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嫂子,外面的事儿是爷们儿的事儿,咱们女人,只要安安稳稳地别给他们添乱就是。”芷云这可不是虚言,她是真打算一直住在浮空城到皇位交接完毕的,“你啊,还是琢磨琢磨岚珏的婚事吧,他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也有不少人登门说项,怎么就不见定下来?”

一说起岚珏的婚事,张如燕的心思顿时转了,岚珏今年已经过了十七,在大清朝这个年纪还没有订婚的男子可不多,这些年登门说亲的媒婆也不是没有,只是老被岚珏用年纪小,先立业后成家之类的话给压下去。

可不能纵容他了,张如燕暗暗沉吟:“芷云,你也帮嫂子参谋参谋,阎家的三格格就不错,我见过两次,生得珠圆玉润,是旺夫旺子的相貌,虽然她阿玛只是个云骑尉,低了些,可他们家不是大族也是好事,咱们家里风头太盛,实在不用姻亲家里再给增色了。还有李家的格格,兆佳家的小格格都是好的,这一回,我说什么也要选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出来…”

芷云低笑,随手从桌子下的暗格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扔过去,张如燕接过来一看,记录的竟然是京城众位未婚适龄少女的家世,亲属,品性,兴趣爱好之类…几乎把每一家的格格都囊括在内,就连许多绝对不可能让外人知道的私密,这里面也写了不少,资料之全面,看得张如燕瞠目结舌——“这…芷云你…”

“岚珏好歹也是我侄子,他的事儿,我怎么能不上心?”芷云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嫂子慢慢挑吧,等挑好了妹子去帮岚珏提亲。”

张如燕倒抽了口冷气,手足发颤,看到这份儿东西,她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家这个小姑子的意思,这是安自己的心呢,别看雍亲王明面上的势力并不算大,可是,整个京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沉下心,把惊呼吞回肚子里,张如燕到底是名门千金,定力不错,不一会儿,就能平平静静地拿着那本册子细读了。

在露台上消磨了一早晨,芷云正打算喊上已经对着那本册子研究了一个多时辰的嫂子一起去逛一逛,就见七月蹬蹬地跑上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急道:“主子,南苑那边传来消息,爷出事儿了…”

嗡的一声,芷云头一晕,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半天,才想起那边的是欧阳,一般情况下,无论是什么事故,他大概都能应付,只是虽然心里全明白,可芷云还是觉得手心里虚汗淋漓,浑身发软…果然,在这个安稳的地方呆久了,人的承受力也会下降…

张如燕同样吓了一跳,脸色苍白,抖动着嘴唇先把芷云扶着坐好,才急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七月,你慢慢说。”

七月喘了口气,往嘴里灌了一杯凉茶,这才道:“昨日傍晚,四爷带着弘昊和弘昼两个小阿哥去林子里狩猎,爷的马踩到不知谁设下的铁蒺藜惊了,爷被甩下马来,头磕在,磕在那一堆尖刺上…”

七月忍不住后怕地拍了拍心口,“幸好爷功夫好,只擦破了点儿皮,并无大碍的。”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确实是只伤了外皮,可欧阳的脑袋却被剃光了,缠得像只粽子。

“爷…爷…唔…”欧阳闭着眼,耳朵里听着李氏带着三分娇嗔,七分哀痛的缠绵呼声,脑海里浮现的是自家媳妇笑得前仰后合的身影…

欧阳叹了口气,扶着额头坐起来,暗地里咬牙切齿了半天,才无语地抬头看着正摆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对着他的李氏。

后面宋氏,耿氏几个也双手搅着帕子,面现惊容。

“爷,您睡了有两日了?可要用些粥…”李氏凑过来,给欧阳掖了掖被角儿,一脸担心地道,欧阳摆摆手,想起他‘受伤’之后,本来想去浮空城的,结果让芷云遥控指挥着十月和侍书两个丫头连夜赶到,给他灌了一碗安神汤,就扔回雍王府来了。

按照自家媳妇的话说,从现在开始,浮空城‘闭门谢客’,所有通道封锁,学生们也是不许进,更不许出,他这个雍亲王也是一样的待遇。

“家里怎么样?”

“九爷,十三爷,十六爷,十七爷听说爷伤了,前日俱亲自来看过,八爷病着,只让人送了些药材来…外头得的消息不大确切,到有不少人打着来看望的名号登门造访,福晋来了信儿,说爷要静养,不能见客,就让弘昊阿哥给打发了,这是来往之人的名单,还有昨日戴先生送来的折子,还请爷过目。”李氏轻声道。

欧阳点点头,拿了名单随意地扫视一眼,见果然是各路人马都有,不觉有趣地挑了挑眉,本来阴沟里翻船竟然没有及时发现陷阱,险些着了道,欧阳还有点儿臊得慌,在自家媳妇面前很是抬不起头来,可现在见他一受伤,京里居然一片沸腾,本来蛰伏于暗处的势力也有趁乱显形的迹象…欧阳用手指在戴铎的折子上点了点,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也算意外收获吧。

“成了,先给爷弄点儿吃的,其他事一会儿再说。”

就怕胤禛醒来喊饿,小厨房的炉子火一直没熄,热着人参粥和补血的药膳。

这会儿胤禛一开口,下人们就利索地摆好了桌子。

欧阳就着小菜吃了两口人参粥,味道一般,火候还行,人参的品质却只有中等,欧阳也就没多喝,浅尝辄止而已。

至于药膳,那是尝也不尝的,他本来就只是擦破了点儿皮,包着看起来很严重,不过是那群太医们谨慎惯了罢了。

李氏愣愣地看着胤禛头上的纱布,这两天她确实是吓坏了,太医来了一批有一批,只说自家爷没有大碍,只是惊吓到,又有些劳累,这才昏睡不醒,但她还是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说起来,李氏其实已经有两个儿子傍身,欧阳又对她实在算不上有多好,她虽然是雍王府的侧福晋,还管家,可自嫡福晋进门以来,欧阳最多便只在她房里坐坐了,两个人的感情这些年来其实淡了不少,就是雍亲王有个万一,她也不一定就过不下去,所以,她还算好的,镇静的。

但耿氏和宋氏还有其他的侍妾,却只有四爷这一个倚靠,四爷只要在,她们哪怕不得宠,也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可四爷要不在了,她们一干弱女子,恐怕连伴着青灯古佛度过余生,都是奢望…这么一想,一屋子人都是惊惧万分,有那么几个见胤禛醒了,连连在心里直呼阿弥陀佛,这么一惊吓,甚至让心里仅存的一点儿奢望念想消散了大半。

如今的日子来之不易,她们既没有好出身,没有娘家做依仗,又不得宠爱,还是别存什么花花肠子,到时候惹恼了四爷或者福晋,可没有好果子吃。

不得不说,古代的女人们其实柔和的像水,很能适应生活,如今的雍王府与京城其他王府,与她们娘家大不相同,女人的自由度高,规矩不多,因为除了福晋之外全不得宠,争斗也几乎是没有的,这样的生活一开始觉得不好,很是别扭,但过了好多年之后,她们却觉得比起那些嫁进其他王府,不幸死于各种内宅争斗的女子来说,她们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至少,四爷和福晋都不是刻薄人,衣食住行,从不苛刻,福晋也不打压人,在府里的时候甚至不多,她们平日里睡个懒觉,偶尔吃点儿新鲜吃食,看看戏,听听曲儿,借着出门上香的机会冶游一番,还能攒下不少零花钱…甚至比以前没出嫁的时候更自在痛快,如今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虽然不可能有一儿半女,到底遗憾,可谁让她们嫁进皇家了?皇家能有好下场的女人又能有多少,她们…算是过得不错的,比上不足,比下却绰绰有余有余,太贪心的女人在皇室可活不长久…

欧阳此时当然不知道这一屋子女人的想法,喝完粥,觉得肚子里稍微有了些东西,他就挥挥手让李氏带着一干女人们出去了。

雍亲王受伤,南苑那边自然要彻查。

实际上,用不着查,便有人主动到御前认了罪,设下那些铁蒺藜的是正红旗一个佐领,满保,是钮钴禄氏,他只说那是自己三日前行围时设下的,临走之前还好好清理了一遍,可他处事不谨,竟然没有清理干净,这才酿成大祸云云。

康熙大怒,当场就革了满保的职,并交由大理寺严加审问。

当然了,满保这一番话,信的人并不多,应该说当时在场的上上下下,包括康熙在内,就没有一个相信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偏偏雍亲王就这么倒霉,打猎也会碰上意外?

在皇家,一切看起来像是‘意外’的意外,绝大部分都是人为的。只是有的别人能够察觉,有的察觉不到罢了。

不过,别管是谁做的,是真想杀了他,还是有别的目的,欧阳都不大想让这事儿闹大,现在京城安稳,对他比较有利,因为很明显,康熙看中的继承人不出意外就是自己了,所以,想要趁乱好浑水摸鱼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西北风呜呜地卷着瑟瑟而下的落叶,眼瞅着入冬了,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似乎出奇的寒冷。

南苑

这几日老是阴着天,偶尔还有一阵如撒盐般的小雪飘落,南苑轮班的几位大臣家里人都给捎来了冬装。

御帐内,康熙扭头看着外面的雪花,笑了笑道:“京里向来十年九旱,多下下雪好,明年能有个好收成…”他一边说,一边咳嗽,声音细碎压抑,到把坐在他对面摆弄棋子的弘昊惊到了,连忙手捧了一杯香茗过来:“皇玛法,喝杯茶润润喉吧。”

“好。”康熙抬头看了眼弘昊,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慈爱,捧了茶盏一饮而尽,眼前却是一阵阵的发黑,额头上冷汗涔涔。

“…皇玛法,您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别惊动了人…”康熙摇了摇头,“朕没事,昨晚上睡得晚了,今儿有些乏力,弘昊别担心,下去吧…。”这会儿蒙古人还在外面看着,他只能是身强体健的一代君王,怎能于外人面前示弱?

打发了弘昊下去,康熙坐在炕上,掏出苏合香酒来,饮了一小杯,这才勉强压抑住咳嗽,他抬起手,放到自己的眼前看了两眼,这双手还是老样子,修长,干枯,保养得不错,可颜色灰败了,手上也再没了力气,想到前日遇熊,他连射三箭,那熊居然未死,换了年轻的时候,怕是一箭已经足以…

“主子,可要安置?”

康熙点点头,让奴才们伺候着换了衣裳,闭目养神。

浮空城。

京里面乱得厉害,芷云却生活的悠哉舒适,大儿子弘昊在南苑随驾回不来,小儿子弘昼,弘曦还有女儿更根,却在两日前被她接回身边来,所以,虽然欧阳不在,她到也算不上寂寞。

倚在露台上,芷云胳膊上面架着一只还年幼海东青,这孩子刚吃饱喝足,此时正用嘴一下下蹭着芷云的掌心撒娇,像个孩子一般。

弘昼小子一只脚踩在飞板上面,在半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笑呵呵地俯冲,一下子于芷云身边落地,刮起一阵旋风,惊得自家额娘胳膊上耍赖的‘丑鸟’炸毛,张嘴就冲着弘昼咬了过去。

弘昼也不理它,只笑嘻嘻地抢了芳茶手里的桂花糕,塞得满嘴都是,偏偏有吃的还堵不住他的嘴,口舌伶俐地道:“额娘,您是没看见,大哥就那么一抬手,砰砰两枪,两颗子弹都从那大黑熊的左眼里面穿了过去,那熊登时就倒了,连皇玛法都赞大哥枪法准…”

芷云笑了笑,那日围场惊熊,康熙箭射的力道不够,熊惊而未死,弘昊临危救驾,表现的不错,很有几分水准,康熙显然也对这个孝顺孙子很满意。

不过,那孩子还是怕了,毕竟只是少年,历练不够,面上虽然颜色不改,显得气定神闲,可据跟去伺候的小厮说,回了帷帐沐浴的时候,孩子的里衣都是湿的,那天晚上也睡得不踏实,很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受一番惊吓也没什么不好,芷云拍了拍弘昼的脑袋,让芳茶备了点心,抱着弘曦,揽着圆圆一起坐下享用,心里却觉得自家的弘昊哪里都好,就是这些年过得太顺遂了,有他阿玛和自己这个额娘护着,在宫里康熙也把他照顾得非常妥帖,哪怕上书房难免与那些兄弟叔叔之类有些纷争,也不过小打小闹,他人聪明,也会说话,这些都处理得不错,可是,身为皇家的孩子,人生过得太顺遂,可并非好事…

心里想着要不要给他找点儿麻烦,芷云摇了摇头,把满脑子的坏主意收起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有欧阳那位腹黑大*OSS在,哪用得着她去费心,想必欧阳心里有数得很…

这么想着,芷云也就不在多虑,安安稳稳地呆在浮空城上,除了在实验室忙以外,偶尔还叫了几个孩子一起玩耍,偶尔也去看看学生们…

根本没用多长时间,雍亲王就养好了伤,又去了南苑随驾,他本也伤得算不上重。

有关他受伤这件事也被当成意外处理,根本没有深究,钮钴禄满保被夺了职,赋闲在家,当然了,该查的各路人马也查了出来,表面上钮钴禄满保的一个近身侍从的女人,是宜妃娘娘身边放出来的贴身大宫女,弄得这件事儿好像和宜妃脱不开关系一般。

可欧阳调查的就比较细致了,比如说,他还知道宜妃的大宫女之所以早早地放出宫,那是因为宜妃怀疑她是别人的眼线,本着有错杀没放过的的原则,才给‘扔’出宫去,至于这个奴才究竟是不是别人的眼线,宜妃不知道,欧阳却知道,这宫女的妹妹其实是攥在德妃手里的,她彻头彻尾都是德妃的人,哪怕离开了皇宫,也没有摆脱德妃的掌控…

知道了这个消息,欧阳觉得,那个真实的胤禛说不定会感激自己,那位史上的雍正爷,虽然面上冷冰冰的,但一向是个敢爱敢恨,感情浓烈的人,要是知道他额娘竟然偏心到这种地步,为了一个儿子,根本不拿另一个儿子的命当回事,说不定会气得吐血…

不过,欧阳就没那么多的想法了,京城不能乱,他也不想把这事儿闹大,可也不能让德妃好过,暗自里让人不着痕迹地把消息透露给康熙听,果然,当日康熙就下了旨意,到没有直接发落德妃,只说十四阿哥跋扈霸道云云,罗列了不少罪名,狠狠地把他斥责了一通,还着他闭门思过,没有旨意不许离开贝勒府半步,连个期限都不曾给…

旨意一下,十四懵了,德妃更是当场昏死过去,永和宫乱成一团,整个京城幸灾乐祸者有之,心惊胆战者有之,混乱了好一阵子,许多人都在猜测万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日,户部轮值,欧阳带着明德一起到了御前,张廷玉也在,不过这些天张廷玉似乎累到了,精神不大好,康熙的精神却还不错,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不过,欧阳眼力好,只要稍微注意,就发现自家这位阿玛额头上都是细汗,脸上红的也不是很正常,他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奏闻了京仓的事。

京仓亏空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问题,只是以往康熙爷向来宽宏,纵然知道这里面有问题,查的也并不厉害,哪怕有一些太过分或者太倒霉撞到枪口上的,最多也就是流放,大部分还是降职或者调任,连免职的都不多。

一来,这京仓亏空,实在是有损朝廷的颜面,康熙一向以明君自居,哪愿意让满京城的人看他的笑话?二来嘛,这些官员们虽属小吏,多是六七品,拿到京城根本不够看,可敢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亏空的,哪个后面没有依仗?康熙也不想闹出大事来,所以难免有纵容之嫌了。

可是这一次,康熙爷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让雍亲王严加查办。

对此,明德和张廷玉都很诧异,欧阳到是神色平静,这事儿他心里有数,哪个仓空的厉害,哪几个官员太不像话,贪污的厉害,他们行贿受贿的往来账目,这些证据,早就在欧阳手里攥着呢,以前不动他们,不过是康熙爷没发话。

现在嘛——只用了两日工夫,京仓的硕鼠们就都倒了血霉,十多人涉及了这场官司,家产全部拿出来补赔,人也交部议,之后这些人是生是死,端看他们家产能不能把亏空都补起来,身后的后台愿不愿意保住他们了…

京仓的事情捯饬清楚,行围也差不多了。

接下来的数天,康熙面上丝毫憔悴的颜色都不露,一直将蒙古喀尔喀诸王好生生送离了京城,期间诸如行猎,赐宴,赏银,送行之类,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丝毫不显忙乱,不过,等蒙古诸王一走,康熙便撑不住,回返畅春园时,已经是病得起不了身。

内廷守得严密,消息传不出来,可万岁爷不理事,这却不是假的,畅春园外一时间聚集了六部的尚书郎官,各省的总督,巡抚…一大群人来来往往,几乎日日都有人去畅春园请安,也有拿着公务当幌子,想要刺探内情的。

可是当真能见到圣驾的,也只有张廷玉和明德这两位天子重臣,连各位阿哥,康熙都一个不曾见,偏偏张廷玉也好,明德也罢,都是油盐不进,也没人敢得罪的,想从他们俩嘴里套出什么信息,比登天还难,因着明德的身份,他甚至是近半个月和欧阳连个照面都不打。

可寻常官员们不知道,看不清楚,但皇子们哪个在御前没有耳目,哪怕只看万岁爷每日用多少饭,叫不叫御医,批不批折子,脾气是好是坏等细节处,好歹也能猜出几分。

总之,各方都是蠢蠢欲动,全在思量着这储君的人选。

就在所有人都在观望的时候,内廷忽然传下旨意,十五日南郊大祀,雍亲王胤禛代为祭天…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八十章 传位

第八十章 传位

康熙六十一年确实是个严寒多雪的年份儿,从过了十月节,这大雪就未曾停过,北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雪团,没完没了地落着,屋外滴水成冰,冷得出奇,老百姓们一入了冬,就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就连那些做小买卖的,这些日子也变懒了,轻易不肯出摊,整个京城仿佛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大街上清静得异常。

最近数日,内廷里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传出来,圣躬违和,十多名太医已经在畅春园的澹宁居守了三天三夜。朝廷堂官们皆蠢蠢欲惊,不知所然。许多自视耳目灵通者,更是加快了打探最新消息的速度,畅春园外几乎每日都人头涌动,来来往往的官吏片刻也不停息,京城的几位皇子也被叫到畅春园里侍疾,说是侍疾,实际上却几乎都被软禁,每个人身边都跟着一队大内侍卫,当然,这也可以是保护了起来。

这日,康熙的气色稍微好了些,被内侍扶着坐起来,靠在大迎枕上勉强喝下半碗清粥,又被喂下一碗热乎乎、温和驱寒的汤药,乃是由众御医会商开好的方子。

喝了药,康熙又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得很沉,就连北风刮得窗户砰砰作响,也不曾影响到他,只是御医们对万岁爷的状况都心里有数,连这难得的好眠,也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全吓得心神不宁…

张廷玉轻手轻脚地把被风吹开的窗子重新关上固定好,活动了下手脚,便又重新跪坐在小几前,折子零落地在他身旁铺了一地,此时的张大学士,也是熬得面容憔悴,身子干瘦,眼圈乌黑,早就失去了以往的平和雍容。

睡了有个把时辰,康熙忽然惊醒,猛地开眼,半撑起身子,抬头望着窗外的雪花,沉吟良久,眸子里隐约带着一点儿惶然,又似乎空旷得什么都没有,压抑不住地咳嗽了一声,细微地自嘲地勾起唇角道:“这么大的雪…莫不是老天爷给朕送行…”

张廷玉正看几个外省大员递进来的折子,没听清楚康熙的自语,要是他听清楚了,说不定会吓得腿脚发软,“主子,您醒了,可有什么吩咐?”

康熙愣了愣,目光落到张廷玉身上,然后四顾,“咦,明德呢?明德怎么不在…是了,是了,他也病了,这种时候,他哪能不病…”

张廷玉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好在康熙再没有多言,只是低声道:“衡臣,今年雪大,百姓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快过年了,过年应该喜庆些,总不能吃不饱肚子,叫户部…叫四阿哥给顺天府发粮,周济贫寒人家,四阿哥做事,朕放心。”

康熙说一句,张廷玉便应一句,不一会儿,康熙交代完几件急务,又道:“让隆科多来一趟。”

张廷玉身子一僵,人却没有半分迟疑,立时便出去传旨了。

“等一等…叫胤禛…不,你先去吧。”

“嗻。”

今日是个大阴天,灰黄黄的浮云遮天蔽日,暗沉沉的一片,扰得人心烦意乱, 冷飕飕的北风越刮越大,扫到面上一阵刀削般的生疼,张廷玉跺了跺脚,裹紧身上石青色的厚重披风,想起刚才万岁爷的面色,心里一阵发紧,脚下却丝毫不敢停,亲自乘了轿子去传话。

隆科多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了,他一进了澹宁居,先定了定神,见澹宁居外的常青藤还是老样子,只是因为大雪而镀了一层银霜,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不过,这里的气氛到并不算多么紧张,他松了松衣领,略一握拳,稳稳当当地举着步子进了内殿。

大门紧闭,除了张廷玉之外,连内侍们都被赶了出来。

隆科多和万岁爷密谈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只是从那一日开始,一直到十一月,隆科多就没离开畅春园半步。

接下来的几日,内廷的旨意三天一发,万岁爷的精神似乎不差,政事处理得虽然不快,到也不是完全不曾处理,就在皇阿哥们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这一年应该能过去的时候,康熙忽然传旨,要所有的阿哥们全去见驾…

昏暗的天色下,澹宁居外的风一阵阵地刮着,几位阿哥都静静地立在殿外,整个澹宁居鸦雀无声,幽静异常,八阿哥胤禩怀里抱着暖炉,身上罩着大氅,脸色苍白,显然身子不大好,大病未愈的样子,不过,他的神色到还平静,九阿哥有些紧张,眼神晦暗,不知道正想什么,十阿哥还是一副莽莽撞撞,懵懵懂懂的模样。

欧阳直着身子立在风雪中,雪花在他身前打了个转儿,却是纹丝没有落在他的肩头,十七阿哥站在后面见了,心里一动,不觉眨了眨眼睛,心道:莫非四哥真是天命之君,连老天都给他让路呢…这个念头刚一过,十七就暗自呸了自己一下,觉得脑子真是糊涂了。赶紧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现在雍亲王胤禛代君祀过天,已经几乎可以看作是被康熙选定的继承人了,几个阿哥看他的眼神都很不对,尤其是十四阿哥,瞧着他的目光几乎可以称为恶毒,可他依旧不骄不躁,脸上毫无表情,只稍稍带了几分焦虑。

十四阿哥其实这段时间一直被软禁在贝勒府,连大门都很难出去,直到万岁爷下旨让诸位阿哥进宫侍疾,这才被放了出来,但他的心里还是存着想头,毕竟,康熙虽说是斥责,虽说是软禁,但也可能这是万岁爷保护新君的手段,自己还是有机会的,越想,他就越觉得自己一定就是那个马上要坐上龙椅的人了,毕竟,他年轻力壮,又向来得皇阿玛的宠爱。

胤祯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不让自己去想四阿哥的祀天,到底代表什么,也不去想为什么皇阿玛要召见隆科多,只是强压下心底的激动…

就在几位阿哥都被风雪吹得身体开始又冷又僵硬的时候,张廷玉忽然脚步匆匆地出来,一只脚刚落下台阶,口中已道:“万岁爷有旨——着众位阿哥觐见。”

内殿

四个暖炉烧得旺盛,屋子里温暖如春,阿哥们才进来,额头上就渗出了汗水,康熙靠在炕上,神色看起来还好,脸色也稍显红润,精神头也不错。

阿哥们一看,心里却都咯噔了一声,俱都跪下给请了安,康熙叫起,把手递给胤禛,道:“老四,你过来。”

胤禛应了一声,伸手扶住康熙的手,由着他牵引,坐在炕沿上,九阿哥脸色瞬间大变,刚想说什么,只一抬头,见胤禩脸色半点不变,到底是压住了,闭紧了嘴一语不发,其他的阿哥早有心理准备了,到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有十四脸色登时铁青,一口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康熙却没看他,只对立在床前,一人捧着一份明黄诏书的隆科多和张廷玉道:“大家都到齐了,你们宣旨吧。”

“嗻。”张廷玉恭恭敬敬地展开圣旨,声音朗朗地开始宣读,他手里这份诏书极长,光是读,就读了小半个时辰,几乎把康熙的一生都说尽了,阿哥们跪在下面听着,康熙却是拉着胤禛的手,目光悠远,落于窗外,一言不发。

等张廷玉的诏书终于念完,众位阿哥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出完,顿时就见隆科多打开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这一份圣旨比前一份短了不知道多少,可引起的轰动却比上一份儿大得太多了,此圣旨一出,宛如霹雳,众位皇子俱都呆愣。

过了好半天,到康熙虎目大睁,冷冷地扫视过来,十三阿哥才带头叩头行礼:“儿臣领旨——”

其他皇子们也都反应过来,别管心甘情愿的,还是被逼无奈的,康熙这会儿尚有精神,纵然衰老,龙威犹在,他们到底不敢闹事,全都领了旨,独独十四阿哥胤祯,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愣愣地站起来,抬头直视万岁爷龙颜:“皇阿玛,儿臣不服…”

“你说什么?”

“儿臣不服,儿臣就是不服”

哐当——

康熙抓起一只茶盏,冲着十四就扔了过去,十四愣愣地,根本不知道躲避,茶盏一下子砸在他的额头上,康熙虽然病重,但盛怒之下的这一击,还是把十四砸得头破血流。

十四低下头,看了一眼被茶水浇湿的衣襟,嘴里却兀自呢喃不止:“儿臣不服,我不服…他有哪一点比得上我,伪君子,他根本是个伪君子,除了板着脸教训人,他还会什么”

“放肆。”

康熙瞪大了眼,怒喝:“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他大约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敢违逆他的命令,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他身子本就已经空了,这会儿只是硬撑着一口气,此时被气得眼前一黑,身体一软,顿时倒下。

胤禛一伸手,撑住康熙的身子,感觉到他的体温犹在,这才出了口气,转头冷冷地道:“还有会喘气的吗?还不把十四阿哥带下去清醒清醒,他魔怔了。”

等到似乎也惊吓不轻的十四,失魂落魄地让几个内侍小心翼翼地请出殿门,其他的阿哥们仿佛才缓过劲儿,全都站了起来,拥挤到床前,殿内一阵大乱,欧阳心里叹了口气,依旧极为镇定地冷道:“皇阿玛只是昏睡了,没有大碍,咱们不要打扰皇阿玛休息,让太医进来看看吧。”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康熙帝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他一醒,先是连日召见了满汉重臣,又吩咐礼部马上开始筹备新君的登基大典,然后,御驾就返回了紫禁城。

车驾离开畅春园,康熙一身龙袍穿戴整齐,隔着帷幔,看见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十四阿哥,脸上神情不变,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胤禛扭头看了皇父的车驾一眼,冲十三使了个眼色,十…点头,就带着人走过去‘劝说’十四弟了。万岁爷可以不发话,但他们总不能让这位主儿一直跪在澹宁居外面。

紫禁城 永和宫

从养心殿里出来,康熙是自己一路走去永和宫的,连胤禛和李德全立在一边儿想搀扶一把,他都没让,挺直着腰身,一步一步地,虽然缓慢,但到底走到了。

欧阳叹了口气,他不得不佩服这位一代帝君,要知道,最近几日康熙的腿已经肿的没了知觉,好几个太医轮番开了药,又是按摩又是针灸,效果不大,按说,康熙就是想抬抬腿,都应该是很困难的。

“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大殿前,德妃领着宫女嬷嬷们,毕恭毕敬地跪下迎驾

康熙却没理会她,只是一伸手,把胳膊递给胤禛扶着,缓缓地越过德妃,进了殿门,德妃怔了怔,到底是不敢自己站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康熙的背影发愣。

欧阳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自家皇阿玛的消息还挺灵通,这几天欧阳照例是日日一大早就到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可是一次也没进了宫门,每一回德妃都称病不出,只让内侍传过话来。这不,虽然欧阳不能和自己这个身体的亲娘计较,可康熙就不愿意了,今天看样子是特意来给儿子找场子,顺便解决麻烦的。

有的时候,欧阳真是不明白德妃到底在想什么,她可是胤禛的亲娘,胤禛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胤禛坐上皇位,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完全可以说是‘母以子贵’了,别人遇见如此的好事,无不欣喜若狂,可她现在的作为,哪像个儿子即将当皇帝的?

好吧,她不疼爱胤禛,只喜欢十四,可她跟未来的皇帝对着干,又把她的小儿子置于何地?难道希望惹得胤禛嫉妒愤怒,兄弟失和,手足相残,她就开心了,高兴了,满足了?

要是她能和新皇处好关系,对新皇好一些,哪怕只是面子上的,靠着一个‘孝’字,新皇就不敢对她太过分,她说出来的话,新皇总要听的,要不然,恐怕满朝文武的吐沫星子就能把人给活活淹死,她日子好过了,想要帮衬帮衬她的十四,不是也容易得多?何苦弄到这种地步,损人也不利己的,德妃好歹也是从宫里杀出一条血路,由一个包衣宫女爬到四妃的位置上,做了康熙多年宠妃的女人,智商绝对不应该太低吧,怎么临老了却糊涂起来…

欧阳暗地里揉了揉眉心,摇摇头,只能说自己和德妃的神经不在一条线路上,哪怕欧阳心比比干多一窍,也理解不了她的心思。

康熙倚在炕上,手里捧了杯热茶,拉着欧阳说闲话,一会儿聊聊几个孙子,一会儿又对新的世界归入大清版图的那一日充满憧憬,还笑着提到应该叫他那四媳妇尽快回京了,总不能丈夫登基,妻子却不能同贺吧。

一直说了半盏茶的工夫,胤禛才为难地道:“皇阿玛,额娘她…”

“好了,你什么也别说,朕心里有数。”康熙脸上的笑容一收,见胤禛眉宇间带着一抹消不去的忧郁,眸子里也隐藏着难堪和苦涩,心中一痛,这是他最看好的儿子,大清朝未来的君王,哪能让一个妇人掣肘,他闭了闭眼,对李德全道:“宣德妃进来。”

“嗻。”

德妃是被两个大宫女架着进来的,一进殿,就跪在了御前,胤禛连忙避了避,退到一旁,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抬头看德妃惨白的脸色,和射向他复杂又夹杂着怨怒的视线。

这是第一次,德妃在康熙面前失去了自己的淡泊优雅,也是第一次,双目赤红。

“你不给胤禛,给朕选定的新君面子,是对朕有所不满?”

“奴婢不敢…”

“不敢…你放任后宫流言四起,故意让满朝文武大臣看这一出母子失和的笑话…朕看你的胆子大得很呢”康熙冷冷地把茶盏扔到小几上,啪一声,茶水飞溅,几片茶叶沫子落在德妃的发髻和颜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