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喜欢,黎帕决定,去地狱找别西卜的时候,一定把艾斯带上。

快中午的时候,董宏宇突然打电话过来,惊慌地问:“老师说,有记者来学校找我,我该怎么办?”别看他分家时威风凛凛,到底才是个十六岁的男孩。和董立国针锋相对是一回事,突然间接触社会又是另一回事。

阿斯蒙蒂斯并不懂他的雏鸟心态:“你想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既想把他和后妈这些年欺负我的事情报导出去,又怕说出去以后,被人指指点点……你觉得呢?”

“随你吧。”

董宏宇沉默了会儿,小声说:“我们食堂的饭菜很好吃,你要不要来尝尝啊?”

正在处理食材的黎帕耳朵一动,捧着早上买回来的排骨,笑眯眯地看着阿斯蒙蒂斯:“你喜欢什么味道的排骨?糖醋还是椒盐?”他故意放大音量,董宏宇也听得一清二楚。

董宏宇立刻说:“我去找老师请假!我中午来你家吃饭!”

黎帕:“……”

阿斯蒙蒂斯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刚放下手机,就看黎帕把排骨放回了冰箱,理由是:“突然想起今天是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我们吃素吧。”

第15章 掉马(下)

青菜、香菇、胡萝卜,山药、茭白、莴笋叶,这是黎帕今天准备的食材。

阿斯蒙蒂斯闲着没事,在厨房里逛了一圈,不动声色地看着清一色的蔬菜,只在途径冰箱时,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我想起一件旧事。”

正在切菜的黎帕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事?”

阿斯蒙蒂斯说:“很久以前,亚当和夏娃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叫该隐,一个叫亚伯。该隐种地,亚伯牧羊。该隐进献给神的是蔬菜米粮,亚伯献上了羊肉皮毛,后来……”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黎帕放下菜刀,打开冰箱,把排骨取出来,“现在解冻完全来得及。”

阿斯蒙蒂斯满意地点头,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

黎帕看看墙上的脑中,又看看排骨,手掌慢慢地浮现出金色的光环。光环绕着排骨,一圈又一圈地打转。半晌,他把排骨往水槽里一丢,自言自语道:“原来光不能解冻啊。”

门铃响起。

阿斯蒙蒂斯低头看手表,代表灭世者的指针依旧漫无目的地乱转着,来的不是董宏宇。他继续低头玩游戏。

黎帕的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起身去开门。

门外,董宏宇捧上水果篮,笑眯眯地说:“好久不见,打扰了。”

黎帕微笑:“的确……”

话没说完,阿斯蒙蒂斯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出现在董宏宇面前。

……打扰。

董宏宇没看出黎帕双眸中赤裸裸的“不欢迎”,自顾自地说:“我买了芒果和葡萄,可以做饭后水果。”阿斯蒙蒂斯不语,只是抬起手,缓缓搭在他的肩膀上,黎帕眉毛一扬,看向董宏宇的目光越发犀利。

董宏宇笑容僵住了,紧张地缩了缩肩膀:“怎么了?”

手表上的指针依旧疯狂地旋转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更不用说亮起象征“灭世者”的绿灯。阿斯蒙蒂斯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结果依旧一样。

董宏宇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吓得差点哭出来:“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阿斯蒙蒂斯喃喃道:“你不想毁灭这个世界了吗?”

董宏宇哭丧着脸:“有大佬你在,我怎么敢想毁灭世界?不对,我从来没想过要毁灭世界啊!”就算在绑架之后,他心里也只想报复渣爸和后妈,毁灭世界这么中二的事,没有一定的超能力,谁敢乱想?

两人在门口的谈话实在耸人听闻,黎帕让开路,总算把董宏宇请进了家门。

董宏宇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源头是客厅茶几上的香薰蜡烛。烛光照着被拉起的碎花窗帘,形成一方温馨的小天地。

目光扫到餐桌,一眼看到正中间明晃晃的一对银色烛台,烛台两边摆着两副餐具,摆放很讲究,餐巾还折了花,仿佛一家独具匠心的私家菜馆。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

这分明是……

传说中,为情侣开了现实美颜滤镜的烛光晚餐吧!

董宏宇的脑子一下子混乱了。

这才几天,托尼就成功被俘虏了吗?自己是不是晚了一步?啊,不对!自己为什么要觉得晚了一步?虽然对不起托尼,但自己明明应该庆幸逃过一劫才对。啊,不对!能被称为色欲魔王的大佬,难道会满足于一个男宠吗?自己果然还是逃不过魔爪吧!说什么一起吃午餐……午餐之后就是午觉啊!

三人分不了两份餐具,却可以分享一张床啊。

他越想越崩溃,脑洞不断扩张,几乎吞噬一切理智。

这时候,阿斯蒙蒂斯的手又搭了过来,董宏宇猛地往前一跳,顺手戴上了运动衫上的连体帽,还将帽绳拉到最紧,把整张脸掐成馒头,露出嘟嘟嘴,脱口道:“太快了吧,饭还没吃呢?”

致力于打造两人世界,消灭小三的黎帕适时地说:“你很饿吗?那我给你炒个蛋炒饭,你就将就将吧?”

董宏宇急忙道:“不,不将就,我好歹也是个富二代,吃喝很讲究的,你怎么麻烦怎么来,我等得起!”

黎帕:“……”

脚下的地砖突然裂了几道缝。

阿斯蒙蒂斯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眉眼之间无声的硝烟,董宏宇坐下后,让他从昨晚分别之后,到今天见面之前的所有事情,巨细无遗地讲述一遍。

董宏宇目瞪口呆。不是还没有发生实质关系么?管得这么严?

不过他巴不得拖延时间,顺水推舟地掰碎了自己这两个半天的经历,一点一点地细细道来,连室友晚上放了几个屁,每个屁引起了什么反响,都形容得惟妙惟肖。

等他说完,黎帕已经不得不炸上了排骨。当香味从厨房满溢出来,董宏宇感觉到了饿以及……理智。看阿斯蒙蒂斯听故事时认真的表情,他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你为什么觉得我想毁灭世界啊?是不是谁预言了我要毁灭世界,你才找到我的妈妈,希望她劝说我……”董宏宇摇摇头,“不对,这样的话,你应该把我妈妈带来。”

阿斯蒙蒂斯回过神,下逐客令:“没事了,你回去吧。其他改天再说。”

“……”董宏宇看看厨房,看看他,“不是,我今天不是来吃午饭的吗?”

阿斯蒙蒂斯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半多了:“过时间了。”

“???”

董宏宇第一次遇到客人准时赴约,却因为主人家误时,而直接取消邀约的事情。他饥肠辘辘地站起来,临走时,目光再度依依不舍地望了眼厨房的门,希冀着同伴托尼能热情地端着饭菜出来。

然而,直到排骨的香气被大门无情而彻底隔绝,奇迹也没有发生。

早知道,不如吃碗蛋炒饭。

确认第三者离开后,厨房的门终于打开了。黎帕热情地端着饭菜出来。热腾腾的椒盐排骨用诱人的香气,勾引着人们的馋虫。

阿斯蒙蒂斯却抵住了诱惑:“我先出去一趟,你自己吃。”眼见胜利在望,眼见前程茫茫,遭遇大起大落的阿斯蒙蒂斯内心正受煎熬,磨灭了对美食的好奇。

黎帕问:“和灭世预言有关吗?”

黎帕使用托尼的身份时,就主动暗示过自己是来帮忙的,但直到身份被揭破,都没有挑明。

这是正式的第一次。

天使与堕天使合作并非没有先例。而且,就别西卜的描述来看,天堂与地狱对灭世预言的看法与立场基本一致,的确可以互助。阿斯蒙蒂斯承认:“董宏宇是我找到的灭世者,直到昨天晚上还是,但今天,灭世者指针就不再对他产生反应了。”他又想道:别西卜曾经提起过的、之前的五个灭世者真的是死了吗?会不会发生了和董宏宇一样的事情?

“可能是指针坏了,也可能是身份发生了转移。”黎帕用两句话稳住了他的情绪,才说:“先不急。我们坐下来好好分析一下。如果是身份转移,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寻。”顿了顿,又补充说,“转变不一定是即时性的,也可能潜伏了一段时间,光分析一段时间内的,并不足以证实什么。”

他的声音很不响,却有种独特的力量,让人信服。

阿斯蒙蒂斯刚刚处于震惊之后的冲动期,急于挽回损失,但是经过黎帕的语言缓冲,很快平静下来,自发地在餐桌边坐下。

排骨炸得很香,阿斯蒙蒂斯一口一根,吃得满足。

相较之下,黎帕吃饭的样子就优雅多了,事实上,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微笑和凝望,等阿斯蒙蒂斯吃得差不多了,才象征性地夹了几筷。

吃饱之后,阿斯蒙蒂斯心情终于好转。来之前,别西卜透露过有b计划,就算自己失败,地狱也有后手,压力不必太大。

黎帕倒了红酒、牛奶和汽水,都推到他面前,任其选择。

阿斯蒙蒂斯犹豫了下,选了汽水。

清甜的味道冲淡了嘴巴里残留的排骨香,有了种可以再吃一块蛋糕的错觉。

……

黎帕从冰箱里取出了事先准备的红丝绒蛋糕。

第16章 交集(上)

蛋糕口感极好,疏松香甜,入口即化,阿斯蒙蒂斯一口气吃了半个,不好意思地停下来,用小眼神瞅瞅黎帕,仿佛在问要不要。黎帕难得没有客气,直接将剩下的蛋糕拉到面前,几口吃完了。

阿斯蒙蒂斯含着叉子,看着最后一点消失在对方口中,突然反应过来,两人……

好像共用了一份蛋糕。

记得黎帕还是托尼的时候,说过他正失业,资金紧张,原来不是借口,看看现在,连两个蛋糕都买不起,联想之前他总想将排骨藏到冰箱的举动,他深深为明天的伙食担忧。

为了生活质量,阿斯蒙蒂斯隐晦地问:“你去商店里买食材的时候,可以用微信付账吗?”

黎帕不明所以:“可以。”

“下次我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分担伙食费。”

黎帕:“……”美食果然能带来好运气!

对于天降之喜,他一向受之坦然,丝毫没有提醒对方“分担伙食费可以发红包,也可以微信转账”的意思,而是飞快地敲定了时间。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立下契约——算了,如果艾斯真的想违约,还得反过头来想怎么销毁自己的契约书。

这一连串的情绪,他从未掩饰,奈何对方像个绝缘体,每每能恰到好处地回避开他热烈追逐的眼神。

“灭世者的事,也许我能提供一点线索。”

黎帕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如你所知,董宏宇是第六位灭世者。之前的五位,分别是年老的中国工程师、奥数竞赛的美国冠军少年、年轻的英国女贵族、中国职业技术学院的中年教师,以及一位老年的瑞士银行家。至今为止,除了女贵族,余下的四人都过世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工程师死于酒精中毒,冠军少年死于车祸,中年教师发生心肌梗死,老年银行家是因为常年疾病缠身,无法忍受痛苦,选择了安乐死。他们死亡前后,一直受到天堂与地狱双重监控,确定没有受到任何的人为干预。”就是说,都是自己死的。

阿斯蒙蒂斯目瞪口呆。

为什么灭世者比普通的人类更加脆弱?

靠他们毁灭九界真的靠谱吗?

……

反过来想:假设灭世者有意识,它或许发现了这群人类不靠谱,所以才离开?

阿斯蒙蒂斯又问:“唯一幸存的女青年又是为了什么成为了前任灭世者?”

黎帕无奈地叹气:“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我调查过五个灭世者的家庭关系、社交背景和生活经历,彼此毫无交集,没有加入同一个组织,互相之间没有共同接触过的人,甚至没有登录过同一个网站或app。工程师和教师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国家,却从未抵达过对方的城市。他们就像是随机抽取出来的。”

阿斯蒙蒂斯推测道:“有没有可能……灭世者是一种意识体,能够附身人类?”

“经过天堂与地狱多位专家的鉴定,目前认为灭世者身上没有出现过其他的意识体。”黎帕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如果有,那一定超出了天堂与地狱认知的范畴。”

阿斯蒙蒂斯反问:“这不更符合灭世者的特征吗?”

连神都无能为力。

黎帕说:“假设如此,但被附身的人类要如何毁灭世界呢?”

阿斯蒙蒂斯被问住了,闷闷不乐地托住腮帮,对着吃空的排骨盘子发呆。

这样的艾斯可爱得让人心疼,恨不能再做一盘椒盐排骨。黎帕干脆这么问了:“晚上想吃点什么?还想吃椒盐排骨吗?或者换换口味,做糖醋排骨?”

阿斯蒙蒂斯抓住了一点想法,正在成形,被他一句话给打破了,不由皱了皱眉:“天使……不能认真的做任务吗?”

黎帕很无辜:“我刚刚才认真地分析过。”

阿斯蒙蒂斯摇头:“你这样不行的。”

有人会生气。

“他”做事一向认真,最讨厌这种浑水摸鱼的行为。

但,那个“他”是谁呢?

阿斯蒙蒂斯的后背缓缓靠到椅背上,仰起头,承受又一波袭来的头痛。但这次,他早有准备,在疼痛的同时,死死地保持着理智,拼命地辨认着脑海里骤然冒出的乱糟糟图像。

一串英文挣扎着想要冲出来……

“拉……”

仿佛谁在脑海安装了定时炸弹,出声的刹那,开关开启,所有的图案与线索都炸成了花白。

他侧身倒了下去,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黎帕担忧地抹去他额头的冷汗,手指在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按摩,想减轻他的痛苦,但收效甚微,阿斯蒙蒂斯这次发作得尤其严重,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已经躺在沙发上了,头枕着黎帕的大腿,脑袋被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

……

阿斯蒙蒂斯一下子坐起来。

黎帕神色自然地问:“好点了吗?”

被人抚摸脑袋的温柔触感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了。

堕落之后,亲近的朋友只有暴怒魔王阿巴顿——从罪名可知,他并不是个会温柔抚摸脑袋的人。

阿斯蒙蒂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呆呆地沉思了会儿,才端正坐姿,对他说:“谢谢。”

黎帕正暗戳戳地回味着手指残留的触感,表面依旧人模人样的:“应该的。作为共事的伙伴,我认为你不能放任自己继续疼痛下去,要尽快找到原因。”

阿斯蒙蒂斯摇头:“我还有任务。”

“身体更要紧。”

阿斯蒙蒂斯抿了抿嘴唇,不想说又不得不说:“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我想做好。”尽管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但是,自从来到了人界,尤其是这座城市以后,内心总有个坚定有力的声音在说,要认真完成每项任务。

黎帕语塞。他眼巴巴地看着阿斯蒙蒂斯走向房间:“你去哪儿?”

“我要找个地方,安静地想一想。”

“……其实,我还有个想法。”黎帕站起来,态度跟着严肃起来,“之前对灭世者的分析,都建立在我们是旁观者的角度。如果把他们聚在一起,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阿斯蒙蒂斯停下脚步,转过头,认真思考他的提议:“聚在一起?”

“比如已知的灭世者,英国女贵族和董宏宇。”

阿斯蒙蒂斯终于知道自己脑袋里一闪而逝的灵光是什么了:“而且,现在一定出现了一位新的灭世者。外面的世界找不到共同点,我们可以探寻他们的内心世界。”

黎帕轻声地自言自语:“但我并不想你离别人的内心太近。”

阿斯蒙蒂斯:“……”

不好意思,这个距离……真的能听见。

为免他做出更多令人尴尬的事,阿斯蒙蒂斯将“劫持”贵族女青年的任务交给了他。

“你也可以拒绝。”他非常民主地说。

但,灵魂早已失去了民主和自由,心甘情愿被俘虏的黎帕当然不会拒绝,不但不拒绝,走之前还贴心地订好了晚上的外卖。

阿斯蒙蒂斯并不能保证自己晚上赶得回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现任的灭世者。令人绝望的是,他离开公寓,才想起……人界其实很大。

……那就没必要错过晚餐了。

他搜寻区域暂时限定在附近几座城市。

临近傍晚,一无所获的阿斯蒙蒂斯从城北绕回来,一直疯狂转圈的灭世者指针突然卡住,过了会儿,坚定地指向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大楼。

它还非常眼熟。

大楼里,有人正为自己的命运,努力拼搏。憋尿事件以后,应龙山的牌运就像憋住了,怎么打都输。为了解封自己的运气,他请教了本地知名的风水师,得到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建言。当下就约齐当天的牌搭子,在小会议室里开了一局。

说不上是心理作用还是风水作用,总之从第一圈起,他的两只手就像开了光,想啥摸啥,眼见着打掉六条就能听起清一色,他来不及兴奋,牌友们又毫无预警但似曾相识地……凭空消失了。

他叹了口气,放下六条,郁闷地看着出现在对桌的俊秀男子:“就不能等我糊了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