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帝利武士还想说什么,主人阿曼已经将火把扔到婚床前的柴禾上。柴禾早已淋上了香油,见火就燃。在众宾客的欢呼声中,火焰蓦地窜起老高,转眼之间就将婚床四周垂下的流苏烧了个精光,将两个新人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只见新郎盘膝而坐,身体僵硬,如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显然已死去多时;新娘则泪流满面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站起,自然也无法逃出火海,她的手脚显然是被细绳捆了个结实。挣扎中只见她蒙面的莎丽落了下来,露出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清秀白皙,宛若天使。看起来顶多十八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刹帝利武士想也没想就冲进了火海,飞身跳上婚床,拔刀割断新娘子身上的细索,用自己的斗篷将她一裹,纵身跳下婚床,踢开燃烧的柴禾冲了出来。众人的欢呼戛然而止,尽皆用惊诧莫名的目光盯着他的脸。

刹帝利武士手忙脚乱地扑灭身上的火苗,正要向众人解释,却见众人尽皆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心知自己闯了大祸,正盘算怎样才能说服众人放过新娘。突听有人一声尖叫:“他不是刹帝利武士!他是蒙古人!是蒙古探子!”

“蒙古人!他是蒙古人!”众人纷纷大叫后退,不少青壮则抄起棍棒围了过来。

武士突然意识到斗篷没有遮在脸上,自己的面目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在众多皮肤黝黑、胡须茂密的印度人中十分显眼。他想解释自己并非蒙古人,自己的相貌与宽额塌鼻的蒙古人有极大的区别。但众人哪容他分辩,几条木棍先后向他砸来。

弯刀呛然轻啸,他挥刀划断了飞来的棍棒,以刀背打倒了两个出手最狠的年轻人。可惜对方人数太多,武士虽然身手敏捷,刀如电闪,但既要保护身后的新娘,又不忍肆意杀戮,竟被众人逼了个手忙脚乱。眼看无法脱困,他突然发现婆罗门老祭司正在一旁指挥众人进攻,立刻冲出重围向他扑去,抢在众人阻挡之前,将弯刀架到了老祭司的脖子上,厉声喝道:“退开!都退开!不然我就杀了他!”

在武士厉声呵斥下,众人纷纷后退。在整个印度大陆,婆罗门教的势力都如日中天,婆罗门祭司在许多愚民眼中,有着神一般的地位。一个婆罗门祭司若死在这里,在场的任何人都脱不了干系,众人投鼠忌器,不敢再出手围殴。

武士拉起老祭司挡在身前,对身后的新娘喝道:“快跟我走!”

新娘不知哪来的勇气,三两把扯掉割断的绳索,紧跟在武士身后,毫不犹豫地向大门外走去。门前的大树旁,武士那匹神俊的坐骑正在安详地吃草。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老祭司在不住挣扎,同时色厉内荏地喝道,“你居然敢挟持神的使者,你将遭到婆罗门教所有信徒的追杀,梵天大神一定会让你去见阿修罗!”

“闭嘴!”武士手上加了几分劲,老祭司立刻痛得呲牙咧嘴,不敢再罗嗦。武士冷笑着调侃道,“原来神的使者,也一样会怕死怕痛?”

说完他一把将老祭司推入身后的人丛,跟着一把揽住新娘的腰肢,抱着她飞身翻上马背,一刀斩断缰绳。战马不等主人驱策,立刻放开四蹄飞奔而去。

众人乱哄哄地追出数十丈,却哪里追得上奔马,只有眼睁睁看着两人一骑迅疾如风,渐渐消失在远方。

“快派人去阿拉尔神庙,向大祭司羯摩那禀报,一定要抓住那个蒙古探子和背叛丈夫的贱人,剥下他们的皮点天灯!”老祭司惊魂稍定,立刻对主人阿曼气急败坏地咆哮。

众人面色微变,没有想到这点小事,居然能惊动大祭司羯摩那。立刻有人答应着飞奔而去。羯摩那是婆罗门教三大祭司之一的暗月祭司,手下除了有不少精修瑜伽的弟子,据说他还能召唤阿修罗神门下的恶灵,因此他在当地人心目中,有着亦神亦魔一般的地位。有他出手,那蒙古探子和背叛丈夫的新娘子就算逃到东土,也一定会被抓回来!

天色入黑,在远离婚礼现场的一处荒野中,升起了一堆篝火,借着篝火摇曳的火光,“蒙古探子”打量着眼前这差点葬身火海的新娘子,不禁有些意外和惊讶。此刻新娘子头上的莎丽已经跑丢,露出她那清纯如天使般的面容,不过这并不是让人惊讶的原因。她的眼眸不像当地女人那样呈褐色或灰色,而是少见的漆黑;她的皮肤也不像当地女人那样黄中带黑,而是白皙中带点浅浅的嫩黄,微微上翘的小嘴,看起来有些娇诮顽皮。若非身上裹着粉红莎丽,额上点着眉心红,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土生土长的印度人,反而像个江南水乡长大的汉族少女。

“你……不是本地人?”男子忍不住问。

“我……我不是。”新娘子嗫嚅着,满脸煞白,似乎还没从先前的变故中镇定下来。

“那你怎么会嫁给一个印度阿三?还是个死阿三?”男子一着急,连哩语都迸了出来。

“不是我要嫁,是顶替塞维亚小姐嫁。”

“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泪珠扑簌簌掉了下来,“我是塞维亚小姐的女仆,因为她的未婚夫病故,按照风俗,她得为未婚夫殉葬。不过她的父亲不忍心女儿葬身火海,所以就用我去顶替。”

“她未婚夫家里能答应吗?”男子皱起眉头,“他们用你顶替女儿,如何向你父母亲人交待?”

少女苦笑道:“她的未婚夫家只在乎嫁妆,才不在乎陪葬的是谁。而我又没有父母亲人,所以他们不用向谁交待。”

“你父母亲人呢?”男子再次皱眉。

少女苦笑着点点头(当地习惯,摇头Yes点头No),“不知道,我八岁就被塞维亚小姐的父亲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给小姐做贴身女仆。”

“你是否记得八岁前的情形?”男子又问。

少女连连摇头,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山有水,门前就有一条清澈小河,河边有着两排枝条柔软的树,风一吹就摇曳起舞,十分好看。后来我被人卖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到处是沙子,很少有树。再后来就被卖到了更远的这里。”

明白了!男子在心中感叹,从少女的描述和她的模样看,她最早生活的地方很像是江南;之后被卖到西域;最后辗转卖到了这里。毫无疑问,她是个汉族少女,不是印度人。在这儿遇到一个同族姐妹,男子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保护她的责任感。他将手伸给少女:“我叫白思绮,跟你应该是同族,你可以叫我白大哥。有我在,我不会让那些混蛋伤害到你。”

少女呆呆地望着男子,似乎不习惯跟人握手。不过在对方坦诚而温暖的目光注视下,她还是缓缓握住了男子的手。他的手结实有力,似乎蕴藏有无穷的力量,这让她心底生出一种安全感。她大胆迎上对方的目光,低声道:“我叫阿曼丽,艾琳拉达·阿曼丽。”

“不对!这不是你的名字!”男子决然道,“你是汉人,不应该用印度阿三的名字。不过我也不知道你原来的名字,不如我暂时给你起个名字,汉人的名字。”

“好!”少女高兴地连连摇头,欣喜道,“我的名字原本是塞维亚小姐所取,我自己并不喜欢。在方才身陷火海那一刻,我经历的恐怖就像一生那般漫长。我已经下定决心与过去彻底决裂,做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新的名字,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少女的欣喜感染了男子,他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跟着沉吟道:“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天使?不妥,那是西方人的玩意儿;仙女?太俗!嗯……你刚从火海中死里逃生,不如就叫凤舞吧。凤凰是咱们的神鸟,希望你像凤凰般浴火重生,彻底忘掉过去的不幸!”

“凤舞!”少女默默念了两遍,高兴地连连摇头,“谢谢主人!”

“什么主人仆人!”男子沉下脸来,“都说了我叫白思绮,以后就叫我白大哥。”

“白、大哥!”凤舞有些羞赧地偷眼对方,只见他面目虽然算不上英俊,但眼中却有一种令人心动的忧悒,嘴角那一抹自信的微笑,让人感到温暖如春。这真是一个奇特的男子。

“不知你在这里还有没有亲人?”白思绮话刚出口,就忍不住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笨蛋,当然没有了!这还用问?那我该送你去哪里好呢?”

“不知白大哥要去哪里?”凤舞小声问。

白思绮抬头望向天边,目光顿时变得幽远朦胧,“我要去东方王舍城郊外的那烂陀寺,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路程呐。”

“我跟你一起去!”凤舞脱口而出,不过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不由红着脸低下头。白思绮见状哈哈大笑:“本来带着你也没什么,不过我还要去找一个人,带着你多有不便。我看不如这样,我先将你寄放到本地一户善良的人家,待我大事一了再回来接你,然后再将你送回江南。”

凤舞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盯着跳跃的篝火不再言语。白思绮忙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待我大事一了,定回来接你,我保证!”

凤舞微微摇了摇头,但眼中的失落依旧。白思绮心有不忍,不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起身将斗篷铺在她身旁,对她示意道:“天不早了,睡吧。今晚咱们在野外将就一宿,明天咱们还要赶路。只有远离此地后,我才能放心将你托付给别人。”

少女依言在斗篷上躺下来,却睁着眼难以入睡。白思绮在篝火另一旁席地而卧,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微微的鼾声。随蒙古人四处征战的经历,使他养成了风餐露宿的习惯,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都不会影响到他的休息。

少女隔着篝火仔细打量着将自己救出火海的男子,眼中除了好奇,还有一种与她清纯外貌不相称的狡黠,嘴角更是泛起了一丝诡异的冷笑。她很惊讶对方竟然在自己面前完全不设防,这跟她的想象完全大相径庭。不过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她还不敢轻举妄动,还好她有的是时间。

叮铃……叮铃……

一阵缥缈悠长的铃声,将白思绮从睡梦中惊醒,他猛然睁开双眼,就见对面的少女也从朦胧中醒来,二人心中都有一样的疑惑:深更半夜,哪来的铃声?

片刻功夫那铃声就来到了近前,随着铃声而来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修行者,手柱一人多高的藤杖,须发纷乱披散纠结着,满脸污秽不堪,半敞的衣衫里裸露着瘦骨嶙峋的胸膛。这样的修行者在印度大陆随处可见,没什么好奇怪,唯一奇怪的是他的左足腕上挂着一串铜铃,随着他的步伐“叮铃”作响,这大概是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总算到了。”修行者旁若无人地在篝火边坐下来,放下藤杖轻吁了口气,伸出双手在火上取暖。黎明前的夜晚有些寒冷,不过看他那身单薄的衣衫和赤足,应该不是个惧寒之人。

白思绮和凤舞都在打量着来人,凤舞浑身簌簌发抖,眼里满是恐惧;白思绮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方伸出的双手,只见他那宛若鸡爪的手上青筋暴绽,却几乎没有皱纹,他的脸上虽然须发散乱,胡须长及胸腹,却不见一丝皱纹,尤其那只硕大的鹰勾鼻,让他的面容多了一种阴鹜的味道,他的年纪看来并不像外表那般沧桑。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场中就只有篝火偶尔的“比剥”声。足有盏茶功夫,来人才缓缓收回手,将淡泊平静的目光转向白思绮,双手合十道:“你有一匹好马,竟让我追了大半夜。现在随我回阿拉尔神庙向羯摩那大祭司请罪吧,但愿你能得到他的宽恕。”

白思绮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自己纵马奔出了近百里,没想到这人竟能连夜追来。虽然他知道印度境内有不少修行者,其中不少人身怀各种各样的绝技,但像此人这般赤足追上快马,这份脚力依然令他惊讶,他不禁问道:“阁下是谁?”

“羯摩那大祭司座下护法弟子,鹰弋!”来人双手合十,一脸恭谦。

“鹰弋?”白思绮皱了皱眉头,“好怪的名字。”

“这不是我本来的名字。”鹰弋淡淡道,“在下拜在师尊座前,就彻底忘掉了自己的名字。鹰弋只是一个代号,与龙、象、狮、虎等师兄弟一样,均是大祭司座前的护法弟子。”

白思绮明白过来,不由笑着调侃道:“如果我不随你回去,会怎样?”

鹰弋将藤杖抄在手中,淡然道:“那我只好将你们生擒活捉,带回去交给师尊发落。”

白思绮哈哈大笑,手扶刀柄昂然道:“听闻印度大陆武功自成体系,尤其不少修行者都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本事,在下正想领教。”

鹰弋长叹了口气,眼里满是遗憾,“梵天大神一定不会原谅你的狂妄!它会赐我力量!”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手执藤杖向白思绮一指,“请!”

白思绮长身而起,手执刀柄笑道:“要抓我尽管动手,我不习惯跟对手客气。”

“很好,那我就得罪了!”鹰弋说着藤杖一挥,迎头砸向白思绮头顶。

“好!”白思绮一声长啸,贴地一滚躲开藤杖,跟着弯刀应声出鞘,迎上了追击而来的杖影。刀杖相碰,顿时溅起一串火星。白思绮只感到手臂一麻,弯刀差点被磕飞。没想到对方的藤杖竟是精钢打造,更想不到的是,鹰弋那瘦弱的身体里,竟然蕴藏有极大的力量,与他那单薄的身体完全不相称。

“中!”不等白思绮站稳,鹰弋突然一跃而起,藤杖凌空下击,一杖幻化出十三道杖影,宛如飞鹰扑兔。只见白思绮弯刀轻盈地搭上对方藤杖,顺着藤杖滑了上去。对方这一杖若不收回,就会将自己四根手指先送上刀口。

危急中只听鹰弋一声大吼,凌空一个大翻身撤回藤杖,如飞鹰般往一旁让开。他的变化早在白思绮算中,刀锋一拐,遥指他无法回护的腰胁。鹰弋身在半空,眼看无法躲避,他的身体却怪异地扭成一团,于几无可能的瞬间避开了刀锋,跟着杖头在地上一点,一个倒翻落到数丈外,惊讶地瞪着持刀而立的对手,变色道:“好快的刀!你决不是寻常蒙古探子!”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蒙古探子!”白思绮面带微笑,一弹刀脊,钢刀顿时发出一声长吟,“你也不慢!尤其你的身法,还真有几分鹰的神韵,不过却是只雏鹰。”

“你不是探子,却又为何而来?”鹰弋眯着眼问。

“我没有回答的必要吧?”白思绮哈哈一笑,将手中弯刀一摆,“你若想拷问,总得先赢下我手中的刀才行吧?”

鹰弋持杖一揖,肃然道:“我苦练鹰击十三式多年,今日总算遇到对手,请指教!”

见白思绮招了招手,鹰弋再次挥杖跃起。他的身体关节几乎可以扭曲到任何角度,每每于几不可能的瞬间躲开闪电般的锋刃。凭借精深的瑜伽术和天生的神力,刚开始他将白思绮逼了个手忙脚乱。不过数十招后,白思绮天生的敏捷和丰富的临战经验,最终还是占了上风,正所谓一快破百巧,就在鹰弋鹰击十三式堪堪使完、一杖落空的瞬间,白思绮的刀突然停在了鹰弋的咽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调侃:“非常抱歉,我好像不用跟你去见那个什么羯摩那大祭司,也不用回答你任何问题了。”

虽然利刃逼喉,鹰弋的眼眸依旧如古井般清澄宁静,不见一丝涟漪。他坦然迎上白思绮戏谑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淡然道:“你最好杀了我,不然一定会后悔。”

“我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杀人,”白思绮说着已收回弯刀,嘴角又泛起那种若有若无的微笑,“你既然威胁不到我,我为何要杀你?”

鹰弋眯着眼打量着白思绮,淡然道:“羯摩那大祭司座下诸多弟子,以我最擅追踪之术,天底下还没有人能逃过我的追踪,你也不能!”

“是吗?”没想到对方如此坦诚,白思绮眼里又露出那种独特的微笑,“我这人很喜欢接受挑战,明知道你在用激将法,我依然会放了你。你可以走了,回去告诉羯摩那大祭司,有什么神通尽管使出来,在下愿一一领教。”

鹰弋深盯了白思绮片刻,缓缓在篝火边盘膝坐了下来:“赶了大半夜的路,我已十分疲惫,这里有温暖的篝火,我为何要走?”

“你不走我走!下次再看到你,我一定剃光你那肮脏的胡须!”白思绮说着牵过坐骑,伸手将凤舞扶上马鞍,跟着翻身上马,望东纵马而去。

此刻东方已现出鱼肚白,黎明即将来临。鹰弋抬头看看天色,然后曲指入口,吹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口哨。哨声刚落,一只游隼突然从空中扑簌簌落到他的肩上。鹰弋从肩上的褡裢中取出块鲜肉喂了游隼,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草草写下一张便条,最后将便条塞入游隼腿上绑扎的竹筒中,挥手向来路一指,游隼立刻箭一般射了出去。

鹰弋目送着游隼消失在夜空后,这才转头望向东方,迎着夜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风中隐隐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淡得像天边的一丝白云。鹰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方才在打斗中,他就将这种独特的香料洒在了对手身上,凭着他这只经过苦练、堪称通神的鼻子,就算白思绮纵马跑出百里,也逃不过他的追踪。

凭着气味辩明方向,鹰弋慢慢睁开双眼,拄着藤杖大步向东而去,夜风中又响起他的脚铃那单调、清冷的“叮当”声……

“你在发抖?病了?”纵马奔出数里的白思绮,突然发觉怀中的凤舞在簌簌发抖,连忙勒住奔马关切地问道。

凤舞使劲点点头:“我……我没事!”

“没事干吗发抖?”白思绮摸摸少女的额头,除了一手冷汗,一切正常。

少女犹豫了一下,嗫嚅道:“羯摩那大祭司,是婆罗门教三大祭司之一的暗月祭司,掌握着地狱之神阿修罗的力量。任何人一旦冒犯了他,都会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白思绮闻言哑然失笑:“怪力乱神,向来是这些神棍愚弄大众的手段,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是我亲眼所见!”凤舞眼里闪过莫名惊恐,“我曾随塞维亚小姐去阿拉尔神庙敬神,无意间闯入了神庙后阿修罗殿,据说阿修罗殿中有一道通往地狱的大门,我亲眼见到婆罗门祭司将罪人投进那道地狱之门!”

“这些可恶的神棍,是在借鬼神的名义害人!”白思绮愤然骂道,“也许那道门下面是地牢吧,这些神棍不好公开杀人,就将敌人投入地牢害死。”

“下面不是地牢!”凤舞恐惧得浑身发抖,“我听到地底传来厉鬼的嚎叫,刚扔下去的人立刻就没了声息!”

“也许是那些神棍在地牢中养着什么猛兽吧。”白思绮不以为意地笑道,“你若害怕,不如改信佛教吧。虽然佛教有时候也喜欢故弄玄虚,不过好歹它宣扬众生平等,慈悲为怀,佛教高僧也以普渡众生为己任,不会妄开杀孽。这次我去王舍城,那里就有印度大陆最大的佛教圣地那烂陀寺,想必寺中就有不少得道高僧。你若改信佛教,自然就不会害怕婆罗门教那些神棍了。”

“佛教?”凤舞眼中闪出更大的惊恐,“那可是天底下最大的邪魔外道!与新教誓不两立!谁要信奉佛教邪魔,都会永堕地狱!”

“新教?”白思绮一怔,立刻明白过来。婆罗门教原本分为古婆罗门教和新婆罗门教,古婆罗门教因为佛教的兴起而没落,后有婆罗门祭司吸收了佛教和奢那教的教义,改革了落后的婆罗门教义,婆罗门教才得以复兴,从此称为新婆罗门教,也称印度教。

白思绮这次来印度,除了寻找雪妮,也是为了找寻佛陀当年在菩提树下四十九日冥想得到的真谛,尤其是佛陀修炼成佛的奥秘。为此他曾研读过佛教历史,顺便也研读了与佛教有着密切关系,却又敌视佛教的婆罗门教历史,因此对于两教的渊缘还是有所了解。

虽然知道婆罗门教能延续数千年,除了用手段愚弄大众,也定有一些神通,不过他对凤舞的恐惧并没有放在心上,对鹰弋的威胁更不在意。他不信凭自己联邦特工训练营学来的反追踪术,还甩不掉鹰弋的追踪。见凤舞对婆罗门教的祭司如此恐惧,又对佛教充满了误解,他不禁问道:“你对佛教知道多少?”

见凤舞茫然摇头,他笑道:“以后有机会,我就给你讲讲释迦族太子悉达多放弃王位出家修行,经六年苦修,最后在菩提树下冥想四十九日,终于得成正果,以及他游走四方广收弟子的故事。这次咱们要去的那烂陀寺,就是当年摩揭陀国国王为聆听佛陀教诲而修建,是佛陀生前宣扬佛教的一大圣地。不过,现在咱们得先摆脱鹰弋的追踪才行。”

说着他已拨转马头改道向南,奔恒河而去……

第二章 地狱修罗

一只游隼从天而降,扑簌簌落到阿拉尔神庙那宽阔的大殿前,一个身披婆罗门祭司白袍的少年,上前捉住游隼,取下它腿上的竹筒,疾步往大殿后奔去。

不一会儿,幽暗阴郁的阿拉尔神庙内,突然响起了“咚咚”的羯鼓声。无数修行者被鼓声惊动,忙奔向神庙大殿。鼓声是婆罗门教三大祭司之一的暗月祭司羯摩那召集教徒的信号,通常只在举行重大祭祀时才敲响,像这样在非祭祀的日子响起,以前还从未有过。

空旷阴暗的神庙大殿中,数百名修行者聚集到湿婆神像前。只见身披白袍的暗月祭司羯摩那,在几名护法弟子的蜂拥下缓步而出,在湿婆神像前跪了下去,默默祷告片刻,他这才长身而起,慢慢转向众教徒,阴郁的目光在大殿中缓缓扫过,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羯摩那并不是个高大魁伟的人物,身材甚至有些矮小瘦弱,皮肤更像个贱民一般黢黑,这一点完全不像血统高贵的婆罗门,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威严,尤其他那双白茫茫看不到瞳仁的眼眸,初看似乎双目俱忙,再看才发觉,那眼光是透过白蒙蒙的眼眸射出,这让他的威严有了一种诡异的味道。

“我得到湿婆大神最新的神喻,”他向众人举起双手,“一个邪魔的使者已经来到了印度大陆,他是为寻找一部邪恶经书而来。那部经书假冒我婆罗门教《天启书》之名,已被湿婆大神永久封存于地底,一旦它重见天日,将给婆罗门教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是生存还是毁灭,湿婆大神让我们自己选择!”

众教徒面面相觑,神情俱有些变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关于那部经书的传说:当年释迦族太子悉达多为追求生存的意义,舍去王位出家苦修,前后六载也无结果。据说后来他得到了一部假冒《天启书》之名的邪恶经书,最后在菩提树下枯坐七七四十九日,终于堕入魔道,修成恶果。他自称觉悟者,也既佛陀,并向追随者传授他的教义,于是一个全新的教派在恒河流域兴起,影响之广甚至超过了婆罗门教,那真是婆罗门教的恶梦。两个教派虽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相互间却明争暗斗数百年,最后佛教的经典终于毁于战火,而那部假冒的《天启书》,传说也被埋于地低,永世不见天日,于是佛教渐渐衰落。而婆罗门教改头换面为新婆罗门教后,重新成为统治印度大陆、信徒最多最广的宗教。如果那部邪恶经书再见天日,恐怕又是婆罗门教的空前灾难。

“毁了他!毁了他!”众人突然齐声高呼,婆罗门祭司乃是世袭,他们从小就有一种超越普罗大众的优越感,视自己为梵天大神的当然使者。如果谁要挑战这种权威,都是婆罗门当然的敌人,都该列入毁灭之列。

羯摩那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这才道:“我收到了鹰弋的传书,他声称那人有着超凡的力量,非他所能对付。想鹰弋乃是本师座前最为得力的弟子,如果他都认为那邪魔的使者十分强大,恐怕再没有人能对付得了那恶魔。”

“那你想怎么做呢?”一个须发皆白的修行者越众而出,他是婆罗门教的长老。虽然羯摩那是婆罗门三大祭司之一,在教中有着极大的权力,但依然要接受教中长老的擎制和监督。

“阿弥尼长老!”羯摩那对老者恭敬一礼,“我想得到长老们的授权,动用阿修罗的力量!”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那老者更是面色大变,忙喝道:“不行!地狱之神的力量非人力能驾御,一旦失控,将极大地危害人间!”

羯摩那脸上现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长老多虑了,既然阿修罗神传下修罗道,就是要它有朝一日能发挥它毁灭一切的力量,除去一切危害到本教安危的邪魔。如今正是这样的时候,阿弥尼长老为何要反对呢?”

那老者涨红了脸,急道:“修罗是血腥和死亡的代名词,你若让它来到人间,那是对所有人的犯罪!”

“长老言重了!”羯摩那淡然道,“修罗固然恐怖,但婆罗门教的命运更为重要。咱们何不听听大家的意见呢?”

婆罗门长老虽然有擎制三大祭司的权力,但他们又是由众教徒推举,所以教徒们的意见对他们也有极大影响。羯摩那知道自己得不到长老们的支持,所以这次召集了阿拉尔神庙内的所有教徒。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寻常教徒对修罗的传说仅有耳闻,从未得见,不少人心中还存了亲眼一睹的期待。如此一来,同意羯摩那动用阿修罗神力量的呼声渐渐占了上风,只有少数几个老成的长老,脸上俱有深深的忧色。

“阿弥尼长老,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还是让神来决定吧。”羯摩那笑道,“同意本师动用阿修罗神力量的教徒,请站到湿婆大神这边来!”

众人应声而动,纷纷站到羯摩那身后,只剩下阿弥尼长老和几个老成的教徒还留在原处。阿弥尼长老见状无奈叹了口气,对羯摩那黯然道:“你赢了,这是地狱之门的钥匙。在祭出修罗之前,让我们为天下苍生祈祷吧。”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柄钥匙递了过去。

另外几个长老也只得掏出贴身保存的钥匙,无奈递到羯摩那面前。暗月大祭司眼里闪过兴奋的微光,双手合十,仰天一拜,“伟大的阿修罗神啊,请赐予我毁灭一切的力量吧!”

恭敬地仰天拜了三拜,羯摩那转向身后几名弟子:“去打开地狱之门,请出地狱的修罗,让它们接受本师的役使!”

几个弟子取过钥匙领令而去,片刻后,地底传来了沉闷幽远的轧轧声响,就像是力士在转动绞盘,缓缓开启了沉重的地狱之门……

“前面就是王舍城!”广袤无垠的平原上,白思绮突然勒马遥指前方。此时天已黄昏,四周薄雾缭绕,前方朦朦胧胧现出了一段绵延的城郭,因距离太远,尚看不太真切。

凤舞也勒马停了下来,自从避开了鹰弋后,白思绮就在集市上买了匹温驯的牝马,原本还怕凤舞不敢骑,谁知少女的胆子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两三天后就已经能熟练骑乘了。只是她那身长裙既不方便又惹眼,所以白思绮给她买了一套男子的服饰换上。此刻女扮男妆的她少了些少女的柔弱,多了几分飒爽英姿,若不靠近还真不容易看出她是女扮男妆。顺着白思绮所指凝目望去,她疑惑地问道:“那烂陀寺在哪里?”

“就在王舍城后面,现在还看不到。”白思绮解释道,“咱们只要绕过王舍城,就能看到那座天下名寺了。”

“它很有名吗?”少女天真地问。

“非常有名!”白思绮笑道,“据佛典记载,当年悉达多太子出家后,在进入苦行林苦修之前,曾去摩揭陀国见了频毗娑罗王。娑罗王愿以一半的国土相赠劝他不要出家,但被悉达多太子婉言拒绝。娑罗王即提出请求,希望太子成道之后再去度他。为了实践当初的诺言,太子成佛后,率弟子来到摩揭陀国的国都王舍城,住于城郊竹林内。娑罗王闻悉佛陀已成正果,立即赶到竹林之中听佛陀说法,深有感悟。于是第二天就邀请佛陀以及一千弟子进入王宫应供。城郊的那片竹林,原为迦兰陀长者所有,也受佛陀的感化,把它奉献了出来。娑罗王即在此竹林之中为佛陀及其弟子们建造了僧房,这是佛教史上第一所有名的大道场,经后人多年扩建,最后成了名传天下的第一名寺,收藏有最多最全的佛经。当年玄奘大师到天竺取经,就曾在这里学习了五年之久。即便远在东土,许多佛门中人也知道那烂陀寺的大名!”

白思绮一路讲着关于那烂陀寺的典故,一路纵马疾驰,不知不觉就绕过了王舍城。极目望去,广袤的平原上一望无际,除了一些零星的断垣残壁,哪有什么寺庙的影子?

“那烂陀寺在哪里?”凤舞紧跟在白思绮马后,遥望四方傻傻地问。白思绮纵马来到废墟前,不禁摇头苦笑:“没想到!名传天下的那烂陀寺,竟然已成一片废墟。”

废墟布满尘土,大半被荒草埋没,有无数蛇虫鼠蚁在其中出没,看起来毁了没有几百年也有好几十年了。虽然废墟中已经很难看到一处完整的殿堂,不过只看它占地之广,也能想象它当年的规模。白思绮勒马矗立荒原,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慨,不禁谓然长叹:“堂堂佛教第一圣地,竟成这般模样!佛陀在天有灵,恐怕也决没想到吧?”

“看!那边好像有火光!”凤舞突然指向远方。白思绮顺着她所指望去,就见一处断垣残壁间隐隐透出一丝火光,此时天色尚未黑净,火光还不是太明显,若非凤舞仔细,还真不容易发现它的存在。

“走!去看看!”白思绮翻身下马,将马栓在废墟前一棵大树旁,小心翼翼地踏入废墟,向火光透出的地方摸去。

二人翻过无数断垣残壁来到近前,才发觉那是一间尚算完整的偏殿,一小半已被荒草埋没,门前的荒草被践踏出了一条窄窄的小路,蜿蜒到远处的树林中,看来这里尚有人时常进出,才在荒草中踏出如此一条小路,此刻那火光就从破损的柴门中透出。

二人不明底细,不敢贸然闯入,便悄悄来到紧闭的柴门前,透过门缝向内窥探。只见门内是个小小的偏殿,神龛上的神像肮脏破败,已看不出本来模样,一盏孤灯立在神龛前,摇曳的火光将殿内照得朦朦胧胧。偏殿不大,一眼就能看完,只见殿中空无一人,唯神龛前燃着三柱香,一缕轻烟正袅袅升起,给死寂的废墟增添了一分人气。

白思绮示意凤舞留在门外,然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嘴里小声问道:“有人吗?”

只听偏殿内只有“嗡嗡”的回响,无人应答。白思绮来到神龛前,发觉香火才刚刚燃起,上香的人应该还没走远,环顾四周,他突然发觉门后有个丢弃的木鱼,正欲上前捡起细看,突然眼前一黑,神龛前的油灯竟无风而灭。

此时天已黑净,偏殿内一下子变得幽暗朦胧,除了那三点香火微微的红光,一切都看不太真切。就在此时,门外的凤舞突然失声惊叫,令人心胆俱颤。几乎同时,白思绮感到身后似有异动,不由猛然回头,立刻看到神龛中那不知名的神像,正向自己缓缓压来……

啊——!

地底突然传来一声以隐约的惨叫,声音刚起就戛然而止,那沉闷的轧轧声也终于停了下来,空旷的阿拉尔神庙大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众教徒屏息定气,侧耳凝听着地底的动静。此时天色已暮,虽然神案上点着两支儿臂粗的火烛,但殿内依旧朦胧一片,完全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众教徒不约而同地相互靠近,似乎这样就可以稍稍减轻心底那莫名的惧意。

恍若一股阴风从殿后吹来,烛火蓦地一暗,几乎要被这股阴风吹灭。待烛火重新亮起时,大殿内已多了三个人。或许那不能叫人,而只能称作一种人形怪物,因为它们除了像人一般直立行走,已看不出它们与人还有什么相同之处。

三个怪物除了腰间围着的碎布条,几乎全身赤裸,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布满了乌黑的血迹和纵横交错的疤痕,那些疤痕最新的看起来也有几个月之久。头顶披散的毛发几乎长及地面,乱蓬蓬遮住了它们的面容,从毛发缝隙中透出来的,是灰蒙蒙、呆滞无比的目光。它们缓缓转动着头颅,似乎在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它们那灰蒙蒙的瞳仁,总给人一种双目俱盲的感觉。它们身上弥漫着一种中人欲呕的恶臭,那是一种柔合了血腥和腐烂的恐怖味道,闻到这味道,有教徒已忍不住干呕起来。

众人正在打量,三个怪物突然身形一晃,鬼魅般扑入人丛中。众人尚未有所反应,三个离它们最近的教徒已分别落入怪物手中。婆罗门教徒俱修习过瑜伽或武技,但在三个怪物手里,三人却根本没有半点挣扎之力。只见三个怪物在三个教徒脖子上一拧,随着一声轻微的“喀嚓”声,三个教徒脖子顿时耷拉下来,不过三人并未就死,尤睁着惊恐至极的双目,眼睁睁看着怪物张嘴咬上自己的脖子。鲜血顿时从怪物的唇边喷出来,怪物“滋滋”有声地吮吸着,似乎那是天底下最大的美味。

周围的教徒纷纷后退,脸上尽是恐惧之色。就在这时,只见三个怪物突然停止了吮吸,转头望向方才的来路,眼里满是敬畏和恐惧。众人顺着它们的目光望去,只见大殿后又缓缓踱出一个浑身苍白的怪物。三个怪物忙将手中的人放到它面前,然后垂手退开几步,俯首哈腰望着后来的怪物,神态如奴仆一般。

地上三个教徒脖子已被咬开,鲜血喷了一地,不过三人尚未就死,身子尤在微微颤动。后来那怪物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然后弯腰抓起一人,撩开自己头上的长发,将他喷血的脖子施施然凑到嘴边,从容地吮吸起来。

片刻后它终于松开爪子,将彻底失去知觉的教徒扔到地上,然后抹着嘴优雅地打了一个嗝。另外三个怪物见状,忙扑向地上那两个尚在流血的教徒,像疯狗抢食一般争夺起来。

这当儿众教徒已经看清四个怪物的差别,最后出现的怪物身材高挑,面色白皙干净,有着人一样的五官,面目甚至堪称英俊。它始终从容不迫,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早习以为常。另外三个怪物正抢着咬住地上两个受伤教徒的脖子,拼命大口地吮吸。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威猛,力大无穷,因此独占了一人,另外两个身材都比较纤弱,其中一个胸前还有两团不太明显的凸起,有些像女人发育不良的乳房。

最瘦弱那个形若孩童,拼尽全力也无法抢到猎物,它一声嗷叫,突然向人丛中扑来。虽然众教徒已经退得远远的,且皆全神戒备,但它的速度实在太快,直如鬼魅一般。众人只感到眼前一花,一个小沙门又落入了它的爪中。它扣住那孩子的头颈,正欲拧断其脖子,突听殿上传来一声厉呵:“住手!”

那怪物循声望去,只见湿婆神像前,身着白袍的羯摩那从腰解下一条丈余长的细皮鞭,皮鞭只有指头粗细,黑黢黢毫不起眼,鞭柄上有一枚硕大的夜明珠,在朦胧大殿中发出幽幽的光华。那怪物一见之下眼里满是恐惧,对老者发出“啊啊”的怪叫,却不敢扑上前。只见老者长鞭一挥,“啪”一声抽在尤在吸血的另外两个怪物身上,厉声高喝:“见到阿修罗神的信物,还不上前听候差遣!”

几个怪物“哇哇”大叫,瞪着鞭柄上的夜明珠,眼里既有畏惧,又有不甘。却见羯摩那一手执鞭,另一只手不断比划出复杂的手势,领头的怪物一见之下,也伸手比划起来。二人就如在打哑语一般,不过与哑语不同的是,二人都只用一只手。

“修罗语!是修罗语!”阿弥尼长老见状低声叹息,“看来羯摩那早已打算役使修罗,今日只不过是恰逢其事罢了。”

他身旁另一个长老也黯然道:“修罗杀戮成性,一旦重见天日,恐非本教之福。”

在众教徒的怯怯私语中,只见领头那怪物渐渐收起凶悍,对羯摩那缓缓拜了下去。其余三个怪物一见之下,也跟着它低头拜倒。羯摩那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伸手从几个怪物头顶缓缓抚过,神情就像在抚摸几只猛兽。见它们俱没有躲避反抗,羯摩那这才面露微笑,仰天一拜:“伟大的阿修罗神啊!感谢你借我你的奴仆,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典。你在阿拉尔神庙,将享受永世的香火!”

在众人纷纷拜伏后,羯摩那这才起身对身后一名弟子吩咐道:“领它们下去沐浴换衣,别让它们吓坏了旁人。”

那弟子满面恐惧,嗫嚅着不敢上前,羯摩那见状笑道:“不用害怕,虽然它们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但如今已效忠为师,没有我的命令,它们不会再妄自杀戮。”

那弟子小心翼翼地走上两步,却又不知如何跟几个怪物交流。只见羯摩那对它们比了几个手势,四个怪物这才跟在那弟子身后,驯顺地出了大殿。

四个怪物一离开,大殿中顿时像炸开了锅。众人围上惨死的几个同伴,只见他们脖子被拧断,血管被咬开,浑身煞白不见一丝血色,体内鲜血竟似被吸干一般。

“那些怪物就是修罗?它们怎么要吸血?大祭司如何役使它们?”众多年轻的教徒在小声打听,但都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羯摩那见众人都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自己,不由肃然道:“婆罗门教有着多种秘传的修炼法,除了瑜伽、武道、欢喜禅、密宗、苦行等等,另外还有一种上古传下的修炼秘法,那就是修罗道。不过修罗道太过残酷艰险,能修成正果的百中无一,一旦修炼有成,修炼者既获得阿修罗的力量,成为来自地狱的修罗。它们是阿修罗在人世的化身,是毁灭一切的力量!”

众教徒再次哗然,虽然许多老教徒也听说过上古秘传之修罗道,但那都是古婆罗门教才有的血腥修炼,自从新教改革后早已禁绝,没想到阿拉尔神庙竟保留下了这种秘法。众人不由想起关于“拔舌下狱”、“自相残杀”、“以血为食”等等恐怖的传说,脸上不禁都露出深深的担忧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