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谁知道情况,怎么救护车还来了?”

“对啊,王力怎么了?”

“好像说是腿折了。”

“腿折了?他大半夜的尿个尿也能把腿尿折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万昆靠在床上,跟他们闲聊,“可能是碰见鬼了。”

一个工友听见,忍不住嘿了一声,“是亏心事做多了吧。”

这几个人都不是吴立权带来的人,他们跟张滨比较熟,对吴立权他们那伙人明面不说,暗地里也相互看不顺眼。

“真他妈活该。”一个人说,“就不知道伤成什么样,赶紧打包行李回老家吧。”

万昆站了一会,出去了。

王力的消息中午才传了回来,胫骨骨折,少说四个月才能好。陈路过来,跟万昆说:“我听说人被吓着了,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万昆说:“别管他,干活。”

下午的时候有人过来问情况,可凌晨四点啊,一群累成狗的工人睡得正熟,谁知道情况啊。大家你不知我不知,问情况的人就走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这肯定是有人给王力给黑了。

在这种县级市的工地里,什么事情都能发生,王力平时为人张扬,又能装,喜欢欺负新人,这大家都看在眼里。王力仗着自己是老工头带来的,进项目早,经验多,就一直压着其他地区的人,除了他们本帮的,其余工友对他都烦的很。

几个工头开了个小会,讨论了一下。因为最近辉运正在评市里的文明工程,过几天还有总公司的人要下来视察,工地斗殴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发生的,就算发生了,也得当没发生。

工地给王力包了医药费,又买了车票,送他回老家养伤,也算仁至义尽。于是傍晚时分这件事已经被定性成为“起夜尿尿不小心摔断了腿”。

晚上有人来帮王力收拾行李,居然从他床底下的袋子里翻出两把砍刀来,陈路把这事说给万昆听,万昆哼笑一声,没评价。

“操,幸亏他妈先下手了。”陈路恶狠狠地说,“我怎么没顺道把他裆也踩一脚呢。”

万昆斜眼看他一眼,说:“这就有点过了啊,命出事命根子也不能出事。”一边说,还一边隔着牛仔裤拍拍自己那个位置。

陈路耻笑一声,没理会他。

万昆走了个狗屎运,之前想的几种后续方案通通作废,一下班,衣服一脱,换上了件新的。

陈路打完饭,来到万昆身边,他一天一宿没休息,人已经很疲惫了,可脸上的兴奋劲还在。

“刚刚张工找我谈了,一期的活我俩干!明天我们去采购一下用具,熟悉一下业务,对了,还得跟他们物业打声招呼。”

万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间一句上。

“明天采购?”

“嗯,张工说的,给了点钱,明天咱俩上劳务市场看看,那旁边全是卖这个的。”

万昆点头,拍拍陈路肩膀,“陈哥,都靠你了。”

陈路一愣,“啥?”

“我的运动会啊。”万昆说,“本来还想着要装病的,现在正好。”

陈路想起来,皱眉说:“你真要去那什么运动会?”

“嗯。”万昆拿出手机,把屏幕当镜子使,扒拉扒拉头发。

陈路看着他,“你干啥呢?”

万昆放下手机,说:“我晚上有事,你忘了?”

“你就不累?”陈路左右看看,然后凑过来,低声说:“我现在太阳穴直突突,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也累啊。”万昆的语气里确实带着一点疲惫,“但没辙啊。”

“怎么了。”

万昆把手机屏幕打开,晃了晃,上面刚好来了一条短信。万昆状似无奈地说:“你看,女人嘛,就是粘人。”

陈路眯起眼睛看,“白裤…..”

万昆瞬间合上手机,“你吃你的饭。”

陈路直起腰坐回去,“那我不管你了,我是要早点睡了,再不该他妈猝死了。”

万昆收到何丽真的短信,紧着扒了两口饭,然后回板房把饭兜拿出来,今天饭兜格外的沉,因为里面多了一颗铅球。

这铅球是他趁着中午休息时间跑去最近的一家体育器材店租来的。

本来店里是只卖不租的,但这颗铅球也被用了好多次,是店老板自己玩的,卖也卖不了,万昆说了几句好话,告诉他自己是体育学院的,想练习一下,就三十块钱一晚上租来了。

何丽真还是站在工地门口的地方,万昆过去,她冲他笑笑,说:“下班了?”

“嗯。”

何丽真看着看着微微皱起眉头,“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没有睡好么?是不是睡眠时间不够,加班了么?”

“没啊。”万昆说着,把手里的布兜拎起来一些,“我借来铅球了,走,我找地方陪你练。”

何丽真有点担心,“你要是累了就别练了,反正我那也是——”

“哎呀走了走了。”万昆先迈开步子,顺手把何丽真的手攥住。何丽真被他拉着,走在工地旁的人行道上。

何丽真觉得很不好意思,她想抽出手,可万昆大手攥得紧,她挣不开,后来她发现她手只要一用力,万昆的拇指就会轻轻一动,就好像安抚她一样。

何丽真也不动了,由他牵着。

何丽真是一直闷头走,根本没抬头看,她但凡看万昆一眼,就能看出他这镇定都是装出来的,那牙咬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道线了。

万昆心里都紧张成傻逼了。

何丽真这么一放松,他心跳也慢慢变平稳了。

他眼睛看着路,脑子却全在手上。

何丽真走着走着,发现万昆忽然站住脚步,她以为到了,结果万昆转了个弯,拉着她往回走。何丽真有点奇怪,抬头看他。

“没到?”

万昆一脸淡定,“还没。”

何丽真定睛看了他一会,忽然说:“是走过了吧。”

万昆依旧一脸淡定,“刚吃完饭,走走路运动一下。”

“……”

何丽真转过头看着路,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万昆一哆嗦,偷偷看她一眼,何丽真知道他在看她,却也没有转头,她看着眼前的路,笑着说:“嗯,多运动一下也好。”

万昆忽然就放松了,他的手也不再用力。

他的手送到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拿开,可何丽真依旧被他牵着。

有了些微缝隙的两只手里,吹过一丝风,何丽真才察觉,自己的手背凉凉的,那是沾了万昆手心的汗。

她觉得那清风如此温柔。

于是两只手,从攥着,变成拉着,一路来到离工地两条街外的一片空地上。

何丽真没有来过这里,问万昆:“这是哪?”

“这里以前是公园。”万昆终于松开了手,把布兜放到一边,说:“后来有开发商买了这片地,说要建个商场,结果建了一年多老板被抓起来了,地就闲置了。”

这里只有一盏路灯,天色暗下来,路灯把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何丽真转头四处看了看,这里环境还很好,有树有草,空气难得有些清新。

“这里没别人的。”万昆放下东西,看到何丽真四顾周围,说道。

何丽真一愣,想起之前在采石场的事情,说:“我没看人,我在看风景。”

万昆笑了一下,说:“这破地方有什么风景。”他从布兜里拿出铅球,像玩棒球似地单手抓着,一上一下活动手腕。

何丽真震惊地看着,“你那铅球是假的么。”

万昆说:“真的假的等会你就知道了,我陪你跑一圈步,先热身,现在天气冷,别在拉伤了。”

何丽真说:“刚刚不就是走来的。”

“那够什么。”万昆把外套一脱,里面是件灰色短袖,紧贴着身体,他伸直手臂,拉伸几下,说:“东西放在这就行,围着这里跑。”

何丽真说:“你不冷么?”

“不啊。”

万昆带着何丽真跑了几圈,跑得两个人都很难受。

何丽真体质一般,跑步本来就不在行,几圈下来累得直喘粗气。万昆也难受,因为何丽真的步子实在太小了,跑四五步还不如万昆一步远,可他又觉得不好在她身边走,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蹭。

到最后一圈,万昆都觉得自己是蹦着完成的。

何丽真跑完,坐在石头上休息,万昆说:“我去给你买瓶水。”

何丽真说:“我……我……”她本能地想说,还是我去吧,可是喘得话都说不全,万昆没等她说完,人就走了。

何丽真看着他的背影,走出暗淡的小树林,进入照耀着橘色街灯的人行道上,他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家小卖店。

一分钟之后万昆空着手跑回来,有些喘息,“我忘了问你喝什么,你喜欢什么?”

何丽真说:“矿泉水就行。”

“好。”说完,又跑回去了。

何丽真看着他的身影,嘴角不知觉地带着笑。

他如此挺拔,就像是一棵树。

又过了一分钟,万昆抱着四五瓶水跑回来,递给何丽真。

何丽真接过,发现万昆早已经拧好了瓶盖,在给她之后,万昆就把剩下的水拿到石头边放好,又闷头找放在布兜里的铅球。

当初的那份矛盾从他身上消失了,她能感觉到。虽然困住他的链条还在,可他的双翅已经可以载着这份沉重一起飞翔。她不知道万昆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但她衷心地为他高兴。

现在,他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何丽真仰头喝水。

他如此挺拔,就像是一棵树。

她尽心尽力地帮助他,爱护他,却不求他能够属于她。她心底最大的希望,是渴望有一天,能看到这棵树伸展枝桠,甚至开出鲜花。

第四十章

万昆把铅球递给何丽真,说:“你先试一下。”

“好。”

何丽真接过铅球,回忆着以往在电视上看到的运动员的动作,侧着身,胳膊肘一弯,把铅球扔了出去。

铅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最后落在离她一米多远的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下。

万昆:“……”

何丽真不知道扔铅球的平均水平是多远,感觉自己扔的还可以,转头对万昆说:“还行么?”

万昆说:“还行。”

何丽真笑了一下,跑过去把铅球捡起来,想要再试一次,万昆说:“给我。”

万昆从何丽真手里拿到铅球,掂了两下,也侧过身,手一向前,看着轻轻松松,铅球一下子就飞了出去。

何丽真:“……”原来万昆也懂得鼓励教育。她有点不好意思,说:“你力气很大啊。”

“力气大是一方面,用力方法是另一方面。”万昆把铅球捡回来,何丽真挽起袖子,说:“我再扔一次试试。”

“不是扔,是推。”万昆纠正说,“铅球不是扔出去的,你力气再大也扔不了多远,是推出去的,像这样。”他一边说,一边示范给何丽真看,“看见我的手没,拇指和小指托在铅球两侧,手腕要这样掀开,球落在食指和中指上。”

天色昏暗,看不太清楚,何丽真走进了些,站在万昆身边,盯着他的手瞧,万昆又说:“掌心最好是悬空的。”

“我试试。”

“给你。”万昆把球给何丽真,何丽真按照万昆说的,把球拿好,“这样?”

“差不多吧。”万昆看着,忍不住说了声,“你手怎么这么小啊。”

何丽真转过头,说:“还行的,不小了。”

“哟,还叫板。”万昆一伸胳膊,瞬间抓住何丽真手腕,何丽真一慌,铅球就没握住,万昆另一只手在铅球落下的时候接住,然后扔到地上,拉过何丽真的手,放在自己手上。

“你看,是不是很小。”

在微弱路灯的照射下,何丽真的手放在万昆的大手上,真的小得像个小孩子。万昆本来想逗何丽真玩,顺便占占便宜,结果一低头,看见何丽真的手白白细细,指尖干净,修剪整齐,握在自己粗糙的手掌里的触感又是那么的嫩滑,还带着点薄薄的汗,就像摸着一块湿润的水豆腐一样。

万昆心猿意马,忍不住又摸了几下。

何丽真被他摸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连忙抽出手,万昆也没阻止,只不过在何丽真的手抽出之后万昆的手还在原处,表情也没变,就像是在回味一样。

何丽真觉得自己嗓子眼又被堵上了。

半晌,万昆转过头,声音有点低哑地说:“来,我继续教你。”

何丽真走过去,万昆迎上一步,何丽真瞪他一眼,万昆干巴巴地又缩回去了。

“你别胡闹了听见没。”

“行行行。”万昆嘴里说行,身子却斜到一边,说:“我有点没劲了。”

“……”何丽真说,“累了?”她想起他在工地已经干了一天活了,现在晚上还出来陪她练铅球,也觉得很过意不去。

“你在那坐一会吧。”何丽真说,“我自己练一下就行了。”

万昆说:“不坐。”

“那你要干嘛?”

万昆冲何丽真扯了扯嘴角,说:“你过来抱我一下。”

何丽真又红了脸,低声说:“别闹。”

万昆没做声,何丽真抬眼,看见万昆低着头玩手指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失望”的气息。

何丽真明知道他在耍赖,在装相,还是忍不住走过去。

“行,我抱你一下,你别再胡闹。”她一边说,一边探出手,打算抱他一下,谁知万昆动作更快,微微一弯腰,双臂一插,一提,何丽真瞬间离地。

她被吓了一跳,大叫出声。

“万昆你干什么!”

万昆笑得开怀,抱着何丽真原地转了两圈,何丽真本能地收紧手臂,胳膊揽着万昆微微后仰的脖颈。他刚刚理过发,后脖上的短发让她的小臂有些痒,有有些刺疼。

“万昆你放我下来!”

万昆转了两圈,浑身舒爽地把何丽真放下来,她瞪着眼睛看着他,他脸上还带着耍无赖地笑容,哪里有一丝一毫的低落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