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军中时,荀绍也背过受伤的士兵,但那时候事出紧急,不会多想,此时背上背着敌人,心里哪里能愉快。

“阿绍,”应璟贴着她脸颊问:“我是不是很重啊?你受累了啊。”

荀绍在河边停下:“再多话就把你丢下去!”

应璟搂紧她,长腿缠着她腰:“你一个口口声声要保家卫国的人竟然要倚强凌弱!我如今无招架之力,你忍心吗?”

“…”荀绍自认嘴上功夫斗不过这八爪蟹,唯有自己闭嘴,背着他就要下水。

河水果然湍急,好在不是很深,只到荀绍大腿,不过因为下面有很多石头,走起来还是很艰难。

应璟毕竟是个大男人,荀绍渐渐就没了力气,但她是习武之人,习惯了逞强,只在心里埋怨饭桶和竹秀不长眼力,也不来搭把手帮个忙。

河心一段最难过,好不容易趟过去,荀绍脚软手麻,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却感觉身上猛地一松,转头一看,应璟已经跳了下来,单腿立在水里。

“你干嘛,不是说不能沾湿气吗?”

“护着伤腿就行了,这里水浅,你扶我过去即可。”他说着朝她伸出手来。

他这么通情达理,倒让荀绍不好意思了,好像显得她刚才很没用一样,只能默默架住他朝边上走。

后面的范一统刚刚挣开竹秀的拉扯,着急道:“竹秀姑娘干什么不让我去帮忙啊?”

竹秀收回远望的目光,白他一眼:“你们国舅有你这么蠢的侍卫在身边,难怪到今天都没娶上媳妇儿。”

“…”范一统闻言竟真的反思了一下,公子没娶上媳妇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难怪此地荒无人烟,原来连前面的集镇也是驻军家属居住之地。

应璟在驿馆里安顿下来,叫范一统发信函给合浦郡守,让他派人来接,自己早早钻进房中休息去了,看来已是熬了许久。

其余的人也都回房换了衣裳,各灌了一大碗姜汤,总算是舒服了点儿。

傍晚时分合浦郡守匆匆赶到,驿馆里这才知道方才来的是什么大人物,好一阵人仰马翻。 

荀绍之前见左右无事就睡了一觉,此时刚醒,换了身素白襦裙。恰好郡守在请应璟登车入府,见到驿馆内走出个清雅端庄的美人,对宁都侯又全无他人那般的畏惧,自然而然就想歪了,招呼完应璟又快走几步上前招呼她:“夫人快请登车,这一路奔波辛苦了。”

荀绍朝身后看了看,除了竹秀没有别的女子了,她指指自己鼻子:“你叫我?”

郡守机灵,小心赔着笑脸问:“可是下官说错了话?”

应璟揭着帘子朝她这边一个劲的笑,荀绍看得刺眼,有些火大,刚要开口,竹秀上前捉住她胳膊道:“好了好了,快走吧,你一个要做将军的人,连这点小事都要计较吗?”

荀绍熄了火,却很奇怪竹秀今日居然这么懂事,平常这时候她早冲出去替她出头了,比她还暴躁。

合浦郡远离中原,自有其独特妙处。郡中人自称本地有三妙:海鲜、风酒和寺庙。

荀绍原本对郡守很有意见,结果晚上见宴席上正摆着前两妙,顿时心花怒放,面泛红光,那点不快烟消云散了。

郡守已经知道她身份,他也早打听过这个未来皇后不讨幼帝喜欢,于是热情也少了一大半,只专心伺候应璟,忙着布菜倒酒,不亦乐乎。

应璟旧伤复发,没什么兴致,推开他手道:“说正事吧。”

郡守连忙称是,将东夷使臣到达日期与这些时日所做的事都一五一十禀报了。

“那好,你去传话,就说待本侯旧伤一好便正式和谈。”

郡守应下,正要离开,转头见荀绍正抱着坛子豪饮,惊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应璟支走他,无奈看一眼荀绍,吩咐左右将剩下的风酒全搬去自己房间,省得她再这样没个节制。

这风酒当真酒如其名,酒味绵长,不及西北烈酒醇厚,清爽甘冽,如风过境。荀绍一时沉溺其间失了态,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有默默无言地看着下人将酒搬走。

宴席散时已是戌时,荀绍回房休息,路上竟又回想起那滋味来,舔了舔唇,始终觉得不尽兴,脚步一转,还是去了应璟的房间。

房门大开,灯火通明,原来郡守叫了大夫来为应璟治伤。荀绍见了这阵仗也不好意思说来要酒,干咳一声,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宁都侯伤不要紧了吧?”

应璟伸着腿由大夫包扎,笑道:“有劳荀东观惦记,好多了,这可多亏了你背本侯过河呀。”

大夫手下一顿,郡守也诧异地看了看荀绍,继而又垂下头去,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忙完后,大夫领着下人们先退出去了,郡守却还舍不得走,看看荀绍,又看看应璟,神秘兮兮地道:“那个…宁都侯,下官特地为您寻来了一些治伤良药。”他拍拍桌上的盒子,“都在这里面了,还请您一定记得要用。”

应璟点点头:“好,有劳郡守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郡守心满意足地退出门去,似了却了一桩心事。

荀绍觉得他刚才那表情很不对头,瞄了一眼桌上的盒子,几步走过去一下掀开,眼睛都直了。

里面有人参,有灵芝,有各种珍稀药材,但都不能吃,因为都是金的和玉的。

“好啊,这个郡守大人竟然公然行贿!”她砰的一下合上盖子,转头看着应璟:“你是不是该处理啊?”

应璟深思了一下:“对,是该处理!待和谈结束,本侯便处置了他!”

荀绍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算你这个高官做的有良心。”

应璟起身,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你来拿酒的?都在窗边,自己去取吧。”

荀绍一听大喜,连忙冲过去抱了一坛酒,正要走,又觉得不对劲,贼笑着转身道:“忽然这么好说话,是想避重就轻吧?说,这匣金银财宝,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应璟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盒子,温柔地像在摸情人的脸:“自然是充公了,我这里只是先保管着罢了。”

“…”荀绍看看手里的酒,决定还是先把它送回去再鄙视他的无耻,免得鸡飞蛋打。

到了郡守府后天气就变好了,应璟的旧伤也恢复了不少。

东夷使臣那边似乎很心急,一直在催促和谈。应璟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便选了个日子,将他们请来了官署。

使臣领头的只有一人,显然是常年与中原打交道的,汉话说得十分地道。

双方是密谈,落座后门窗皆闭,对方见应璟面若冠玉,朝服威严,中原风华可窥一斑,顿生折服。再看他身旁却坐着个玄色胡服的女子,容貌虽端雅,却有些肃杀气势,很是意外,不确定地问了句:“宁都侯真觉得可以谈了?”

“可以了。”

“那…好吧。”使臣自怀中取出国书奉上,其中附有和谈条件。

东夷海岛之国,割地什么的太不切实际,最好自然还是赔款。

应璟看完条件,神情微妙,将国书摆在案头,轻点着手指:“贵国国君提出联姻一策,本是好事,只是我国陛下年纪尚幼,与贵国公主谈论婚事,未免太早了吧。”

使臣行了个拱手礼,很谦虚的样子:“哪里,我国公主也正当年幼,与贵国陛下年纪相当,正合适。谈婚论嫁虽早,却可以先行订亲啊。”

荀绍听明白了,战事之后和亲早已司空见惯。东夷不傻,赔款太多,若卖个公主,就能压压价了。

正琢磨着,旁边的应璟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对使臣道:“忘了介绍了,这位是与我国陛下已经订亲的荀家女公子荀绍,也就是我国未来皇后,贵国公主与我国陛下订亲说起来也是私事,至少也得问问未来皇后的意见吧?”

使臣目瞪口呆地看了一眼荀绍。

应璟笑着对荀绍道:“未来皇后陛下,请问您如何看待此事啊?”

荀绍手拢在唇边轻咳一声,悠悠道:“既然舅舅问我意见,那我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哪有我这正宫还未入宫,妃子便急着订亲的道理,说出去岂非叫别人看低了我?”

应璟听得连连点头,转头对使臣道:“既然未来皇后不允,此事只有作罢了,这和谈条件,本侯觉得还得再细细考究一番。”

“…”使臣因为太过吃惊,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回郡守府时,应璟对荀绍道:“还好你不笨,否则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推辞掉这桩婚事。”

荀绍假惺惺地笑道:“那还不都亏了舅舅您教导有方嘛。”

应璟面色不佳:“以后别这么叫我。”

荀绍只道成功膈应到了他,心满意足。

到了郡守府门口,有个下人小跑着出来,禀报说大将军那边送了信函过来。

“我去瞧瞧!”荀绍一下跃下马车,跑进了府。

竹秀正好出来相迎,拉她都来不及,忍不住暗骂一声“木头”,扭头一看,应璟果不其然沉着一张脸。

可惜荀绍是下属,信还得交到应璟手上。

他进厅坐下,慢条斯理地看完,故意吊荀绍胃口一般,隔了半天才道:“没什么,都是些闲事。”说完却嘱咐范一统拿着自己私印去见合浦驻兵统领。

荀绍瞥见那信封上的笔迹,一下想起之前周丰容给她东夷情报时的字迹,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大将军的笔迹啊。”

应璟挑眉看她:“怎么,你失望了?这的确不是他的笔迹,只是这里进出都有他的驻军,我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 

荀绍皱眉,看他刚才吩咐范一统的架势,合浦的驻兵统领必然是他亲信,他放着周丰容的军队不用,信函往来也刻意打上大将军的旗号,显然是怕周丰容的人截了他的信件。

“你就这么不信任大将军?”

应璟将信函纳入袖中,端起茶盏:“不信我的,我何必信他。”

她有些不屑:“你们只是政见不同,国家大事,又何必记着私怨。”

应璟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哼道:“在你眼中,他真是怎么样都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茵说手机会显示不出国舅的名字,我拿手机看了一下,貌似有时候是会这样,不应该啊,璟又不是生僻字,JJ这样叫我情何以堪啊!

内个,下次要是出现这种状况,大家就刷新一下试试,因为时好时坏,所以可能跟网络状况有关。

在此特地注明,璟:左王右景,声jǐng,意为玉的光彩。

PS:感谢栗小兔、Hefangqingtiao和万恶的右手的地雷~3

第十章

合浦郡中天气反反复复,刚晴了没几天又开始落雨。应璟的旧伤也跟着继续折腾,和谈的事也给搁了下来。

没几日郡守来报,东夷国君总算到了,刚登上渡口。

应璟料想他一国之君,至少也会摆摆谱,不会太快谈事,便继续心安理得地养伤,哪知第二日就有下人来报,国君领着使臣亲自来造访,说要探望他的伤情。

荀绍自那日信函一事后好几日都没在应璟跟前走动,今日东夷国君前来,她这个“未来皇后”却是不得不现身了。

东夷国君看上去三十出头,相貌堂堂,只是身材有些矮小。双方在书房中落座,他立即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话,旁边的使臣用心记下,又向应璟转达:“我国陛下说东夷距离晋国路途遥远,此次有劳二位前来合浦相见,实在惭愧。若有机会,我国陛下也很希望前往洛阳看一看中原的风土人情。”

应璟身子微微斜倚着,腿上搭着条雪白的狐皮,闻言微微笑道:“只要是做客,我国自然欢迎之至。”

东夷国君听完转达只是笑,看起来温文无害,接着又命人奉上厚礼,开始关心应璟的伤势,甚至连荀绍也有礼物。

可惜荀绍昨日就在东夷使臣跟前摆出了“恶毒正宫”的架势,今日也要继续保持,即使答谢时也冷着张脸。

坐了一会儿,还以为对方就要就此告辞,哪知国君竟然就着上次没谈完的条件就要继续和谈。

应璟猜想他们是对之前的结果不满意,所以也不给他时间准备,只怕还是要钻空子。但对方毕竟是国君,不好拂了面子,他也只有集中精神听使臣转述条件。

东夷国君的意思是,东夷只是海岛之国,晋国要求的赔款数额太大,实在难以支付。但他们也不是不给,只是希望能将时间宽限一下,他们先支付一半,剩下的一半过十年后连本带利一起奉上。

应璟的手指轻轻抚着狐皮,沉默许久才道:“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做量力而行,所以我们晋国自知以往战乱频仍,国家艰难,至今便甚少再动干戈。国君口口声声说东夷海岛之国,那当初又何必做出沿海生乱,扰我民生之事?刚才本侯也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晋国也很不容易,说白了也需要钱,所以对于宽限时间一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东夷使臣眉头皱得似打了结的绳,低头在国君耳边一五一十转告了一番,对方脸色也是不佳,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最终起身告辞便走了,说要回去再思考一下,回头便给答复。

荀绍目送二人出了书房,转头问应璟:“你断了他们最后一条后路,他们会不会拼死一搏?”

“所以我才叫一统去调兵啊,东夷狡诈,不得不防。”应璟捶着腿,看向她道:“我还以为你刚才会劝我答应他们呢,身边跟着个女子,办事的时候总担心会有人妇人之仁。”

荀绍冷嗤:“卧薪尝胆的故事我还是知道的,若是给了东夷喘息之机,这十年只怕他们要以此巨债为国耻来激励百姓,反而更有斗志,岂不是给十年后埋了隐患?”

应璟点头:“还好,大事上面你不傻。”

荀绍蹙眉:“难道我其他事情就傻吗?”

应璟闭目养神,懒得作答。

午间太阳乍出,到了晚上竟还出了星星。吃完了饭,荀绍闲得无聊,拎了壶风酒爬去屋顶上吹冷风豪饮,心里还在琢磨着白日里东夷国君造访的事。

以他们的国力,除非是想自取灭亡,再开战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应璟调兵也就只是防范一下,震慑震慑对方,肯定派不上用场,所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