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绍身体结实,很快复原,一路上都和周丰容形影不离。

红脸副将习惯了与她作对,见她有时甚至与大将军并驾齐驱,颇为不满,好几次都想冲出去指责,被身边的人拽着才没上前。

“你没发现大将军脸色不好却一直忍着没发作么?别去送死!”

红脸副将一看,还真是,只好生生憋了回去。

回到洛阳已是隆冬,但即使这样也比在战场时暖和。

长途跋涉十分辛苦,荀绍先随周丰容入宫复命,结束后去见了太后,再去东观宫转悠一圈,回府后更是疲惫,倒头就睡,连竹秀的一大堆问题也懒得理会。

一觉睡到晚上点灯,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竹秀捏着张帖子在她面前甩啊甩:“喏,国舅派人递来的,请你今晚去太白楼饮酒,说是要为你庆功。”

荀绍一听“庆功”,双眼一亮:“难道他良心发现要升我官了?”

竹秀拿着帖子当扇子扇,顺便丢她白眼:“是啊,说不定是大将军终于眼里有你了,给你报了头功呢。”

荀绍神秘地笑了一下,起床更衣。

竹秀见她神色不对,凑过来问怎么回事,荀绍冲她招招手,在她耳边将赌约的事说了。

“什么?”竹秀憋笑憋的满脸通红,猛地撞她一下肩膀:“行啊你,看不出来还能将那个目中无人的大将军噎成这样。不过你和陛下的婚约要怎么办?”

荀绍的脸垮了下来:“我还在想办法呢。”

太白楼今晚闭门谢客,只有二层的雅间里坐着一个当朝国舅公。

荀绍今晚难得没有束男子发髻,一头青丝梳在脑后,着一袭淡紫襦裙,宽宽的锦带束着腰肢,淡施脂粉,走入楼中时一言不发,端庄秀雅,与所有世家女子无异。待她环顾一周后,口中却暗骂了应璟一声“财大气粗”。

范一统领着她上了楼,推门而入,应璟跪坐窗边,木簪束发,一袭素白的袍子,却是神清骨秀,举手投足间自有威严贵气。

荀绍按官阶行了礼,也不等他回礼便公然入了座,搓着手问:“你带涤秋醉来了吗?”

“管饱。”应璟拍拍手,几个跑腿下人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大坛酒。

荀绍喜不自胜,当即揭开一坛开怀畅饮,感慨道:“这么长时间没沾到酒,真是叫我想疯了。”

应璟在对面慢吞吞地摇着羽扇煮茶,眼睛落在文火上:“怎么大将军都没给你酒喝?”

荀绍失笑:“军中禁酒,他怎么可能会给我酒喝?”

“我还以为,以你们的关系,他会特别对待呢。”

荀绍一怔,抬头看他,应璟仍旧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像是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大概是她想多了,荀绍撇撇嘴,继续畅饮美酒。

下酒菜做得一般,但聊胜于无,何况荀绍这段时间行军艰苦,此时吃到这些简直是人间美味。应璟今日出奇的安静,并不打扰她,她也就专心吃喝,不多时便清空了两只酒坛子。

汝南应家虽然是世家里最为文弱秀气的文人世家,所酿的涤秋醉却是后劲十足,荀绍以往难得喝到这酒,也就最为记挂,今日有机会饱尝,一时贪杯,不多时便开始脑子晕晕沉沉,有些醉了。

应璟终于煮好了茶,想要端给她解酒,却见她已经伏案睡去,起身掩上窗户。

荀绍梦见她与段宗青交战,刀枪剑戟,互不相让。待她取胜,转身便逼着周丰容兑现诺言。

梦里的周丰容真是温柔,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也不会总望着别处,他走到她身边来,忽然低下头贴了过来…

荀绍感到唇上微微的凉,接着又有些湿热,她觉得难以呼吸,只好启唇,下意识吸了口气,竟吮到了他的舌尖。耳中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闷哼,紧接着后脑勺被一只手掌托住,唇被压得更紧,鼻息间的呼吸微微急促,口中有股淡淡的茶香味弥漫开来…

等到她开始有意识的时候,桌上已空,酒菜杯碟都已不在,连烛火都换过新的了,转头一看,应璟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冷风往屋中直钻。

被风一吹,她清醒了大半,想起那个梦有点耳热,干咳一声问:“我睡很久了?”

应璟没有回答,隔了许久,忽然道:“我请陛下为你和大将军赐婚如何?”

荀绍一下懵住:“你…你怎么知道我跟他…”

“监军回来报告了一些,我本不信,但闻你方才梦中念叨起他名字,想必是好事近了。”

荀绍双颊滚烫,闪烁其词道:“我与陛下还有婚约,陛下怎么可能…”

应璟转过身,烛火下笑容温和端方:“你放心悔婚,我保你无恙。刚好你得真情良缘,我为陛下尽忠,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以为大家会怜惜我的节操不会让我跳脱衣舞的,结果你们…_(:з」∠)_

我跳的时候会开启隐身模式的…﹁_﹁

日更君:那边有对小男女在做羞羞的事情,批发出售望远镜,有要的吗?Y(^o^)Y

十七章

荀绍后半夜才回到府中,之前就睡饱了,再加上醉了一场,此时睡意全无。她和衣躺了一会儿,鸡还没叫便起了身,跨马去了大将军府。

在门外转悠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天光熹微之时,周丰容才姗姗出门,她立即打马现身:“大将军。”

周丰容愣了愣,叫人提灯一照,见她跨马立在寒风中,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等你啊。”

周丰意刚好出来,听到这话,跟荀绍打招呼的调子一下变得暧昧了几分:“哦~~~看来二位此番行军,收获不小啊。咳,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大哥和荀大人一起吧。”

“等等…”周丰容嘴唇翕动,似要解释,却瞥见荀绍用口型比划了句“愿赌服输”,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荀绍翻身下马,又走近几步,笑道:“大将军不用不高兴,我来与你说句话就走,不过你最好单独听。”

周丰容正觉尴尬,冷着脸吩咐左右退回府去。

荀绍道:“宁都侯有意请陛下为你我赐婚,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周丰容身形一僵,立即怒斥:“荒唐!”

“荒唐?”荀绍笑了:“那你觉得我让你跟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就是每日我来等你上朝这么简单么?”

“…”周丰容说不出话来。

荀绍觉得还是给他点时间慢慢接受这个消息,不再多说,上马走了。

应璟动作迅速,没过两天,幼帝身边的小太监便跑来东观宫见荀绍,说陛下那边一切都已清楚,请她尽快去和太后禀明心意,并且再三强调万事妥当,叫她千万不要退缩。

荀绍稍有犹豫,摸摸袖中这几日总带在身上的订亲诏书,在殿中坐了好一会儿才动身去寿安宫。

午后闲暇,太后刚刚念完佛经,正是心平气和的时候,见到荀绍来,还和颜悦色地拉着她说了几句关切的话。

荀绍一时无法开口,更不好意思就座,垂头站在她面前。

太后瞧出端倪,笑道:“荀东观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你最近连连立下功勋,怎么反倒收敛起来了。”

荀绍心想也罢,以后陛下羽翼丰满了,自己还是会被逼着走这一步,干脆一咬牙,跪倒在地,取出订亲诏书,双手奉上:“臣荀绍,恳请太后收回订亲诏书。”

太后自然错愕无比,险些把手里的茶盏给摔了,回神后头一句话便问:“可是宁都侯逼迫你的?”

“不是。”荀绍头垂得更低:“太后恕罪,臣心中另有他人,还请太后成全。”

太后恍然,她之前就担心过,这个年纪的女子岂会没有心头好?但又想,只要套着她背后的军权,有些事情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桩婚事她本也不是真心要结的。

可是没想到她竟要中途撤走,如今大局未定,岂不是乱了计划?

太后心中不快,表面还得冷静:“荀东观是不想再夺回将军之位了么?”

荀绍沉默。

回都这么久,她已经看得很清楚,太后并无实权,行事又没有章法,如今她绑着婚约身陷权势争斗泥沼,寸步难行,且不说应璟,幼帝也将她视作眼中钉,长此以往,别说将军之位,只怕以后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了。

早在从合浦郡回来后她便生出了悔婚的念头,只是如今恰逢应璟提出赐婚,愈发动摇了而已,严格说来,倒也不全是为了周丰容。

她又拜了一拜,正色道:“太后放心,荀氏一门世代忠良,臣可以对天起誓,无论身居何位,都一定对陛下尽忠,绝无二心。”

太后压着心头怒火,死死揪住罗帕:“那哀家问你,你心仪之人是哪位?”

荀绍小心瞥她一眼:“是…大将军周丰容。”

太后的脸色略有缓和,刚才有一瞬她还怀疑是应璟,简直肺都气炸了。虽然周家当初没有拥立幼帝,周丰容自坐上大将军之位以来却是对国对君都很尽心,更何况目前朝中,他是最能遏制应璟的力量了。

但怒火小了点不代表她就能原谅荀绍,对她而言这无疑是背叛。 

“荀东观,你该明白,帝王诏令是何等威严,你一旦接受便无法更改了。”太后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语气陡然凌厉:“哀家没有追究你顶着未来皇后身份与大将军暗通款曲已是法外开恩,你竟还有脸叫哀家成全你们?来人!”

郭公公小跑着进了殿门。

“荀东观违抗圣旨,交由御史台发落!”

荀绍早就料到太后会恼怒,但没想到她竟然要将自己弄去御史台,那群古板的老家伙一听她违抗圣旨,必然是定个死罪啊!

陛下,说好的安排呢?

两名侍卫进来就要拖人,远处传来嘹亮的通传声,宁都侯翩然而至。

“太后这是在做什么?”他像是偶然来拜访的,笑意盎然,穿一身雪白绸面祥云绣纹镶领宽袍,脚踩软靴,这么冷的天还作死地拿着柄折扇扮风雅,身后领着一批宫娥,个个手捧礼盒。

太后看见他就没好气:“宁都侯忽然前来有事?”

“哦,鲜卑派人送了贡品过来,陛下说万事得先想着太后,非要命臣立即送过来给您,臣便匆匆赶来了。”

若在以往,听到儿子孝顺,尤其是在他口中听到这种话,太后心情必然大好,只是眼下情形不对,太后没心情理会他,随便叫郭公公接下东西,摆摆手便叫侍卫将人拖走。

应璟伸手拦下,对太后道:“可是荀东观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太后何必如此动怒?”

太后若是告诉她岂不是当着他的面甩了自己一巴掌?干脆冷哼一声不开口。

应璟看一眼荀绍,叹息道:“原本此时臣不该多嘴,但事关体统,还是要说一句,臣记得荀家获赐过免死令牌,有此令者可活罪尽免,死罪留命,所以太后只怕动不得她啊。”

太后一愣:“荀家何时有免死令牌了?怎么哀家从没听说过?”

荀绍也愣了一下,旋即会意,垂头不做声。

应璟笑道:“太后说的是,兴许是臣记错了,不如太后派人去荀家搜一搜,若是没有,再动手不迟,免得落人口实啊。”

太后心中不忿,却也只好派人前往荀府,心中已然察觉到不对。

果然,侍卫们返回时带回了一块金灿灿的免死令牌。

荀绍心中感慨:啊,原来免死令牌是长这样的啊…

太后有火发不出,再看荀绍真是一百个不顺眼,揪着帕子恨恨道:“难道就任由陛下受辱吗!”

应璟装模作样地问荀绍:“荀东观到底何事惹了太后不快啊?”

荀绍只好装模作样地再回答一遍。

“原来如此…”应璟沉思片刻,冲太后安抚地笑笑:“老丞相说得对,此乃皇家家事,既然如此,不如问问陛下自己的意思吧。太后就不用多操劳了,臣这便领荀东观去见陛下。”说完径自走到荀绍跟前,“走吧。”

荀绍到底有些心软,对太后存着愧疚,临走对她又行了跪拜大礼。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待人一走便将应璟送来的礼品丢了一地:“哪里是大将军坏事,必然又是他从中作梗!”

郭公公吓得缩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荀绍并没有见到幼帝,据说他今日心情太好,带着一群跟班去围猎了,连寒冬刺骨猎不到东西的劝告也不管。

应璟叫她暂避锋芒,领着她出了宫,上车后忽然交给她一只锦盒。

荀绍打开,里面放着一卷黄绢,料想是贵重诏令,小心展开一看,果然是皇帝盖了玉玺的诏书,而内容赫然就是给她和周丰容的赐婚。

“这…”荀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应璟实在雷厉风行,短短几日便将所有事情都布置好了,她却有些手忙脚乱,甚至到现在还觉得刚才就那么冲去跟太后直言有些冲动了。

应璟将手中扇子折起来又展开,反复不断地把玩着:“你放心收下,陛下说了,要何时公布,全看你和大将军自己安排,你也不用担心朝臣和坊间流言,一切我都会安排好。”

荀绍仔细看看他的脸,突兀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