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好痛,啊…”那个字疼得全身蜷缩成一团,双膝顶在自己的肚子上,后脑勺不受遏制的一下下磕在平滑的青石板上,意图减轻腹中的疼痛。

另一人见状,手上抓着的半块糕点,颤抖着,差点掉落到地上。

清音惊得,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杏目圆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将最后一块糕点塞入口中,边上的女子艰难咀嚼,眼眶里面泪花隐动,害怕的神情,竟带着几分道不明的羡慕。

“孩子,孩子…”地上的人,疼,心更疼,她一遍遍的换着,豆大的汗珠将全身都浸湿了,双腿不断的乱蹭着。

“哼…”妖妃猛的一掌击在石桌上,“居然还有人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下药。”

她朱唇紧抿,纤细的手腕撑在冰冷的桌面上,脸部,划过熟悉的狠戾,细长的眸子泛出冷意,却丝毫不在意地上躺着的女子。

清音被叶丫头拦着,身后,还后墨雪紧紧地拽着她的衣摆,不让她上前一步。

“妖妃,您快找御医来啊,她会没命的!”血渍,已经下来了,顺着她嫩芽绿的裤腿,蜿蜒着,留下了脚踝的地方,慢慢的,在那血色的绣花鞋上齐聚…

她疼,身子滚到哪,那猩红就跟到哪,背后,身前,早就涂满了血迹,脏污不堪的手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小腹,伴着一声凄烈至极的惨叫声,清音知道,某样东西,已经下来了。

已经,从她体内被剥除了。

那女子双手五指紧蜷着,身子因那一下而猛地僵直,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眸光涣散,嘴唇都咬破了,顺着嘴角,和着汗水,一起流了下来。

流尽的,应该还有那苦涩不堪的泪水吧。

“来人,” 妖妃眉一皱,心口的某处,被狠狠的唤醒,“找御医来,还有,赏银别忘了,下去吧。”

“是,”几个人上前,便拽起女子的肩膀,将她搀扶了起来。

原先死灰般的脸色,在听到赏银几字后,立马强挣扎着定住身子,“谢谢…娘娘,”双腿软的站都站不稳,两手把这边上人的手腕。

终是,以一条命换来了全家人的性命啊。应该,是值了吧…

妖妃那阴鸷的眼神被几抹哀伤给代替,她见边上那女子无恙,便径自坐下身,指了指清音,“今后,你就跟着她吧。”

“是,”那女子福身,便要朝着清音走去。

“不,不要过来,”她排斥万分的连连摆手,方才,若不是有人试酒,那…

清音不敢再想下去,她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笑儿,差一点,差一点点啊,眼中冰凉的酸涩,如今,还要让另一人跟着自己,看着她,替自己尝试…

“不,”她决毅的怎么也不肯答应,“妖妃,奴婢受不的啊…”

那女子,也是怀有身孕,她的心,自己怎么不懂。

“清音,她同你不一样。”妖妃见她拒绝 ,脸色难看的推了那女子一把,“过去啊,愣着做什么?”

“是,是。”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低眉顺目,不敢抬起脑袋半分。

“妖妃,怎么回不一样,她也是母亲啊…”清音拼命想要说服她,却忘了,在不经意间拨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娘娘,那是一条命啊,我们没有这个权利…”

“你给本宫闭嘴,”妖妃甩开袖子,一手撑在边上的桌沿,头微侧,对上刺眼的阳光,“清音,你忘了么?本宫的孩子,还是本宫一手勒死的呢…”

语气,极力的想要表现出平淡,却掩饰不住那眸底的疼裂,尽管藏得很深,毕竟不是善于伪装,她仰高头颅,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那是冥帝的孩子,是妖孽,他该死。

清音听闻,嗖的收住口,她上前,想要去抓着妖妃的手,“娘娘…”

“走开…”,手,被狠狠地甩开,人还未站稳,又被妖妃推搡着向殿门口走去,“走,走,你们都走…”

“娘娘,”清音慌忙去抓着她的手腕,死命的紧紧拥住,“对不起,对不起,是奴婢的错…”她怎么忘了,妖妃那样的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啊。

她想推开清音,却被她更用力的拥住,试了几次,便放弃的将两手垂在身侧,“清音,你怎么还是不懂呢,这后宫便是吃人的地方,一个不下心,就被人生吞了去,骨头都不剩啊…”

“姑娘,姑娘,”边上的女子慌忙跪下身,双手紧紧缠上了清音的两腿,她不知道改怎么去称呼,只能死抓着她的腿不放,“您就留下民女吧,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边说,便将钱额磕在了地面上,清音见状,身一弯,便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拉起来,“你快起来啊 ,别磕了…”

妖妃冷眼望着二人,她退后一步,坐到了石凳上,“清音,人同人,生来便是不同的…”

清音被她再度抱住了腿,动弹不得,“为什么,他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万一同方才那人一样,你…”

“姑娘,那女子浸满泪渍的脸,崇拜的仰视着清音,卑微而可怜的双手,怎么也不肯松开,”民女也是母亲,可是…民女,“她哽了一下,简单的发髻因为干脆用力的磕头而散了下来,“民女也是没有办法啊,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了,民女已经将自己最小的孩子都卖了,与其那样,还不如以一命,换上一家子的命呢。”

清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方才那名女子被拖出去时,她会有那样那个的神情,凄凉,却又夹带着一丝羡慕。

那样的赏赐,说不定,便是穷苦人家一辈子的活命了,第一次,清音意识到了饿,命的贵贱。

她难受的望着地上的女子,双手抓着她的手腕,眼里,随之酸涩,“你快起来吧。”

“姑娘答应了?”只见她一脸欣喜,一手托着小腹,站了起来。

望着女子手上的动作,清音忙的转过身去,拭尽眼角的泪渍。

“好了,”妖妃拉着清音便让她坐下,“这个世界便是如此,有时候,你越要让它光明,实则,只能将它推入更深的黑暗中。”

就像,那两名女子一样。

妖妃将那酒,连带着一盘糕点,推到她面前,清音食不知味的咬了一口,便再也咽不下去了。坐了会,便回去了。

那女子战战兢兢的跟在几个人身后,清音站住脚,想让她不要那么拘束,话还未说出口,便见她脑袋垂至乐胸口,双手紧张的绞着衣角。

她一声轻叹,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看着满桌子的膳食,清音还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她起身,望向殿外,犹豫着,是否该去冥帝的寝殿。

叶丫头学着样,先用银针试探,一旁的女子刚要端起碗,便被清音给止住了。

“不用了,我不饿,”她接过碗,对这一旁的叶丫头吩咐道,“准备些银子,明天便送她出宫吧。”

“可是…”叶丫头收回银针,白天在圣心殿的事,让她心有余悸。

“如果,真要为了笑儿赔上另一条命,我会一辈子不安的…”她小手落在腹部,“只不过为了能让我尝上一口酒,便要了一条命,叶丫头,你又让我心何以堪呢?”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孩子逝去之时,她的肚子像是有了感应,狠狠地,抽了一下。

“姑娘…”那女子来到她身后,欲要跪下,便被清音给扶住,“你不用下跪,如果,生来不能平等,那我,愿意给你这个平等…”

她的视线落在对方的小腹上,孩子,应该同父母一起,就像她和笑儿…犹豫的心,再度坚定,她说好了,陪着冥帝。

收回身子,清音顾不上用膳,便要跨出大殿。

第一百一十章燿死

百花节,庭院萧条,一脚踩过枯黄暗叶,清音顿足,这春日里,怎奈残枝折断,平添哀凉。

一跨出自己的寝殿,外面便是热闹非凡,争相往来的人群,那系在枝干上的大红丝带,喧宾夺主的在暗夜傲视。

清音眼见着福公公守在外殿,心里便咯噔一下,她走上前去,远远的,见内殿中,灯火通明。

“福公公,皇上在里面么?”

“在…”福公公望向里侧,“皇上今日招寝的,是百花娘娘。”

清音藏在袖中的小手,不自觉的背到了身后,“我知道…,福公公,可以让我进去吗?”

以往,福公公守殿,都是直接守在冥帝的内殿外,清音似是觉察出了某种不安,她视线穿过园子,落在了豪奢的殿门之上。

忽地,有身影闪了一下,(懒十三)她睁大眼望去,只见窗格之上,显现出两抹交缠的身影,明显而炽热,一人的手掌,穿过另一人的发丝,女子的娇吟声,隔着沉重的殿门,直直的刺了过来。

“音姑娘,您还是请回吧,皇上已经下了令,今后,您已经没有来得必要了,”福公公叹了口气,还是残忍的说了出来,“身子重要啊,您回去吧。”

清音动作迟缓,她略有呆滞的将视线收回,落在福公公的脸上,“福公公…你说皇上他是怎么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冥帝会有这样的一天,猝不及防的,却又让她在一天中接受,根本就没有一点去反应的时间。

“音姑娘,别问了,知道的太多,也改变不了什么,您还是快些回去吧,不要再过来了…”福公公为难的站在原地,清音转身,她不然的拾起裙摆,随着石阶,动身走了下去。

什么时候开始,那女子坚定而温暖的背影,落在月色的地面上,是如此寂寥了?

福公公心有不舍,他见清音走远,这才跨向内殿,默默的守在边上。

曲终人散,百花落。

清音自顾回到寝殿,将几人遣下后,便一个人静静的窝在了榻上。

夜…彻底黑了下来。

御花园内,早就没了旁人的身影,高挂在半空中的圆盘,忽地闪了一下,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来到一座假山后台,单膝下跪,“属下参见皇尊。”

过了许久,才听那人语气淡漠的吐出几字,“起来吧。”

“谢皇尊,”右护法身子一动,便站了起来。

“左护法的招供已让冥恤找到了黑暗王朝的所在地,明日,便是出师之日,王朝内兜准备好了么?”冥帝跨出一步,将侧脸自假山后隐了出来。

“回皇尊,一切早便准备妥当,这皇榜都张贴了快一个月了,看来,血妃还是无动于衷。

冥帝阴冷的勾起唇角,微眯的眸子内,寒彻冻骨,若一个不够,那朕便赔上两个、三个,看是你的耐性组,还是朕的手腕狠。

他步子轻缓的踩在绿荫的草地上,脚下,传来细微的沙沙声,“你先回去吧,明日…本尊等着你的消息。”

“是,属下定当拼尽全力,请皇尊放心”,右护法退后两步,跪地,“属下告退。”

一脸的决意,满面的服从,在见到冥帝摆手的动作后,便一跃,出了皇宫。

身影,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冥帝望了身侧一眼,一手折下那花枝拿在手中把玩。他心不在焉的瞅着远处,明黄色的袍角飞扬,落在枝干交错的花丛中,薄凉的唇,抿成毫无温度的弧线,手腕翻转,将那株花凑到自己鼻翼前轻嗅。

他无心观赏,站了会,便径自回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落在了老远,一处的假山旁,才隐现出一名男子,只见他一手抱着假山,神情淡漠,紫色的衣角寂然飞舞,失神凝望着远处。

清音蜷着身子,坐久了,便乏了。她靠在床架上,整个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披散下来的发将她整张小脸埋了进去。

许是梦到了什么,秀眉一扬,不出一会便再度平复。

殿门‘吱’的一下,隙开一道缝,随着男子一脚的跨入,漆黑的屋子中,瞬时闪了一下,冥帝反身将门掩上,轻柔的步子踩了过去。

他将手上的花摆在枕边,颀长的身子坐在榻前,出神的望着清音的睡颜。

她太累了,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异样,一边脸颊枕着双手,将那白皙的小脸压上指印,冥帝缓缓的伸出手去,轻抱起,让她安稳的躺了下来。

坐久了,双腿突得放直,她只觉脚心传来一阵麻意,腿像是要抽筋般的难受。

冥帝忙的上塌,双手将她的小脚拉入自己怀里,一手,按着她的脚背,另一手,在她脚心中轻轻揉搓着,原先的不适感慢慢消散,清音将脑袋在绣枕上摩挲着,再度沉沉睡去。

见她一脸安详,冥帝那紧抿的唇角这才慢慢展开,他俯下身,薄唇,深印上了她的额头。

双手撑在清音的两侧,见她没有丝毫的反应,这才将脑袋下移,轻轻枕在了她的小腹上。

那里,安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笑儿,应该也是睡着了吧。

清音在朦胧间,只觉着小腹上传来异样的压迫感,她不安的身子一动,便醒了过来。

抬眸望去,只看见了满屋子窒闷的黑暗,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安心的翻了个身。白天的事,对她触动太大了,她更加小心的不敢压着肚子里面的孩子,满心呵护。

睡了没多久,天便亮了…

她两手伸到被子外面,深深地呼上一口气,脑袋转向边上,便看见了那一株红花。

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清音双眼睁的老大,伸出手去将它拿到了自己跟前。她的床上,怎么会有这种花呢?

枝干上,还在吐着嫩芽。

她双眼一酸,便将整个身子埋入了锦被中。

脑中有了猜想,却不敢说出口,那么的矛盾…

“清音,清音…”叶丫头敲门,走了进来,“听说,今日是绪王爷出征之日呢。”

被中的脑袋猛的探出,她小手掀开一角,便下了榻。

“是攻打黑暗王朝吧?”那么快,清音一边穿着衣衫,一边瞅向外头。她得去冥燿那里,说不定这会正在闹脾气呢。

梳洗好之后,清音便急急忙忙地往外跨去,叶丫头寄墨雪脚步跟得慢了,被甩在身后老远。

还未到他的寝宫,中途便遇上了同自己一样着急赶的冥燿。清音顿住脚,“燿…”

冥燿并未睬她,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便火急火燎的朝前赶去。

清音见他那样,心里便陡的生出不安,她紧随其上,小跑着喊着前面人的名字,“燿…燿…等等我。”

一路上,丫鬟太监们不少,她掩了下嘴角,便改口再度唤道,“燿王爷,(懒十三)燿王爷…”

叶丫头同墨雪不明所以,只得折了方向跟在清音后头。

眼看着,冥燿走上了城楼,那些侍卫欲要阻拦,被他一一给推开。清音从未见过这样的冥燿,仿佛差一步,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般。

心,越渐不安了…

“站住…不能上去”,侍卫手上紧握着兵器,伸出另一手去阻拦。

“燿王爷…您怎么了?”好不容易赶上,清音气喘吁吁的站在冥燿身侧,一手拉住他的袖子,“这是城楼,我们快些回去吧。”

冥燿睨视着身侧的侍卫,清音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刚要说话,便被他此事的眼神给震撼住了。眸子,极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冥燿顾不上那么多,只见他一手猛的推开侍卫,便大步的跨上前去。清音被他的袖子甩开,好不容易稳住脚跟,便急忙跟了上去。

“你们站住…”那侍卫在身后叫嚣着,要不是朝中忙着出兵,这城楼也不会让他们如此钻了空子。

得到清音登上最高处,只见冥燿双手撑在身前,望向远处。

她气都来不及过一下,便上前在他身侧站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原来,那是冥恤带领的部队,浩浩荡荡正往这边赶。马儿扬起粉尘,却依旧遮挡不住那军旗上的‘冥’字,大部队踩着有序的步子,像是隆隆的雷声,响彻云霄。

“燿…”清音将手落在他肩上,“恤王爷马上便要进宫了,我们去下面等吧。”

孰知,冥燿听闻,忽地便跳了起来,只见他双手乱挥,紫色阴郁的袖子落至他的臂弯处,从未开过的口,张了一下,便大声喊了出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声音,尖锐而明显的刺入了清音的耳膜,她半天反应不过来,小嘴张得老大。冥燿,居然会讲话。

还来不及雀跃,便被他脸上的神情给吓住了,他到底是怎么了。

无论怎么喊,城下的部队均听不到一字,光是那马蹄声,就将一切都淹没了。

冥燿似是放弃了,他颓废无力的两手张在头顶,缓缓落下。清亮的眸子布上灰蒙,望向清音。

“对不起,清音…是我骗了你。”

她摇了下头,便要上前。

冥燿忙的退后一步,“除了哥哥,没人知道我会讲话…,我…只是不想与人交谈,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用面对,清音,你知道么?你就像是那清谷之音,如水清明,音若天籁。或许,你的到来,真能改变很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