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十四揪了下他的衣角,小声的询问着。

“嘘。”

四爷装作不经意的抬头,实则飞快的扫了眼御座上的人。

虽然隔得很远,但这辈子他视力好。

皇阿玛脸色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轻松,他绷起唇角。

火候还不够,他还是不够焦急。

十四阿哥向来信服他的四哥,他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听着大臣们辩驳,渐渐他眼睛亮了起来。

原来还可以这么讽刺人,他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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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外,笑怡从马车上走下来。

后面马车下来一位贵妇,上前扶住她,再次关切的问道。

“你真没事吧?”

笑怡回握住淑莹的手:“弘晖没事,我这做额娘的怎么会有事?”

淑莹想起了两年前简亲王的那一幕,的确儿子没事,他们也就一切都好。

“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走吧。”

夏日是请安最难受的时节,四九城如一只巨大的蒸笼,牢牢地笼住了炽热的太阳。而紫禁城就是这蒸笼中的蒸笼,虽然绿树成荫,但也阻挡不了铺天而来的热气。

笑怡身体经过仙丹改造,倒不是很怕热。可孩子们就没她那么好的效果了,这天气她向来尽量不带他们入宫请安。

“擦擦汗。”

拿起帕子,给廷芳擦下额头。如往年一样,她再次收到了强烈的羡慕嫉妒恨。

“你一直不怕热,这真真让我和廷芳都羡慕。”

“也不知道他那小格格怎么样了?”

作为当事人,三人本打算一起来。但是没曾想,刚去传信就得了廷芳所出小格格发烧的信。

“我早上派人问过了,说是烧还没退。但愿她福大命大,快点降下去吧。”

笑怡记得前世,廷芳的这个格格也没养活大。暗暗留了个心,她绷紧了脸色。

今天来紫禁城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本色出演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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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皇玛姆请安。”

两人一同屈膝,还没等礼行全,前面的太后就赶紧叫起。

“这俩孩子,还是这么多礼。快坐下吧,看没几天这小脸都瘦了。”

淑莹坐到宜妃跟前,笑怡也捡着下手落座,将贵妃朝她眨眨眼。

这下她更是放心,有后|宫掌权者贵妃撑腰,那些人想算计她,是在找错了对象。

“老四家的,弘晖如今如何了?”

笑怡站起来,想起满身血的儿子,那股悲伤一下涌了上来。

她眼中含泪,声音中有些坚强。

“劳皇玛姆挂心,是孙媳的不对。晖儿今晨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太医说,要在床上歇息几个月。”

“这可了得,哀家刚打算送些药材。这赶巧你刚好来了,看看哪些合适,拿回去用便是。”

笑怡着实有些感动,因为瑶儿样貌的关系,她与太后之间曾经出现过嫌隙。可这位老人,这些年却没真正对她做过什么。

而且她对弘晖这些孙子们,是发自内心的疼爱。虽然论身份太子家的弘皙最高,但每年几兄弟从慈宁宫得到的年礼几乎看不出差别。

“多谢太后。”

眼泪滚下来,她声音中带着些自责:“都是妾身这额娘,若不是听了妾身的流言蜚语,晖儿也不会去闹事与那些人辩驳。”

淑莹自进来后,边一直看着婆婆的脸色。

一开始她是有些不愉的,她赶紧握住她的手,同时给她捏捏肩。她了解婆婆,投脾气的做出最可怜的表情。

宜妃最受不了儿媳妇这样,一开始她也有些生气。但耐不住小孙女太招她喜欢,所以她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舒了一口气后,淑莹也跟着笑怡跪了下来。

“其实皇玛姆,此事也有儿媳的责任。儿媳做错了,请您惩罚。”

今日她长了个心眼,特意叫年事已高的兰嬷嬷跟着。

现在见主子跪下,嬷嬷面露不忍,忙过来搀扶。

“主子可别这样,是老奴没有好好劝导福晋,太后就惩罚老奴吧。”

笑怡心下惊喜,看来原先设计好的许多过程,现在都不用走了。

太后是个念旧的人,兰嬷嬷当年也是她身边的得利人。见到她,她一下子想起了当年险些酿成大祸的刘佳氏。

那也是老五的侧福晋,却打掉自己的孩子陷害老五家的。

还有老三家的田佳氏,一个又一个的妖精,都像极了当年的董鄂妃。

她因皇家颜面受损的怒气,这两天本就消失不少。如今更只剩下同情,老四家的虽然看似顺遂,但乌雅氏那样的,比刘佳氏和田佳氏还恶心。

这俩孩子过得都不容易,她老了,不想做那种尖酸刻薄招人嫌的老太太。

贵妃进宫多年,着重了解了太后的喜好。

见她面色松动,她见缝插针的说道:“皇额娘,臣妾有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贵妃有话就说。”

“其实老四家的来承乾宫求过,说雍郡王府人太少,要臣妾帮忙挑个人。”

笑怡点头,对贵妃投去感激的眼神,算是确认了此事。

见她挑头,宜妃也不能编排自己儿媳妇的不好。

“其实老五家的也找过妾身,只是妾身想着孙女还太小,怕人多嘴杂吓着她,就给回绝了。”

两人都说了,荣妃也不甘示弱。选秀之前亲自来求人已经成了惯例,这种客气话,哪个儿媳妇都会说。

“老三家的也是懂事的,可怜我那孙女现在还发着烧。她这蜡烛两头烧,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各位宫妃一派慈母心肠,深深地感动了太后。

她拖着老迈的身躯走下来,亲自扶起了笑怡和淑莹。

“都是好孩子,委屈你们了。”

笑怡强忍住的眼泪掉了下来,“皇玛姆,幸亏有您庇佑。不然弘晖出了事,妾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把从昨夜忍到现在的难受系数爆发出来,眼泪串成了珠子。

这是她跟四爷商议后的结果,平素端庄坚强的人,现在脆弱起来给人的震撼才大。名声坏了可不是一般的事,必须剑走偏锋,才有可能保全一切。

不顾形象的扑在太后怀里,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皇玛姆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头上出来的血流了一地。太医说,他很有可能变得痴痴傻傻。幸好祖宗保佑,您和皇阿玛保佑。”

这样的真情流露,却奇妙的引起了太后的共鸣。多年的生活她早就练出了一双慧眼,能看出谁是真情谁是假意。

“你们看老四家的,哎,弘晖跟其他孙子一样,都是哀家的 子。”

拍着她的肩,拜访苍苍的太后声音中也有些颤抖。

淑莹也回忆起了上次弘晊落水,让宜妃一下想起了已故的十一阿哥。在座的高位妃嫔中,除了未曾生育的贵妃外,就没有人没死过孩子。关于那种母子天人永别之苦,他们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压下自己的情绪,笑怡知道她成功了。

她引出了大家对这些阴狠手段的嫉恨,打破了善妒的传言。

这些天下间最高贵的女人,足以影响康熙的看法。只要他们心里的天平倾斜,树立好风向标,事情自然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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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康熙拍下桌子,往儿子们的方向瞪了一眼。

事情的经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流言传过来时,他第一时间不相信。

几个儿媳都是能生的,生出来的孙子比宗室中好了不知道多少,而且也都入了儿子们的眼。

他们是皇家的骄傲。在被张佳氏那毒妇打击后的两年中,他们的存在,安慰了他自我怀疑的心。同时,也强力证明了他选人的眼光依旧是非常精准。

所以他第一时间命暗卫查了下源头,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竟然是赋闲在家的索额图先计划的这事,阿灵阿知道后,伙同老八推波助澜。最后凌普那边,竟然也动用了内务府的势力。

他一手扶植起来的老八,竟然真的对太子有了不臣之心。

而他从小养到大的太子,对一直支持他的老四,这么能下得去手。

帝王虽然不可过分怀柔,但也不能六亲不认。太子,终归是矫枉过正。

“列位臣工,你们可曾详细调查过这两起案子?”

大臣们沉默了。

“你们可知,那毒哑嫡子的药,是庶子寻了多少大夫调配出来的。你们可知有井垣阻拦,那稚子怎会轻易被投下井。”

到货后了,四爷听着声音中满是失望的皇阿玛。

他从不怀疑皇阿玛对朝局的掌控力,凡事只要入了他的眼,就没有能蒙蔽的可能。

只是他同这所有大臣一般,都小看了女人。所以注定,他要被乌雅氏和后|宫更多地嫔妃玩弄于鼓掌之间。

康熙握着扳指,大臣们有句话戳中了他的心:天下的汉人会如何看待满人。

“位居高位洋洋自得,从不肯睁眼明察秋毫。为了你们心中的小算盘,在朕面前信口开河。”

一百五十六章

拥有绝对权威的康熙话一出口,下面人的脸色都变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最高兴地当属太子一党。

皇上支持嫡子,那也就是变相支持唯一的嫡子太子。没有什么,比这消息更鼓舞人心的了。

而站在四爷几人外的八阿哥则低头,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芒。

嫡子,真的就这么重要么?

从高玛法到皇阿玛,大清的三代皇帝,哪个是嫡子?小时候无穷的嘲讽告诉他,只有掌握了至高的权利,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所以在大哥歇了那份心思后,他才跳了出来。

比起卑躬屈膝,他更愿意拼死一搏。

赢了,他将获得无限的荣耀。

“哎。”

四爷小声的叹息着,他何尝不理解八弟的想法。生于皇家,他们注定不会像芸芸众生那般为了衣食住行而发愁。

权力和尊严,是他们空乏人生中所必须具备的东西。

“各位可有异议。”

大臣们紧绷起神经,每个人露出平静的表情,连声说着“皇上圣明”。

“江南盐税,连年来一年比一年少。朕欲重启盐税核查,众卿可有良策。”

虽然康熙一句话都没说,但四爷却放下了心。皇阿玛能忍下去,说明他已经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至少,还在一个可控制的范围内,不用在朝上公开说。

至于这江南盐税,这一届的巡盐御史,可是瓜尔佳大人。太子妃的娘家人,这就是皇阿玛的怒火了吧。

他心里很清楚,上辈子因为他的铁面无私,贪腐的吏治在很大程度上被遏制。但这辈子他一推四五六,皇阿玛又向来心慈。

加上朝廷有关税银子支撑着,江南那边贪污起来怕是更加肆无忌惮。

现在的盐税,怕是成了烂摊子中的烂摊子。不伤筋动骨,是出不来什么效果。

不过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名义上,他可是犯了大罪被贬为庶人的乌雅氏所出的阿哥。在朝内,他一直以闲散闻名。

这种事,就交给有本事的人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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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怡止住了眼泪,虽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很丢人,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最起码,现在她心情已经完全好了。

真是件神奇的事。

“都是孙媳不好,累得皇玛姆伤心。”

她稍微看了下四周,与她的好心情呈鲜明对比的,是众高位妃嫔红了的眼眶。

这是怎么个情况,一时间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四家的快起来,你们也都听听。”

太后声音比以往更加慈祥,笑怡把这事在脑子里打了个圈,终于得到了准确的想法。

果然荣妃擦了下眼眶:“妾身只是想起了承瑞和赛音察浑他们,绕到了太后,真是该死。”

“这孩子。”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太后完全发挥了她的余热,挨个安慰伤心的妃嫔。

太后孙子多,对于那些早殇的倒是没多少感情。所以她情绪未受影响,反倒因为终于有事可做而高兴。

“笑怡你看,这样多好。”

淑莹拉着她的袖子小声说道,笑怡也回握住她的手,默默地点头。

是啊,多年冰冷而庄严地慈宁宫,第一次温暖起来。

先前她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她只是想博得这些高位妃嫔的同情心,利用他们为自己洗脱污名。

可出现这种结果,她还是由衷的高兴。

一圈过后,太后终结了这种悲伤:“好了,活人才是最重要的。”

妃嫔们的基本素养还在,他们以常人料想不到的速度擦干眼泪,露出或高雅或清绝的笑容。

笑怡仔细注意着,虽然重生一辈子,但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这不,今天又新学了一招,如何快速收放自己的情绪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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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家的,那些糟心事皇玛姆也都听了。你们放心,哀家给你们做主。”

太后拍着 ,仿佛又回到了草原上豪情万丈之时。

笑怡是真的感动了,没想到她竟然给了正面的回应。

如果按照谦谦君子,此刻定会一再推拒。

可那不是她的风格。

跪下来,她真心实意的说道。

“多谢皇玛姆。”

“看你们俩,都起来吧。”

太后亲自扶他们起来,刚才安慰那些儿媳妇一番,她获得了无比的成就感。这几年从蒙古来的老人们一个个的走,她闷在慈宁宫里天天日复一日,感觉人生就像一潭死水。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姑姑那么高端的手腕,皇上也不允许她揽权。

不过,管点这种闲事,做一个让人喜欢的老太太,这感觉似乎还不赖。

“我也乏了,都下去吧,有空就一起打打叶子牌。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那些过去的仇啊怨啊,就都放下吧。仔细数数,咱们还有多少年好活。”

宫妃们知道这说的是他们,全都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