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家都不愿独自逃命,那么我们就和‘一阵风’斗下去,”我环视众人一眼,缓缓地说,“并且随时做好为保护黛丝丽而牺牲的准备!”

“我们听你的!”尼奥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我望向托尼,托尼也微微点头道:“我和他们一样。”

我最后望向黛丝丽,黛丝丽对我嫣然一笑,款款道:“从现在起,我也听你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们带出眼前的困境,安全地把我护送到遥远的丝绸之国的京城!”

我长叹口气,其实自己是不是保护神都无关紧要,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带出这“死亡之海”,况且我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一阵风”挫败。用棍子在沙地上划着,我心中在揣测“一阵风”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海中渐渐形成。

“咱们分开走!”我在沙地上边划边说,“老苦瓜带着受伤的巴斯和黛丝丽一直往正东方向前进,我、托尼、尼奥原地休息,天黑之后望原路返身而回,‘一阵风’若追着我们的足迹一路跟来的话,相信今夜我们就能和她遇上,趁着黑夜我们可以悄悄接近他们,也偷袭他们一回!”

“可是,”托尼疑惑地说,“如果他们有狗的话,我们根本无法悄然接近。”

我一呆,不禁为自己的漏算感到沮丧,对着沙地怔了半晌,又一个不得已的计划在我心中酝酿,我重新拿起木棍,在沙地上边画边解释说:“老苦瓜带着黛丝丽和巴斯分乘三匹骆驼,先折向南走四十里,然后再一路望正东前进,给我和托尼、尼奥留下一匹骆驼,我们就在这儿埋伏,骆驼可以藏到那边的沙丘后面,我们则把自己埋入沙中,只要‘一阵风’追着我们的足迹而来,我们一定能杀她个措手不及!就算他们的狗先发现我们的气味,通常也不会引起主人的注意,只当是猎狗又发现了什么遗弃物,这个计划十分冒险,如果失败,我和托尼、尼奥就肯定回不来了。”

我平静地望着托尼和尼奥,他们也平静地望着我,相信所有人对这个计划的风险完全了然于胸,以我们三人要偷袭四个以上骑马的匪徒,完全成功的机会并不大,就算侥幸成功,三人靠着一匹骆驼,如果三五天内追不上前面的黛丝丽,我们多半也走不出这“死亡之海”,要是黛丝丽他们的行进方向偏离了预订的目标,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们。这个计划唯一可行的一点就是,我们可以击杀“一阵风”的猎狗,让黛丝丽彻底甩掉“一阵风”的追踪,这个计划几乎可以说是牺牲我们三人为黛丝丽赢得生存机会,我不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同意。

“不行,这太冒险了!”黛丝丽最先反对,“如果我们分开,就算你们侥幸成功,在茫茫大沙漠,你们找到我们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如果仅仅靠着一匹骆驼,你们肯定走不出‘死亡之海’!”

我举起双手说:“谁有更好的办法,我肯定第一个听从,不然,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托尼镇定地对我说:“我同意!”

“我也同意!”尼奥把玩着手里的刀,从他冷静的眼中任何人都能看其出决心,我立刻一跃而起,对所有人一挥手:“现在每一刹那对我们来说都异常宝贵,我们没有时间再仔细斟酌权衡,咱们立刻照方才的分派分头行事!”

众人不再说什么,开始分派最后的资源,虽然老苦瓜给我们留下了一半的食物和清水,但只有一匹骆驼,我想我们也没有可能带走太多。

黄昏,沙子开始不那么炽热,那匹孤零零的骆驼已藏在远处那座沙丘后,我和托尼、尼奥三人把自己浅浅地埋在沙中,正好在我们走过的路中央,只露出脑袋,可以从头顶盖着的一块破布的缝隙看出去,这块破布混在我们故意丢弃的废弃物中,为了不引起“一阵风”的疑心,我们在这一段丢弃了不少废弃物。我想就算“一阵风”聪明到能猜出我会在沙中埋伏,她也不知道这埋伏会出现在沿途什么地方,而她又不可能减缓速度谨慎而行,她怕失去黛丝丽的踪影。所以就算她知道有陷阱,也只有一路闯进来!

天色越来越晚,沙子也越来越凉,远方仍然没有“一阵风”的踪影,我静卧在沙中,不禁对自己的揣测感到一丝动摇,万一“一阵风”不会连夜追踪,我们岂不是要在沙中冻一整夜?心中正在胡思乱想,身旁的托尼突然冲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把耳朵贴到沙上,我轻轻把耳朵贴上沙子,立刻就感受到了远方传来的震动,我心中一松,“一阵风”果然如我所料,要顷力作最后一击了!

蒙蒙的天色使我们看不出多远,但从沙子上传来的震动我知道,“一阵风”已经近在数十丈外,远远地还有狗吠声传来,我不禁握紧刀柄,极目望去,隐约可见夜幕下几匹战马缓缓而行,战马后果然还跟着几匹骆驼,除了一匹牵着狗的骑手远远在队伍前方领路外,剩下的几匹战马都坠在后面呈雁阵散开,一见那阵势我就知道自己低估了“一阵风”,她现在不仅有五人五骑,比我估计的多一个,在全力追踪中还不忘防备埋伏,只让一人一骑带着狗超前数丈打头领路,其余人马都远远散在后方,这样,就算遇到埋伏,最多牺牲打头那人,后面的骑手立刻可以纵马反击。我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陷入了绝境,但我已无从选择!还好,至少我们可以杀了他们的猎犬,这想法总算可以安慰一下我自己。

狗叫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狂躁,我知道这畜生已经发现了我们,牵狗的骑手也谨慎起来,拼命想拉住猎狗减缓步伐。借着月光,我们几乎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戒备之色,我正要一跃而出,身旁的尼奥突然按住我的手悄声说:“我杀狗!你埋伏!”

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时,尼奥已一跃而起,举刀向几丈外的猎狗冲去,一连两刀都被那畜生躲开,尼奥完全不顾近在眼前的骑手,突然扔下刀,抓住拴狗的绳索使劲把它往怀里拖,就在猎狗一口咬中尼奥胳膊时,尼奥也奋力拧断了他的脖子,几乎同时,那个骑手的刀也捅进了尼奥的后背。

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不顾一切以自己一条性命去换一只狗,后面那些骑手都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立刻放马向这边冲来,尼奥虽然身中数刀,仍然挣扎着向我们这边狂奔,我知道他的意图,他是要把对方引进我和托尼埋伏的地点,我按着托尼的肩头,异常冷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在估计着匪徒们的距离,并暗暗祷告尼奥再坚持一会儿!我对自己的冷血也感到吃惊。

尼奥终于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浑身浴血的他重重地摔倒在我的面前,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舔舔嘴角有些腥咸的鲜血,望着追上来的骑手,我知道该我动手了!

我一跃而起,在完全跃出沙坑前,我的刀已先后捅进两匹战马的肚子,我不奢望能一举歼灭所有匪徒,但至少要杀掉他们的马,使他们不能再快速追击黛丝丽。两匹拖着肠子的马惨叫着逃开,把马背上两个匪徒摔了下来,托尼的刀果然够快,几乎没有多浪费体力便连斩二人,剩下的几个匪徒慌忙勒马逃开,退到我们攻击范围之外。

我和托尼背靠着背,戒备地盯着十几丈外围着我们打转的三名骑手,现在是三比二,我们并不落下风,不过没有战马,我们也没有办法对付剩下的匪徒。

三名骑手围着我们转了几圈后,一名骑手突然探指入口吹响了口哨,从她的动作我认出她就是“一阵风”,两名匪徒在她的招呼下,牵起不远处的几只骆驼缓缓向西方退去,我和托尼相似而笑,苦笑。显然,“一阵风”不想和我们硬拚,又或者是在失去猎狗后,我们已经是她找到黛丝丽的最后途径,在沙漠中,她也不需要专门对付我们,只需把我们交给老天就可以拖垮我们。

朝阳刚升起的时候,我和托尼埋葬了勇敢的尼奥,牵起孤零零的那匹骆驼,把几个羊皮袋负在身上,里面是珍贵的清水,骆驼已经疲惫不堪,驮不起太多的东西,我们不得不自己背起足够的清水。一夜的休息让我们感到精力充沛,迎着初升的太阳,我们继续向东方前进,身后不远处就是“一阵风”和她的驼队,她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意图,就是要跟着我们去找黛丝丽,或者等着沙漠把我们拖垮后,再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我们,虽然知道她的意图,我们却也无能为力,没有马匹,我们连跟她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只希望在我们体力耗尽前能走出这片大沙漠。

一天下来,我和托尼都筋疲力尽,比起那些骑在牲口上的匪徒,我们不仅要在烈日下徒步而行,还要背负重物,体力消耗可想而知,为了留下点自保的体力,我们一天下来没走多少路程,而休息的时候更不敢大意,两人只能轮换着歇息,知道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拖垮,却也无法可想。

“我们干脆不走了!”已经是和黛丝丽分开的第五天,体力过量消耗再加烈日的烘烤,我只觉头昏昏沉沉,只想永远躺下一睡不起,我相信托尼比我好不了多少,这个时候需要相互鼓励,不然大家都坚持不下去。

“再坚持几天,听桑巴说过,顺利的话一个半月也该横穿‘死亡之海’了,”托尼鼓励我的同时也在鼓励着自己,“咱们从咸水镇出发也差不多有一个半月了,就算中途走了些弯路,想来现在我们已经在这片沙漠的边沿,千万不要功亏一篑!”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信心,只觉牵着的缰绳一沉,几乎把我拉倒,回头一看,我们唯一的骆驼已经栽倒在地,一个多月的跋涉再加没有充足的食料,它也终于倒下了,望着它早已完全瘪下去的驼峰和微微抽搐的后腿,我知道它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

托尼对我们最后的伙伴只静默了片刻,便毅然拔出匕首,轻轻割开它脖子上的血管,然后俯下身对着割开的血管吮吸起来,足有顿饭功夫他才满足地抬起头,抹抹嘴边的血污,招呼我也像他那样饱餐鲜血,一个多月的干馍加咸菜的日子,使鲜血于我有莫大的吸引,我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去,几乎干裂的舌头一尝到腥咸的鲜血,便如尝到琼浆玉液般甘美,随着那温热的液体大口大口地咽下肚,我感觉自己的体力也一点点地在恢复。

我和托尼交换着吸食了两次鲜血,终于感到肚腹饱涨得再难咽下任何东西,这才背起尽可能多的食物和清水再次上路,走出数步我们都忍不住回头,最后看看倒毙的骆驼,我心情非常平静,在背负的清水和食物消耗完之前,我们还不能走出沙漠的话,我们也将像这匹骆驼一样,成为‘死亡之海’吞噬的两个微不足道的生命。

远方,像秃鹫一样紧缀在我们身后等着我们倒下的“一阵风”和她的手下,我们反而没兴趣多看一眼。

失去骆驼的最初几天,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一直萦绕着我们,当我们开始习惯这种孤独感时,我们的食物已经不多,就在我们感到绝望的时候,一成不变的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隐约的绿色,我和托尼确信那不是幻觉而是可爱的骆驼刺时,不禁喜极而泣,这里的天空也不再是清澄得让人恐怖的一片湛蓝,而是有云彩阻住了太多的阳光,我们第一次觉得天空中的乌云原来也是这么的可爱,虽然出现骆驼刺只意味着我们就要走出沙漠,将面临不知还有多宽阔的戈壁滩,但至少,我们离同类活动的地带近了一大步!

可惜还没等到我们兴奋时间超过盏茶功夫,“一阵风”三人已纵马向我们逼来,显然她不想给我们任何逃命的机会,我和托尼面面相觑,我们经过十几天的负重急行,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精力充沛的匪徒们的对手,何况他们还有可以疾驰冲锋的战马。

三人三骑缓缓围上来,却并不急于进攻,显然“一阵风”并不想被我们的困兽之斗所伤,望着三人熟练地舞动着的绳套,那种草原牧民套马的绳套,我和托尼就知道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在精力充沛的情况下,这样的绳套对我们根本没有威胁,但现在,我们已不敢肯定能否躲过被匪徒们像套牲口那样拖倒的命运。

“一阵风”率先发难,绳套准确地向我抛来,就在我倒地躲开时,第二个匪徒的绳套又向我套来,显然匪徒们是要集中力量先制伏我再说,我狼狈地左躲右闪,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动作越加缓慢,而托尼根本帮不上我,就在我一刀斩断套住脖子的绳索时,却已被“一阵风”准确地套中了拿刀的手腕,跟着她纵马疾驰,立刻把我拖倒在地,我口鼻中立时呛满黄沙,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托尼比我多坚持了一会儿,最终也被拖翻在地,我们被两匹战马齐头并进地拖拽着在黄沙上疾驰,粗糙的沙砾磨砺着我裸露的肌肤,立刻在肌肤上划出道道血痕,手中的刀也早扔到不知什么地方,此时我完全放弃了无谓的反抗,只在心中暗自发狠道:将来我要有机会报仇的话,一定把“一阵风”脱个精光,用最快的马拖拽着在沙漠中疾驰三百里!

疾驰的战马毫无征兆突然停了下来,昏昏沉沉的我隐约听到“一阵风”的惊呼,那是一种恐惧的惊呼,夹杂在隆隆的雷声中有些隐约。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听到过雷声了,我想这可能是我的幻觉,挣扎着抬起头,我看到前方黑沉沉的天幕中,偶尔有金蛇般的闪电掠过苍穹,然后是滚滚雷声迎面扑来,我猜“一阵风”恐惧的不是闪电或雷声,而是前方天幕下渐渐形成的一个巨大漩涡,像漏斗一样慢慢伸向地面,当它最后到达地面时,只见地上黄沙立刻像合抱粗的巨龙般旋转着腾空而起,旋转着直飞向天幕深处。片刻功夫,漩涡旋转的速度就越来越快,而沙柱也越来越大,并向我们这边缓缓逼过来。

“龙卷风!是龙卷风!快走!”

我还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壮观的一幕,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上的痛苦,却听“一阵风”和匪徒们恐惧的惊呼,呼声未落,她已调转马头向相反方向狂奔,此时我才感到,沙柱虽然离我还有段距离,但巨大的吸力已经把我向它拉过去,就像有神秘的力量在吸引任何接近它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骆驼。

沙柱越来越大,逼过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令人难以想象。我吃惊地看到几只失群的骆驼被它吸了进去,然后在沙柱中打着旋不断翻滚,身不由己地慢慢升高,最后直达天幕,在高空飘浮不下,这情形真是既怪异有趣又令人感到恐怖!

虽然“一阵风”拉着我在狂奔,可那漩涡还是越来越近,它的吸力也越来越大,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渐渐飘了起来,渐渐被那沙的漩涡追上、裹胁。前方“一阵风”的战马正拼命奋蹄,可也只能原地踏步,甚至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后退却,它像在和看不见力量拔河,而我就是它们角力的工具,虽然两股巨大的力量拉得我浑身剧痛,像要被生生撕裂,我还是祈祷“一阵风”千万不要松手,我可不想像那些骆驼一样在天空飞翔!

四野的黄沙弥漫天地,使我仅能看出十几丈远,马与风的角力还在继续,我的身子渐渐越升越高,最后几乎是头下脚上倒悬半空,有一股大力死死把我拖向天幕,唯一阻止我飞向天空的就是套住我手腕的绳子和紧拉着绳子不放的“一阵风”!这情形十分怪异,虽然我曾经幻想过像小鸟那样飞翔,却决没有想到自己真有机会飞起来,只是现在这情形我不像是只飞翔的小鸟,只像个悬在半空收不下来的风筝。

我双脚已渐渐接触到龙卷风那快速旋转着的气流,两眼也渐渐被风沙迷蒙,我想我是逃不脱飞翔的命运了,人的一生中能这样飞一回的机会大概也不多,我不知道是该诅咒该死的老天还是该感谢老天爷,毕竟它把我从“一阵风”手里救了下来,没让我在一个女人手里被折磨而死,却要我以这种超乎常人想象的方式壮烈一回。

“一阵风”似乎明白以马的力量力无法和自然之力抗衡,她终于放弃了死拼,开始纵马顺着漩涡旋转的方向,也就是顺着风向绕着漩涡疾驰,虽然坐骑的速度远不如风速,但她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却还是渐渐地,一点点地离开了旋涡,战马转的圈也越来越大,把我也渐渐地拉离了漩涡,虽然一时还无法拉着我完全挣脱,却还是给了我一丝希望。

龙卷风卷起的沙尘柱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中游荡着,“一阵风”也就纵马绕着它疾驰,战马不能完全把我拉离漩涡,漩涡却也不能把我完全吸进去,我知道这是一次与老天爷耐力的较量,如果战马的耐力输给了龙卷风,很可能它和“一阵风”最终都将陪我在高空翱翔。

不知过了多久,风速终于开始缓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颗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战马的速度下降得更明显,只一会儿,它已经围着龙卷风卷起的沙尘柱疾驰了上百圈,我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我注意到它的嘴里不断有白沫涌出。

“一阵风”还在拼命抽打坐骑,马股上渐渐血肉模糊,但战马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最后终于马失前蹄,在战马失蹄那一瞬,“一阵风”死死抱住了马的脖子,摔下了马背的同时,她总算还是紧紧抱住了战马的身子。我感到自己的身子猛地往上挣了挣,但风力已无法吸起我加“一阵风”和战马的重量。我终于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我才感到,飞翔的滋味还是不错的。

风力渐渐弱下去,沙尘柱也缓缓地离开了我们,当我最后重重地摔落黄沙时,竟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哪怕嗓子已沙哑得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还是捂着干涩的喉咙无声大笑!数丈之外,“一阵风”比我好不了多少,筋疲力尽的她紧紧抱着倒地不起的坐骑,绳子死死缠在她的胳膊上,那只胳膊已经被勒得血肉模糊,她冲我不断张合着嘴,我知道她想问我笑什么,却像我一样已经累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换了个姿势舒服地仰躺在沙中,望着天空经月不见、变幻莫测的乌云,只感到自己身心已与苍穹融为一体,身体的疲惫完全没有影响心中的宁静,这一刻的宁静竟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真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什么责任、使命、争斗,天道之秘等等一切,都统统见他妈的鬼。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小雨,我张嘴接食着沙漠中珍贵无比的天水,炽热的空气早已清凉下来,让人浑身异常清爽。直到天雨渐停,我才抬起头环目四顾,四周风沙早已停息下来,西边还有火红的太阳照耀着无边无际的黄沙,而头顶的天空却是难得的阴狸,这大概是大沙漠中才能看到的奇景。

注意到不远处除了“一阵风”和她倒地不起的战马,四周完全看不到托尼和另外两个匪徒的踪影,甚至也看不到任何骆驼或马匹,我暗自祈祷着他们千万不要在天空飞翔。最后,我终于挣扎着慢慢从沙中爬了起来。

几乎同时,“一阵风”也慢慢站起来,虽然她从老天爷手中救了我一回,我却一点也不感激她,要不是她需要从我口中套出黛丝丽的下落,恐怕也不会这么玩命。比较起来我更感激老天爷,它才真正是把我从一个变态女人手里救出来的大恩人。

“怎么样?咱们还要不要再打?”我似笑非笑地盯着比我还狼狈的“一阵风”,自信现在我们的处境已完全互换,该她考虑如何自保了。“一阵风”果然如我所料,立刻举起一只手说:“好!从现在起咱们暂时休战,先合力逃出这戈壁沙漠再说!”

“一阵风”的面巾早被龙卷风吸到了天上,我望着这个有着天使一样面容,却比魔鬼还要狠毒的沙漠悍匪,心中虽然很想立刻为那些死在她手里的同伴报仇,却还是无法对一个刚把我从龙卷风中生生拖出来的女人下手,何况在这渺无人烟的沙漠中,任何同类,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也会让人倍感亲切。暗暗叹了口气,我无奈地说:“好吧,我暂时不为难你,只是对你的话我可不怎么相信。”

“放心,我绮丹韵在沙漠中一向言出必行,不然怎么统领一大帮亡命之徒?”“一阵风”说着向我伸出手以显其诚意。

绮丹韵!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才与她击掌盟誓,同时调侃道:“叫这名字多好,一个女人什么外号不好叫,却偏偏起个什么‘一阵风’。”

绮丹韵没有理会我的挖苦,碧蓝的眸子中闪着一丝促狭的神情,调皮地问我:“你呢?又叫个什么好听的名字?”

我脸上一红,本不想说出自己那不雅的名字,她已窃笑着说:“我好像听人在叫你白痴,这绰号不错,挺适合你的。”

“白痴怎么了?”我立刻涨红了脸,“我是白痴,却屡屡识破你的奸计,让你几十个手下都葬身黄沙,一切努力也都化为泡影,你不觉得自己现在比白痴还要窝囊吗?”

“别急!别急!”绮丹韵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老羞成怒,反而负起手笑吟吟地说,“我好像记得你们东方有位文人说过,一个人的名字可能起错,一个人的外号却决不会叫错,不知道是那位文人错了还是你错了?”

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我也立刻冷静下来,不想再跟一个女人斗嘴,便淡淡道:“白痴现在准备离开这里,不知道聪明人作何打算?”说着,我不等她回答,就大步来到她身后倒地不起的那匹战马前,从马鞍上解下挂着的那个大皮袋,果然如我所料,里面是满满的清水,这可是沙漠中最珍贵的东西。

“那是我的东西!”绮丹韵立刻大叫起来,我毫不理会地把水袋负在背上,用戏弄的目光望着她说:“我突然发觉在沙漠中做个匪徒还真不错,可以肆意抢劫任何东西而不必考虑别人的生死。我宣布,现在我是沙漠匪徒‘一阵雨’,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抢袋水算什么?”

“嘁,取个绰号都没一点创意,你就算做匪徒也肯定没什么前途。”绮丹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并不因我装出的凶狠而惊慌。迎着我恶狠狠的目光,她蓦地嫣然一笑道:“你不嫌辛苦要替我背水,我当然不好拒绝,最多袋中的水我分你一半好了。”

我心中暗骂一声,没想到我再怎么装无赖她也能看出我不会丢下她不管。蹲在尚未合眼的战马身边,我摸摸腰间,随身的匕首早被龙卷风吸了去,只有没好气地对绮丹韵招手说:“借你的刀子用用。”

“干什么?”

“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我恶狠狠地盯着她,她再次莞尔一笑说:“绵羊就是绵羊,再怎么也装不成恶狼。”说着,她已把腰中的匕首扔了过来,我接住匕首,一刀插入战马的咽喉,立刻结束了它的痛苦。

“你干什么?”绮丹韵尖叫起来,我毫不理会,手法熟练地从战马大腿上割下大块大块的肉,这里离有人烟的地方不知还有多远,这些肉就是我们以后的粮食了。看看马肉已经超出了我们能背负的重量,我把几块用绳子拴起来,扔给绮丹韵一些说:“拿着,以后就靠它活命了。”

“我不吃马肉!”绮丹韵再次尖叫起来,我用调侃的目光望着她说:“不会吧?我一直以为你不仅什么肉都吃,还只吃一切肉。”

“如果饿极了,你的肉倒是可以考虑!”绮丹韵马上就听出我在骂她是母老虎,立刻呲着牙对我恶狠狠地咆哮。望着她整齐如编贝、莹洁如白玉的牙齿,我突然觉得被这样的美齿咬上几口倒也不坏,刚想到这我不禁“啐”了一口,心中暗骂:你还真他妈没出息!

“怎么?想到哪儿去了?”绮丹韵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脸怎么突然红了起来?”

“走吧!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该死的戈壁沙漠,不要再浪费时间!”我躲开绮丹韵的目光着站起来,把几块绑在一起的马肉负在背上,大步望东方而行。身后,绮丹韵也老老实实地背起几块马肉紧紧追上来。前方地平线尽头,那隐隐约约的骆驼刺在猩红的夕阳下越加朦胧起来。

第六章 蛇蝎美人

沙漠中完全不适合说话聊天,哪怕对方是个罕见的大美人。可在默默地走了几个时辰,踏足长有骆驼刺的戈壁滩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向绮丹韵问起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那个问题,我怕这问题以后都没有机会再问起。

“为什么要追杀黛丝丽?”我转头望向绮丹韵,发现这几个时辰的急行下来,她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狼狈。见我突然这样问,绮丹韵眼中泛起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似乎踌躇了片刻,然后才用略带嘲弄的语气反问道:“她一定告诉你她是个西方什么教的圣女,肩负着揭开某种世界奥秘,甚至拯救全人类前途和命运的责任,要到东方丝绸之国去完成某种伟大的使命?”

我心中诧异,惊讶地问:“难道不是?”

绮丹韵脸上的嘲讽之色更甚,不阴不阳地说:“既然你已经相信,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你就继续助她去完成那伟大的使命吧。”

虽然知道她是在欲擒故纵,我还是忍不住要上当。略一沉吟,我边斟酌边犹豫着说:“我也不是完全相信黛丝丽,只是比起你这个沙漠中有名的匪徒来,我好像更应该相信她一些。不过你也可以说说你的目的,别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无价之宝,那是侮辱我的智慧。只要你的理由能让我信服,说不定我会考虑带你去找黛丝丽。”

“哈!”绮丹韵立刻嘲笑起来,“你以为自己是谁?我为什么一定要你信服?你信不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妖女就算侥幸穿越了‘死亡之海’,也休想抵达目的地!”

我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盯着绮丹韵质问道:“她不过是一弱女子,完全不会对他人造成什么伤害,为何你和你的同伙要如此穷追不舍?非除之而后快?”

绮丹韵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闭了嘴,不再望我一眼,一味大步望前而行。

“喂!快告诉我原因!”我追上她的步伐冲她大叫,她却不再搭理我,望着她决然的神色,我灵机一动,慢慢停下脚步,悠然道,“不告诉我就算了,咱们从现在起就各走各的路,我要好好歇息片刻,你走好!”

说着我盘膝在地上坐了下来,解下背上的水袋,拔开塞子死命灌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长吁了一声。抹着湿漉漉的嘴唇,我故意把唇舌咂得山响,我知道这声音对一个在沙漠中急行了几个时辰的人来说该有莫大的吸引。绮丹韵果然停下了脚步,不过却并不向我讨水喝,只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搞笑的白痴在自言自语,她的目光闹得我浑身颇不自在,我用了十二分的镇定才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

“你不觉得这水有点与众不同吗?”绮丹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目光中的笑意更甚,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得色简直就像刚捡到了大元宝的白痴。

“有什么不同?”我忍不住咂咂嘴唇,口中隐约还有那种淡泊清凉的味道,好像与平常的水也没什么不同。此刻绮丹韵脸上简直有些得意忘形,望着我悠然道:“有什么不同?你多喝两口试试,多喝两口就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唬我?”我说着立刻拔开水袋的塞子,望着她不似作伪的模样,我不禁又犹豫起来,小心翼翼地闻闻,好像没什么异味,但在她诡异目光的注视下,我一时间却不敢再喝。

“喝呀!”她脸上促狭之色更甚,边说边像变戏法般从腰间掏出个小小的皮袋,拔开塞子悠然抿了一小口,然后望着我笑着调侃道,“你以为随便就能夺去我救命的清水?不知道那水的味道有没有让你联想起鬼城中那个魔泉?”

我蓦地一惊,立刻想起了那些肌肤完全变黑的同伴,浑身不禁一颤,手中水袋差点失手掉下来,慌忙低头查看自己手掌和手臂肌肤,虽然污秽肮脏不堪,却还没有变成黑色,我不禁暗骂自己白痴,立刻抬头笑道:“你要能算到自己马鞍上的水袋会被人夺去,预先准备了一大袋毒水害人,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妖了,若能死在这样高明的手段之下,我想我该感到万分荣幸才是。”说着我又示威似地猛灌了一大口。

绮丹韵蓦地睁大眼盯着我,啧啧有声地连连称赞:“聪明!果然聪明!要说你是白痴也该是个聪明的白痴,这都吓不倒你,只是你不觉得它的味道跟别的水多少有些不同吗?”

我将信将疑地又尝了一小口,水中似乎有点不为人注意的苦涩和腥咸,我想这没什么好奇怪,这水比咸水镇那口苦井的水要好多了,沙漠中要找到完全无异味的清水根本不可能。

“放心,这水没毒,”绮丹韵似乎在拼命忍住笑,却又强自镇定地说,“这水本是我喂马的水,本来呢,马喝的水和人喝的水也没多大区别,只是在沙漠中,清水珍贵无比,千万不能浪费,所以我通常是用自己洗过脚的水来喂马。”

说到这绮丹韵已捂住肚子笑弯了腰,直笑得喘不过气来,而我却已气得脸色铁青,趁她得意忘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当儿,恼羞成怒的我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抢过她手中那个精致的小水袋,然后把自己的大水袋扔给她,脸上露出既恶毒又得意的笑说:“别得意得太早,接下来这几天,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用自己的洗脚水来解渴,哈哈哈……”

我的笑声还未完,绮丹韵已提着水袋跳开几步,急忙忙地拔掉水袋塞子,一昂脖子就是一阵鲸吞海饮,那模样猴急粗鲁得简直没有一丝淑女的影子,望着她因毫无顾忌大口吞咽而上下蠕动的喉咙,我突然明白自己又上当了。

“唉!真过瘾!”她终于满足地长叹着放下水袋,抹着嘴唇望着我得意地说,“白痴就是白痴,哪怕再聪明也还是白痴,从今往后你就靠手里那袋‘水’解渴吧,嘻嘻!”

我慌忙拧开手中小水袋的塞子,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冲了出来,不必尝我也立刻知道那是烈酒,不是救命的清水!这一小袋烈酒若在平日倒是消乏解愁的良药,但在此时此地却几乎是无用的废物!我也终于明白了那水袋中水的异味其实很正常,用羊皮袋子装盛的水多少都有些腥膻味。

但此时我已没脸再动手去抢,那样我会觉得自己不仅彻底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还无赖到可耻的地步,在她的面前也永远抬不起头来!况且就算抢我现在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恨恨地灌了一大口烈酒,我脸上渐渐又露出了一丝笑意,缓缓走近绮丹韵,我对满是戒备的她高高举起双手说:“放心,我不会抢你的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喝水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要先漱漱口,你该知道一个多月没漱口嘴里该有多臭,我也不知道你要用这水来解渴,所以方才实在是对不起……”

我满脸无辜,故意龇牙咧嘴地对绮丹韵露出自己的牙齿,我不知道一个多月没有清洁的牙齿会是什么样子,但从绮丹韵立刻就要呕吐的模样我能想象出来,我越加得意地对她继续装着无辜:“实在是十二万分的抱歉,还好我的嘴还不算太脏,不信你看。”说着我把张着的嘴几乎凑到绮丹韵面前。

“你……你滚开!你这个无赖!”绮丹韵气得浑身发抖,看模样恨不得把水袋扔到我脸上,但沙漠中亡命的她该知道这袋水对她的重要,哪怕我把它说成是尿她也不敢扔掉,所以我完全不怕她做蠢事。

“好了!”我退开一步,和解地举起手说,“从现在起我宣布,这袋水有我一半,不然每次你喝水的时候,我都会用自己清洁的口腔善意地提醒你那是我的漱口水。”

“你休想!”绮丹韵气得满脸通红。我却好整以暇地说:“不信就试试,我会在你喝完水以后才善意地提醒你,还有,告诉我你追杀黛丝丽的原因,不然我会继续让你恶心下去。”

绮丹韵不再理我,迈开步子大步而行,少了水袋的负累,我越加轻松起来,悠然跟在她身后,边装着剔牙边喃喃自语:“嗯,上一顿我好像吃的是生马肉,又韧又腥又塞牙,早知道漱口的时候就该找根棍子好好剔剔。”

绮丹韵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盯着我问:“你真想知道我追杀那妖女的原因?”

“骆驼才不想!”我立刻举手发誓。

“好,我告诉你,”绮丹韵转头缓步而行,边走边犹豫着说,“或许你是个与众不同的白痴,多少能明白一些也说不定。”

我紧跟两步,没有理会绮丹韵的挖苦,脸上装出认真倾听的神色,心中却在想:这母老虎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多半是不可信的。

绮丹韵缓步而行,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开始解说,有些像大人在用浅白的语言对孩子解释他不能理解的世界奥秘,不过她结结巴巴的解说,恐怕就连孩子也未必会相信。

“这个世界原本是人神共存的世界,”她说道,“人与人、人与神、神与神之间都进行过久远的战争,后来神逐渐退出了人的世界,但留下了一些神的秘笈,其中以西方太阳教古经和东方道家秘典为代表,这些秘笈中都零星记载了一些超越凡人的神的秘技,不过仅凭任何一种都难以解开其中奥秘。黛丝丽和桑巴是享誉埃国的诈骗高手,这次受埃国太阳教之托,就是要骗取东方丝绸之国的道家上古秘典,他们假冒太阳教大祭司和圣女,打算用同样假冒的太阳教古经与东方丝绸之国的神秘修道者交换,如果让他们得逞,世界再无宁日!”

我没有听完就已经在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地调侃道:“想不到你也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神灵,就算真有神灵并留下了秘典,别人爱怎么交换诈骗好像跟旁人也没什么关系,就算跟你有关系,你又从何得到这些消息,并拼尽全力阻止?难道你是神的使者?再说这跟世界安不安宁又有什么关系?”

绮丹韵无言轻叹,似乎早预料到我不会相信,默然片刻,她还是耐心解释说:“一旦埃国取得了东方道家秘典,以太阳教大祭司的修为,完全有可能勘破其中奥秘,届时融合太阳教古经,很有可能在埃国出现新的神迹。一种神力如果完全没有约束它的力量,掌握它的人一定会用它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世界本是由各种力量维持着奇妙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打破,就会自动寻求一种新的平衡,这个过程就是流血、杀戮和战争。至于我从何知道这些,为何要全力去阻止,那是我的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终于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嘲笑道:“原来沙漠中杀人掠货的悍匪居然还是拯救世界的神的使者,失敬失敬,只是不知你听命于哪个神灵?说不定跟我还熟呢。”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像所有白痴一样!”绮丹韵气冲冲地说完就闭了嘴,大步如流星般向前疾走,我突然发现,她的体力竟出奇的好,完全不输于我这个壮汉!

“看!那是什么!”我突然注意到前方升起的炊烟,以及炊烟下几个隐约的营帐,在晚霞的余辉中透着静谧悠然之意,一个多月以来,除了绮丹韵和她的匪徒,第一次看到同类活动的痕迹,我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是鞑靼人的营帐!”绮丹韵也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你认识他们?”我装着不经意地问,心中暗自生出一丝戒意,万一那些人是绮丹韵的同伙,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认识他们营帐的样式!”绮丹韵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状,继续往前赶去,边走边顾自说,“看模样是寻常牧人,鞑靼人通常豪爽好客,咱们总算不必再吃那些生马肉了。”

看起来绮丹韵并不认识那些鞑靼人,我稍稍放心了些,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要是能在同类那儿讨到一口热汤喝,简直是从地狱直接掉进天堂的美事,我似乎已闻到了肉汤的香味。

在离营地数十丈之遥就有猎犬出来欢迎我们,远远地冲我们狂吠,这并不友好的叫声对沙漠中跋涉了一个多月的我来说都倍感亲切,望着寥寥几个有些破旧的帐篷,我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忍不住向那两只猎狗挥手招呼,沙漠中余生的人,大概对任何活物都会倍感亲切。

有几匹马迎了出来,马背上是几个彪悍的汉子,虽然身穿皮袍头戴皮帽,却一点不显笨拙臃肿,看他们在马背上灵动自如的身手便知,他们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见到他们的穿着打扮,我才发觉这里的气候比沙漠中凉爽了许多,地上除了东一团西一蔟的骆驼刺,还有稀疏低矮的小草,显然这儿已是戈壁滩的边沿,难怪能在这儿遇到同类。

在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招呼前,绮丹韵已远远迎了上去,此时她已重新用黑头巾把脸蒙了起来,边冲那些鞑靼人打着手势,边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对方也在用同样的语言询问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有对他们的询问嘿嘿傻笑。渐渐地我感到一丝不安,绮丹韵不断对他们诉说着什么,并不时指指我,几个鞑靼骑手望向我的目光越来越不善,直到眼中好客的欢喜完全消失,就只剩下敌意和蔑视。

“喂!你在跟他们说些什么?”我冲绮丹韵大吼,绮丹韵立刻装着害怕的样子,缩起脖子抽泣起来,这更加激起了几个鞑靼人的敌意。虽然明知她在构陷于我,由于不知她说些什么,我却无从辩驳,就算我辩驳,几个鞑靼人也明显听不懂。我茫然地冲几个鞑靼人比划着手势,其实我也不知我要说什么,只是无谓比划着,嘴里不成语句地“啊呀”着,我突然发现此时我真是个白痴。

几个鞑靼人先后解下了腰中的绳索,在头顶慢慢挥舞起来,从他们满是敌意的目光中我突然意识到,我就要成为他们绳索下的猎物!

“你他妈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向绮丹韵冲去,早顾不得她是个女人,真恨不得一拳打烂她的鼻子。绮丹韵慌忙逃开,却又故意装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摔倒在地,嘴里惊恐地尖叫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懂,却也猜到她是在叫“救命”。我刚冲到她身前,还没想好是先踢她一脚还是卡住她的脖子让她闭嘴,一个绳套已不偏不倚地落到我的脖子上,我勉强用手护住咽喉,才没有被当场勒死。

“你这贱人!我决不会放过你!”这是我被那骑手拖倒前勉强喊出的一句话。幸好这里离鞑靼人的营地已近在咫尺,我没有吃多大苦头就被拖到营地中央拴马的柱子上反绑了起来,虽然我不停地解释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是鞑靼人的朋友,但几个塌鼻梁的鞑靼人还是完全不理会我的辩解,把我绑马柱上后就顾自走开,几个鞑靼孩子远远地研究我半晌,然后开始比试着用石块扔我,并为正中我的头颅欢呼雀跃,幸好戈壁滩很难找到超过鸡蛋大的石块,不然我的脑袋早让他们砸成起伏不平的山丘。

终于,孩子们对我不再感兴趣,而那些鞑靼人似乎也对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直到天边残霞尽去,新月如勾东升的时候,绮丹韵才抱着件鞑靼人的皮袍独自来看我,望着面前这个陷我于这不生不死境地的蛇蝎美人,我只恨得牙痒痒,迎着她饶有兴致打量着我的目光,我忍不住愤愤质问:“你到底对那些鞑靼傻子说了些什么?他们要如此对我?”

“也没什么啦,”虽然看不到她面巾下的脸,但从她的眼神我也知道她正在笑吟吟地说,“我只是在介绍我们的时候,相互交换了一下各自的身份。你不是曾经宣布要做个大漠匪徒吗?那我就做沙漠中被劫商队的幸存者,把大漠悍匪‘一阵风’的绰号让给你好了。”

虽然早猜到这种可能,我还是在心中暗骂她心肠的歹毒,心知对冷血狠毒的她,任何求饶的话也没用,我反而镇定下来,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问道:“你曾经拼死救我,大概不会让我莫名其妙地死在那些鞑靼傻子手里吧?说吧,有什么要求我的,你软语哀求两句,大爷我一高兴,说不定立刻就答应你了!”

“你还真是个聪明的白痴呢!”绮丹韵脸上笑意更盛,轻轻踏上我拴在地上的脚背,用靴子缓缓揉搓着我的脚趾,嘴里果然软腻腻地哀求起来,“我想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黛丝丽,最好你能带我前去,我想你大概不忍心让一位美女感到失望吧?”

脚趾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最后几乎要把我的指头揉碎,我痛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强制镇定地笑着调侃说:“当然当然,早知道你是求我这个,也不必费那么些功夫了,只要不是强迫我娶你,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绮丹韵不理会我的调侃,仍旧笑吟吟地说:“答应得这样爽快,叫我怎么敢相信呢?”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立刻道,“对任何神灵发誓,你不是也相信神灵么?”

“发誓?”绮丹韵鼻孔里“嗤”了一声,歪着头想了想说:“本来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让你带我前去,只是你一旦脱困,只怕我多半制不住你,只好让鞑靼人先对付了你再说。”

见我神情微变,绮丹韵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悠然道:“放心,鞑靼人是个很仁慈又很敬神的民族,就算抓到十恶不赦的强盗也不会一杀了之,通常他们会给他留下一线生机,让神灵来决定他的生死,对你他们已商量好,明天他们移营时会把你留在原地,如果老天有眼有人来救你,就是你命不该绝。你不用太担心,如果没什么意外,我会在你失去抵抗后再回头来找你,所以你不会死。”

我心中暗骂,脸上却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在你面前我从来就没有抵抗之力。”

绮丹韵终于放开我的脚趾,把手中那件皮袍披在我身上,对我柔声说:“今夜你要好好休息,明天至少还要抵抗半天的风沙和烈日,千万不要没等到我回来就自己去见了上帝。”

“上帝?”我皱起眉头,这名字好像有些熟,便忍不住追问道,“上帝是谁?”

绮丹韵转身躲开我的目光,背对着我边走边小声说:“那是我信奉的一个神灵,你不会知道的。”

望着绮丹韵走远的背影,我心中的疑云更盛,她显然是在说谎,而我居然会对她口中的“上帝”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这让我感到十分的怪异和不解。

这一夜我没法好好休息,站着被绑在马桩上使我几乎无法入睡,再加戈壁滩寒冷的夜晚,就算有一件皮袍也无法让我暖和起来。当我终于在黎明时分沉沉睡去的时候,却又在梦中见到了那个“上帝”,和他一同出现在我梦中的还有个奇怪的东西,我想该称它为“十字架”最合适。

天亮后鞑靼人开始拔营,他们在最后离开前把我从马桩上解开,我以为他们要给我以自由,不想他们却把我仰天绑在地上,呈一个大字完全暴露在日光下。然后他们望东方进发,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戈壁滩中。在他们放开我的时候,我对他们的咽喉、鼻梁和太阳穴等要害部位,涌动着强烈的攻击念头,但酸软的手脚使我最后还是放弃,心知万一失手,我就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了。

太阳开始升起来,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就算这样,明晃晃的阳光还是让我两眼一片金黄,我侧着头躲开渐渐毒辣起来的阳光,心中暗自诅咒着老天爷和绮丹韵,却又不得不祈祷她千万不要耽误前来救我,不然就算没被晒死,只怕也要被晒成瞎子。

太阳渐渐升到天空正中,炽烈的程度超出了以前任何一次,使我浑身火烧火燎地难受,我舔着完全干裂的嘴唇,默默承受着老天爷的烘烤,心知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晒死,却完全无能为力,此刻我才知道鞑靼人的仁慈简直比残忍还要残忍。

头渐渐昏沉起来,我开始感受到自己正在坠向一个无底的漩涡,眼帘前刺目的眩光渐渐消失,最后终于变成漆黑一片。我拼命睁开双眼,居然看不到一丝亮光,我想我是要死了,只可惜到死我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心中最后的念头居然是:绮丹韵!做鬼我也会不放过你!

意识越来越迷离模糊,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最后完全昏死了过去。

“先生,醒醒,请醒一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从死亡中唤醒,我慢慢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柔和的蓝光,然后是床边那个熟悉的小伙子,我记得他叫大卫。最后是那间奇怪的房间和身下这张精致的小床。有过一次经验,我也没有太大的惊诧,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咽着唾沫对那小伙子说:“能不能先给我一杯水?”

“当然可以,”小伙子笑着说,“请跟我来。”

我跟着他顺着那熟悉的长廊来到那间大些的房间,小伙子给我倒了杯水,我一口而干后才发现,这杯子居然是用纸做成的!

“先生,你帐户上的现金已经用完,”还是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女把一个卡片递给我,礼貌中透着冷淡说,“这是你的游戏卡,请保存好,如果你要接着游戏,请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把钱存入银行或者你的游戏帐户。”

我默默接过游戏卡,犹豫着问:“如果有钱,我是不是还可以回去?”

“那是当然!”金发美人说完转头对小伙子吩咐,“大卫,送这位先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