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奔汇入车流,行走在雪里,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江小姐,可能需要耽搁一些时间。”

雪天车多人多,车提不起速。

“我不急,你慢慢来。”

小橘猫朝江溪打了个哈欠,湿润的鼻头蹭了蹭她手背,江溪被那柔软的触感吓了一跳,身体顿时蹦成了直线。

韩琛被少女如临大敌的反应取悦,蓦地笑了。

男人漆黑的瞳仁一瞬间落满了星辉,昏暗的车厢里,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

江溪几乎看直了眼,木着脸想——如果能刷脸卡,这样一张能让颜狗集体高潮的脸,恐怕是无限额的。

不过,她有一颗钢铁般生硬的心。

江溪僵硬地转过头去。

韩琛停住了笑,摸着小橘猫的脑袋,小杨瞥了他一眼:“小韩先生,刚才老先生打电话来,让你今天务必回老宅一趟。”

江溪假装自己没有耳朵。

韩琛一声不吭地看向窗外。

雪下得越发大起来。

一路沉默着到了目的地,江溪推门下车,韩琛也跟着下了车,小橘猫软软地趴在真皮车垫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看向窗外——

雪落了一地,地上已经垒了薄薄一层。

男人微微侧着身,阔朗的身躯挡在风口,帮女孩挡去了大半纷扬的白雪。眉眼垂落间,是被云翳遮蔽暌违许久的温柔。

小橘猫被暖气烘得耷拉下了沉重的眼皮。

江溪停下脚步:“到了。”

韩琛插着兜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看得江溪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才笑了声:“不用放心上。”

两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江溪眯眼朝走廊外看,不过一会,积雪便落满了长街,雪糯子飘了点在脖子里,江溪一个激灵:“其实……”

其实什么呢?

江溪自己也说不上来。

人最忌讳交浅言深,她跟韩琛之间的交情很奇怪,说不上熟,可又不能说不熟,几次见面,又觉得彼此身体里套着的,是同一种灵魂。

她挣脱出来了。

而韩琛还被枷着。

“江小姐,后会有期。”

韩琛垂眼,温柔地看着江溪,黑沉沉的眸子映在这漫天风雪里,如同晶透的琉璃。

“后会有期。”

江溪挥了挥手,抬脚要往宾馆里走,却被韩琛叫住了。

“别动。”

韩琛伸出手,江溪僵着身体由他帮忙整理围巾,男人炙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仰了仰脖子。

“好了。”

韩琛掸去少女乌发上细碎的雪片,才满意地退后:“那……再见。”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插着兜往外走。

男人长长的风衣下摆被风挂起,颀长的身影走在风雪里,江溪眯起了眼睛,突然扬声道:“韩琛——”

韩琛回过头来。

“别捡猫了,他们都养不熟。”

韩琛摇头笑了:“小丫头管得挺宽。”

“对自己好一点。”

韩琛扬扬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小韩先生,”小杨朝后视镜看了眼,“要回老宅一趟么?”

“回。”

方向盘一转,往韩家老宅而去,老宅位于东城区的某院里,进去要过三道关卡,小杨是院里的熟面孔了,附近住的可都是老韩先生多年的老邻居,知根知底。

大奔落下的窗户里露出韩琛那张俊俏的脸蛋,消息顿时就传开了——

“韩家那小子回来了!”

“真的假的?”

不论多高地位、多大年龄,女人总是爱扎堆聊别人家的八卦:“韩家那小子有小半年没回来了吧?自打那女人进了门……”

其余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眼。

“人老韩都守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可心的,娶回家怎么了?小娃娃就是小气!”

“换你你能?也不想想当年他妈怎么死的!”

一矮胖妇女心有余悸地道,老韩做人做事都太直来直去了,不知变通得罪了人,人家报复不到他身上,就找他老婆孩子麻烦。

“当年韩小子他妈咱院里谁不羡慕?漂亮气质,韩琛生得就跟她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老公有本事,孩子又孝顺,我看啊,就是福气太过,才遭了那么回罪。”

韩琛他妈自打被救回来,就一直疯疯癫癫的,女儿也没了,难怪要疯。

“嗨,苦了韩小子,那么小就见了……”

这话,连说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撑下去的。

这时的韩琛已经走到大宅门口。

老宅,青瓦白墙,枝枝蔓蔓的藤蔓将这二层的小洋房衬得有了人气,大门豁开,里头的灯暗幽幽的,跟他记忆里一样,冰冷、孤清。

韩琛怔怔地出了回神,小杨站他身后,不敢出声打扰他。

“还不给老子滚进来?”

暴怒的声音从门里传进来,韩琛定了定神,跨过高高的门槛,这才进了去。

一进门,就是客厅,中式装修,客厅内的藤椅上坐了一圈人,正弓着背下棋。韩绍政坐直了身体,瞪着大门。

“哎,老韩,你之前不还念叨着嘛,儿子难得回来,闹什么闹?”

旁边一中山装中年男人劝他,韩琛打了声招呼:“宋伯伯。”

“哎,你小子终于知道回来了。”

宋伯伯摸了摸嘴边的八字胡,将棋一扔,直接打散了棋盘,一手拉一个,将旁边看棋的老家伙拉起来,“走,咱们将地方腾给他们老爷俩。”

“我看你是知道要输,提前跑路了吧……”

声音越来越远,韩绍政这才起身,他生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抗日神剧里永远的男一号脸,正气凛然,肤色黝黑,从相貌上看,跟眉目清俊、肤色白皙的韩琛没一点相似之处。

“我以为你不知道还有这个家。”

韩琛讽刺地笑了笑,正要答话,抬头看到客厅外转进来两人,话一下子缩回去了。

两个女子,一个年级大点,看着温婉娟秀,长相舒服;一个年级轻点,身上还穿着高中制服,喏喏地叫了声:

“韩、韩大哥。”

韩琛跟个锯嘴的葫芦,直愣愣站着,一声不吭。

“哑巴了?!连声妈都不会叫了是不是?”

“老韩,你这是做什么?孩子不愿叫就不叫,阿琛,饿了吧?姨给你去煮碗面,填填肚子。”沈欣然忙制止□□,朝韩琛歉意地笑笑。

“你还惯着他?咱俩办酒那天,这孩子直接跑路,一去到现在才回来,这是儿子该干的事?”

韩绍政抽着皮带,上前就想甩,被韩琛一把抓住了,“难怪人家说,有后妈就有后爹。爸,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你还说?!你还说?!”

韩绍政像被人踩住了尾巴,只要一看到这孩子酷似前妻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外可以保持理智,可在这唯一的儿子面前,就常常控制不住自己。

“你妈多知书达理!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孩子?”

“我妈再知书达理,爸您不也照样续娶?!”韩琛讽刺地看着他,“行了,说正事,您叫我回来,如果是为了让我认人,还是省省的好。”

“好,好,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韩绍政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不叫妈也可以,只是小悦,你做哥哥的,必须见一见。”

沈悦期期艾艾地走到韩琛面前:“大哥。”

她爸早死,全靠她妈一人把她拉拔大,好不容易她妈找了个好人,沈悦很怕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了她妈。

韩琛她以前见过的,她妈跟后爸约会期间,她远远也见过几回,这个哥哥又俊又聪明,她同学都很羡慕。

此时韩琛冷着脸站在沈悦面前,她一下子脸就红了,心扑通扑通地像要跳出胸膛,沈悦不知所措地垂下了脑袋。

“爸,您叫我回来如果是为的这个,那咱爷俩恐怕说不到一块去。”

韩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毛呢袖口,“您爱找谁找谁,不过我就认一个妈,您也甭劝,打断了皮带,我也还一个妈,没用。”

“我妈就一个女儿,”他眸光发软,“茜茜以前说了,我就她一个妹妹,我们说好的。这位……”

沈悦忙补充,“我、我叫沈悦。”

“您的继女,爸您爱怎么养就怎么养,跟我无关。”

韩琛可惜地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换了女主人,这里的一切,都变样了。

“小杨,送我萧山别墅。”

被儿子说起已故的女儿,韩绍政眉间陡然酸涩起来。

见韩琛要走,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他去!”

沈欣然跺了跺脚,还是追了出去:“阿琛!”

韩琛看了她一眼。

他不讨厌沈欣然,可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其实,你爸他盼你回来盼了很多天,昨天还念叨着要跟你吃一顿饺子……”

沈欣然絮絮叨叨半天说不到重点,韩琛不耐地拧眉道:

“沈姨,我爸的身体,就有劳您了。”

说完,人已经走了。

小杨急急地跟了上去,沈欣然站了会,转头见沈悦眼睛红红地看着远方,忙拉着她进去:“哎,外边这么冷,你怎么不套衣服就出来了!”

韩琛回到萧山别墅时,天已经暗了。

小杨帮他将宠物店买的东西一样样放好,才不放心地回了去。

别墅空荡荡一片。

韩琛将所有的灯打开,直到整个别墅都被灯照得敞亮,才坐到了沙发上,阖眼休息。

疲累的神经缓松下来。

“喵呜——”

小橘猫蹦到了他身边,柔软的尾巴划过韩琛的手背,他张开眼,橘猫喵呜地舔了他一下。

韩琛摸了摸猫脑袋:“以后叫你水水吧。”

“水水?”

“喵呜。”

第74章 过年

华灯初上。

的车师傅熟练地将车汇入车流, 江父看着两旁迅速闪过的街灯, 只觉得毛葛镇连路灯都冒着土气儿, 可偏偏那颗乱飘的心“哐当”一声, 踏实了。

“终于到家喽。”

江父提着行李下车。

司机帮忙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拎出, 江母接了过去:“说起来, 咱以前可没机会出门, 我看以后有时间啊还是该出来多走走, 这世界变化多快啊。”

她是有感而发。

从前手里抠抠搜搜, 钱都是吭哧吭哧一分一厘攒下来的, 一点不舍得花, 唯一一次出远门还是因为女儿丢了。当时只觉得天都塌了, 没头苍蝇地到处找人, 哪有心思管其他?

“您俩是该出门多见识见识。”

江溪背着自己的小书包,里面有这次最重要的几份签约合同。

他们和大伯家在火车站就分开了。

两家人各自招了辆出租直接往家赶,等到家已将近五点。

三人说说笑笑地上楼, 等开门,里头冷锅冷灶的,冰箱里连根菜叶子都没有, 又只得匆匆跑去超市, 赶在关门的最后一刻钟抢了菜蔬鱼肉, 回来涮锅烧菜,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年夜饭。

“饱了。”

江溪拍拍肚子, “噔噔蹬”跑到房间, 把合约与之前签的郑重得放一块, 连同贷款合同一起塞在了一堆书里。

看来是时候个保险箱了。

“溪溪啊,春晚开始了。”

江溪“哎”了声,蹬着粉色绒兔鞋,换上家居服,窝在沙发上看节目,厨房是锅碗瓢盆的烟火气,眼前是肉眼看的见的幸福。

老帅老帅的江老头跑来跑去,将水果洗净切好,茶几上的果盘里瓜子、花生、糖果巧克力挤挤挨挨地堆成山。

江溪抱着水果盒子,嗷呜一口吃了颗红樱桃,甜,真甜。

她吃着,眼里就泛起了雾气。

前世……

前世的这时,她在干嘛呢?哦,对,桑全根刚买了她俩月,她逃了出去,被扭送回来时被桑全根当着全村人面打得遍体鳞伤,爬都爬不起来。

大年夜的光景,像狗一样被拴在桌脚,看着那帮人大吃大喝过大年。

黄泥浇的地面又冷又硬,磕得伤口更疼,江溪那时只想着一件事,她就想窝在家里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吃着瓜子、看着春晚,全家人都圆满地陪在身边,一切都热热闹闹的。

就跟现在一样。

“嘿你这丫头,怎么看着相声还能抹眼泪呢?”江父踱了过去又回来,江溪擦了擦眼角,又哭又笑:“我这是被逗乐的,我开心,行不行?”

“行行行!”

江父对着女儿就没脾气,在旁边乖乖剥瓜子,不一会碟上就多了一小捧,江溪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捧,江父瞪她:“给你妈留点儿,别吃独食。”

“哎。”

江溪笑眯眯地道应了。

茶几上的果6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各种新年祝福伴随着窗外的烟花被一同传递过来。唐哥、大橙子店长、孙婷、陆珠儿都打了个电话过来,其他人也发来了新年祝福。

江溪拿着手机,一个个认真地回复,回复到一半,突然又来了个电话。

她看着显示屏一愣,江父凑过来:

“韩先生?哪个韩先生?那天那个约你出门的?挂了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