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戳戳他的胳膊,穆然却陡的一眼扫过来。那一眼,宜悠形容不出何种感觉,只莫名的觉得胆寒。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穆然眼中逐渐有了焦距,他猛一把将小媳妇抱在怀中:“睡吧。”

万语千言,如今憋在胸膛不知如何道出,他只能让睡梦来平息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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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明早醒来,宜悠全身上下都酸疼。穆然竟拿她当抱枕,紧紧的箍了一夜。开始她有些难受,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动。到后来,忙活了一天她倦意上涌,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在她醒来的那一刹,穆然也睁开了眼。经过一夜他也已平静下来,如今他已娶妻,穆宇也一天天长大懂事,他实在不必过分拘泥于那些过往。即便心中有怨,也不该对着小媳妇去。

“是不是肩膀酸?”

穆然起身,小心的揉捏着她的肩膀。

宜悠乖顺的躺过身去,掩去眸中庆幸。她也想过为何穆然会来这么大脾气,想来想去这几日激怒他的,只有自己调养身子晚些生育之事。他虽表面上不在乎,心里一直压着火。

如今他把火转到穆家头上,她也能松一口气。对于成婚当日就要送表妹的那些人,她可是一点好感都没。以德报怨这种苦情小媳妇的做派,就是再重活两辈子她也做不来。

“差不多了,你再给我捏捏腰。”

穆然被小媳妇娇声支使着,哪还有什么不乐意。自肩膀往下,他缩小力道,慢慢的捶着。

“腿,夫君,再捶捶腿。”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每一下都十分均匀,竟是比那些有经验的老妈子还要厉害些。宜悠见他丝毫没有不乐意,也放开自己性子。

“往下点,小腿,再捏捏腰。”

她一直趴着,却没见背后的穆然越发深邃的眼眸。隔着一层布料揉捏,穆然本就高昂的欲念也迅速抬头。

捏几下腰,他双手掐住,轻轻一转。

“宝贝,背面都揉了,前面也该揉揉。”

说罢他便一朝猛虎掏心,往她胸前抓去。宜悠听出他声音中的沙哑,刚要拒绝已经来不及。

“大白天的,别啊。”

穆然随手一抓,昨晚未来的及放下的帷子如天幕般遮下,遮住了外面逐渐明亮的天色。原本未穿几件衣裳,很快他便得逞。

宜悠初时还有些抗拒,渐渐的美好的滋味涌上来,望着他痴迷的神色,她也只好一同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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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升,端午一大早已赶往沈家。端阳自觉地劈柴烧火,直到早膳做好,大人和夫人还未出来。

“二爷,您看要不要…”

说完他往正房呶呶嘴,再晚就要误了用餐的时辰。

“你直接唤我宇哥儿便是。”穆宇站在门前,迟疑的看向房内,自成亲后兄长经常晚起。若是只他一人,他便去叫,可如今房内有嫂嫂,万一吵到嫂嫂歇息可不好。

“不必,再等一会,我们二人先用就是。”

穆宇这一等,直等到午膳时分。

穆然盘在炕上,摸摸宜悠后背,咂咂嘴,活像只餍足的大猫。

宜悠气不打一出来,捶打他的胸膛:“这下好了,腰更酸。”

“宝贝,为夫再给你揉揉。”

宜悠一个哆嗦,忙扯过被子护住自身:“不用,我歇息一会就好。”

穆然凑过去,指指下面:“放心,我还有力气,可他已经没力气了。”

宜悠脸更红,她着实不解,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刚成亲三日就变成这般。难不成,这就是男人的天性?

“哼,这般操劳,小心早早的没了力气。”

“你在说什么?”

宜悠忙捂住嘴,怎么不知不觉间,她就将成亲第一夜的担忧说了出来。

“宝贝放心,为夫有的是力气。我出去打水,给你洗洗。”

现在打水,那得多丢人?没等宜悠拦住,他已经披上件衣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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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宇读完书出来,正好见到披头散发的兄长。

“哥,你起来了,嫂嫂可有歇息好?”

穆然随意的将长发披到身后,面不改色心不跳:“昨夜我与你嫂嫂看账册,睡得晚了些。端阳,你去烧桶热水,等下放在门口。”

穆宇恍然大悟,怪不得兄嫂起得晚,原来是昨夜一直在操劳。

“哥你放心,我很快就学会算术,到时也可以帮你们看一点。”

穆然嘴角瞅瞅:“这是大人们的事,你长大再接手也不迟。”

走到前面的端阳一趔趄,昨晚他曾起夜,没见正房里有火光。怪了,难不成主子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穆宇却未曾发现,只一门心思的觉得兄嫂为这个家辛苦,他也该听他们的话,努力上进。等多年后他明白过来,这份习惯却早已植入骨髓。

当然那是许久之后,在那之前,每当宜悠晚些起,他都会想当然的问一句:“嫂嫂可是又熬夜看账册?”

三言两语糊弄过弟弟,穆然丝毫不愧疚,提着温水进屋,他开始甜蜜而又折磨的日常——给小媳妇擦洗。

宜悠见穆然忙活着,也没忘记到嘴的调笑:“看你都跟穆宇说了什么?”

穆然挑眉:“一上一下,这不就是拨算盘?”

“你…”

“为夫确实是在跟宝贝算账,算昨晚没来得及收的账。不过早晚而已,何必拘泥于那些小节。”

宜悠彻底被他打败,撩起水往他面上弹去:“浑说些什么,差不多了,我也该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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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她彻底洗漱好,一早上已经过去。

用过午饭,她本该继续核对账册。可如今看着摆在那的账本,她脸上便一阵火烧。恰好此时长生摸过来,她便搬把藤椅坐在院中,看穆然教他们用刀。

“不论习文还是习武,都讲究个持之以恒。古有伤仲永,天资再高,若不勤奋,最终也只是无所成。”

宜悠揣着手懒洋洋的躺在那,面前时穆然挺拔的身躯。此时的他绷紧脸,不复两人在房中时的温和,却另有一番威严。长臂挥动三尺长的大刀,虽然威严凌厉,但却不似昨晚发怒时那般让人惧怕,反倒透出一丝中正平和的阳刚之气。

“便是这般:挥、劈、砍!”

他一刀刀挥下,动作整齐划一,不会因为教半大孩子而有丝毫的轻视。

宜悠渐渐看得入了迷,前世见惯了身材纤瘦的谦谦君子,其实她喜欢的也是那好样貌的少年。即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也不代表她的审美突然由细腻转到粗犷。

而这一刻,穆然的身影深深印在她脑海里。心中似乎有什么破壳而出,她发现自己先前那点朦朦胧胧的喜欢,竟是更加深切。

“姐姐。”

“嫂嫂。”

同样软糯的声音将宜悠拉回现实,前面的三人早已放下刀,六只眼睛看向她。宜悠身子紧了紧,笑道:“这刀平日看着笨重,耍起来当真好看的紧。”

“姐姐也想学?”这是天真的长生。

穆宇犹疑着,他总觉得兄嫂间今日的气氛不对。不过孩子的本能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所以他也就很快放下。

“学这个太累,你…”

穆然刚想拒绝,宜悠却有些意动:“学这个也强身健体,左右我也无事,跟着你们一起学也好。”

穆然垂眸,仔细咂摸着“强身健体”四个字的意味。昨日岳母曾与他说过,当年生宜悠时她遭过罪,所以养了多年才有了长生。不仅如此,自落地后宜悠便体弱多病,等长到七八岁才渐渐好起来。

当时听着他恨极了折腾媳妇的沈老太太,同时也对小媳妇多了一分理解。习武确实强身健体,让她跟着也没什么。只是舞刀弄枪着实太累,还是教点别的好。

“也好,今日刀便先到这,我们在学那套行体拳。”

宜悠跟在身后,跟着扎起了马步。不练不知道,穆然轻轻松松的挥拳,她只练一会便气喘吁吁。果然是体质上有差异,想到这她更是坚定,一定要等好好养养再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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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练的起劲,门外却响起敲门声。

“端阳,你去看看。”

端阳敞开门,就见三位中年男子站在门外。一身羊皮袄,油光满面,打眼一扫便知是地主老财。

“趁着年关,我等来拜见县尉大人。”

“稍等。”

端阳将话传过来,宜悠同穆然对视一眼:“是夫人所说的那些商户?”

“应当是,这几个月来过不少,我只收了五家。听声音,这应该是吴掌柜与其邻居。”说着他往内室走去,官商有别,虽然他没架子,但也不用出门逢迎。

“端阳,请他们倒客厅。穆宇、长生,你们俩先自己练着。若是累了,就进屋吃些点心,或者看会书说说话。”

嘱咐好两人,宜悠也进房换身衣裳,打理下发髻别一小朵梅花上去。她本就底子好,随意一打扮便能拿得出手。宜悠想得明白,虽然她不一定要见这三人,但总归有备无患。

“夫君挂这个荷包。”

青竹荷包陪在藏蓝棉袍上,死气沉沉的颜色平白多了一丝生机。穆然倒不怎么在乎这些,他见着小媳妇关心,便已心生欢喜。

“宝贝,过今日你不用再忧愁那银钱之事。”

宜悠也翘起唇角:“夫君且帮忙问问,有没有合适的转手铺子,我想为娘盘下一间。”

“自是没问题。”

穆然出去后,宜悠便坐在帘子后面听着。整个过程穆然未曾说话,几位掌柜也都是灵性的,直接以拜年为由送上礼品若干。宜悠听着三人言谈,这三家分别从事木雕、陶瓷以及珠宝行。

珠宝行正是吴琼阁,他本属于陈县丞管辖。宜悠听两人说着,很快明白,这是章氏做人情送给穆然。

“夫人对我们当真是不错。”

宜悠感慨着,能遇到这般上峰,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她地位钱财皆不如章氏,唯有说服穆然与县丞大人戮力同心。拿定主意,她心中那种亏欠感也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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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内,穆然坐于上首听三人说着。倒不是他过分威严,而是他当真不知说何是好。

“说到这铺子,我等还真知道一家。”

听闻此言宜悠从后面走出来:“我也跟着一道听听。”

说罢她坐在穆然旁边的椅子上,三位掌柜忙起身见礼,她也没闪避:“吴掌柜、两位掌柜,还请快快坐下。”

说话的正是吴掌柜,此次他带来的不是银钱,乃是九支钗子,三金六银。其余两名掌柜,则分别送了些木质和陶瓷摆件,全是过年能用上的。宜悠一进门就看到,如今她正缺这些。

“我所要说的这家,夫人也知道,正是永平坊的薛家。”

“薛家?我曾派刘妈妈问过,薛夫人直言不卖。”

吴掌柜摇头:“她自是不想出手,可这却由不得她。薛爷本是薛家庶子,受宗族管束。方才我等来时,薛氏正派人前往,说是要过继其长房名下次子为嗣。”

“还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若此时夫人施以援手,不愁那薛夫人不卖。”

宜悠沉吟,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穆然有官身,可她并不想过多的掺和别家之事。

“说起这薛家长房,怕是与大人和夫人有渊源?”

“我?”

吴掌柜斟酌着字句:“正是夫人,当年薛家长房嫡子,曾与穆大人之父有关一段往来。后来不知为何,两人断了联系。”

说完他隐晦的收住,宜悠和穆然却是突然明了。薛家大公子,怕就是当日要纳李氏为妾之人。

“不知那薛家做何营生?”

说道这另外一位矮胖的商人开口:“正与我同行,薛家窑响彻云州,知州府正是用他家瓷器。”

宜悠与穆然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见到肯定。姓薛、与穆家有牵扯、吴掌柜隐晦的眼神,此人怕是□□不离十。抛却这些,只此人在云县营生,敢越级找知州做靠山,就足够他吃瓜落。

“此事还得与县丞从长计议,至于那薛家,抽空我自会去派人瞧瞧。”

又说会话,三人得到满意的应承,忙识趣的走开。待到走后,宜悠清点着物品数量,分门别类的登记造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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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全部忙完,天色也渐渐暗下来。长生依依不舍的归家,穆宇则围在她边上,安安静静的看她整理琐事。

穆然自外面走进来:“刚才我查下县衙档案,正是此家。还有那过继的次子,也是庶出。”

宜悠惊讶:“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脸,那绣坊可是薛家祖业?”

“薛家世代以窑为生,绣坊乃那庶子分出去后,自己积累下来的家业。说来,我也与那薛爷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从军,我等自县衙登记入册后,便被分到不同的伍长手下。”

“原来如此,那这事咱们还真得管。依我看,此事也简单的很。”

“恩?夫人有何妙方?”

“只需于县衙造册,证明此绣坊与薛家嫡支无关便是。”

穆然皱眉:“大家族与我等不一样。”

宜悠搁下笔:“不一样又如何,你也说过一力降十会。莫说薛家非那富可敌国手眼通天之家,就算是,它可敢与官府为敌?”

她这话有足够的底气,前世的常爷比这辈子的薛家厉害许多。不还是被一块匾额弄到尽数家产皆备罚没,抄家问斩。她自不会去陷害忠良,可薛家此次所行之事,却着实戳到了她的肺管子。有理有据又想管,那她便要管到底。

“难道穆大哥就不气,沈家的银钱、穆家的地产不都是这般?”

“我并非说就此作罢,只是此事得从长计议。穆宇,天色已晚,你先去睡。”

穆宇吐吐舌头,兄嫂又有事要瞒着他。不过看着劳累的嫂嫂,他还是很听话的站起来。临出门前,他转身说道:“哥哥,那薛璐太可怜了。我跟穆宇出去玩时见过她,几次见她被薛家那些大孩子们打骂成没爹的孩子,你们就帮帮她。”

待到他关上门,穆然皱紧的眉头,却是久久未曾舒展开。

“夫君,这是为何?”

“我自是想管,可年前后这一段正是县丞大人最关键的时刻。知州大人已然警觉,如今正处处抓县丞把柄。此时若出个乱子,县丞大人近二十年等待便要毁于一旦。”

“如此严重?”

“正是如此,若是寻常我定是要管上一管。可如今,大越律法对宗族的规定十分严明,无嗣过继本就是国法。我等若是搅乱此事,被一本参上去,那便是违背祖宗律法的大罪。”

“可大越律对分家之事始终含混不清,若那薛夫人急了,一纸诉状告至知州府,指责宗族贪墨其多年打拼家产。薛家位于云县,到时县丞大人怕也要遭灾。”

穆然沉吟片刻:“陈县丞早已想到此事,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朝堂中为官者,多数为嫡子,且圣上也是嫡长子。县丞大人如此判,定会得多数人支持。”

宜悠还是觉得不甘心,她虽对薛夫人有同情,可她与薛夫人并不熟。真正让她不平的,却是当年薛大公子之事。若没有他从中搅合,李氏也就不用走当年那一步,在老太太手下受十几年磋磨。

“就没有别的法子?”

穆然始终摇头:“薛夫人舍不得绣坊,只能如此。”

“若是她能舍得?”

“若她能舍得,便有另一条路,将此绣房献与朝廷。不过县丞曾与薛夫人商议过,她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宜悠也无奈的叹息:“到明日,我便去见见那薛夫人。”

“你也莫要太过忧心。”穆然宽慰:“对了,这是县丞大人所赠回礼。”

宜悠接过单子,礼物无外乎那几样,但礼单上一手簪花小楷,却写得格外认真:“夫人当真用心,我正愁这单子该如何撰写。只是我这手鬼画符着实拿不出手,穆宇虽写得好,但好些确是不会写。”

“不用担心,习武之人有几个自幼读书习字。只要礼到了,单子也不再那般重要。至于送往知州府的那份礼,我会请铁先生或县丞大人帮忙。”

“那我便放心。”

宜悠将三商户所送之物依次分开,不多时一份份的礼便摆出来。再加上后面两户送来的,送过云州同僚上峰着实绰绰有余。穆然在一旁提点着各人的喜好,在圆月高挂中天之前,年礼总算彻底准备好。

“当初看起来只觉可怕,但要真做起来,也不是那般难。”

穆然收起账册,打来热水:“天色不早,咱们也该早些睡,莫要明日早起再算账。”

宜悠刚才的成就感被吹的烟消云散,这人…。不过他今早刚折腾过一上午,这会应该会好好歇息?这样想着她放松下来,梳洗躺下,见他神色平静,她也渐渐确定自己想法。

打个呵欠,就当她快要入睡时,他却突然凑过来,在她脖颈上拱拱:“宝贝。”

宜悠打个冷颤:“别,睡吧。”

说罢她拍拍他的脑袋,强装镇定。

“就一回,明个早起。”

“穆大哥,今天真的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