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利慢慢地抬起眼皮。

他的脸色总是不大好,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一口气接不上来,与世长辞。但是真正了解他身份和事迹的血族却谁都不敢轻视他。

作为第一个提议灭掉二代的三代血族,他身体里有着大多数血族都没有果敢、决绝和狠辣。

“我…”莱斯利顿了顿,“反对。”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凝聚在他的脸…和红若艳阳的嘴唇上。

辛格愣了愣,“为什么?”莱斯利已经很久没有投弃权之外的票了,自从二代非死即隐,该隐沉睡之后,他就成为了血族的大族长。为保持公正,他甚至不对魔党的提议投反对票。今天的举动实在很反常。

巴尔看着莱斯利,皱眉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是我的荣幸。”莱斯利破天荒地站起身,和他行礼致意。

其他血族一阵骚动。

“我想见该隐。”巴尔发现事情似乎要比他想象中的顺利得多。早知道这样,也许他根本不用参加那个幼稚的什么鲜血夜祭。

“当然。”莱斯利指着会议室的另一道门,“从这里一直往前走,你会看到一道金色的大门。”

巴尔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很聪明。”

莱斯利重新落座,态度落落大方道:“我不过是按照该隐大人的意思做事。”

巴尔嘴角微扬,拉着王小明旁若无人地打开那道门。在离开之前,他回头对辛格道:“如果我是你,我会谢谢他。”就在刚刚,他心里的确有将他们统统消灭的念头。

辛格一向挂在嘴边的笑意不见了,他回头盯着莱斯利,“我想你欠我们一个解释。”

“你认为谁能够令他们提前结束幻灭森林的考验,抢在我们表决之前来到会议室呢?”莱斯利带着些许讥嘲道。

“…”

血族长老齐齐怔住。

辛格半晌才道:“他究竟是谁?”他绝对不是普通的血族六代。莱斯利和他说话的口气绝对不是一个血族长辈和晚辈的口气。

莱斯利闭目养神。

王小明和巴尔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两旁的挂画描述着各种不同的风景。王小明认出其中有几幅是地狱和人界,其他几幅想必是另外的七界了。

“哪幅画是天堂啊?”他好奇地瞄来瞄去。

巴尔对王小明执着于天堂的这个事实已经麻木了,“那幅最白就是。”

王小明原先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走着走着居然真的看到一幅近乎于全白的挂画时,他呆住了,“这是天堂?”

巴尔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大概是吧。”

“大概?”

“或许这是他心目中的天堂。”巴尔眼中闪过一道快得难以察觉的怜悯。

“一片空白?”王小明努力地从一片白色中找出一点不那么白的颜色,“哦,这里有灰色的…灰尘?”

“是影子?”

“影子?没有东西哪里来影子?”王小明眨巴着眼睛。

巴尔道:“有时候影子是在心里的。”

王小明仔细端详着那抹所谓的影子,“根据形状,好像是树的影子。”他顿了顿,想起一个关于两棵树打赌三世的故事,“难道该隐大人最大的梦想是下辈子投胎当一棵树吗?”

巴尔面无表情道,“他没这种机会。”

王小明沉吟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喜欢睡觉了。”

“…”巴尔顺着王小明的思维想出答案——

因为忙着去梦里当一棵树。

金色的大门出现在走廊尽头。

光滑的门板在廊灯的映照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王小明眯起眼睛,看着门上自己和巴尔模糊的倒影,突然叫道:“啊!”

“怎么了?”

“我的头发乱了。”他扒拉起他的头发。

巴尔:“…”

“我的头发是刚才乱的还是现在乱的?”王小明紧张地问。

巴尔道:“你的头发不是从我认识你开始就这样的吗?”

“不是啊。”王小明的脸差点贴在门上,“你看,这里翘起来了。”

巴尔没好气道:“谁叫你总是喜欢侧睡。”

王小明懊恼道:“我刚才一定给人类丢脸了。”会议室里的都是血族的长老啊。那效果就好像一个缺牙没补的血族跑到联合国大会上高调亮相。

巴尔见王小明的脸囧到不能再囧,安慰道:“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王小明可怜巴巴地抬起头。

“下次丢的就是血族的脸。”所以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血族是不会宣扬出去的——最多内部流传。

王小明:“…”

门松动了下,颤巍巍地朝里拉开。

王小明好奇地往里伸脑袋,却把巴尔一把抓住拉进怀里。

“我很好奇该隐大人的样子。”他小声嘀咕。

巴尔道:“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两颗獠牙,不是吃素的。”

王小明道:“因为很爱树,所以连带爱护植物?”

巴尔:“…”

“不,因为我是靠吸收土壤的养分生存的。”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响起。

王小明愣住,半天才轻声道:“该隐大人?”

“请进。”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笑意。

第104章 该隐(中)

门又敞开了些。

壁灯亮起,是一间二十几平方米的会客室。里面放着两把半圆弧的沙发和一张圆形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托盘的杯具。对面还有一道门,漆黑发亮。

“请坐。”

巴尔站在原地未动,“你既然早就醒了,那么应该很清楚我们来的目的。”

“看来下次我不能睡得这么久。不然世界变化太快,我会跟不上节奏。”该隐声音里的笑意越来越浓,“谁能想象一向有毁灭天使之称的巴尔来血族界竟然会是用偷偷摸摸的方式呢?”

巴尔的脸刷得阴沉下来,“我很乐意补上我本来的方式。”

“今天不行。”该隐婉拒,“我睡得太久了,要给我点时间伸展筋骨,活络血脉。”

“随时恭候。”巴尔冷哼。

“哦。那么你带着一个人类千里迢迢跑到血夜山就是为了找我打架?”该隐道。

巴尔磨牙道:“在一旁偷窥了这么久的你应该很清楚吧?如果我没有猜错,幻灭森林应该是你的梦境。”

“不完全是。”该隐纠正道,“应该说是我用意识在森林原本的基础上创造出了幻境,而我沉溺其中。”

巴尔冷哼一声,道:“将猪变成三不像就是你沉溺的乐趣?”

“既然是幻灭森林,我当然要制造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该隐显然对自己的这项杰作感到很满意。

巴尔道:“然后等他们知道真相后幻灭。”

该隐道:“让他们幻灭的不是你吗?是你用领域将他们移出了幻灭森林。”

巴尔咬牙道:“那是因为你那该死的规则!”

“淘汰和认同吗?”该隐的话里带着丝难以掩饰的自豪和愉悦,“森林的规则是弱肉强食,选拔也是一样。我觉得这样很好很公平。至于森林的认同…既然是在幻灭森林,那么当然要尽可能地利用这项地理优势。”

王小明突然好奇道:“如果巴尔没有将其他选手移出幻灭森林,那么我们会不会成为不被认同的那两个人被淘汰出局?”

“不会。因为在你们动手之前,乔梵尼和雷伏诺两家的小朋友已经被其他小朋友淘汰出去了。”该隐一点都没有被不高兴的意思。事实上,他对这样的良性竞争一直报以赞赏的态度——至于这个良性到底有多良性,那么只有天知道了。

王小明愣了下,“啊?”乔梵尼和雷伏诺不就是蜜雪儿和安迪?

“不过,”该隐顿了顿,又道,“如果最后剩下的人数是十二个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巴尔只能用他的方式进血夜山了。”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收到森林的认同。

巴尔皱眉道:“为什么?”他连狼都忍住没杀。

“因为,你们破坏了森林法则。”

“森林法则?”王小明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只可爱地会猫叫的老虎。

果然,该隐道:“老虎怎么能够会狗叫和狼叫呢?”

王小明觉得自己的预感很正确,“可是它一开始就会猫叫了。”

“唔。所以那个罪魁祸首也没有过关。”

巴尔没好气道:“会猫叫的老虎和三不像的猪有什么差别?”

“差别就是,”该隐施施然道,“老虎是考题,而猪是创意。”

王小明:“…”

巴尔沉默了须臾,突然道:“其实对你来说,那棵不是桃树,而是一棵长着禁果的树吧?”

这句话就好像一个时间控制器,一下子将时间定在了某个点上。

万物俱寂。

“…”该隐没有回答。

王小明紧张地控制着自己呼吸,就怕呼气吸气太大声,破坏了眼前的宁静。

过了半晌,响起的依旧是巴尔的声音,“如果亚当和夏娃没有偷吃禁果的话,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有一个叫该隐的,无论是人还是血族。”

“也不会有亚伯。”该隐幽幽道。

亚当?夏娃?

这两位他听说过,但是…

亚伯?

王小明被陡然转变的话题弄得懵懵懂懂的一头雾水,完全跟不上他们说话的内容。

巴尔撇了撇嘴巴。以他的性格而言,话说到刚才这个份上已经是极限。至于对方要听不听,那就是他的事情。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意,那么答案呢?”他做好随手捋袖子解决问题的准备。

“唔。我想亲耳听你说出来。”该隐的声音又恢复成原先的开朗。

巴尔眼睛微微眯起,但冷光依然从眼缝里闪烁着。

该隐道:“这种机会,也许一亿年才一次。不能随便浪费。”

王小明站在巴尔身边,感到一股森寒的冷气正无声无息地铺开,连忙道:“是我想请你帮忙。”

该隐十分亲和地回答道:“哦?说来听听。”

王小明鼓起勇气道:“我想请你让我变成血族。”

该隐不置可否,“理由呢?”

“我想和巴尔永远在一起。”他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

巴尔嘴角微扬。

“这个理想听起来,好像不太吸引人。”该隐抢在巴尔发作前道,“不过,我向来乐于帮助人类。如果你能回答出我的三个问题,我就帮你。”

王小明认真道:“你问吧。”

“既然你说想和巴尔永远在一起,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永远有多远?”

王小明愣了下,“永远有多远?”如果现在有台电脑,他可以用百度搜索出一大堆,但是一下子回答就有点…

该隐补充道:“我不接受敷衍或是煽情的答案。我要具体形象的。”

巴尔道:“缩头缩脑地躲在暗处,很具体形象吗?”

该隐将这句话自动过滤。

王小明低头,两只脚的脚尖又开始不停地互相磨蹭着。大概停顿了三四分钟,他突然抬头道:“和一除以三的商一样远。”

“一除以三的商?”

王小明好心地解释道:“就是无限循环小数。”

该隐:“…”他当然知道那是无限循环小数,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回答。

“第二个问题。”他道,“当你拥有永恒的生命,你会用来它来做什么?唔,巴尔,你也一起回答吧。”

巴尔冷笑道:“幼稚是一种病。”

该隐很快回答道:“固执也是。”

作为现场唯一一个好学生,王小明答题很认真,“我会高高兴兴地努力过每一天。”

“努力过每一天?可是那是无限循环小数,你可能每天都会过着一样的生活做着一样的事情。”

王小明悄悄地看了眼巴尔,小声道:“如果真的每天都能和巴尔在一起,那么无限循环小数等于无限幸福天数。我很乐意。”

“无限循环小数等于无限幸福天数?”该隐将他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你的答案呢?巴尔?”

“反正我不会用来睡觉和逃避。”巴尔冷冷道。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王小明接受我的初拥,那么他就会成为我的孩子,血族第二代。巴尔,即便这样你也愿意?”该隐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挑衅。

巴尔却似完全没有受影响,淡然道:“原来睡觉睡太多是会退化智商的。”他都已经站在这里了,还问什么愿意不愿意?

“…那么,进来吧。”黑色的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旋转往下的通道。两旁的油灯已经亮起,一跳一跳地闪烁着。

巴尔往前踏了一步。

“血族的初拥仪式向来谢绝参观。”该隐道。

王小明心里害怕得要命。他现在的心情和上手术台没有区别。不过他还是拉住巴尔的手,坚定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巴尔皱了皱眉头。

关于该隐的传闻很少,仅有的几样都是围绕着睡觉这个主题。他曾见过米迦勒案头上关于血族的资料。其中关于该隐的只有三张,关于莱斯利的却有三千多张。所以他也很难分辨该隐这次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很快会回来的。”王小明再三保证,然后忐忑地顺着地道往下走。

黑色的门重重地关上,将王小明和巴尔阻隔在两个世界。

巴尔烦躁地在沙发上坐下,手指朝杯具一指。杯子晃晃悠悠地升起,飘浮在半空。

然后——

巴尔手指一移,杯子争先恐后地撞在墙壁上,摔成碎片。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分外的慢。

尤其是你根本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在这期间,巴尔有无数次打开门往下冲的冲动,但是都因为想起项文杰这个半成品而硬生生地忍住了。已经忍了这么久,如果在最后关头出事…那就真的太呕了!

即便如此,煎熬如慢火一般炖煮着巴尔的心。尤其是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该隐凑近王小明颈项的画面——

“该死!”他手猛然一挥。

整个茶几迫不及待地撞在门上——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