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琛突然被自己的想象堵了心眼子,憋了憋只憋出一句狠的:“我今儿就让你看看,我管得着管不着!”

“你在这等着。”

江溪哪里会等,可韩琛腿长人高,一步顶她两步,江溪追出去,却见韩琛不知道跟王导说了什么,等跑到近前,只听了个话音:

“……江溪这段吻戏呢,删掉对剧情也没什么影响,韩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就谢谢王导了,等哪回回B市,一起出来吃个饭。”

“成!”

王导眉开眼笑,如同捡了块大金子。

转头见江溪就在旁边,忙朝她招招手,“小溪,”他亲切地叫道,“韩总说的也没错,这吻戏嘛,加不加也没关系,女孩子脸皮薄,一会咱就按之前的来。”

加吻戏江溪没话语权,删吻戏,江溪也没法有异议,只能笑着接了。

她总不能跑出去跟导演说,我想拍吻戏?且不说女孩子的脸面还要不要,就一个小演员,本来就该上头说什么,就做什么。

可江溪还是感觉到了憋闷,尤其在听到被人碎嘴说,韩琛为了删一段吻戏,追加了五百万,这种憋闷几乎达到了顶峰。

进组时剧组所有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承诺剧组内发生的所有事都不会向外透露,大家都是老江湖,知道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是以背后调侃上两句,别的倒也没说。

不过江溪在组里,立刻就成了不能磕着碰着的瓷娃娃了:有这么位给力的“金主哥哥”,还能愁将来不会一帆风顺?

泰半人都羡慕江溪的好运道,孙依依一得知消息,戏也不拍了,搭着保姆车从B组匆匆赶来,一听这事,眼睛都快红出血了。

“五百万买一个吻,刘哥,您说这江溪就这么值钱?”

刘颂在电话里劝她:“您那给韩总头顶种满青青草原的计划可别再弄了,回头要查出来,还能有个好去处?”

合约还有两年才到期,公司不开心,直接将人雪藏,别说星光一姐,接下来的娱乐圈,都没她孙依依的份。

孙依依不撞南墙不死心,哪里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性子,她当年要往上爬,拒了卢静思稳扎稳打的计划,什么脏的臭的没干?一觉醒来,从这张床,爬到那张床的抢资源,就算原来心脏是红的,现在也早黑得长了蛆了。

如今混出点名堂,就想找个岸靠靠,孙依依看中了韩琛,身家清白,有钱有手腕,这样的男人,不论古今那也都是抢的人一大把,而她最不怵的,就是跟人抢东西。

“刘哥,您别管,我现在要不争,以后在星光,不还得被那姓江的踩地底心里去?我俩,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刘颂是了解她性子的,甚至过去还很欣赏孙依依这性子,她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爬上去窜出头。

“吻戏没了,你还能怎的?”

“刘哥,你呢,要学会变通,这次是五百万一个吻戏,下次呢?我看那姓江的丫头也不是好相与的,韩总这么干,恐怕还戳着姓江的点儿了,等着瞧吧,时机一成熟,我就给他们加把火,对了——让你办的事儿,办了吗?”

“该联络的都差不多联络了,等电视剧花絮一出来,我就让人炒那俩人CP,你觉得就那一点的CP能有水花?”

“怎么可能有水花?不过江溪这小艺人强行炒CP上位,不得被刘茂修的战斗粉一口一个唾沫给喷死了?”孙依依实在太熟谙娱乐圈这点规则了,“再说,没水花也不要紧,只要‘有心人’瞧见就行了。”

“您是说……韩总?”

“还能有谁?男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孙依依志得意满,简直像提前看到了把江溪踩在底下唱凯歌的一日。

***************

“第一集第三场第一次,action!”

“四号机,进!”

张心薇和陈默肩并肩从过山车下来,日头已经没那么烈了,游乐场周围的人也少了许多。

“心心,”陈默喜欢叫她心心,张心薇也喜欢他这么叫,就好像她长在他心尖上一样,一听笑得眼睛弯成了一抹月牙,“哎,怎么了?”

“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坐过山车呢?”

张心薇抿嘴笑了笑,她身上有股有别于一般高中女生的优雅,她神秘地笑笑:“其实吧,我有病。”

陈默:“……”

他忍不住捏了捏张心薇的鼻子,“胡说什么呢,哪有人咒自己有病?”

编剧坐在显示屏旁边,“剧本里可没写这动作,我怎么觉着……刘茂修跟江溪对戏时,状态特别好?”

王导笑了笑:“这小子是入戏了。”

他偷眼觑了下旁边正襟危坐的韩琛,一半的话头给咽了下去,明哲保身。

韩琛一声不吭,面无表情。

“……当我坐在过山车上时,就什么都不用想。我从小的生活,都是用尺子丈量好的,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上什么大学,交什么朋友,都被规定圈得死死的,一旦我表示异议,我爸妈就会哭哭啼啼……”她不能受伤。

陈默好像能听到少女心里的叹息。

他正要说上两句安慰的话,对面却来了一行吊儿郎当的混混。

陈默下意识将张心薇拉到身后,“你们来干什么?”

他认得为首的几个,正是前阵子在校外跟自己狠狠打了一架的那帮人,手段挺阴。

“没干什么,”秦小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抖脚垮肩地分开人群往前走,待看到张心薇那张漂亮温婉的脸,眼中划过一丝惊艳,嘴里问,“哟,你马子?挺靓啊。”

“滚开!”

陈默推开他:“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少掺和女人进去!”

“那行,我不动她也成,你就在这给我秦爷磕个响头,喊三声‘爷爷我错了’,那我就让你们这对小鸳鸯囫囵着走。”

少年意气,哪肯做这折脸面的交易,推推搡搡间,也不知谁动了刀子,捅了过来——

“啊!”

陈默还没反应过来,身前就贴了一具温热的身体,刚在还在他身后躲着的张心薇也不知怎的,一下子转到了前面,替他挡了一刀——

血溅了出来。

游客惊吓得作鸟兽散,亮刀的也是少年,一头黄毛,年纪不大,此时已经吓傻了,按说这刀就算捅到陈默身上,顶多就是在腹部进一点,他还想好了,少用一点劲,吓唬吓唬就成。

没想到这姑娘跑出来,他一惊之下,手上的劲儿用得过了,原本该插到腹部的刀,直接入了心口。

“别、别怕……”张心薇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抚过陈默的脸,“没,我没事……”

少女黑亮有神的瞳孔渐渐发散,手因为过度失血冷得发起了抖,“没事,没事……”

血泊里,漂亮的白裙子像是天使的羽翼。

陈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是混,等真见了血,才知道以前那些都是犯浑。

救护车和张心薇的父母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等发现宝贝女儿浑身是血地躺在一个少年怀里,张母脑袋发懵:

“薇薇?你……”

“伯母,对不起,都怪我。”陈默揩了揩眼泪,帮着救护车一块上去,张母教养好,只脸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张父却直接给了陈默一拳:“畜生!你这是要害死我女儿!心薇是RH阴性血,她不能受伤的,你不知道吗?”

陈默如遭雷击。

救护车内已经传来阵阵啜泣,王导抬手:“过!”

孙制片问:“要不要保一条?”

保一条的意思是按照之前的状态再拍一遍,王导摇摇头:“不必了,已经很完美了,补几个特写就成。”

他转头看向从一开始就一声未吭的韩琛:

“韩总,您公司可是招了个好苗子啊,江溪只要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怎么着也弄个影后当当。”

“是啊,”编剧赞了一声,“刚才那场景鸡飞狗跳,可我注意力愣是全在江溪身上,之前还能说演得好,她受伤濒死那幕……真是演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姑娘身上有股劲儿。”

韩琛是第一回见江溪演戏。

怎么说呢,他觉得,这样的江溪——

会发光。

让他忍不住想将她捧到世界的顶端,去看一看巍峨雪山、苍茫大海,他见过这样的美,就不舍得再藏起来。

第107章 新综艺

江溪听到“过”, 一咕噜就从担架上爬了下来,等下救护车时, 刘茂修还一脸如丧考妣地站车旁发怔, 见到江溪, 人还有点发怔。

江溪扶着车门要下, 迎面就递来一双手。

指骨分明, 十指在阳光下摊开来,竟透出琉璃美玉的质感。真是一个从头美到脚的男人。

江溪别过眼,扶着车门用一声不吭地下来, 韩琛收回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王导、孙制片包括孙依依几个一同走过来, 王导乐呵呵地往江溪手里塞了个红包:

“来,去去邪。”

按规矩, 死人戏演完后会多收一个红包, 称“压惊”包,江溪收的没什么负担, 看也没看就塞给了经纪人:“多谢导演!”

“成啊,小丫头有前途,”身为导演,即使娱乐圈乱象频生,可真碰上个好苗子, 也不免惜材, “接下来还剩一场戏了吧?”

“是的, 王导, ”江溪乖巧地应了,“还剩一场告白戏。”

“快去将衣服换了,出来喝果汁,你们星光的福利真好,不仅有老总亲自上门,还有应援车打气,害得我都想去星光混混了。”

编剧笑眯眯打趣,江溪礼貌微笑:“那……我先去换衣服了?”

戳破的“血浆袋”流的白裙上黏糊糊一片,确实不太好受,其余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韩琛看着卢静思陪江溪走远了,才收回视线,这时孙依依笑着接过话来:

“我们韩总一向体贴,您说是不是,韩总?”

女人秋波暗送,韩琛这种人见得多,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跟王导几人继续寒暄。

一辆餐饮车在路边候着,高秘和阿彪就站旁边给工作人员分饮料,“都是新鲜的时令果汁,王导、孙制片,咱们也过去吧。”

孙依依没受搭理也不见生气,生意场上,她这种花瓶向来不被当人看,她早习以为常,嗤地回头看了眼,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等江溪换好衣服出门,发现整个剧组都悠悠闲闲地敞开了肚皮喝果汁,韩琛坐在自己座椅上不挪窝,反倒是高秘热情地向她招手:

“江小姐,这儿有西瓜汁、橙子汁、雪梨汁……”他一口气不带停顿地说了十几种,“您要喝哪种?”

“西瓜。”

“好嘞。”高秘高高兴兴地应,反倒是韩琛插了句话:“不行,西瓜汁冰镇的,太凉,换别的吧。”

高秘:“……”娘哎,他boss也太婆妈了吧,这是老婆,又不是闺女。

“西瓜。”

江溪定定地看了高秘一眼,高秘被看得透心凉,下意识还是问餐饮车内的工作人员要了杯西瓜汁,颠颠地给准小老板娘送来。

韩琛脸色晦暗不明,臭丫头,是生气了?

江溪没在剧组多呆,她今天的戏份了了,跟导演、制片告了声辞,就要打车走人,韩琛看着小丫头片子支棱着脑袋不理人,嘿了一声:气性还挺大?

“王导,我公司也有点事没处理完,咱回头再联系?”

“成,您有事您先忙。”王导跟人握了握手,目送着人上了辆黑色大奔,心道:原以为是金主,这样看着,又有点不太像。

哪有被包的小情儿这么不给脸子的?

留下一干人,揣测的揣测,神伤的神伤,各自肚肠。

***************

江溪一到宾馆,就先拿了套衣服去浴室洗澡,等冲完澡出来,宾馆的门就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卢姐是有自己门卡的,江溪心里划过一个人名,提了声:“谁?”

“我,韩琛。”

韩琛瓮瓮的声音透过木门,“开门。”

果然是她,江溪放下毛巾,想了想,还是将门拉了,“什么事?”她不耐道。

韩琛耷拉着脸、垮塌着肩,一副丧样,就差俩耳朵垂下来了:“进去说,成不成?”

“不成,”江溪大喇喇堵着门缝,没肯让进,韩琛看她头发滴答滴答往下落水,手上一使劲,推着她肩往里走:

“姑奶奶,您先将头发吹干了行不行?”

这手一放江溪肩上,韩琛才觉出这刺猬似的小姑娘有多瘦,削薄的唇角顿时往里抿成了一条直线。

宾馆找半天没找着电吹风,前台也不提供,韩琛一边打电话给万能高秘临时去买一个,嘴里忍不住骂了声粗:

“卢静思平时就这么照顾你的?”

隔壁的卢大经纪人打了声喷嚏。

“跟你没干系。”

江溪坐在床沿,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一手指着对面座位:“坐。”

韩琛见她小脸又崩成了一块火烧都不化的冰块脸,心里不知怎么,有点发憷,可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不能怂啊,正襟危坐了下来,八颗牙齿笑得格外标准:

“恩,坐了。”

“韩先生今天财大气粗啊,花五百万把我这吻戏推了,说说吧,为什么?”江溪掐着嗓,小细音清清凉凉,“别再说什么哥哥妹妹的遮羞布,成了不?韩总?”

江溪不是真的不经世事。

韩琛抹了把脸,心里有一块不知怎么,像被一根针狠狠戳了下,他有点疼,可又说不出哪里疼,只僵着舌头道:

“什么遮羞布?小草,”他语重心长地道,“咱们做人呢,还是要单纯点。”

江溪今天不想跟他兜圈子。

“单纯?成,那韩总您就让我验一验您的单纯。”

她猛地凑过去,女孩刚刚洗过澡,皮肤还残留着氤氲的热气,湿发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水滴沿着胸口往下……

韩琛听见自己咽了口口水,呼吸顿时就乱了。

“江小草,别乱来。”

他警告道。

江溪看着韩琛色厉内荏,忍不住笑了,也不擦头发,将毛巾随手弃到一旁,韩琛想站起来,却被一双手压着,明明力气不大,可韩琛动弹不得。

“单纯?”

江溪吐气如丝,韩琛坐在椅上,她直接环上他脖子,坐到了韩琛腿上,嘴唇贴着他脖子一路往上,蛇似的蜿蜒,“韩哥哥,你心,乱了。”

两人气息相闻,江溪嘴唇快要贴上去时,门被敲响了,高秘的声音:“boss,电吹风买来了。”

韩琛从没一刻这么感激高秘的高效率,他将江溪从腿上抱下去,帮她好好坐在床上:“溪溪乖,别瞎想。”

高秘站在门口将电吹风给了人,朝里好奇地看了眼床沿的小老板娘,又礼貌地……当着韩琛面将门给关上了。

“好吧,把问题回归最初,韩总,我承认你手眼通天、能量巨大,钱多的可以去填黄浦江,可是……我江溪的人生,您可不可以不要来掺和一脚?我不喜欢哥哥妹妹那一套,那让我恶心。”

在看到韩琛脸色发白的那一刻,江溪承认自己过分了。

可她如果不这么说,韩琛只会依然如故。

她太清楚,韩琛的偏执和固执意味着什么。

他就像是活在一个真空世界里,他不肯从过去走出,便想从自己身上寻求慰藉,所有的亲切戏码,不过来源于他对过去的偏执。

“韩叔叔,韩总,韩先生,”江溪唤他,“您还是先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您确定,您对我的好,缘于过去?可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哥哥会对妹妹产生欲望。”

江溪活得太明白了。

韩琛眼里的东西,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无数次从许多人眼里看过,只是有的混合着暴戾、混合着霸占,混合着浑浊的肮脏。

江溪原想装聋作哑,到此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活得清清白白的女人,她有顺水推舟地接受了他的好——没有人不想活得轻松一点。

江溪也承认,她对韩琛有一定程度的好感,就像是旅行途中遇到一尊纯净美貌的琉璃净瓶,人也会心生欢喜。

可此时这尊琉璃净瓶意图干涉她的人生,江溪便只好跟他决裂了——或者琉璃净瓶自己退一步。

韩琛脸像是被重锤锤过,前所未有的难看。

“……恶心?看病?”

他笑得像哭一样:“溪溪,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