“我们不能一直这么被动下去,就算他是你师傅,是你亲人,可我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等死,就算死到临头,也要垂死挣扎一番,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我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豺狼之心已然暴露,对他若是仁慈,那便无异于,将我们自己推入火坑中。”

陌修的动作,太过于急迫,今日一事,对风妃阅倒是提了个醒。

陌辰吏亲耳所闻,虽然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怪就怪,陌修的毫不掩饰,以及他欲要将风妃阅除去的迫不及待。

“今日一事,我希望你能瞒过他,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宜打草惊蛇。”她知道这对于陌辰吏来说,很难,却不得不这么要求他。

一口热茶下肚,他未作细想,便点下头。

风妃阅望向外头,发上的水渍未干,“这会的皇宫,应该已经闹翻了天。”

靠近唇畔的杯沿紧贴,她秀眉微蹙,目光透出几分敏锐,听陌修的口气,皇帝定是以为自己被刺客掳了去,若是这般出去的话,肯定会追问她方才所在何处。

风妃阅暗暗思忖,目光一下落在那口鼎中,她唇畔生笑,一抹狡黠了然而出。

“我想你帮我。”

陌辰吏面上的酡红还未褪去,目光不由自主的,还是不敢直视,“帮你什么?”

风妃阅以免隔墙有耳,将身子凑上去,菱唇在他耳边低喃。

“这行么?”陌辰吏瞪大双眼,“万一我手劲控制不好…”

“放心吧,我信你。”她坐回原位,“唯今,只有将计就计。”

风妃阅起身找来一块干巾,将头上的水渍拭干后,朝着陌辰吏点下头。

将君宜送回寝殿后,皇帝又唤来御医,三三两两,嘴口不一。有的,说是没有大碍,有的,说是肚中的皇子在闹腾,喝点药就没事,有的,则说是受了凉…

陌修面色阴沉不定,皇帝望着满屋子的御医,一张俊脸瞬时拉下来。

君宜不敢再喊疼,见孤夜孑时不时焦急他瞅着外头,便知他正担心着风妃阅,“皇上——”她一手扯住他袖子,“臣妾已经好了,皇上不用担心。”

孤夜孑转过头来,盯视她的目光,甚至是恶狠狠的,一下将抓着自己的手甩开,见她确实无恙,男子这才笔直起身,“真是麻烦!”

扔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君宜望着落空的小手,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心底一阵窃喜。要是能帮到姐姐的话,自己这一装病,还真挺像的。

陌修望着皇帝挺拔的背影,追出之时,朝着榻上女子狠狠瞪一眼,君宜不明所以,撇下嘴,将锦被拉至双肩,继续装病。

孤夜孑刚走出寝殿,就见一名侍卫从西边急急跑来,端着托盘的丫鬟被撞翻在地,他来不及驻足,差点就摸爬滚打来到他身前,跪下来,“皇——皇上——”

他心被揪紧,意识到,定是同风妃阅有关,“可是找到皇后了?”

“皇后,皇后娘娘在西边园子,被,被打捞了上来。”侍卫气喘吁吁,喘的一句完整都说不上来。

打捞!

孤夜孑脑中轰的一下,犹如惊雷般炸开!

“皇上——”挡在面前的侍卫被一脚喘出好几步,急忙爬起身后,跟着众人朝西边园子而去。

孤夜孑步履匆匆,快步如飞,刚踏入园子,就看见一群人围在紫晶石铺成的小道上,人墙隐约间,还能望见一个躺着的人影。

陌修只觉几分诡异,他一言不发,静静跟在皇帝身后。

“皇后——”

众人听到皇帝的声音,全部跪下去行礼,“参见皇上。”

风妃阅仰面躺在地上,全身衣服被浸湿,周边,一大滩的水渍,发丝贴上苍白的小脸。她双目微阖,意识已经恢复过来些许,嘴里呢喃,很轻,很细,并不知她在说什么。孤夜孑三两步来到她身边,单膝曲下,弯腰将她抱起来,“阅儿——”

风妃阅全身虚弱,双唇干裂,一句话说不出来。

“说,这是怎么回事!说——”

皇帝一声怒吼,让周边跪着的人群齐刷刷匍匐在地,其中一名管事战战兢兢,开口说道,“回皇上,方才奴才行过园子,就看见,皇…皇后娘娘她挂在池中的那座石壁上,奴才急忙召集人过来将娘娘救上来,索性,索性落水时间并不久。”

孤夜孑震惊不已,怀中的女子已经幽幽醒转。

“皇上——”轻扯下他袖子,风妃阅虚弱万分。

“阅儿,”孤夜孑大掌将挡住她视线的碎发拨开,目光担忧急迫,“告诉朕,出了何事?”

她张下嘴,显得很头疼,双目紧紧阖上,再睁开时,对上站在身前的陌修,“臣妾记得,臣妾刚要去给两宫太后请安,途中,却出现了一名神秘刺客…”她面色自然万分,就像是在回忆当初的场景,“臣妾来不及反抗,就觉得全身虚软,我被他扛着,动也不能动,一路朝着西园而来…”

风妃阅将身子窝向他胸膛,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孤夜孑深刻体会到她的害怕。

“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想要求救,可是连话都喊不出来…”风妃阅语气轻柔,几句话,就将她全身的力气给耗尽,“好不容易,我在沁园殿外遇上国师,我虽说不出话,可那刺客分明带着我朝西园而来,皇上…你为何现在才来救我?”

陌修怎么都没有想到,皇后会突然来这一出。

他面如死灰,第一次,威觉到冰冻三尺的寒冷。

陌辰吏的寝殿,是在东边,而风妃阅落水的地方,却是在西园,如今,她毫无真凭实据的一句话,更将矛头直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说,你同国师打了照面?”

孤夜孑声音压低,其中蕴含的怒意,即将迸发。

陌修一早觐见,便将自己带去了炼丹房,东西相隔,他们本说好的,谁也不会丢下谁…

可是今日,望着她满身的湿透,孤夜孑想象不出,她那时的绝望…

“我看着自己被丢入池子中,身子不断的下沉,喝了好多好多的水,我呼吸不上来,喉咙口,心口,被呛的好疼…”风妃阅两眼始终盯着脸色逐渐难看的陌修,脖颈处,被手刀砍过的地方尚有疼痛。

想不到,自己也有睁眼说瞎话的一天…

细长的眸子,太过深邃,看不清她眼中蕴含的东西,这本是陌修先设下的套,她也只不过,顺着他的意思,随意添加几笔罢了。

“阅儿,朕不知道…”

她一昧注意陌修的神色,却在这时,将身侧的皇帝给忽略,风妃阅只觉脑袋被压过去,孤夜孑那张冰冷的俊脸,就贴在她耳边,奇怪的,她没有感觉到丝毫寒冷,却是温暖极了。

暖暖的呼吸,这般真实…

她全身有些瑟瑟发抖,靠过去的胸口,能感觉到孤夜孑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紧张,他的惶恐…

抓在指尖的,才是最真实的,风妃阅被他勒的有些疼,却觉心安。

这名男子,虽能一手遮天,虽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终究是一介凡人,有了心,它要跳动,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皇上怒罪,臣遇见刺客之时,是在凤潋宫外,臣一路追赶,对方轻功实在厉害,臣也就跟丢了。”

陌修大急,后背窜上涔涔冷汗,急于撇清。

两宫太后说的没错,看来,还是自己轻敌了。

风妃阅摇下头,似乎很累,也实在没有力气,“莫不是,本宫看错了?”

“娘娘定是看错了。”陌修声音沉稳,实则心中已经大乱。

风妃阅双眼望向自己腰间,先前,她同陌辰吏便已细作分析,况且,皇帝带人搜宫之时,从侍卫们得口中,她也猜到几分,“本宫虽不能行动自如,却仍将一块玉佩掷于地上向国师求救,你,可有捡到?”

夫妻缠 122 意外怀孕

陌修大惊失色,却也同时,一颗悬起的心落定。

“回娘娘,那玉佩被巡逻的侍卫,在炼丹房外发现。”

风妃阅料定他会这样说,孤夜孑虽然相信自己,却很难以她一句话而治他的罪,况且,这刺客一说本就是随口掐来,没有真凭实据,谁说了那不能信以为真。

“皇上,看来我真是看错了,”风妃阅一脸懵懂,“可,又是谁想害我,这玉佩,难不成自已长脚去了炼丹房?”

“孤夜孑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听她这样一说,便将她揽腰抱起身,“自然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二人的对话,他不是听不出端倪,陌修先前的行为已经让他生疑,只是作为皇帝,他有着最深的精明,现在,显然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抱起风妃阅一跟朝凤潋宫而去,身后,没有皇帝的命令,众人齐压压跪一地,没有一个敢起身。

李嫣见二人身上湿漉不堪,什么都没有问,就出去让人准备热水,沐浴完毕后,孤夜孑将她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自己也随之在她身侧躺下。

双手抚向她颈后,掌心在上面慢慢搓揉,“若是让朕逮到那人,朕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风妃阅听闻,差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不知道陌辰吏听到这句话,会是怎样的反应。

今日一事后,想来陌修不会再轻举妄动,却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风妃阅望着皇帝垂下的羽睫,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我觉着,国师同东太后关系匪浅。”

在她颈间捏揉的手一顿,力道下重许多,她秀眉一挑,只见孤夜孑睬了她一眼后,继续拿中的暧昧,“人言可畏,没有十足把握,当心被反咬一口。”

风妃阅侧目,这事若真如自已所说那般,那无异于便是皇室丑闻,孤夜孑作为皇帝,怎会表现出如此平淡的反应?她颇为不解,甚至,还有几分懊恼,转过头去,双目却在触及他眼中的一汪清澈后,平静下来。皇帝此番神情,却又像是了如指掌,他的眸子,深邃的让人害怕。

风妃阅释然,继而笑道,“姜,还是老的辣。”

孤夜孑并未反驳,只是双手一收,“谁老了?”

“谁接话便是谁承认了。”风妃阅淡然一笑,将身子窝在他腿上不起来,身子经过几趟折腾,早已疲惫,如今一躺下来便觉倦意袭来,等不到皇帝开口,女子竟双目微阖,熟睡过去。

望着她舒展开的睡颜,孤夜孑手指在她眉头上抚过,风妃阅轻声呢喃,身子向他靠拢,睡的舒畅香甜。

一手搭上他的腰,今日一事,孤夜孑没有再追问,他上半身靠在床架上,凤目中,那种冷冽压迫的漩涡,越发深暗。

陌辰吏哪也没去,就在炼丹房内,他知道陌修一定会找来。

外头,原先的喧闹已经趋于平静,风妃阅想来已经瞒过所有人,男子挽着唇角,难得,在今日露出笑脸来。他只知道她聪慧过人,今日想来,却带着一种小坏,且不令人厌恶,反而更想接近。

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陌修脚步匆匆,从外殿一路走进来。

陌辰吏起身,语气仍旧恭敬,“师傅。”

男子顿住,僵直的视线扫向那口大鼎,余光微收,种色恢复自然,“师傅方才被唤出去一会,就听闻皇后被挟持,这是怎么回事?”

陌辰吏眼角划过失望,他没有想到,陌修到了这时还想隐瞒,嘴上不说,面上,更加不会显露,“我们进去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当时,我只记得,我全身内力准备聚在一起时,背后却被人打了一掌,内力尽散,我也昏了过去。”他装着使劲回忆,眉头随之皱起,“只是,当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在御花园后的那座废弃院子内。”

侍卫搜遍整个皇宫,那些废弃的院子,应该不会去,也只有这样说,陌修才有可能信服。

他盯着陌辰吏的视线慢慢放松,仿佛,已经开始相信。风妃阅服下药丸,不可能自已醒来,而自己又是在确定他们开始解毒后才去找的皇帝,莫不是,这宫内真有人从中作梗,破坏了他的好事?

陌辰吏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自小他便一直跟着自己,二人情同父子,更加不会有事瞒着自已。

陌修点下头,单手落在他肩上,陌辰吏顿觉沉重的犹如一座大山压下来般,粉身碎骨的感觉,“人没事,那便最好。”

二人坐下来,仅仅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昔日的默契信任,却已不再,甚至,还有些陌生。仿佛,那样的师傅,他从来没有了解过。

有时候,彼此间的信任,真的很重要,虽然需要培养,可是,只要付出一点,哪怕是微乎其微,便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陌修在这大致了解后,安慰几句,坐了会就出去了。

陌辰吏没有问他解毒的事,原先的希翼化为泡影,他知道,不论陌修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再轻易相信,更不会,轻易将风妃阅置于险地。

‘砰——’

杯盏重重击落于地,东太后双肩一抖,右手使劲拍了胸口几下,“姐姐…”

“这皇后,每次都还有天人相助不成?就差一步,每一次,都是差一步。”西太后面容狰狞,心中实在不甘。

陌修屹立在原地,目光触及东太后眼中的担忧后化柔,示意她不用害怕。

“这次倒好,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好一个皇后,想不到她城府竟如此之深,”女子一手抚着前额,颇为头疼,“本宫真是小瞧了她。”

同时,凤潋宫内,风妃阅憩片刻后便起身,神清气炎,望着满院子的美景,感叹一声,笑的尽性,“两宫太后,今后,你们头疼的事还多着呢。”

唯今之计,便是尽快找到小皇子的身世之谜。

“哈啾——”

西太后突然一个喷嚏,边上女子忙上前,将她拉着坐下,“姐姐,别操心了,瞧您,身子重要不是?”

“今后,多的是机会,”陌修上前几步,“我就不信,上天果真眷顾她。”

“真是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茗儿那孩子也不知道这辈子是不是来讨债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闹不休,几月大的孩子,却瘦的和什么似的,也不知道给人省心。”西太后心中有气,一手满是疲惫地撑着半边脸颊。

“说起那孩子,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样能折腾的,要说这皇宫,要吃的有吃的,锦衣玉食天天伺候着,可那脸色,却连个穷苦家的孩子都比不上。”东太后摇着头,跟着心烦。

“要不,等下我去茗皇贵妃那一趟,说不定,小皇子身体欠安才会这般哭闹。”

“如此,便最好。”西太后饮口茶,将嘴中的怨气咽下,“等下,我们一道过去。”

寝殿外,远远的就能听见孩子那嘶哑的哭闹声,期间,还伴着女子的怒喝,“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怪不得皇上连一步都不过来,全是你这个扫把星。”

两宫太后相视一眼后,西太后大步闯入,“喊什么,叫魂呢?”

茗皇贵妃一袭鹅黄色宫装,姿态妖娆,见到几人进来,忙上前行礼,“姑妈…”

“整个皇宫都是你的声音,这孩子再怎么闹腾,他也是你的儿子,”西太后望着乳娘手中的小皇子,埋怨说道。

茗皇贵妃嘴里咕噜一下,并不敢反驳,自己的孩子,不早被你掐死了么?

“国师,”东太后将下人屏退,只留下四人,“你快看看。”

陌修将孩子接过手,让他平躺在榻上,四肢摊开后,孩子倒停止了哭闹,只是一个劲抽噎,模样可怜,惹人心疼。

包裹严实的衣裳被解开,孩子身上瘦的只剩皮包骨,全身经脉纤细,陌修仔细查看后,还是没有发现异常。掌心裹着他的双足,片刻后,将孩子翻身,自他腰下一寸寸向上查看。清冷的俊脸划过讶异,莫不是,真的没有病,只是小孩子正常哭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