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如果用所谓科学的语言,我只能这样说。在极其遥远的未来,高智能生命已经解决了人类今天遇到的所有问题,比如生老病死等等,可以简单理解为文明已经达到了它的终极,所有困惑人类的问题都已经不复存在。它们可以无所不在,可以创造各种各样的世界,总之它们可以为所欲为,无所不能。

我问:就像是上帝?

他想了想: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更形象一点可以将它们称为佛,法力无边,无所不能。它们无忧无虑亿万年,于无中生有产生了烦恼心,进而有了分别念,最终妄动无明。用它们无所不能的能力,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它们把它叫做苦海,也有叫人间。用科学的语言来说,就是人们认识的这个宇宙。

我有点理解了,问道:就像人们在吃喝不愁之后,开始建造一个网络游戏世界来娱乐自己,在游戏中去体会种种刺激?

他道:可以这样理解,不过这个世界不是用电子信号来构建,而是用它们强大的意志,用意志共同创造了这个世界。

我笑:这很好啊,有了苦海做比较,它们才能真正体会到极乐之乐。没有比较的幸福就不算是什么幸福,苦与乐只有同时存在,才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差别。

他道:但是它们有许多在苦海中迷失了,陷入了一种叫“轮回”的死循环。不断在六道中挣扎,却逃不出自己创造的世界和规则。它们终于尝尽了各种各样的痛苦,却再也无法从中摆脱,因为它们的意志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它们未堕苦海的同类也帮不了它们,只能以各自的办法引导它们自己从苦海中解脱,比如有人化身圣人,让迷失在苦海中的它们信他,跟他走;也有人化身智者,让它们跟他学;虽然方法各异,但都是想要帮助它们走出在苦海中的死循环。

我有些明白了,让人信他的是耶稣,让人跟他学的是佛陀。他们和我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是在这个宇宙之外。难怪耶稣说,信我,上天堂;佛陀说,跟我学,你也能成佛。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能暂时存疑,不过这个故事中还有很多未解之谜,所以我又问:那“神之手”又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光明教肯定也只是它的外壳。

他道:这些无所不能的高智能生命,像人类社会一样,并不是个意见统一的整体。它们有的认为这个苦海是残害同类的罪恶深渊,要毁灭它,所以化身揭示它本源的探索者;有的则认为要尊重同类的选择,所以必须维护它,于是化身“神之手”。当然,无论探索者还是神之手,置身于苦海中也无法知道宇宙之外的世界,所以只是凭着意识中的本能在行事,于是就有了探索者与神之手的不断斗争。

我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了,笑道:就像网络游戏,有人认为它是祸害,要限制它;有人认为它是别人的权利,要尊重它。

他道:可以这样类比。

我想了想,又发现了问题,忙问:前面你好像说过,我们都是程序,是按照设定的逻辑在活动。但现在你又说我们原是高智能生命体,有着独立的意志,因为堕入苦海才迷失了自己。这是不是有点矛盾?

他道:并不矛盾。因为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时候,完全是依照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活动,表现出来就是一种像程序一样精准的逻辑性,其行为方式和行为结果完全可以预测和推演。他们已经完全迷失在自己构建的这个庞大世界中,他们追名逐利,贪图享乐,损人利己,完全服从于系统设定的趋利避害的基本逻辑,不就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固定程序?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凡事都有例外。有极少数人在极少数时候,自我意识会觉醒,并依照这种自我意识,做出有悖于动物本能的行为和选择。比如有人为了他人的利益选择牺牲自己,或者为了某种信念和理想,不计较个人的成败得失,或者仅仅是为了爱,就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有在这些违反趋利避害的基本逻辑时,人才与无意识的动物区别开来,表现出高智能生命特有的自由之精神和独立的意志。

最后他总结道: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蜕化为程序,只有极少数人在极少数时候,才表现出高智能生命才具有的伟大特质。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才使世界不至于完全按照设定的程序,永远在蒙昧状态下无休止地循环。

我隐约有些醒悟,难怪低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系统“真实环境”,会在所有玩家集体无意识之下,大致按照人类社会的发展史来进行,就是因为绝大多数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蜕化成了逻辑程序,完全按照生物的自利法则在行事,彻底失去了真正的自由意志,最终使多重崁套的游戏,也大致不差地跟随人类社会的“真实”历史在发展。

我渐渐明白了他告诉我这个故事的目的,不由问道:这也是你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原因?让这个故事使更多的人跳出动物的逻辑,去思考自己的来历?用思考唤醒自己独立的意志?从程序的人恢复为生命的人?

他笑道:何必一定要拘泥于因果?这个世界其实很多时候并没有因果,而是来自独立意识的自主选择。

我懂了,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我很想知道你和雪妮,还有苏凌薇的最终结果,我想这也是很多读者最想知道的问题。

他沉默了几秒,道:我救出了雪妮,但是她离开了我,随后苏凌薇也离我而去。

我十分意外:为什么?

他叹道:因为,大爱无私。

我先有些迷惑,继而恍然大悟,急忙问道:她们都觉得,对方更值得你拥有,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成全你们,结果就是都离你而去?

他没有回答,显然已是默认。我有些遗憾,又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苦笑:我还在寻找,在网络,在不同的世界。生命是如此漫长,我总有一天能找到她。

找谁?我急忙问,我想这也是读者最关心的问题。

他沉默了,过了很久才发过来三个字:不知道。

我明白了他的为难,不再追问,只能送上廉价的祝福:祝你好运!

谢谢!他向我挥手道别,然后就从我的QQ上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在随后的几年中,我一直在整理和修改他的故事,并将这个故事陆续介绍给更多的读者。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假,它太神奇了,完全颠覆了我已有的常识。虽然如此,我内心深处,还是隐隐希望它是真的。

但是我们今天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假?是虚是幻?对此我只有无尽的茫然。

(《游戏时代》全系列完)

方白羽 2010-11-15

【外传:梦魇】

第一章 第三本《奇幻》

“我回来了!”

郝佳打开房门,习惯性地甜甜招呼了一声。家中无人应答,空荡荡就只有自己的回音。郝佳看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五点三十分,大概老妈的麻将下午场还没结束吧?郝佳心中窃喜,仔细侦察了家里所有房间,确信空无一人后这才匆匆钻进自己的小窝,把门一关倒在床上,来不及歇息便从书包中拿出刚买的最新一期《奇幻》,抓紧时间如饥似渴地享受起来。

虽然今年就要面临高考,但郝佳像班上许多同学一样,依然无法割舍对《奇幻》的喜好,依然期期不拉地追买。有时候为了买到最新的一期,不惜一连访问七、八个报刊杂志亭,借别人的书虽可以解一时饥馋,但哪有买回家收藏,随时翻阅复习记忆深刻?为这点爱好郝佳没少挨老爸老妈教训,虽然老爸老妈对郝佳这个独生乖乖女溺爱有加,但唯有这个爱好不可通融,尤其是在面临大考前夕,一旦发现,一律杀无赦。所以郝佳只能抓紧每一分钟,与专制的老爸老妈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

刚看完副刊外面便传来门锁响动的声音,郝佳赶紧跳起来,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便把杂志塞了进去,想想还不放心,又搬起抽屉里杂乱的复习资料,准备把杂志塞到资料下面。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怔住了,两眼直愣愣地瞪着抽屉,只见杂乱的复习资料下,是一本与手中杂志一模一样的最新一期《奇幻》。

“佳佳回来了?”门外响起老妈的问候,郝佳赶紧把手中的杂志塞入抽屉藏好,这才匆忙开门出来。只听老妈在絮絮叨叨地唠叨着,“排骨又涨价了,黄花鱼更是一天一个价,就连小菜都要两块钱一斤!真是在抢人!对了,我忘了买味精,帮妈妈到小区门口的杂货店跑一趟,我累死了!”

郝佳接过老妈手中的菜篮,心里满是同情。想当年老妈也是个精明强干、气质高雅的白领丽人,她年轻时候的照片让郝佳都有些羡慕,没想到做了十几年全职太太,就彻底沦落为斤斤计较、唠唠叨叨的家庭主妇,除了模样身材还没走样,气质内涵可全变了,做事更是丢三拉四,令人同情而厌烦。

借机从家里逃出来,郝佳急急地拿出手机给死党打电话,对方刚一接通尚未开口,郝佳就对着电话叫起来:“宜雯,我快疯掉了,快救救我!”

“怎么了?是谁踩了你尾巴还是遇到色狼了?”电话那头传来同学加死党许宜雯不紧不慢的调侃,郝佳是从外地随父亲调来本市就读,前后也还不到一年时间,因此跟班上的同学还不太合得来,只有许宜雯这么一个知心朋友。现在这小肥猪又在吃,“吧嗒吧嗒”的吃食声电话这头都听得清清楚楚。郝佳顾不得反讥相讽,急急地叫道:“第三次了!今天是第三次了!我真是快要发疯了!”

“什么第三次了?”电话那头停止了吃食的声音,“你说清楚点,别让我误会!”

“我今天又多买了一本《奇幻》!我已经连续三期多买了!”郝佳差点要哭出来,“可是我自己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全不记得已经买过了!”

“好姐妹!”电话那头没心没肺地欢呼起来,“我不用掏钱再买了!哈哈!”

“你还是不是人啊?”郝佳气得差点要骂娘,“人家快急死了,你倒还高兴得不行。”

电话那头的欢呼声总算收敛了一点,许宜雯开始像个大人一样帮郝佳分析起来:“是不是你老爸老妈突然开窍了,直接从封建专制进入了民主博爱社会,给你买《奇幻》表爱心啊?”

“你别逗了!他们给我买原子弹都不会给我买《奇幻》!再说他们也不会偷偷塞到我藏书的地方啊,你老爸老妈会给你搞这种恶作剧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许宜雯又分析道:“是不是你以前买过,被老爸老妈没收了?后来你爸妈良心发现想还给你,又不好意思当面认错,就偷偷塞你藏书的地方啊?”

“你白痴啊!”郝佳突然发觉死党的智商还不如自己,找她帮忙真是找错了人,“书就算被老爸老妈收走,我依然应该记得啊!再说老爸老妈一旦发现《奇幻》,一向是杀无赦,哪还会还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终于传来死党满是同情的声音:“郝佳你要坚持住,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根据我的判断,你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不幸患上了近似于老年痴呆的失忆症。”

郝佳突然感到浑身发冷,虽然自己心中早有这种担忧,但现在从好友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感到害怕。失忆、痴呆,这些本是跟老年人联系在一起的生理现象,现在竟出现在自己这样一个花信少女身上!高考近在眼前,万一自己在考场上忘了学过的知识,那十几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郝佳不敢再想下去,迟疑片刻,她犹犹豫豫地小声说:“有、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

“什么事?”许宜雯满是好奇地问。

郝佳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小声道:“前两天,就在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个中年男子。他不仅亲切地叫我的小名,还拉着我要跟我一起走。我吓坏了,以为遇到了色狼,一把推开他就跑回家,没想到他竟跟着我来到我家!”

“他是你爸妈的客人吧?”许宜雯笑了起来,“也许人家以前认识你,你却把别人忘了。”

郝佳使劲摇摇头,犹豫着是不是要把那天的事说出来,不知道说出来别人又会不会相信?迟疑半晌,她终于还是颤着嗓子小声说:“我回家后突然发现了墙上的照片,就是方才那个男人的照片!他拥着我和妈妈照的照片!看到照片我才意识到他是我老爸,但方才我竟完全不认得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听许宜雯问道:“你说你是意识到他是你爸爸,而不是想起他是谁?”

“对!”郝佳咬着嘴唇点点头,“当时我脑子一片混乱,我只是从照片意识到他应该是我老爸,跟认得他是我老爸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郝佳,看来你的失忆症已经相当严重了!”电话那头的许宜雯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说,“快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吧,你老爸不就是医生吗?千万不要耽误高考啊。”

“不跟你说了!”郝佳突然红着脸收起了手机。迎面走来一个高挑帅气的少年,十八、九岁模样,一身天蓝色运动装令他那健硕的身材显得更加朝气蓬勃,一缕染成金黄色的卷发斜斜垂在他左边的额头,像阳光一样灿烂,让他那有棱有角的五官也明亮起来。发现他看到了自己,郝佳赶紧垂下眼帘,视线收敛到自己脚尖,装成没有看到对方的模样。

“郝佳!出去啊?”

“嗯,文强!”

二人相视一笑,礼貌地点点头擦身而过,郝佳的脸上突然没来由一红。赵文强是郝佳的同班同学,又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邻居,他的父亲跟郝佳的老爸既是老同学又是同事,两家关系一向很好,所以上学放学二人偶尔会同路。也因为这些原因,就有无聊同学说他们正在谈恋爱。赵文强是女生们私下公认的校草候选人,又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前锋,任何与他走得近一点的女生都会惹来不少流言蜚语。因此郝佳引来不少暗恋赵文强的女同学的妒忌,让她心中那种或有或无的朦胧的感情不敢萌芽。在老师、家长还有同学的多重压力下,她尽量避免与赵文强单独相处,谁知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忽视赵文强在自己心中位置,此刻二人仅仅是打个招呼,郝佳便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热,心脏在怦怦直跳。

匆匆在杂货铺买了袋味精,郝佳心慌意乱地回到家中,老爸已经回来,鞋子和公文包就胡乱地扔在鞋柜旁。厨房中飘来红烧黄花鱼的香味和排骨下锅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小家庭温馨的味道。

“味精来了!”郝佳把味精送到厨房,正想帮忙把味精装入调味盒,谁知正在忙碌的老妈一声怪叫:“味精?谁让你买味精?我是让你买盐!”

“买盐?”郝佳一愣,“不是你让我买味精的吗?什么时候跟我说买盐了?”

“这死丫头!这段时间跟丢了魂一样,叫你买盐你买味精。”老妈边忙碌边不耐烦地训斥着,“行了行了,把味精搁这儿准备吃饭!”

“明明是你自己说错了,还怪我记性不好!”郝佳说着拉开调味盒,发现装味精的盒子满满当当,装盐的盒子空空如也。突然之间她不那么肯定了,迟疑了一下,她小声问老妈,“你、你真是让我买盐?”

“我让你买魂!”老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昨天就让你买盐,结果你买回来一包糖;前天让你给我带一瓶香水,结果你给你老爸买了条领带。你最近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早恋了?”

昨天?前天?盐和糖?香水和领带?郝佳突然感到头脑一片混乱,她根本不记得有过这些事!完完全全一点印象也没有!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注意到郝佳的脸色苍白,老妈不由伸手来摸她的额头。郝佳忙躲开她的手,逃一样出了厨房,呐呐道:“没、没什么,吃饭吧!”

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中的饭菜,郝佳一脸怔忡。注意到女儿脸上神情不安,老爸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郝佳迟疑了一下,犹豫道,“最近好像记忆力不大好。”

“一定是学习压力太大!”老妈立刻就下了结论,“明天我给你买点脑白金和生命一号,好好给你补补!”

话音刚落就听老爸一声冷哼,不满地瞪了老妈一眼:“究竟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你是医生好了不起么?我不是医生但我是佳佳她妈!”老妈立刻出言还击。郝佳知道老爸老妈这一斗口,按惯例没十分钟不会休战,忙一拍桌子抢先维和:“你们都别吵了!”

这一喊还算有效,老爸瞪了老妈一眼没有应战,转向女儿关切地问:“具体有什么症状?”

“就是经常忘记一些事,好像记忆力有点问题。”郝佳不知道怎么措词才好,本想把最近发生的一些失忆详细说出来,却突然发现老爸的面容在自己眼里十分陌生,缺乏那种血脉相连的亲密,这种感觉令她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是不是像你初三那年一样?”老爸推推金边眼镜,探询的目光透过镜片,盯着郝佳关切地问道。

“初、初三?”郝佳眼前一片空白,头脑一片混乱。

“是啊!”老妈在一旁插话道,“初三那年你也因为记忆力衰退,休学一年后才恢复过来。”

初三?休学?郝佳突然感到后脊梁升起一股凉意,浑身如坠冰窟。自己居然、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头脑除了混乱还是混乱,记忆中居然找不到任何一点关于休学的影子。

“明天是周末,我带你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让你赵叔叔给你检查一下,他可是脑科权威。”老爸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天边一般缥缈空洞。郝佳搁下碗筷,不顾老妈的呼唤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返身把门插上,倒在床上便蒙头大睡,不住在心中安慰自己说:睡一觉就会好,休息好就没事了!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有多久,始终无法入睡,郝佳从书桌抽屉中翻出那两本一模一样的《奇幻》,躺在床上打算用奇幻世界来麻醉自己。也许看看魔法师和吸血鬼的故事后就没事了。

书上的铅字好像一个个互不相连,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是这一期不好看还是自己口味变高了。反正看了半天郝佳只觉得眼皮沉重,头脑越发混乱昏沉,对着书本半天,也没明白自己是在看书还是在胡思乱想。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隐隐的雷鸣,冷风透过纱窗直灌进来,把窗帘刮得猎猎作响。郝佳想下床去把窗子关上,却感到浑身沉重,手脚麻痹得一动不能动。屋里的日光灯像是受了雷鸣闪电的影响,或明或暗地闪烁着。书是没法看了,郝佳正要关掉灯,它却在一闪之后突然熄灭了。

灯光一灭,屋里顿时变得朦胧幽暗,风有如实质般从窗帘下涌卷进来,在房间中央打着漩,一团有如烟雾般的黑影在漩涡中央慢慢凝结。

郝佳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团烟雾渐渐凝结成一个随着风势缥缈摇曳的人形,直到四肢五官也依稀可见,她想大声尖叫,想问那团黑影是谁,但嘴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是拘魂使者,你的阳寿已尽,快跟我走!”一缕缥缈如丝的声音隐隐传来,似乎来自很远,又像近在眼前,那团黑影像烟一样涌了近床前,一只烟雾凝成的手臂向郝佳伸了过来。她拼命想逃开,但浑身沉重异常,一动不能动!接着,她突然感到身子一轻,竟被那黑烟凝成的手臂拉得飘了起来,像氢气球一样浮在半空,不能上天,也无法落地。

我不!郝佳拼命挣扎,却感觉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虽然手脚能动,却像风一样轻盈飘忽。她想回到床上,却突然看到床上半躺半坐着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一头运动短发黑亮如缎,鼻子小巧玲珑,嘴唇调皮地向上翘着,十分可爱。可惜双目紧闭,不能完全看清她的模样,少女似乎正沉睡不醒,手中却还捧着一本印刷精美的杂志。看到杂志上那大大的“奇幻”二字,郝佳陡然意识到那少女就是自己,这种从半空中看到自己模样的感受令她恐惧到极点,不由一声尖叫,几乎同时,窗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把她的惊叫完全淹没。

“啊!”郝佳终于尖叫出声,浑身一颤睁开了双眼,茫然看看四周,发现自己依然手捧《奇幻》坐在床上,屋里一片亮堂,窗外风雨正急,门外传来老妈的声音:“佳佳,下雨了,记得关窗户!”

“知道了!”郝佳抹抹一脸的冷汗,丢开《奇幻》翻身下床,匆匆把窗户仔细关好,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在心中暗怨道:都是《奇幻》上的鬼故事登得太多,害我净做恶梦!

重新钻入被窝,郝佳把两本一模一样的杂志随手塞入枕头下,打算明天再慢慢看。枕头下有什么东西硌了她的手一下,像是一本书,她好奇地翻开枕头。陡然之间她双眼圆睁,浑身冰凉,头皮发炸!只见枕头下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本印刷精美的《奇幻》,与手中两本杂志一模一样的《奇幻》!最新一期的《奇幻》!第三本《奇幻》!

第二章 活检

医院的环境干净得有些过分,尤其医生护士均是白花花一片,令人眼晕。虽然以前也来过老爸工作的医院玩,但这一次作为病人前来,郝佳的感受完全不同了。

在脑专科的诊断室门口,身材瘦削高挑的主治医师赵葆初迎了出来,他是赵文强的父亲,也是郝佳老爸关系要好的同事和老同学,所以一接到老爸的电话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佳佳怎么了?”赵葆初亲切地把郝佳领进诊断室,简单地与郝佳老爸寒暄后,便直接开始了他的工作。郝佳犹犹豫豫地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失忆告诉了赵叔叔,他仔细按了按郝佳的头,确信没有任何伤痛后,便对郝佳老爸道:“先带孩子去做个CT,再照个片子。不用担心,只是例行检查。”

糊里糊涂地跟着老爸去做了各种检查,还好医院里人人都认得老爸这个内科主任,各种检查都不用排队,所以没多久二人便带着检查结果重新回到了脑专科的诊断室。

“从检查结果看,没发现什么问题。”两个男人在里面看片和交换着意见,郝佳则在外间百无聊赖地研究着桌上放着的大脑模型,分辫着模型上的大脑、小脑、脑干等部位。隐约听赵叔叔在说,“从CT看,没有外伤,没有血块,也没有病变的阴影,更没有做过脑部手术,要想找到原因,我看必须做个活检!”

郝佳突然紧张起来,身为医生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她完全清楚活检是怎么一回事。那是要取活细胞进行检查,以确定患病部位的病变情况,如果要做大脑活检,就是要取自己的脑细胞!郝佳突然感到头皮发麻,这种事想想都恐怖,她祈求老爸千万不要答应,别让宝贝女儿做医生手中的小白鼠!

“没有更好的办法吗?”老爸的声音有些犹豫。

“你也是医生,这种情况要如何才能查出病因,你和我一样清楚。”赵叔叔说着似乎拍了拍老爸的肩头,“怎么?不放心我的技术?”

“你是本市最好的脑专科医生,我哪能不放心!”老爸诚恳地恭维了一句,终于下了决心,“那就做吧,希望尽快找到原因,千万别耽误孩子高考。”

“我不做!”郝佳顾不得礼貌突然闯了进去,对老爸尖叫道,“我不做活检,坚决不做活检!”

“佳佳你听我说,”老爸过来揽住郝佳的肩头,柔声劝道,“现在的医疗手段非常先进,活检已经是一种常规的检查,没有任何危险。”

“是啊!”赵叔叔也笑嘻嘻地走过来,在郝佳的后颈比划说,“你别害怕,叔叔只要从这个位置扎一根针进去,抽一点点脊髓做化验,看看你的大脑是不是受到细菌感染了。”

郝佳心中那种对老爸完全陌生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这让她对他的拥抱十分不自在。挣脱老爸的胳膊,郝佳虚弱地反对道:“不做活检,反正我不做活检!”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老爸沉下脸来,“不快一点找到病因,你怎么参加高考?”

“别吓唬孩子!让我来跟佳佳解释。”赵叔叔笑眯眯地把老爸推了出去,然后给佳佳倒了杯水,等她冷静下来后,他才对郝佳解释说,“大脑活检其实非常简单,既不开颅又不动手术刀,只用一根针抽一点点脊髓就行了,前后只要几分钟,甚至连麻药都不用。如果你怕痛,我可以给你打一针麻药,睡一觉就做完了。”

见郝佳还在犹豫,赵叔叔耐心解释道:“如果你不做活检,我无法判断引起你失忆的原因,一旦症状加重,你可能连爸爸妈妈都忘了。你想想看,如果你某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发觉周围全是陌生人,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你认得,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可怕?”

郝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迟疑半晌,小声问道:“真是只抽一点脊髓?几分钟就做完了?”

“你还怕你赵叔叔骗你吗?”赵葆初突然呵呵大笑了起来,似乎为郝佳的天真感到可笑。郝佳在心中权衡半晌,终于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

“好!咱们立刻就做,时间不早了,别误了叔叔的晚饭!”赵叔叔说着对外面的护士大声吩咐,“让手术室准备一下,马上做个大脑活检!”

稀里糊涂地随着老爸和赵叔叔来到手术室外,护士把一个本子递了过来,郝佳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需要患者和家属签名认可的手术单,郝佳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满过十八岁,许多事父母已经不能替自己做主了。

草草看了看手术单,除了最上方手术栏目上“大脑活检”几个字,其它栏目郝佳都似懂非懂。签上自己名字后,郝佳把手术单交给了父亲,那上面还有一栏是家属签名,郝佳突然想让妈妈来签。

“妈妈怎么没来?”她问。

“我没告诉她,只是一种例行的检查,没必要让她担心。”老爸说着在手术单上草草签下名字,然后把它交了护士小姐。

郝佳心中依然有些担忧,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听到妈妈的声音,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女儿要进手术室了,她也不来看看。

“佳佳,检查结果怎样?”

“我还要做个大脑活检,马上就做。”

“哦,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老妈说着就挂断了电话。郝佳突然有些失落,也许是自己太娇气了,本来就是个普通的检查,非要紧张得跟个怕打针的孩子一样。这样一想郝佳也不好意思再跟好朋友打电话,便随着赵叔叔进了手术室。

忐忑不安地躺上手术台,郝佳注意到几个护士和医生除了赵叔叔自己都不认识。以前经常来医院玩,许多医生护士虽然叫不出名字,但都熟悉,哪怕她们现在戴着大大的口罩,只留一双眼睛在外,但郝佳依旧能肯定其中并没有自己的熟人。她不禁问赵葆初:“廖阿姨怎么没有在?”

廖阿姨是脑专科的护士长,跟郝佳比较熟悉,人也很和蔼。郝佳希望有一个慈祥的阿姨在身旁照顾自己。却听赵葆初说道:“廖护士长现在不当班。”

“哦”了一声,郝佳心惊胆战地观察着护士们准备着手术工具,那根用作脊髓穿刺的针大得吓人。郝佳突然问:“怎么这些护士我一个都没见过?”

赵叔叔似乎怔了一下,隔着厚厚的口罩含混地解释说:“有些手术熟人要回避,这是医院的规定。”

郝佳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安,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努力想赶走这种不安,但它却像浓雾一样笼罩着自己。麻醉师拿着针筒过来了,望着那令人恐惧的粗大针头,郝佳突然从手术台上跳了起来,推开身边的护士大声道:“我不做了!”不等几个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推开大门跑了出去。

门外的老爸一脸诧异,郝佳没有理会他的追问,像发疯一般逃出了医院。她跑得是如此之快,以至追出来的老爸只能看着她越跑越远。

街上还在下着大雨,郝佳的全身很快就湿透,她茫然地跑出几个街区后终于停下来,然后望着满世界的雨雾发愣。冰凉的雨点让她浑身发冷,她抱着胳膊躲到街边的屋檐下,用公用电话给许宜雯拨了个电话。

“喂!哪位?”许宜雯的声音永远有种懒洋洋的味道。郝佳顾不得寒暄,直接道:“我今天去医院检查了!”

“结果怎样?”许宜雯立刻就听出了郝佳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我刚才从手术室逃了出来!”郝佳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害怕极了!”郝佳连声音都哆嗦起来,“做手术的是我老爸一个朋友,他说这种手术医院有规定,熟人要回避,但他却没有回避!”

“嘿,我当什么事呢!”电话中传来许宜雯满不在乎的声音,“现在还有什么规定是一丝不苟在执行?你老爸那个同事是脑科方面的专家吧?这不就结了?”

郝佳哑然无语,赵叔叔是本市最好的脑科专家,人家看在老爸的面上违反规定亲自给自己做检查,也是一片好心,谁知自己偏要神经过敏,胡思乱想。郝佳顿时有些后悔起来,匆匆对着话筒说了声:“我挂了!”便挂断了电话。

看看雨蒙蒙的天色,已经快到下班的时候,现在要回去重新做已有些晚了。郝佳对着雨雾愣了半晌,最后只得顺着街边慢慢往家走。这儿离家还有很远,不过她不打算尽快回去,只想在街上一个人静静地走一走。

天色黑了下来,雨也渐渐停了,郝佳在一家街边的私人诊所外停住脚步,她打量着诊所外的广告,上面写着:魏氏诊所,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及青少年心理疾病。

郝佳心里蓦地升起一丝希望,她希望自己的失忆仅仅是一种心理疾病,而不是大脑出现了什么病变,这样的话就不用做什么大脑活检了。

“姑娘是要看病吗?”郝佳正在打量,诊所里突然传来一声询问,接着,一个相貌有些猥琐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殷勤地向郝佳招呼。中年男子大概有四十多岁,一身脏兮兮的白大褂,嘴唇上有两撇毛毛虫一样的小胡子,让人有些反感。郝佳皱了皱眉头,小声问道:“你能治失忆症吗?”

那中年男子一怔,笑道:“那要看具体什么症状,有些失忆是医学上的不治之症,有些只是心理问题。”

郝佳一听他没有自嘘包治百病,到有些相信他了,在他的招呼下进了诊所后,才突然想起自己的钱包手机在手术室外都交给了老爸,自己现在除了口袋里几毛零钱,几乎是腰无分文。想到这她不禁犹豫起来,怯怯地道:“我、我身上没钱。”

“没关系没关系!”那男子殷勤地把郝佳领进诊所,满脸堆笑地给郝佳接了杯热水递过来,“医生的宗旨是治病救人,不能因为患者没钱就袖手不管。我先给你做个检查,你什么时候有钱了随时给我送来就是。”

捧着热腾腾的水杯,郝佳身上的寒意稍微减弱了一点,听到医生这话,她的心里更是热乎乎的一阵温暖。她不禁感动地问:“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魏,你就叫我魏大夫吧。”那中年男子说着递给郝佳一块干毛巾,示意说,“把你头发和身上擦擦吧。”

郝佳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梢衣角滴落下来,在地板上集成一大片水渍。她忙接过毛巾胡乱擦擦头发,心里满是愧疚。那魏大夫到也不计较,示意郝佳坐下后,便问道:“你刚才说你患了失忆症?”

“是的!”面对陌生人,郝佳反而觉得放松了许多,忙把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失忆,以及方才要进行的活检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刚开始魏大夫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做记录,最后竟听得入神,望着不住在比划叙说的郝佳竟有些痴了。

郝佳突然住了口,魏大夫的目光令她有些不安,那是一种贪婪而冲动的目光。她不禁拉紧衣衫抱紧双臂,垂下头躲开那令人不安的目光。诊所里没有旁人,除了听到自己的喘息,静得有些渗人。