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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定下来,她便去找李氏说。

这会已是日落,李氏正忙着将包子入锅。听她说完后,她却是罕见的没有立刻应下。

“二丫,方才我们说黑炭,你可知这黑炭在西北开采出来,价值几何?”

宜悠两眼一抹黑,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她从来未曾多做关注。

“西北那边,只要当地屯户费工开出来自用,朝廷分文不取。”

“这…”

“但是途径千里到达云州,最贵的时候,此物价比米面。这些年朝廷安定,黑炭价格稍降,一斤麦子可换两斤。”

怎么会这么高?宜悠下意识的问道:“娘,那银炭呢?”

“那娘不清楚,不过娘曾听说,那种表面发光的银炭,价等铜钱。”

“若是烧出来的火带香味的呢?”

李氏点点她的脑袋:“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那些东西,不是咱们这种人家现在可以碰的。”

宜悠仔细合计着,路途遥远所费定不菲,不过稍作迟疑后她便是坚定。

“娘,人生在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女儿觉得,常爷此举甚有先见之明。云州不缺富商巨贾,也不乏识货之人,咱们且尝试下可好?”

李氏看向正房,窗户便的箱笼底压着二百两银票。除此之外,她也攒下些余钱,倒也不是手头拮据。

“二丫,赚钱并不简单,你想好了?”

宜悠点头:“娘,我觉得常爷此人气度不一般。咱们惯常赶集,或是去逛街,你何时见过有如此风度的经商之人?”

见李氏意动,她忙加一把劲:“半载我们娘仨便能攒下如此家底,败了不过当白干这半载。此举若成,明年咱们家便能开起铺子。”

李氏揪紧笼布,咬咬牙吐出一个字:“行。”

宜悠露出舒心的笑容:“娘,那我去同常爷说。”

“这几日你便要及笄,即便在县城没人敢对你下黑手,姑娘家也得注意点。等明后日,我去五谷斋找常爷,顺带着也看看那绣坊。”

“娘,你都知道了?”

刘妈妈尽量缩减着自己的存在感,李氏也没难为她。

“你见天的在外面跑,都不着家,凡事我当然得多去关注一二。”

宜悠摸摸鼻子:“那这事就交给娘了,我去给长生他们绣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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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便在忙碌中过去,宜悠虽已拾起女红,可这两个书囊她格外用心,一时半刻也做不完。

待到天明破晓,她准时起床,打水洗漱将包子入簸箩。

“刘妈妈,今日便由你推到集上去卖。”

被点到名的人,眼中是止不住的雀跃。许是前半生被公婆夫婿闷坏了,如今她做活倒是不嫌累,只是最喜那热闹的市井之地。

“还是碧桃管着收钱。”

分工明确,两人忙应下。碧桃小小的身子,抱着比自己肩膀还宽的钱匣子,眼睛笑成了月弯。她穷怕了,最喜欢听铜钱碰撞的清脆响,还有铜钱入手时那种微凉又略粗粗糙的手感。

嘱咐长生去找穆宇,不要跑出这一坊之地,她便与李氏兵分两路。所局坊口,两人一个左转一个右转。

不多时她便走到县衙跟前,角门妈妈见是她来,刻板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宜悠姑娘可来了,小姐这几日好生想你。”

“我这便去见巧姐。”

熟门熟路的向后院走去,途径垂花门时,她不经意间听到了县丞的声音。

“穆然,你看巧姐那丫头怎么样?”

放慢步子,她听里面熟悉低沉的声音答道:“下官并未多与小姐接触,不过坊间传闻,夫人持家有方,小姐亦是淑女典范。”

宜悠撇撇嘴,巧姐哪是淑女,明明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情态。

“大越不比前朝那般刻板,你虽是朝廷命官,但我虚长你一辈,一向拿你当子侄看待。过几日便是中秋,你们这些小辈也可一道出去。”

“谨遵大人教诲。”

刚想再听下去,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忙移开耳朵,眼中却是如何都掩不住的惊骇。

陈县丞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欲召穆然为东床快婿!

尽量忽略心中的不适,她木然的提着食盒,丢了魂般朝正房走去。

“宜悠来了?”

章氏眉眼间不复以往强势,独女亲事失败带给她的打击,非一般人可以想象。精致的妆容却掩盖不住松弛的肌肤,此刻的她,才真正像一中年妇人。

“见过夫人。”

巧姐从她身侧起来:“对我娘还这么客气作甚,你来得刚好,不然我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宜悠僵硬的站起来:“这是为何?来尝尝我做的千层糕。”

巧姐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掰开一只稍稍发黄的面糕,目露惊奇:“娘,你看这一层层的,虽不到千层,但怎么也够百层了。”

章氏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你别打岔,宜悠刚好来了,巧姐简直愁死人。”

顺着她手拍的方向,宜悠坐上塌,巧姐挨着她坐下,抱着她胳膊藏在她后面。

“这是怎么?”

“我给她另找了一门好姻缘,今天刚跟她起个头,她便跟上刀山下火海似的,一副要死的模样。”

巧姐拉拉她的袖子,咕哝着哀嚎两声:“才过几天,我又不想嫁人。”

“什么才几天,你这么不嫁是想给姜家守节还是怎么着?要我说穆然哪点不好,新上任的云州监军对他看重着那。就是越京城里那一尊大杀神,也得承他当年救命之恩。再说还有宜悠在,她与穆家兄弟熟,有她帮衬着,有我照顾着,你这一辈子肯定顺遂。”

喝口茶,她气不打一处来:“宜悠,你说是不是?”

偷听猜测是一回事,听着别人确认却是另外一回事。巧姐和穆然,一个县丞之女,一个年轻的县尉,文武合璧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怎么心就狠狠的揪起来?

“夫人,这…”

在她斟酌着言语时,巧姐却冒出头:“娘,你干嘛为难宜悠。咱俩都在,你说她是得罪你的好,还是反驳我的好?”

“你还有脸,真真是被你气死。”

巧姐小声咕哝着:“当初也不是我想嫁进姜家。”

一提这个章氏就蔫了:“孽障,千层糕都堵不住你的嘴。”

巧姐从善如流的咬一口,含混不清的说道:“阻…住了,唔,你们…也次。”

分食着千层糕,宜悠趁机将及笄的事说出来。

章氏在女儿亲事上丢了面子,如今亟需一幢大事挽回她的脸面。加上救巧姐之事,原本三分想帮的心思,如今却是变为九成九。

“这丫头要是有你三分稳重,我也能放下心。”

章氏话在责备,语气却一点都不重,宜悠哪不知其疼宠之意。

“中秋更需要点喜气,白天咱们把你这及笄热热闹闹的办了,晚上不用换地方,刚好赏月。”

宜悠听她话中意思,竟是要将及笄礼挪到县衙。两辈子只一次的成人礼,隆重些她定是乐意,可这般麻烦章氏,若因太过繁琐而抹去她那点耐心,可就大为不妥。

“夫人不必如此麻烦,在四合院中多做几个菜便成。”

章氏挑眉:“知道你是懂事的,此事你不用推辞。”

宜悠起身躬腰:“如此,那便多谢夫人。”

巧姐咽下最后一口千层糕,拉起她:“我那有好些首饰,比吴琼阁出的要好看,走,咱们挑挑去。”

章氏揉揉额头:“我且眯一会,你们俩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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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姐的闺房便是正院边上一个小套院,章氏疼女,请人占卜风水后直接在正院抄手游廊处开一拱门,两院就此相连。

这院子宜悠并不是第一次来,可与前几次不同,房中多了许多摆设。

“这对瓷瓶摆在此处,倒是比以前空着要好。”

巧姐摸摸瓶身上的两只耳朵,笑得颇为得意:“这对双耳青花斗彩瓷瓶,是我娘的心爱之物,平常都小心搁在她卧房中。姜家送的那些东西我都看不上,便求着娘换了这些,摆在房内倒是刚刚好。”

宜悠扫了一圈,除却这对瓷瓶,对面还有一只三足小鼎。物件并不多,可摆上后,原本稍显活泼的卧房立刻变得庄重起来。

“都是你布置的?”

“当然,我打小便跟娘学这个。等改天娘放我出去,我也给你去调一下。”

“行,我最不擅长这些,平日穿戴都是紧着省事。”

巧姐颇有所感:“省事好,你不知那些钗鬓华服,看起来倒是美,真穿上能累死人。不过娘也说过,就累那么一会,比前朝女人要裹足的好。”

说着她打开妆奁边一只镂空雕花的箱笼,里面码放着四只小盒子。分别打开,里面便是发钗、耳坠、项链以及手镯。

“这是些散的,用料虽算不上好,但胜在做工精巧,你且先看着。”

而后她又朝外招呼:“翡翠,把我另一只箱笼抬上来。”

“小姐,要大的还是小的。”

“自然是大的那只,快一些。”

翡翠领命退下,不多时两个健壮的老妈妈抬着一只大箱子上来,平稳的放在地上。巧姐三两下将抽屉悉数打开:“这些全是成套的头面,全是从小到大娘给我攒的。”

宜悠简直瞠目结舌,她本以为前世自己那一箱首饰已是足够多。没曾想比起巧姐,她却是小巫见大巫。

“夫人真是持家有方。”

巧姐颇为骄傲:“那是自然,我这些头面虽比不得越京城中圣上的公主,还有王、陈、常等大家族嫡出小姐,但比起其他人,却是丝毫不差。每年过年去云州,除却知州夫人,就数我跟娘吃穿用度出彩,那还是娘让着她。”

宜悠原本是感慨,这下却成了真心拜服。章氏人虽傲,但能活到这般,也足有傲的资本。趁着时常接触,她习得一二也能受用终生。

“不过娘这人千好万好,就一点,不会识男人。你看我爹,再看姜成文,当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娘也是这般,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过,提到穆大哥,你为何会那般抗拒?”

巧姐理所当然的答道:“那是娘找的啊。”

宜悠松一口气,而后又颇觉得可惜:“其实依我看来,穆大哥人却是不错。虽然他带着弟弟,但穆宇却是格外伶俐懂事。”

巧姐将一套套的头面拿出来:“你这般极尽溢美之词,想必对他满意至极?”

满意?宜悠认真的想了想,穆然此人,当真还挑不出什么差错。

“我自幼便与穆大哥相识,自是了解其为人。”

“哦~”巧姐意味深长的笑道:“青梅竹马,五日后便是你及笄之日,过后也该做人家小娘子。不若我去求娘,让她将两桩喜事合在一处?”

“这怎么成,我们是在说你的事。”

“我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数,如今刚退亲,正是风声紧的时候。虽错不在我,但此时出嫁,难免会被人说性子凉薄,我不急那一时半刻。来你试试,这套翡翠头面水头好,你戴上保准好看。”

宜悠被她摆弄着,心绪却是久久不平。

她与穆然!

先前李氏那些被当做耳旁风的话,如今重新回想在她脑海中。穆然人老实,嫁过去无婆母压制,当真是一良配。见惯了前世油嘴滑舌的俊俏公子哥,如今她却是看得清楚。

憨厚之人不一定都像沈福祥那般懦弱,也有穆然这般有担当的。

“呀,真好看。你今天怎么这么呆,莫不是也被自己美呆了?”

宜悠敛去深思,望向镜中人。头上一支翡翠钗子,顺着刘海下来,小巧白皙的耳垂上一双翡翠坠子。嫩绿的颜色,从内到外透着一股水嫩。不止巧姐,她看着也有几分晃神。

再看镜中巧姐,鸡血石的发钗衬得她面色红艳,当即她脱口而出。

“哪有,我是被你美呆了。”

巧姐笑吟吟的与她同坐一条凳:“你这么美,我这么俏,我们俩都被彼此给惊艳住了。”

“噗…”捂住肚子,她笑道:“是,美呆了。”

“那就这套,”见她犹豫,巧姐忙劝道:“我撑不起碧绿,娘也用不着这小姑娘的头面,如今有你却是刚好。再者若不是有你,如今我指不定留在姜家养伤,你要不收,那我着实过意不去。”

宜悠咽下到嘴的回绝:“那我就收着,中秋跟你一块美呆更多人。”

“这就对了嘛,哎,你说女人若是不用出阁该有多好。有些人家是养不起闺女,迫不及待的嫁出去换彩礼。如你我这般,衣食无忧者,送上去给那些老婆子磋磨作甚。”

宜悠靠在她肩上:“人伦纲常便是如此,我也不是尽懂。但我知天下夫妻,感情甚笃者不在少数,且儿女承欢膝下也是另一种欢悦。你且瞧夫人有你,多么幸福。”

“宜悠你说得对,婚姻大事自也不不全是不幸。好与不好,全在选对结亲之人。如此我更是不能草率的应下娘,若是再来一姜成文那般金玉其外者,我却是哭都没地方找去。”

直直的望着巧姐,她发现在天真的外表下,巧姐有着一颗不输章氏的七窍玲珑心。这番言论,更是让她茅塞顿开。

第七十二章

有时候一个人的无心之言,往往会令旁听者茅塞顿开,此刻的宜悠便是如此。

坐在妆奁前,望着镜中两张如花的面庞,她却是想得更深。诚然,前世今生与她接触最多的三位成年男子皆是渣——陈德仁薄幸、沈福海刻薄、沈福祥懦弱。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除却这些人,她周围有守着二叔奶奶过一辈子的二叔公;也有陪着王氏风雨同舟的大伯沈福江;甚至富甲一方终被抄家的常逸之,也是在妻子去世后鳏居多年。

“男人,似乎也不全是坏的啊?”

巧姐蹭蹭她的头发:“刚才不还在教我,怎么这会你倒自己迷糊起来。其实要我说,人无完人。你看我爹,我小时候他也糊涂过一阵,不过现在他却是很好。”

事关家丑,宜悠没有往深里问:“那巧姐,你为何会拒绝穆大哥?”

“因为…宜悠你喜欢他啊!”

宜悠腾一下跳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巧姐掩面:“看你脸红的,面皮这么薄还去做买卖。你过来,我告诉你。”

照她所指方向,宜悠将耳朵竖过去,就感觉她呵气在耳垂上:“我最欣赏那俊俏又文弱的书生。”

“什么?”

“你没听清楚,我可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宜悠坐在旁边绣墩上:“我是疑惑,你为什么会?”

巧姐摊手:“你有没有看到那只笼子,十岁之前,我最喜欢养兔子,尤其是那种雪团般安静的小兔子。后来大了要学德容言功,渐渐也就放下。

其实我对姜成文还算满意,不然娘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现在让我自己挑,我还是会选择那一类。这性子,大概是随了我娘?”

宜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墙上挂着一幅雪景图,正是出自县丞大人之手。难不成如今秃头顶肚的县丞,当年也是位风流书生?

闭眼,她感觉事情有点超出预期。

“夫人却是极有本事。”

巧姐忙点头:“那是自然,你也说说,究竟喜欢什么样的。我自幼跟着娘出去,认识不少人家的公子。”

“我?咱们这会可是在说你。”

巧姐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宜悠来不及躲闪,两人打滚躺在床上。转一个圈后,面对面喘着气安静下来。

“你这人也忒小心,我都不对你有任何隐瞒,到你竟支支吾吾。”

“我。”

巧姐爬起来,双手搁在她腰间:你到底你说不说。说完,她双手轻轻的掐一下。

宜悠却是最怕痒,伸手抓住她的手:“女侠饶命,我说就是。”

也罢,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巧姐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这么简单,我还没玩够,难得见你这般变脸,原来跟我一样最怕痒。”

“是啊,跟你一样。其实先前我也跟你一样,最喜欢俊俏的公子,若是会舞文弄墨那自然是最好。”

巧姐雀跃:“我哥就是这样,可惜今年中秋他无法归家。”

“你莫要胡说,睿哥儿本是官宦子弟,如今又入了太学,云州此地怕是无人能配得上她。”

“唔,你又想岔开话题。这是先前,如今呢?难不成你还转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