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丰容点点头。

其实荀绍今日早就起了身,也已做好准备,只是脸还微肿,叫她有些不舒服。她虽然不在意容貌,到底也是个将军,若是一副狼狈模样出现,不知道让军士们看了会不会心生幻灭。

应璟在案前写信,按照荀绍的吩咐,一封寄去凉州给霍江城报平安,一封寄回洛阳给竹秀报平安。

等他都忙完了,走去里间,却见荀绍仍旧磨磨蹭蹭的,心思一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笑道:“要不要给你找块纱巾遮着?曹敦他们国家的女子便都这样出门的。”

荀绍摇头:“我若这样出去,指不定又被认为有多严重,他们又得七嘴八舌地过来询问。”

应璟道:“那就走吧,没什么好犹豫的,你养到现在又能活蹦乱跳了,还担心脸上这点肿退不掉?”

荀绍对着铜镜摸摸脸,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个将军啊,脸本来就生的不够凶悍,现在这样出去,简直是一副可怜相,你这个文人如何能懂!

好在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被应璟左右几句话一说也就下定了决心,叫上曹敦一起出了门。

下人们都感觉像是坐了一个月的牢一样,现在终于能出去,喜不自胜,直到见到外面全是官员,才慌不迭地行礼。

周丰容一直紧盯着大门,从他得知荀绍也被感染后就心生内疚至今,若不是他将这事丢来西北,这事也不会轮到她头上来。

应璟走在前面,身上的白衫已经不再雪白,也有些皱了,但姿容优雅一如平常。荀绍紧跟在后,清减了不少,脸虽然还有些肿,下巴却都尖了,原本就高挑的身姿被贴身的胡服一衬,更是纤秀。

周丰容直到此时才算彻底安心,内疚却丝毫没有减少,众人纷纷行跪礼时,他下了马,上前抱拳见礼。

和应璟无非还是那些客套之言,到了荀绍这里,她回礼道:“末将无能,没出得半分力还险些将自己搭进去,如今又惊动大将军亲自前来处理,实在惭愧。”

周丰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想到她在鬼门关前都已溜过一圈,喉间哽了一下,低声道:“你不无能。”

荀绍抬头看他,忽而想起自己的脸,忙又垂头避开他的视线,干笑道:“叫大将军见笑了。”

周丰容怔了怔,这才发现她的脸似乎有些不同,“没什么,你人没事就好。”

应璟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周丰容也没再说什么,仍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脸,甚至叫人觉得刚才的话是出自另一个人口中。

顾司凌将府邸腾出来给荀绍养病。她身体底子好,只要用对药,好起来很快,如今已能每日练武。

应璟出了官署后就开始收到来自洛阳的各种折子,事务积压了一堆,此时忙得昏天黑地,一时也没时间陪她,但只要有闲暇,总会坐在她旁边。

曹敦最闲,闲到可以钻一切应璟的空子,只要他不在,他就凑到荀绍身边。荀绍感激他此番相助秦城脱困,自然也乐意与他接触。

“女将军,你去过曹国没有?”

荀绍摇头。

“那你想不想去啊?”

“嗯…还挺想去看看的。”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荀绍摇头:“我是晋国将领,哪能随便跟你走。”

曹敦先是叹气,接着又有点高兴,至少她没说因为应璟才不肯跟他走啊。

在他努力尝试各种方式拐带荀绍都未能成功后,要回洛阳的日子也到了。

应璟手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不得不回去,何况如今周丰容在这里,荀绍刚好可以借机回洛阳调养,一举两得。

荀绍对此并无异议,找了个日子在顾司凌府上设宴,邀请了周丰容和秦城官吏,也算是借机辞行。

她自进了官署后就没沾到过酒,早就馋了,可应璟一直在席间提醒她,说她身体尚未痊愈,不能碰酒。

二人关系匪浅,在座的都有数,只不过碍于荀绍前面两次无疾而终的姻缘,也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随意拿来打趣,对国舅这种显而易见不加遮掩的举动也只能当做看不明白。

曹敦就比较明显了,一直故意说些风凉话,要么就唉声叹气破坏气氛,忽而转头举着酒杯去向周丰容敬酒,发现后者一言不发正在喝闷酒,继续唉声叹气。

直到宴席散了,荀绍忍了一晚上,回房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应璟:“曹敦今天怎么了?”

应璟笑笑:“这时候觉得你在情事上迟钝些还是有好处的。”

“…”

应璟牵了她的手,边走边道:“我以前觉得,与周丰容相比,我可能处处都不如他,但我至少有一点比他好,那就是眼光。”

荀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

应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如今看来,他连眼光也好起来了。”

“嗯?”荀绍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应璟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我说,反正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不如找个日子把事情定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到了,大家要好好休息呀,群么~╭(╯3╰)╮

第四二章

荀绍返回洛阳时,城中已经开始弥漫丹桂香气。

竹秀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看到她只带着几个随从,探头探脑了半天,忍不住道:“国舅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你没跟他一起回来?”

荀绍瞪她一眼:“我还好奇你怎么肯好好待在洛阳,原来是和他商议好的。”

竹秀追着她进了门,不死心地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你明知故问!”

荀绍停下脚步,抿抿唇:“他说要与我把事情定下来。”

竹秀双眼一亮:“此话当真?我还以为要你点头还要很久呢,怎么你忽然改主意了?”

荀绍当然不能说自己在鬼门关前转悠了一圈,支吾地敷衍了过去。

竹秀很积极:“那就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为荀家传宗接代了!”

“…”荀绍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作死的是她还真想了一下应璟为她荀家开枝散叶的场景,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咳,再说吧。”

应璟之所以没能跟荀绍一起回都全是因为曹敦从中作梗。

他不再和前面那次一样鬼鬼祟祟地跑来洛都,而是改头换面穿上官袍,正大光明地递交国书,准备觐见皇帝。宁都侯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还需沿途奉陪。

先去城中接待的客曹官署安置,曹敦下车后对应璟道:“你当时可是答应得好好的,如今就是还人情的时候了。待我见了贵国皇帝,说明了来意,你可一定得帮我。”

应璟道:“只要像曹大人说的那样是私事,本侯一定尽力相助。”

“一言为定。”

二人像模像样地行礼作别。

宫中没有立即处理曹敦的觐见请求,刚刚才解决了和魏国的谈判,现在还有西北疫情的事要善后。

朝中忽然出现了一些声音,提出此次疫情扩散严重,险些危及百姓,致使朝廷兵力受损,大将军实在难辞其咎。反倒是定远将军身先士卒,劳苦功高。

老丞相是肯定要替周丰容说话的,但周丰容实在正直的令人发指,早在朝堂上有人指责他之前,他先就一封奏折送到了幼帝案前,自呈罪状,宁肯降职受罚。

若说之前还有许多人观望,此时却纷纷按捺不住了。大将军一爵多少世家眼红,如今居然要主动让贤,岂能不叫人心动?

早朝上众人就此事议论纷纷,应家在应璟的带动下向来行事低调,今日却是一改常态,虽然没有主动举荐人,却也表示出了对换人没有异议的立场。

太后心里很犹豫,若是应家有个人能重用,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就顺着杆子成全了周丰容,将大将军的位子交给自家人。但且不说应家全是文人,大权也在应璟手里,她反倒不乐意动周丰容。

朝堂上有些嘈杂,世家们蠢蠢欲动,有的说大将军罪不及此,有的说朝中无合适人选。后来侍中忽然举荐了荀绍:“定远将军满门忠烈,又立下过赫赫战功,此番更是劳苦功高,若要说人选,没有比定远将军更合适的了。”

荀绍因为大病初愈,回都后本被幼帝准了几日假,不用上朝,但她左右无事,还是来了,结果却撞上这么一幕,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此时听了侍中的话,她忙出列道:“臣惶恐,大将军本意没错,疫病之事其虽有责,但罪不至此。何况臣建功不多,难以服众,实在无法胜任大将军一职。”

应璟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丝毫不意外她会有这反应。

幼帝看着一群大臣吵吵闹闹,无聊地想打呵欠,懒洋洋地问应璟:“宁都侯如何看待此事?”

应璟出列行礼:“依微臣之见,大将军的确罪不至此,定远将军也的确劳苦功高。既然如此,不如就罚大将军降职三月,减俸一年,并于西北恢复民生,在此期间便由定远将军暂代其职。大将军只是一时失误,此番警戒陛下恩威并施,相信他必能领悟在心。”

不了解的只道宁都侯君子做派,了解的却在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动机。起码老丞相此时就一手抚着胡须,在暗暗揣测着他的用意。

荀绍很意外,下朝后二人同行,她低声道:“我并不想做什么大将军,我只要统领西北军,继续做我荀家人该做的事便好。”

应璟笑道:“当官当成你这样,也真是闻所未闻。不过依我来看,倒觉得你比周丰容适合做大将军,你不妨就拿这次机会练练手好了。”

“…”

“对了,”快到宫门口时,他忽然问道:“你我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荀绍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沉默着不做声。

人在生死关头很多事情都可以抛却,摆在眼前的才是最真实的。可是等脱离了那个险境,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还有许多问题悬而未决。

应璟做事细致,并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之前他在朝堂上将太后防范地滴水不漏,如今忽然就说要把事情定下来,她总觉得有些古怪,像是有什么东西还横亘着,可一时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

“行了,别皱眉了。”应璟揉揉她的眉心,“你慢慢想吧,我不急,都等这么多年了,还在乎这一日两日不成?”

荀绍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忽然瞥见他身后的宫道上走来一个宫女,退开了几步。

“参见宁都侯,”宫女盈盈施了礼,接着道:“公主派奴婢来传话,请宁都侯去珲玉宫叙话。”

荀绍料想应璟会和往常一样答应,已经转过身准备走,却听他道:“本侯去西北一趟后积压了许多公务,实在没有空暇,公主好意,本侯只能领会在心了。”

宫女乖巧地称了声是,又退走了。

荀绍看他一眼:“你不怕公主生气?”

应璟笑道:“我更怕你生气啊。”

荀绍白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这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兴许就是公主了。

曹敦不知道如何得知了朝堂上的事,晚上兴冲冲地摸来了荀府,带了一大堆礼物,说要恭贺她坐上大将军之位。

荀绍哭笑不得:“我只是暂时帮着打理一下大将军的事务,你莫要误会,传出去要叫人笑掉大牙。”

曹敦不以为意,一件一件显摆自己带来的礼品,顺带细数曹国风土人情如何美好,和往常一样力邀荀绍和他一起回曹国去。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快心动了,可惜啊…”荀绍托腮轻笑:“没有酒的地方我才不去呢。”

曹敦懊恼地拍了一下手:“女将军也不早说,这下就是派人回曹国去拿酒也来不及啊。”

荀绍被他的实诚逗得哈哈大笑,正乐着,客曹官署派了人过来通禀,说是宫中下了旨意,要传曹敦明日早朝觐见。

曹敦原本是想要好好和荀绍聚一聚的,此时不得不早早告辞,回去准备。

平常私底下见面太随便,彼此都没把对方看官员看待,所以第二日早朝上,荀绍看到一本正经出现的曹敦和他那身花纹繁复艳丽的朝服,简直觉得他是个陌生人。

曹敦以粟特礼节向幼帝见了礼,奉上贡品。幼帝自然也要照老规矩再背一遍书,宣扬大国风范。这样来来回回客套了大半天,才算是开始谈正事。

“禀皇帝陛下,此次我奉我国陛下和王子殿下之命前来觐见,实是有事相求。”

幼帝正襟危坐,圆圆的小脸努力摆出威慑之态来:“哦,何事?”

“说来是件私事,我国王子殿下曾云游至上邦合浦郡,在寺庙中对一女子一见钟情,回去后茶饭不思,心心念念想要迎娶其为妃。后来派人一查,方知此人乃是上邦公主永安殿下,便任命我为钦差,来此说一说媒。”

这几年要么那些附属国不来人,要来人便是搬救兵去抵抗外敌,如今曹敦居然是来谈喜事的,这还真是叫所有人都没想到。

大臣们忍不住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曹敦趁机向应璟使眼色,示意他帮忙。

应璟接到了这暗示,稍有犹豫,太后在帘后悄悄观察着他,一边迅速盘算一边开口问:“宁都侯如何看啊?”

应璟出列道:“回太后,曹国王子殿下一片真心令人动容,此次不是和亲,算是私事,只要公主点头,便是美事一桩,定能传为佳话。”

太后“嗯”了一声,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曹敦已经松了口气,他知道应璟在朝中的分量,有他开口,事情会好办许多。

下朝后荀绍主动等在半道截住了应璟。

“你为何要插手此事?你这样出头帮曹敦,只怕会惹公主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