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阿姨回去坐下了,沈小运乖乖坐回去,吃起了蛋糕。

那个阿姨就一直坐在那儿喝茶、看书,下午五点多,沈牧平来接沈小运下班,透过书吧的橱窗看见了她。

“我跟你讲,我觉得我真是个坏人了。”

走在沈牧平的身后,踩着太阳送给他的影子,沈小运这么说着。

“坏人?”

“今天蛋挞姑娘给了我特别好吃的蛋糕,很多奶油装在盒子里,底下有特别软的蛋糕,一层奶油一层蛋糕,不过我最喜欢脆脆的巧克力片儿…”

正正经经地形容了一番那个盒子蛋糕到底有多么好吃,沈小运这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并不是蛋糕,而是她自己。

“结果我吃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起你,这样不好呀。”

沈小运有点小小的内疚,今天的盒子蛋糕真的特别好吃,要是以前的那些点心,沈小运会想还有下次吃到的时候可以给沈牧平,可是这么好吃的蛋糕,沈小运觉得她很难再吃到下一次了。

沈牧平回头看着沈小运。

“蛋糕真的很好吃?”

“嗯。”沈小运点头。

沈牧平说:“其实我也吃过一个特别好吃的东西,叫椒盐豆腐鱼,本来想带你去吃的,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带你去吃了,我们回家下点面就好了,就扯平了。”

这样啊…

沈小运停住了脚步,问沈牧平:

“那个豆腐鱼真的很好吃么?”

穿着浅灰色外套的男人点头。

沈小运不肯走了。

“那你下次再惩罚我,好不啦?你今天没吃到蛋糕已经很可怜了,不能连豆腐鱼都吃不到呀。”

沈牧平再次被沈小运说服了。

裹着蛋液炸过之后撒上了椒盐的豆腐鱼好吃的让沈小运眼睛都睁不开了,沈牧平夹了一筷子炒粉干放在她的碗里,提醒她不要一直吃油炸的东西。

回到家,沈小运抱着圆鼓鼓的肚子和圆鼓鼓在她身上闻来闻去的小小姐继续看《武则天》,沈牧平拿着电话走出了家门。

“魏阿姨,我记得您答应过我,不会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牧平,不用紧张,我只是凑巧路过,顺便去喝杯茶。”

这话,沈牧平是不信的。

魏香兰也不需要沈牧平相信。

“牧平,谢谢你带她去看了陆大姐,小柳大夫告诉我,你们去了两次,陆大姐的情绪表现都比平时多一些。”

晚风犹冷,沈牧平的表情像是一层冰凝在了上面。

“魏阿姨,不管您打着什么主意,她现在自己都照顾不了,根本什么都干不成。”

电话另一边,魏香兰声音缓缓如茶:

“可她还是她呀。牧平,你现在就像个急于保护自己孩子的父亲,在你的眼里,她的成就、荣耀、事业都没有她的健康安稳来得重要,可说到底,你不是她的父亲,我希望你能正视她这一生的价值,明白她不仅仅是个需要被你保护的孩子。”

“成就、荣耀、事业?”

这三个词在沈牧平的嘴里,陌生又熟悉。

“你觉得我去找你们院长是做的不对,没关系,我没指望你夸奖我,我只希望你好好的。”两年前,有人这样对沈牧平说。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好的?妈,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要追求我自己的成就、荣耀、事业,不想像头猪一样被你赶进栅栏里围起来!现在,你把什么都毁了,不过你也不在乎,对吧?”

说完这段话的第二天,沈牧平就从医院里辞职了。

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医生,变成了一个卖保险的。

房间里,沈小运看着电视,满头白发的老公公说:“你是好人里的坏人,也是坏人里的好人…本就不是什么东西。”

“你呀,好猫里的坏猫,坏猫里的好猫。”

她伸出手去摸小小姐的肚子,被拍了一爪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一更了,大家晚安!

第 32 章

年后的第一场, 在清晨悄咪咪地下了起来。

沈小运站在窗边, 看着被雨水洗净的小小绿叶子, 突然跑到沈牧平面前说:

“我们什么时候去吃碧螺虾仁啊?”

沈牧平腰上扎着围裙,早饭他做的是葱香蛋饼, 面饼糊里加了鸡蛋, 又在一边打了个蛋, 戳碎了黄,这是他跟着网上学会的做法。

听见沈小运的话,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说:

“那我们晚饭的时候去吃。”

“好的呀!”

年前沈牧平买了个豆浆机, 沈小运的早饭就多了很多种能喝的东西, 比如今天的红豆绿豆黄豆混合豆浆。

沈小运喝了一口,有点嫌弃。

蛋饼倒是很喜欢, 在上面抹一层薄薄的红方腐乳, 沈小运能吃两张。

“豆浆要多喝点,对身体好。”

沈牧平仿佛察觉了沈小运的嫌弃, 盯着她喝豆浆。

“咕噜咕噜咕噜。”

看着小小姐吃完了猫粮坐在那儿擦脸,沈小运很羡慕。

猫不喜欢吃的东西,总不会被人强迫一定要吃掉。

吃过了早饭,沈牧平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给了沈小运, 里面是洗好的蓝莓。

沈小运立刻忘记了豆浆的事儿。

上班路上的青石路有些湿滑, 沈牧平抓着沈小运的手臂,怕她摔倒。

“哎呀,你也太小心了呀。”

打着小花伞的沈小运这么说沈牧平。

沈牧平只说:“我怕你摔倒。”

“这是在下春雨呀, 小花小草浇一浇都会好好长的呀,我多看看,说不定脑袋也会变好的,你不要总怕我摔倒嘛。”

沈牧平却不肯放手。

沈小运扁了扁嘴。

走到桥上,沈小运想看看船从桥下缓缓过去,沈牧平还是不肯放。

沈小运有点点生气了。

“你总是抓着我,我哪里都去不了了呀。”

看着沈小运的表情,沈牧平的手略松了松。

他今天的状态不对,他自己已经察觉到了。

沈小运终于挣脱了沈牧平的手,有点欢快地走在前面,脚下踩着细小的水花。

沈牧平走在后面,只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地变成了天,天变成了地,他也从曾经努力想要挣脱束缚的那个人,变成了会让别人努力挣脱的那个人。

应该说是人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还是说时光就是在转圈圈?一圈又一圈,把所有人都兜了进去?

走到了书吧门口,沈小运已经忘了自己生过沈牧平的气,她回过头对沈牧平招招手说:

“晚上我们要吃龙井虾仁的,别忘了呀。”

沈牧平也对沈小运招招手。

转身往老街外走去。

书吧里,沈小运放好了雨伞,解开了围巾,然后捧着自己的蓝莓去找蛋挞姑娘。

蛋挞姑娘也刚进来没多久,她今天骑车过来的时候没打伞,只戴上了冲锋衣的帽子,现在前面的额发都是湿的,用纸巾拧了一下,现在都成了一条。

“吃蓝莓呀。”

“我今天做了肉松盒子。”

蛋挞姑娘像是个圣诞老人一样,拿出了让沈小运惊喜不已的礼物。

“跟昨天吃的焦糖海盐一样,一层蛋糕一层别的,不过这次是用了肉松,所以是蛋糕、肉松、沙拉酱。”

蛋糕不像昨天一样为了追求柔软的口感用了戚风,而是用做蛋糕卷的做法做了口感更结实一点的蛋糕底,肉松和沙拉酱也都是自制的。不过这些蛋挞姑娘就没告诉沈小运了。

原来比昨天更幸福的就是今天呀。

用勺子挖一口蛋糕,吃着香香甜甜咸咸的味道,沈小运的眼睛都美得眯成了一条缝。

“特别特别好吃!”

她对蛋挞姑娘说。

瘦高的女孩儿整理着吧台,只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沈小运的赞美。

雨滴看着沈小运吃了早饭,吃了上午的点心,又吃了午饭,开始陪着沈小运等下午的点心时间。

下午三点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在吧台点了一壶红茶。

沈小运对她说欢迎光临的时候,她笑着对沈小运点了点头。

吃完了肉松盒子,沈小运捧着水壶站在门前看着外面的小雨。

水壶里的水是蛋挞姑娘给她装的,泡了很少的一点红茶,茶味趋近于无,却比水要香,比温水稍热,正适合在这样的时候入口。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么?”

沈小运扭头,看见那个喝红茶的阿姨就在自己旁边站着。

“有啊!”

沈小运点点头,指着一处屋檐说:

“你听,那边的声音不一样。”

屋檐下面有个陈旧的铁皮桶,水落在桶里的声音当然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像不像是别人都在说小话,就那个人在…”沈小运想了想说,“你听他是不是在读诗啊。”

“读诗?”红茶阿姨有些诧异。

“对呀对呀。别的雨都细细碎碎的,都在说,’哎呀下春雨咯,不记得有没有收衣服’,还有人说’天这么湿,回家要煮点姜汤水’,就只有他在那里说…”

“从远古的墓茔,从黑暗的年代,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震惊沉睡的山脉,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

,太阳向我滚来…”*

低低的缓缓的女声,柔软又坚韧,也和诗句本身一样有着澎湃的力量。

目不转睛地听红茶阿姨念完了诗,沈小运连忙给她鼓掌。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呀,这首诗我特别喜欢呀!”

红茶阿姨低头笑了笑。

快到五点的时候,那个阿姨撑起雨伞走了,沈小运还把她和她念的诗记在了自己的小本子上。

“今天听一个爱喝红茶的阿姨念了我特别喜欢的《太阳》,好开心呀!”

她在本子上翻了翻,在第一页把那首诗记了下来。

“…陈腐的灵魂,搁弃在河畔,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

沈牧平接沈小运去吃碧螺虾仁的路上,就听到她在叽叽咕咕地念着什么。

地上仍是湿的,沈牧平却不像早上那么紧张了。

看着自己的小碎步,再看沈牧平跟在她身后又大又缓的步子,沈小运突然说:

“沈牧平,我突然觉得你就是落在桶里的雨水。”

沈牧平不懂,不过没关系,看见了碧螺虾仁,沈小运也就不懂了,改天翻看小本本,她说不定会赞叹说:“呀,这么好的诗呀!”

就如初次相见。

深夜,雨未歇,魏香兰找出了一个陈旧的塑料皮本子,打开,看见上面写着今天自己背诵过的诗句。

“把我最喜欢的诗送给你,祝香兰妹妹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十年,钢笔水留下的印记都浅淡昏黄了起来。

可它发过的光,照亮过的人,都还在,总不该让他们无声无息就落幕了。

中年女人叹息了一声,把本子收起来,又拨通了沈牧平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太阳》作者 艾青

原文如下:

从远古的墓茔

从黑暗的年代

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

震惊沉睡的山脉

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

太阳向我滚来…

它以难掩的光芒

使生命呼吸

使高树繁枝向它舞蹈

使河流带着狂歌奔向它去

当它来时,我听见

冬蛰的虫蛹转动于地下

群众在旷场上高声说话

城市从远方

用电力与钢铁召唤它

于是我的心胸

被火焰之手撕开

陈腐的灵魂

搁弃在河畔

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

第 33 章

“红茶阿姨, 要吃小饼干么?”

魏香兰第三次叫了一壶红茶坐在窗边, 沈小运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吃饼干。

小饼干是蛋挞姑娘做的, 里面加了椰蓉,吃起来香香脆脆, 沈小运觉得要是可以的话, 她能乖乖坐着吃上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